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82章 风烟荡尽遇鸣泉(二)

 

“阿珩,你这是——”

 

风骊渊近乎同时跪倒在地,堪堪用手护住了薛珩的脖颈。

 

“没事,兄长,可能还是上回的药力没退,歇一阵就好了。”薛珩用手支住半身,拧着眉头笑了笑,风骊渊看得一阵心悸,不由分说地将人拦腰抱起。

 

薛珩往他怀中贴了贴,再要下榻的时候,薛珩用力扯住了他的衣角,风骊渊心想:“手上的确还有力气,但愿真的是那天杀的石头水作祟罢。”

 

就在薛珩快要将唇畔倾覆而上之时,风骊渊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阻住了他:“你跟我好好说说,那破汤水到底怎么回事?”

 

薛珩歉然一笑道:“哎,真的不妨事,我跟稚川熟识这么多年,一点药理总是明白的,三水哥只给了我他家五石散的方子,最后的成药是我自己配的,因着他说他是何平叔的后人,旁的便不消说了,何郎的总是难得一见的正统,想着到底是个稀奇的,因此才没忍住试了一试。”

 

倘若如薛珩所说,只是“试了一试”,试到令人双足瘫软,乃至不良于行,实在有些骇人听闻,风骊渊一时半刻仍然惊惧未消,惨然道:“那……照你这么说,你尝那石头水,为的就是尝个新,根本……根本不是因为我——”

 

接下来的质问,风骊渊梗在了喉头,半晌没能挤出,薛珩笑着接过话头:“我知道兄长怎么想,兄长也不必感到难堪,我那几日找不着你,其实还生过轻生的念头,可再一想,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到处赴险,照样毫发无损地回到我面前,我就那般抛下了你,委实软弱了些,试那方子虽说是一时兴起,但也借他萌生了弥留之志,从而言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任性乱来了。”

 

“你别说了,乱来的人是我,总是给你添麻烦,我方才只是……只是担心你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先前……先前你还在嵇叔家里的时候,傻成了那副样子,我就害怕这烂汤水会对你的旧疾有妨害,既然并非是那般,的确是我多虑了。”

 

尽管这夜绮念屡生,到眼下依旧未能成行,薛珩盯着风骊渊的双眸,暗暗忖道:“今夜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看兄长的样子……罢了罢了,先让他歇过这口气,其他的暂且不急……”心弦一松,薛珩渐渐困倦起来,不知不觉间陷入浅眠。

 

翌日,风骊渊是被厢房外的敲门声惊醒的,秋籁神色惊恐地冲到塌前,一等薛珩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秋籁赶忙道:“主公,苟晞……苟晞将军他——”

 

薛珩稍一正色,淡然道:“说,苟晞怎么了?”

 

“苟晞将军要封查正音阁,今日我出门,街上已经有官府画押的榜文了。”

 

薛珩沉吟了一阵,复又开口:“眼下……有人被抓起来了吗?”

 

“暂时……还没听说。”

 

薛珩微微一哂,恢复了此前漫不经心的神情:“那你何必这般惊慌?早年教过你的,你都忘了?”

 

秋籁猛地蹲身跪地,“不敢。”

 

薛珩伸出右手,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手背,“秋籁,你跟着我,如今是第几个年头了?”

 

“除却主公失踪的那三年,算来——约莫有六个年头了。”

 

风骊渊立在一旁,看到薛珩的脸色重新变得幽深莫测,忍不住暗暗腹诽:“怎么一到人前他就这副假模假式的,明明是个娇气的婆烦孩子,实在忒能装了。”

 

然而秋籁根本不看他,跪在地上神色庄重,薛珩沉思了一晌,“你可知,我当年创立正音阁的本意为何?”

 

秋籁本来欲言又止,末了妥协似的摇了摇头。

 

“你先站起来,坐到那里去。”薛珩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矮凳,“兄长,你也坐罢。”

 

二人依言,甫一落座,薛珩便柔声道:“当年苏门山上,我跟随师父苏门先生钻研道法,自兄长走后,我总是心绪难安,师父其实是见我放不下前尘种种,无心于昌明道法,由此才让我另寻他处。”

 

风骊渊惊诧不已,“那你当年去往金丹派门下,难道也是因为我么”

 

薛珩笑着道:“算是吧,离山后我就去了江左,想把祖辈留下的余荫聚集起来,但又没有可以借助的门路,正好这时候我遇见了稚川,他跟我一见如故,又同是吴地遗民,遂主动将我荐往郑道长郑思远门下,自那时起,我便有机会与江湖中人往来,借靠众人之力组建了正音阁。”

 

秋籁喃喃道:“这般始末,我自是知晓的。”

 

薛珩温言道:“自然,这是说给兄长的。当年我遍访各地,却难觅兄长之踪迹,怅惘天下之大,何时才能与兄长得见,思前想后,终于还是不能单靠一己之力——”

 

言及此处,秋籁和风骊渊同时愕然。

 

“正音阁组建未逾一月,我便得知有酷似兄长的人在长安附近出没,然而去了才知,那人并非兄长,而是兄长族中的大哥。悻悻而归后,我又筹谋了数载,赵王掌政昏聩,尽管被锁于金墉城,依然难消民怨,江湖上下几度议事,商定推举一名义士刺杀赵王,就是这时,我想到兄长可能会参与其中,于是打算亲自前往,可难料天不从人愿,我刚至洛阳城外,就见到了出外仙游的师父。”

 

风骊渊张大了嘴道:“苏……苏门先生,他为什么——”

 

薛珩继续道:“我那时也惊诧至极,还没跟师父说上几句话,他突然就出手将我打晕了,再醒来时脑中便浑浑噩噩,人也从洛阳到了荥阳,直到喝了稚川给我的药神智才清明起来。”

 

秋籁忙不迭问道:“苏门先生为何要打晕主公,他不是一向看重主公,希望主公承其衣钵吗?”

 

风骊渊眼中的不解更甚有之,薛珩不紧不慢地道:“兄长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脱身的?”

 

风骊渊觉得有点口干,却还是沉声开了口:“当时我困在金墉城中,尽管没有被人发现,但城门四闭,城墙又奇高无比,走投无路之时,突然有一处偏门大开,我就冲了出去,再之后也不见有人追踪。”

 

薛珩微微颔首,“那便是了,金墉城那般建制,若非深谙堪舆风水之人,绝难觅其破绽所在,我想当年帮助兄长脱逃之人,应该就是我师父,苏门先生。”

 

风骊渊满眼的不可置信,颤抖着道:“不可能,他当年对我不闻不问,为何要多此一举,只是区区的几个护卫,我又并非奈何不得,他为什么——”

 

薛珩冷声打断:“金墉城内机关重重,在兄长之前已有数名高手陨石,兄长莫非不知?”

 

风骊渊镇定下些许,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当时……的确没遇到什么厉害的机关。”

 

“那便是了,若非有师父先于你之前破除几道机关,你怎会毫不费力地进入内城找到司马伦?”

 

言至此处,秋籁满眼的茫然,风骊渊则是一脸的惨淡,薛珩却不理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迄今为止,我的所作所为看来尽是一片私心,秋籁,即是如此,你也要继续像过去一样跟着我吗?”

 

秋籁的神情十分苦涩,“主公……此言何意?”

 

“自今往后,你不用再叫我主公了,而今我已经与兄长相遇,我将正音阁交予你跟秋啸、秋塘三人,你们若是想开拓什么功业,尽可大张旗鼓,无须有任何顾忌。”

 

秋籁踢开矮凳,再次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道:“万万不可,主公切要三思啊……主公何等才智,我们三人如何企及?倘若主公弃正音阁而去,那我跟豆儿……”

 

薛珩此时终于有些心软,“起来说话,快点。”眼见秋籁伏地不起,薛珩只得求助于风骊渊,风骊渊被他看得无可奈何,转身走向秋籁,一把将人拉起。

 

“好好说话。”风骊渊说完,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关于薛珩所说的一切,难以接受的不只有秋籁。当年对孙登的恨意,经由薛珩的一番解释,尽数成了无法言说的枉然,而过往亏欠薛珩的点点滴滴,也在这一瞬汇聚成河,在他心中一溃而散,不知道从何弥补,不知道如何偿还。

 

怅然间,风骊渊还不得不宽慰双目失神的秋籁,当年他父亲离开之时,他也是如出一辙的奔溃和绝望,即便是同情,只要当时有人能够拉自己一把,兴许他就不会生出后来的种种懊悔之事。

 

“阿珩,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即便……即便需要我留下,也不用做得如此决绝,你的那些旧识总不能一个个都忘了,就算暂时替他们三个打理打理也好,毕竟,这样做实在太突然了。”

 

薛珩的眼神稍稍转为肃穆,直到秋籁的哽咽之声渐渐止歇,抬起头来看向他,他随即才道:“我不在的那三年,你跟秋塘将正音阁中事务打理得甚为妥帖,今日之言,并非我一时兴起的想法,弟兄们对你们三人也很是服气,对我却不时地有些许微词,你速速应承了,我跟兄长也好远走高飞,日后相见,我定会好好答谢你今日的成全之恩,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呐,昨天家里有点事没顾上码字,事后补假没诚意,后天双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