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32章 燕雀安奈鸿鹄飞(四)

 

阳文广委实算得上司马颖帐下的人物,除了先前五个飞身无影,剩下几十名死士,全都被他堵在原地,迟迟无法脱身。

 

挡了半个时辰,阳文广左支右绌,背上连中数箭,已是油尽灯枯,到了强弩之末,心道:“五把折了三把,那几个人……总该奈何不得轩翥了……如此,也算还清那人恩情,不留什么遗憾……”

 

风骊渊向东奔逃,五个杀手身法迅捷,越跟越紧,不多时已有两人赶到近前,阻住前路。

 

两把飞刀集在手法最巧的一人手中,其余四人站定四角,搭弓驾弩,箭羽猎猎作响,轮射不断,风骊渊挥剑格挡,看着居然不甚费力,还能分神回顾数丈外寻机偷袭那人。

 

飞刀统共出了三回,全被剑风打偏,围住四个方位的杀手似是力竭,搭弓的动作慢了不少。

 

风骊渊累得气喘,居然强笑几声,还打岔一句,“兄台果然好手段——”

 

那人气得面若猪肝,只因害怕损折飞刀,方才用的是“南雁回头”,软绵绵地着了三成力,才让风骊渊避得轻松随意。

 

“南哥,再拖上一时半刻,弟兄们……恐怕坚持不住了。”立在北面的杀手急忙呼和一声,逼迫那人使出全力。

 

几人再度缠斗在一处,“南哥”趁着风骊渊忙于招架,悄然闪身遁形。

 

千钧一发之际,东面的枯树丛中突然传来咯啦啦几声脆响,冒出十数个人头,为首一人高鼻突兀,鹰目瞿然,正是前去寻人的石勒。

 

“当心!”

石勒目光所至,“南哥”将将站定,风骊渊脑后长眼,甩手飞出一剑,当即对穿那人胸口。

 

“南哥——”西面的杀手惊呼一声,四人霎时团在一处,皆是怒目圆瞪。

 

中间一人微微转头,对着身侧之人耳语道:“寒哥,这暗器功夫除了南哥,弟兄里头唯你擅长,甭管这刀结果如何,弟弟们都认,莫像南哥一般犹豫了!” 

 

那人说着,突然窜身出去,拔剑指向风骊渊,另外两人同时动作,一人抽鞭,一人搭弓,只留一个缺口,等着“寒哥”将飞刀探入。

 

石勒见状,厉声大喝,“弟兄们,风弟弟今日遭难,咱们岂能坐视——”石勒正欲慷慨激昂,居然被风骊渊直接打断:“这些个家伙不好对付,弟兄们躲远了去,莫被风某牵累。”

 

话音未落,那三人同时出手,将风骊渊围在正中,持鞭那人只攻下盘,另两人围住上手,逼着风骊渊空出后背。

 

四人打斗起来,动作飞快,众人根本搭不上手,石勒眼中愤愤,心中暗自骂道:“哼,石爷爷为救这厮跑断了腿,临到头来,竟还当着石爷爷的面逞英雄,委实可气,但这几人当真扎手,这厮折腾了一天,决计招架不了太久,石爷爷定要帮他一帮!”

 

石勒抓起手边马刀,狠狠向着远处的“寒哥”一抛,适才“寒哥”将要发力飞刀,眼见马刀劈头盖脸而来,骇得他差点向后一个跟头。

 

“石大哥——扔得好!”风骊渊一肘戳在使鞭的杀手脸上,解了下盘之围,石勒此举及时,更免后顾之忧,尽管力竭,心内却是暗喜:“再来两剑,这二人我便收拾了。”

 

然而惊变陡生,仓促间飞刀忽至,风骊渊堪堪闪过,那刀竟又奔着石勒去了,这一发后劲不足,风骊渊情急间徒手劈了一掌,在掌心划出五厘长的血痕。

 

风骊渊浑不在意,反身挥剑再扫,那四人原本以为功成得手,却看风骊渊剑势更横,猛力不减,面上皆是惊骇之色。

 

“那刀未中,弟兄们快撤!”“南哥”大叫一声,兀自飞身逃走,其余三人脚下生风,也是眨眼没了踪影。

 

“风弟,你怎样了?”

风骊渊屏了数息才道:“无碍,此地不宜久留……出了这片林子,你就领着兄弟们撤走,别再跟着风某了。”

 

石勒闻言,怒色骤起,“你这厮……委实不识好歹,石爷爷自问撇了嫌隙,接连搭救两回,也算待你不薄,你怎么——”

 

“咳,石大哥精明果勇,胸有大志,跟风某行道殊途,若是受了风某牵累,不知还要蹉跎几载才能飞黄腾达……也罢,大道上必定还有埋伏,既是毒发,打不动也逃不走,不如让石大哥将功抵过,引着风某出去领赏,咳咳……”

 

石勒扶着风骊渊脚步不停,任由风骊渊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心下暗忖:“原来石爷爷与他结交一场,竟被他看扁至斯,真是气煞……看他这样子,非得早些拿来解药不可,只有使些权宜之计再做打算……罢了罢了,石爷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功成求得富贵,不成也是真英雄,管他区区的虚名作甚……”

 

心结一解,石勒即刻遣散众人,搀着神志昏沉的风骊渊继续向前。

 

暮色将临,寒风四起,再走得百丈便是大道,依稀传来兵马攒动之声,周边火光渐明,石勒深吸一气,镇定心神,将昏迷不醒的风骊渊扶到背上,绕过身前最后一株枯木。

 

千人兵马盘在山道边口,一名眼尖的斥候高声喝道:“殿下,出来个虬髯汉子,他背上驮的……是风骊渊!”

 

司马颖从华盖中缓缓踱出,向远处望了望,顿时喜上眉梢,拊掌笑道:“多亏玉先生神机妙算,提点本王留在此处守株待兔。”

 

马车之后,飘出一道白衣,玉面遮了全脸,胸前端着一把羽扇,露出的腕骨黝黑枯槁,显是上了年纪。

司马颖对着白衣又道:“此后还得倚仗先生,劝服那人为本王死命效力了。”

 

风期古立在一旁,眸中冷光乍现,心下反复思量:“江湖上人人皆知,九年前,‘玉悬壶’业已下落不明,但凡招摇撞骗的半吊子医者,往往借来玉悬壶的名头。既是哑巴书生一个,又能师从何人?灌迷魂汤的本事也是一套套的,折腾得司马颖脚不沾地……还是小心提防着些,以免节外生枝……”

 

又走几步,风骊渊突然醒转,低声对石勒耳语道:“石大哥,待会儿你就说……我——”

 

石勒听得一点,已是颇为怨愤,冷声直接打断:“石爷爷记得了,也不看看眼下什么关口……你个愣头棒槌装死就成,不劳费心。”

 

风骊渊被呛得咳嗽连连,石勒步速不减,不多时已到司马颖近前,哐当就是一跪,震得风骊渊一下噎住,再难出声。

 

石勒道:“罪臣石勒,前来将功抵过!”

 

石勒遭捕一事,一直未曾有人上报,风期古尽管知情,却是默不作声,司马颖心中诧异,依然面不改色,沉声道:“壮士平身,且先放下背上这人,让本王分辨分辨。”

 

风骊渊被石勒摊开在地上,暗自嘲道:“眼下才算真正领会了,什么叫‘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竟然、竟然真是轩翥……好壮士,你解了本王之忧,此前不管犯了什么罪过,全都一笔勾销,回去还有加赏。壮士趋走风尘,恐怕劳顿已久,风卿,你先带他下去。”

 

“殿下——”风期古正想推脱,司马颖怒气难捱,大声道:“玉先生镇在此处,何须风卿插手,还不快点退下!”

 

石勒单膝跪地,并不理会司马颖的呼喝,风期古也久久不肯上前,场面一时僵持,风骊渊又咳又颤,看着愈发虚弱,置身事外的“玉悬壶”终于走出,挡在风骊渊身前。

 

“玉悬壶”对石勒的怒目相向视而不见,蹲下半身,手中多了一枚丸药。

石勒伸手一拦,喝道:“你做什么?” 

 

司马颖道:“壮士,玉先生所为自有情由,不得无礼!”

石勒回头瞥了一眼,只见风骊渊眉头紧锁,痛苦非常,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心道:“罢了,他都成了这副模样,还能糟到哪去,权且让他试上一试——”

 

石勒刚刚定下心神,风期古突然开口:“此人与风骊渊乃是旧识,日前一直欺瞒不报,定然包存祸心,伙同风骊渊谋害殿下,还请殿下收押起来好好查问。”

 

司马颖愠怒上头,脸色更是难看:“够了,轩翥当年待我忠心耿耿,还不是因你挑拨才……本王不曾同你计较也就算了,还屡屡得寸进尺,来人——”

 

霎时间,四面八方窜出数道黑影,将风期古团团围住。风期古冷笑一声,左手拔剑,一剑挑飞一人,冲着风骊渊飞身而来。

 

风期古右臂不能使力,沉肩一撞,只将石勒掀开数寸,却是留足了击杀风骊渊的空隙,“玉悬壶”纹丝不动,似是浑然未觉。

 

场面陡然失控,司马颖提着胸口,不敢出气,岂知迎面飞来一只草鞋,蹭着司马颖耳边划过。

 

情急之下,风骊渊又出怪招,为躲草鞋,风期古斜身倒地,挨了石勒一记重拳,适才出动的死士疾速赶来,几下捆走了风期古。

 

那草鞋不知何时,竟被握在“玉悬壶”手中,石勒循着那人动作,瞥见风骊渊脚面,“风弟脚上纹着的……难不成是个马头么?”他还未曾看清,已然被草鞋盖住,没了分辨的机会。

 

风骊渊蹙紧的眉头缓缓开解,司马颖看在眼中,问道:“玉先生,轩翥他……可是无碍了?”

 

“玉悬壶”点了点头,将风骊渊一下甩在肩上,看得石勒心中一跳,“老头子什么路数,这……扛得都比石爷爷轻松了……”

 

司马颖只知道“玉悬壶”轻功卓绝,心思缜密,不曾见他与人动手,看着“玉悬壶”还有显山露水的余地,又是喜上心头,消弭了风期古激起的怒意。

 

不料“玉悬壶”嗖地一窜,竟然飞身入了山林,司马颖大惊失色,高呼一声,“玉先生,这是往哪去——”

 

鸦声乍起,阵阵不绝,像是天边有人大笑一般,司马颖眸色暗沉,冷着脸回了营帐,石勒被他晾在野地中央,索性瘫开了四肢,大剌剌一躺。

 

浩瀚星河之下,石勒缓缓攥紧双拳,仰天沉吟道:“乱世纷然,英雄辈出,待到水穷云起时,究竟何人燕雀,何人鸿鹄?”

 

 

 

 

 

第二部:白马非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