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73章 纵尔独行偏自远(一)

 

二人追了半盏茶时分,风青桓同薛彦对视一眼,随即足下猛力一蹬。

“阁下,你赶得也累了,不妨停下来歇息片刻,容我问询一二?”

 

那人明显抽搐了一下,颤声道:“你……你是何人?”

 

那人蒙着黑面,分辨不出面上神情,却有几滴冷汗将落不落,风青桓看得古怪,心中思量:“我还当他胆大包天,不想又是鼠辈宵小,我才说了两句,已给吓成这般……”

 

风青桓兀自沉吟良久,那人等得心焦,耐不住道:“既然尊驾的来历说不得,烦请识相些……把路让了。”

 

“别急啊,在下确有一事不明,这毒妇委实不是什么好货色,那什么阁楼里有的是钱财宝贝,缘何带走这么个要吃要喝惹麻烦的?”

 

“府君爷要的人,我一个跑腿的,自然置喙不得……你若再敢拦路,误了府君爷的大事,往后横死在这儿,可莫怪我没提点过。”

 

风青桓思忖了半晌,抬头望着身侧的屋檐看了一眼,不曾觅见薛彦的身影,心内一时慌乱不已。那黑衣男子见他两眼失神,趁机躲入身旁的窄巷。

 

“师哥他人呢?”风青桓反身回走几步,全然寻不到薛彦的踪迹,一路喃喃不休。

 

肩扛蓝荷的黑衣人看着风青桓自顾自地走远了,这才回身继续往前,不料走了不到十丈,前路已被飞身跃下的薛彦堵上。

 

“阁下,这位蓝荷姑娘……究竟同那王府君有何干系?缘何不能好好地送走,或是在那兰香阁中有吃有喝地商谈,非得将人折弄成这般?”

 

冷汗浸入黑面,那人似已有些忙乱,支吾道:“府、府君爷要她有大用,与尔等并无牵连,再敢纠缠……惹恼了府君爷,有你兄弟两个好看。”

 

薛彦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看来这蓝荷姑娘……定是哪个要紧人物的命门,而那要紧人物又和王府君结了仇怨,是也不是?”

 

那人默然良久,冷声道:“公子既能点到这层,只怕跟我家主人渊源不浅,想来也无须小的再多说了罢?”

 

“在下一介草莽,堪不起这‘公子’二字,你家主人要引来的,该是那位苏门先生,所言可实?”

 

那人顿了一晌才应道:“……不错,只是——”

 

“据我所知,这位蓝荷姑娘借着苏门先生的名头,往汲郡招徕了不少名士,只是一来二去,往往败兴而归,此中缘由……想必阁下也能猜个七八分。”

 

“那按尊驾的意思……这厮决计引不出那位苏门先生,拿了她也是徒劳一场?”

“正是,阁下若能放走这姑娘,我倒有一计可知会,保准引来那位苏门道长。”

 

那人对着薛彦打量了许久,低声道:“我与尊驾从无交集,缘何如此帮衬?”

“王府君为人暴虐,嗜杀好怒,阁下屈就于他,只怕被他攥住了什么把柄,若想早日脱身,不妨听我一言。”

 

“尊驾且说。”薛彦半垂眼睫,走近几步,附在那人耳边说了几句,那人转身便丢下蓝荷,兀自寻身出了窄巷,不料将将走出巷口,迎面飞掠来一剑,堪堪钉在离面侧不到寸许的墙壁上,瞬即骇得跌倒在地。

 

“师哥,你方才……我还以为——”风青桓满眼的魂不守舍,比地上的黑衣还狼狈,薛彦赶忙上前宽慰:“我好歹也是做师哥的,哪里消得师弟操心?那位蓝荷姑娘救下了,赶紧把人送走,别让那茅春再纠缠上来。”

 

劫人的黑衣被风青桓吓得慌不择路,走在前面摇摇晃晃,风青桓看得茫然,耐不住问道:“那师哥你……”

 

风青桓哽了半句,一时间脑中烦乱,半晌说不出所以然来,薛彦笑了笑,附在他耳边道:“这厮上了蓝荷的当,误以为师父跟蓝荷有牵连,想抓了她跟主子邀功,我诓他绕个远路,此事便了结了。”

 

风青桓听了几句才回神,禁不住大笑出声,“师哥你也——”薛彦很快察觉,赶忙伸手一捂。

 

风青桓自觉失言,不放心地望了好几眼,见那黑衣走得迅疾,始终不曾回头,这才急急奔入窄巷,提起蓝荷挂在肩上。

 

“师哥,在外还是得多听你的,今日之事,解决得委实干脆。”

“是啊,世人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杀伐果决、快意恩仇之类,固然能解一时憋闷,怎奈冤冤相报,无穷无尽,但凡稍稍静下心神,便能想通此间利害,断不会冲动妄为。”

 

风青桓听罢,语声略带不忿道:“这些无甚用处的大道理,我自己也能掰扯,倘若按着师哥说的,一直压着藏着,我何必吃那苦头,还不如回去承袭家业,帮衬我大哥。”

 

薛彦似是习以为常,不见丝毫愠怒,只幽幽地道:“师弟如此说法,莫不是想家了?”

 

“谁说我想家了,好不容易才从那逼仄地方出来,怎还跑回去自讨苦吃……哎,师哥这么说,我倒想起了,师哥先前跟着师父四处行走,想必对天下的情势颇有见解,你看看……凭我眼下的本事,该去何处一展宏图?”

 

薛彦冷笑一声,“宏图?你除了耍剑,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顶多给人做个马前卒,还敢提宏图……找着你那心心念念的皇甫妹子,好生逍遥半辈子,难道不好么?”

 

风青桓听完,怒声道:“马前卒怎么了?难不成还要跟过去那般,窝在深山里不人不鬼的,十天半月说不上一句话,再等上几年茹毛饮血,同那鸟兽为伍,就成了道门的羽化登仙了?”

 

“够了,你要把背上的毒妇吵醒了,等着看你我二人的笑话么?”

风青桓倏地一顿,冷声道:“师哥,你实话告诉我,师父他眼下身在何处?”

 

“我不早都说过了,你为何——”

“师哥,我实在不明白,他既然收我为徒,缘何就这般不管不顾的,两年多时间,我连一面也未见,但要跟别人提及自己的师承,又该如何说去?”

 

“你把名头叫得再响,没几分拿手的本事也无用,赶紧把人送走,再磨蹭天色又晚了。”风青桓蹙了蹙眉,察觉薛彦有意遮掩些什么,也不想再开口,一路默然。

 

二人走入兰香阁所在的街巷不久,只觉森森的腐腥气扑面而来,蓝荷正巧在此时转醒,在风青桓背上打了几个寒颤。

 

风青桓一觉察,甩手将人丢在地上,冷然道:“毒妇,大爷把你送来了,感恩戴德的话不必说,赶紧回去找见你那有情郎,咱们的恩怨便结了,往后莫要再有半点牵扯。”

 

蓝荷在地上蹬动了几下,实在有些虚乏,挣扎不起,风青桓不情不愿地拉了一把,蓝荷随即嗫嚅道:“二位仙爷,这街上夜半里闹鬼,烦请送一送阿姑……只要回了兰香阁,必有好礼抵偿,但求——”

 

风青桓气愤未消,止不住地骂骂咧咧,“白日里耀武扬威,又是怕血又是怕黑的,是得亏心了多少年,赶上这么倒运……”

 

月盘隐没在重云之后,夜色愈加苍茫,蓝荷哆嗦了几下,“大爷说的是,阿姑今后一定好好做人,发誓不再为难上门的顾客。”

 

“为难……眼下承认了,倒也好说……师哥,你看这天色,想来不多时便要下雨了,咱们不妨送她一程,也好留宿避上一避。”

 

薛彦眉头微蹙,心中几番思量,正欲开口,不想零星落下几滴雨水,风青桓旋即伸手,将他拉到近旁的屋檐下。

 

“二位,这雨势越来越大,今日只怕走不成了,咱们尽快赶回兰香阁,我吩咐那茅蠢子侍奉则个?”

 

“毒妇,那厮为了护你,伤得可重了,你怎么还想着使唤人家,方才不还发誓要好好做人,怎么又来这般冷情冷性的?”

 

“大爷责备的是,阿春哥忍了我五年,不该这般支使……咱们回去以后,我也要悉心待他,把他往日的劳累弥补——”

 

蓝荷还想再说,却见风青桓扯住薛彦的衣袖,一大步探身出去,只得用手挡在头顶,忙不迭跟紧。

 

三人走到巷中,浑身已然淋湿大半,好不容易走近了兰香阁,只见灯影绰绰中,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站得突兀,转身时抢先入眼的,又是那抹熟悉的疤瘌。

 

“师哥,那人不是该支走这厮么,怎么反倒让他直接找上门来了?”

薛彦盯着王府君手上滴血的匕首,半晌不曾言语,风青桓一把推远刚刚进门的蓝荷,拔剑挡在薛彦身前。

 

自从三人进了堂屋,四下只有雨声,场面冷寂非常,过了约莫半刻,风青桓实在忍耐不住,沉声道:“府君爷……你这一趟,是专程来寻我兄弟二人的?”

 

王府君扯下半尺衣袖,手捧匕首精心擦拭了一番,而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说罢,你们那师父——苏门道长,现下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