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77章 饮马长河入悲川(一)

 

风骊渊听到此处,被席卷而来的夜风裹得寒颤不止,薛彦转念道:“哎,我也真是糊涂,尽讲了些细碎琐事,只怕早让你听烦了,咱们先回屋,旁的事先不着急,你在我这休养几日,我与你慢讲。”

 

言至此时,薛彦并未讲清当年突然与风青桓分别之事,母亲皇甫忻的所作所为更是让风骊渊郁结万分,只想尽快答疑解惑,急不可耐地问询道:“前辈,既然我爹在尔玛寨并未等到我娘,那他二人后来又是如何再遇的?”

 

薛彦眉宇间悄然闪过一丝不悦,默了稍许才道:“当年青桓行到安定郡一带,遇到一伙劫匪欺凌过路的百姓,击退劫匪后顺道护送了他们一路,路上听一个老妇人说,要寻皇甫先生诊治一种罕见的病症,去时你母亲正好在自家药铺里抓药,由此便留了下来,直至与你娘成婚。”

 

 

风骊渊喃喃道:“这也太巧了点,说遇上就遇上了,当年阿轩——”

 

“阿轩,是青桓从江左带到苏门山上的那个孩子么?”

 

风骊渊想起薛珩此前冒充薛彦一事,不禁语塞,隔了半晌才道:“正是,后来苏门先生收他在座下,也算得上是倾囊相授了,只不过而今……”风骊渊想起薛珩此前算计的种种,心下突然焦躁起来。

 

薛彦察觉风骊渊神色有异,柔声道:“当年……我自作主张叛离师门,师父待这孩子这般看重,想必天资过人,足够慰藉我这不肖徒留下的遗憾了。”

 

“阿轩他……天资的确罕有,只是思虑偏激,不避阴邪,时至今日,连劝也劝不得,拿他没有半点法子。”

 

薛彦捋了捋鬓角,微微一笑道:“不必忧心,若他真是慧极之人,早有一日会掂得清孰轻孰重。”

 

风骊渊稍一低头,不置可否,转念又问:“说来前辈,我娘她,究竟是如何看我爹的?生来二十余年,我竟完全忆不得她的相貌,莫非她嫌弃极了我和我爹,所以才一直不愿见我?”

 

薛彦许是讲了太久,嗓音略有些干涩:“你娘与你爹缘分天成,全是因我起了嫌隙,怨在我当年不知好歹,不慎被人挟入赵王门下,青桓远在千里,得了消息便只身前来,丢下妻儿不管,委实也怨不得你娘生气。”

 

“晚辈不明白,我娘虽然出身皇甫氏,却也并非于深闺之中长大,前辈适才还提起,当年在尔玛寨,我娘也曾随她叔父一道帮携白马羌人,想来多少存着江湖人的侠义心肠,前辈既是我父亲敬重的同门师哥,舍身搭救理当寻常,缘何会因此恼羞成怒?”

 

深林中簌簌作响,又袭来一阵寒风,薛彦屏息片刻,不容分说地揽上风骊渊的臂膀,“那些陈年旧事一时半刻也难说清,咱们进屋再细讲。”

 

风骊渊发觉薛彦身形微微战栗,当下也不好再拖延,自行加快了步伐。

 

二人在林间疾行,薛彦默了一阵,幽幽地道:“你爹与你娘分别那年,一年半载的时间都在四处晃荡,原本起意要来寻我,但半途得知江左一带祸乱不平,只好暂行前往尔玛寨,酋长见到你爹,一心要弥补当年未能办成婚礼的遗憾,所以才按着白马羌人的习俗,给你的脚上纹了马首。”

 

薛彦将将说完,屋中的葛洪正好惊醒,已然急匆匆地跑到二人近前:“风大哥,你的身体可是无碍了?”

 

风骊渊脚步不停,“亏得玉悬壶前辈搭救,此前的毒尽数都去了。”

 

葛洪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再看薛彦一边微微颔首,自忖不该多言,紧随二人回到屋内。

 

薛彦入了里屋便一去不返,饶是风骊渊还有诸事未明,这日叨扰薛彦的时辰实在太长,不好再追问,然而神情中郁色难消,葛洪忙问:“风大哥,眼下你是如何打算的?”

 

风骊渊自忖近来所生种种事端,沉吟良久才道:“现下我身体已无大碍,石大哥所托之事,还有阿轩眼下……”风骊渊顿了顿,突然没了声响。

 

这般的无措失意,葛洪不忍想起初见风骊渊时意气风发的神态,那时风骊渊虽然隐姓埋名,但行事从无顾忌,仰赖一身本领四方游走,何曾会像而今这般踯躅不前?当年希冀风骊渊行事三思,少生事端,可真见了英雄末路时,恍惚间竟也不知今夕何夕了。

 

二人默然许久,薛彦仍未返还,葛洪心知诸事叠杂,须得早做决断,随即沉声道:“风大哥,而今九百道长不知所踪,风期古和君道大哥的死因也依然未明,此中蹊跷,都与那含光剑脱不了干系,石勒受人围困,多半也是出于怀璧其罪,风大哥往日与石勒交好,等与玉悬壶前辈拜别,不妨暂去斡旋一二,薛珩决意起事,来日必要倚靠江左各大世家门阀的势力,我且去试试能否劝住,你看如何?”

 

风骊渊十分疑惑:“稚川所言有理,只因我生性莽撞,‘斡旋’二字实难企及,倘若不慎多惹了祸端出来,到时可又如何是好?”

 

葛洪道:“事急从权,此番计较纵然欠妥,眼下也是不得已,莫不然风大哥去劝你那弟弟,我去赶往石勒帐下?”

 

风骊渊经他这么一提醒,心中思量:“倘若由我去劝阿轩,指不定又被他唬得团团乱转,弄不好连一件事也做不成,何况此前分别时,我又说了那么一句教他心凉的话,就算他肯让我留下,只怕到时才更是难堪……”

 

“葛小友,你方才跟阿渊说了什么,他怎么脸色如此难看?”薛彦从里屋探身出来,端着一盘漆杯,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

 

“哎,还是来时跟前辈说的那些,诸事烦乱,理不清明。”葛洪很是解乏,不禁问道:“玉前辈,这是——”

 

“武陵茶,前日故友来访所赠,你且尝尝看。”

 

风骊渊回过神来,好奇道:“此地深居山寨之中,是何人前来探访?”

 

“多年前医治的一位大娘,就住在寨外,当年救她只是顺便,谁知老人家念念不忘,时不时托寨中的人送些东西,这茶是她在江左的远房亲戚专程带来,我想葛小友既然来自江左,此茶多半喝得惯。”

 

风骊渊很快想起了之前在寨外受一位老妇接济一事,“敢问前辈,那位老妇人是不是右颊生有一粒红痣?”

 

薛彦:“你来时与那老妇人见过?”

 

风骊渊:“正是,此处山路繁复,承蒙那位老妇人指点才入得寨中。”

 

薛彦笑了又笑:“那还真是机缘巧合,往后得空下山,定要好好答谢那位大娘。”

 

风骊渊忙道:“不妥不妥,此次下山我就过去探问,岂能劳烦前辈出面。”风骊渊不经意间点破了去意,薛彦眉目间陡生一丝怅然,“这么着急走吗?”

 

风骊渊察觉失色,有些慌乱地道:“来时受人所托,须得尽快离山将人所托之事办妥,实在仓促了些,很是对不住前辈。”

 

薛彦叹了口气:“也罢,早知道留你不住,要走便尽快动身罢。等此事了结了定下居处,一定遣人送信过来,好教你爹和我都放心。”

 

风骊渊心想,自己多年漂泊浪荡,何曾有过居住的定所?然而薛彦如此关怀,却也不忍拂了他的心意,只得口是心非:“那是自然,倘若日后前辈有什么需要,尽可差遣轩翥,都无二话。”

 

薛彦不忿道:“这是什么话,没人教过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轻贱吗?”

 

风骊渊:“晚辈知错,只是前辈独居此地,待到时日再久些……难免多生不便——”

 

薛彦摆了摆手:“我在此地行医,寨中时常有人过来帮衬,无需你来照拂,此行前去才是艰险,日后切记看顾好自己的身体,万一染上什么难治的病症,千万莫要耽搁,务必尽快于我传信。”

 

风骊渊心中感慨,又担忧自己再说错话,便道:“前辈的叮嘱轩翥都记下了,这便辞行拜别,还望前辈多多保重。”

 

此时天色微明,薛彦眼中倦意陡增,不等风骊渊携着葛洪揖别,兀自回身进了里屋。

 

尔玛寨一行,风骊渊阴差阳错间摸清了自己的身世,从薛彦口中得知了自己脚上马状图腾的来历,此前溃败的心绪渐渐重新聚拢,同葛洪分道后,更是催马疾驰,不出三五日就踏入了司州阳平郡的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