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令>第68章

  上官澜见他没有改口让步的意思,颇为不耐烦地按了按眉心,决然道:“就这么定了,别商量了。”

  殊无妄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也似,上官澜缓了声调,规劝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这些人,眼下不处理,今后为难的就是你和你手底下的弟兄,他们有几条命能跟着你拼?”

  殊无妄听他说到这个地步,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问:“玉爵爷原意?”

  提起玉凤澈,上官澜忽地就笑了,眸光清润缱绻,“他原意的。”

  殊无妄一时无言,终究松了口道:“全凭盟主安排。”

  上官澜抬眼瞧了瞧殊无妄,眉眼一弯嘴角翘起,轻声道:“无妄,南疆,就托付给你了。”

  殊无妄点了点头,再提举盏将茶水一饮而尽,撂下盏子,拂袖便走。上官澜抬眼相送,待殊无妄的身形再看不见了,又喝过一道茶,将壶盏之类收拾妥当,才起身,下了竹楼。

  莫三生正在院中整饬着自扶灵山上带下来的药草。在扶灵山下来得实在太急,不少药草尚未来得及洗净晾干。到了此处才开始着手清洗晾晒。不宜久存的,趁早将药草炼制成丹药才叫正经。他翻检着竹笾里头的药草,药香不紧不慢溢了整个院落。上官澜一袭白衣站在院中角落,跳脱出周围一片青灰深黛。

  “那药的药性根本没法压制,要是真忍不住,点了睡穴一觉睡过去就是了。何必保持清醒苦忍?”莫三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老气横秋的叹惋。

  上官澜微微一叹,“若非何必,我便不来问了,真没有其他法子?”

  “晚间发痒之时,连拂悬枢、脊中、中枢、灵台、神道、身柱封闭背部五感便是。”莫三生说完,转身瞧了瞧上官澜,眉头皱得死紧,“这几个大穴封闭时间不能太久,一个时辰之后一定要解穴。”顿了顿,又道:“还有,拂穴之时要注意下手轻重,轻了难闭五感,重了怕损身体。”

  上官澜听罢,眉头微微一皱,苦笑,“直接封了督脉?看来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莫三生回头望了望上官澜,眉间一蹙,“您何苦呢?”

  上官澜见莫三生实在无法,也不再多问,只道:“小三生,你可别跟你师父学皱眉了,要不好看的。”

  算算日子谷雨过半,也快立夏了。只是山间寒气未消湿气尤重。尤其清早,雾气清淡间带着一股子砭人肌骨的湿寒。竹梢上头露珠时不时被风吹拂下来,滴在身上传过一阵清冷。

  玉凤澈顺着竹林间的小径缓步上璧山。自打来了南疆,这还是他第一回来璧山。此处确实是个妙极的好来处,难怪上官澜原意来此处落脚。小径上头响起另一人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沙沙轻响。抬眼去望,原来是莫三生。一副短打一个药娄,看样子是要去采药了。

  “三生,早。”玉凤澈避到一边,好叫他过去,趁势打了个招呼。

  莫三生本想着上官澜用药的事儿,师父也提过,其实有法子可以压制,只是强压药性,有损身体,故而没有对他提。忽然被招呼了一声,抬眼,看见玉凤澈,微微一愣,旋即躬身行礼,“玉爵爷。”

  玉凤澈赶紧伸手扶住,“别跟我讲究这些虚礼了。我问你,上官盟主的伤,可痊愈了?”

  莫三生袖手垂头,答得老老实实,“盟主痊愈是不可能了。毕竟□□贴身一炸,震伤内腑,能捡回命来,就很好。”莫三生忽地想起盟主是要跟玉凤澈一道回京的,念头微微一动,抬眼瞧了瞧玉凤澈,又道:“玉爵爷,盟主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命再拼了……回京路上,还请爵爷,照看一二。”话毕,恭恭敬敬,又是一拜。

  “盟主这一回,是真的没有命再拼了……”这一句,犹如殷殷雷声滚过玉凤澈耳鼓心田,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你起来,我知道,我会照看的。”

  玉凤澈在绕山的石阶上站定,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身形稳住。他忽地听见有人叫他,“玉爵爷。”他恍恍惚惚抬眼,正巧见着那顺着石阶下山的上官澜,他脚步轻快,“爵爷特意上山,上官有失远迎。”话毕,便垂袖要拜。

  玉凤澈见了他,心绪忽然活了。他觉出了脸上冰冷的泪,觉出了嘴里咸涩的苦,也觉出了心里的愧与悔。他忽地快速往前赶了几步,将上官澜拉起来,袖袍一扬,便将他腰身环进怀里,额头贴着他肩膀,“上官,也让我护你一回,好不好。”

  上官澜怔神,心底也不知泛上了什么滋味儿,说不清是苦是甜。可算是压下了冲上鼻端的一阵酸涩。露出一如往常的笑意来,伸手到玉凤澈背后轻轻拍了拍,“爵爷?”

  玉凤澈收紧了双臂,额头压在他肩膀上,在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语终于冲口而出,“不要叫我爵爷!”怕自个儿拢得太紧,又将手臂松了松,缓下嗓音,柔声:“叫阿澈,你本该叫我阿澈的……”这话说出口,玉凤澈便觉心里骤然松动了,积沉许久的苦涩愤懑也倏然烟消云散。在心中转圜了无数遍的话也忍不住一鼓作气全数说出,“其实,在寅阳,你已经尽力,我知道。我并不怨你。我,我还两次出手伤你……”

  上官澜伸手在玉凤澈背上轻轻地拍,察觉肩上有些潮湿,藏了一声叹息,柔声问:“是不是莫三生跟你说了什么?”玉凤澈不答,只把额头压在他肩窝处摇了摇。上官澜只得续道:“我太托大,带你父亲涉险,也确实不该。”

  玉凤澈截口,闷闷地续道:“我明白你的用心。”他缓缓自上官澜肩窝抬起头,垂着略有些发红的眼,“玉家本族与我疏了往来,我没带人,你呢?”

  “好了?”上官澜仔细瞧了玉凤澈神色,给他擦了擦泪痕,听玉凤澈说他与玉家疏了往来,想起他的身世,想起此前种种,都不由叹惋,轻声道:“我本就没有打算带人,只随你一道去。”

  玉凤澈一听就急了,“你重伤未愈,南疆处境又不好,你不能涉险!”上官澜只得将劝殊无妄的那些话又拿出来劝了玉凤澈一遍。玉凤澈聪敏,知道上官澜有意设局,诱敌深入,只是以自身为饵,实在太过冒险。玉凤澈同他们交过手,他们的分量,他心里有数。他忽地伸手握住上官澜的左手,道:“你安心养伤,我能护住你的,你信我。”

  上官澜敛眸叫他瞧不清神色,心里没来由紧了一紧,“上官?”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要护住他。骤然听进了耳中,隐隐,有些高兴。一阵微风倏然流过,卷起他手中薄薄书页转瞬翻过百页,上官澜终于抬起头,轻声道:“阿澈,我信你。谢谢你……”

  五个字,恍如春风化雨,在玉凤澈心底掀起滔天波澜。玉凤澈低低地嗯了一声,虽说不清楚他为何要道谢,也含糊了过去。不大自在地将手缩了回去,又往后退了半步,一时也不知再说些什么。

  此时将话说开了,上官澜心里也轻松不少。脸上挂的笑意都比寻常懒散,“好了,走吧。”

  芥蒂突地烟消云散,其实,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如何,就僵了这么久?玉凤澈苦笑。听见上官澜问话,赶紧答应了:“好。”

  上官澜玉凤澈二人终究是打点停当,牵马起行。

  说来也巧,倒是像极了两月前二人自京城起行去往杭州,连马匹都同那时一样,一匹雪出一匹浊玉。回想当时,时隔也并不久,可惜人事已变换至此。倒教人无端生出几分世事无常的慨然来。

  顺着石径摇摇摆摆地往前走,倒便宜了上官澜不急不徐信马由缰。

  玉凤澈见上官澜潇洒自在素手擒花,心里却没他那份轻松,心里盘桓的仍旧是这南疆错综复杂的局势。心中疑云重重,见上官澜意兴抟飞又不愿意开口询问扰他兴致,也只得锁眉垂首自顾自思量。

  上官澜回首见玉凤澈垂首锁眉,心里没由来一紧。又念及两人如今已能够坦诚相待,心里又松了一松。不由暗自苦笑,杯弓蛇影太久,如今心无芥蒂,反而不适应了。随手摘下一朵花,照着玉凤澈蹙起的眉心就掷了过去,“想什么呢!”

  玉凤澈下意识抬手一拦,已将那花朵纳入掌心,九重瓣的淡红花朵甚为讨喜。抬眼,对上上官澜清浅的目光。叹了口气,将花朵插在了马鬃上由着它随风招摇,道:“只是对这南疆局势,还有些疑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