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洛雁胡不归>第17章 莫待白发称不眛(一)

葛洪摸着薛珩的脉象,一开始神色还如常,越到后来,疑色就越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他这肝胆二经……为何还是探不到逆行之状……”

 

薛珩被葛洪捣来弄去的,一直十分顺从,似是发自本能地亲近,又听他问道:“阿珩啊……我这么叫你,你可愿意?”

“可以啊,怎么啦?”

 

“你平日里,会不会时常头痛什么的?”

“不会啊,就是老有些东西记不住……”

 

“都有什么记不住的,能不能跟稚川哥哥说说?”

“记不住的……我也想不出来啊……哎呀,兄长回来了,叫咱们快点过去呢。”

 

薛珩拉着葛洪的手,疯疯癫癫地跑到风骊渊跟前。

 

天色更加晦暗,领路的僧人越走越快。赤骥已被风骊渊拴入寺中,薛珩跟得勉勉强强,风骊渊蹲下身子,托着薛珩爬到自己的背上。

 

薛珩趴在风骊渊肩上,时不时弯弯嘴角,葛洪在一旁看得纳闷不已,“小轩轩到底怎么了……他不是说,若是再见这位‘柱子哥’,一定要他尝尝苦头,以消当年不告而别之恨……可看今日的样子,装疯卖傻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头了?”

 

入夜,趁着二人酣然睡去,葛洪将手搭在薛珩腕上,打算再探他的病灶,心想:“如若真是得了什么疑难怪病,只可能是癫症,沉默少言,时常呆滞……”

 

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葛洪在薛珩极为平稳的脉象中,终于探出一丝异状,登时兴奋难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什么人?”风骊渊一声大喝,翻身坐起。

 

葛洪赶紧抽回手掌,紧闭两眼,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待风骊渊起身查探一圈,掀被躺回原处之后,他才敢放松下来,心道:“小轩轩呐,眼下只有稚川哥哥的‘八宝镇心丹’可以救你,让你摆脱给人做一辈子傻儿子的霉运,如此涌泉之恩,日后你怕是报不完喽……”

 

山中清凉,风骊渊尽管中途惊醒,仍是一夜好梦。

次日,三人在晨钟鸣响后醒来,一等寺中僧人课诵完毕,葛洪就领着二人到处乱逛。

 

宝塔林立,梵殿巍峨,树影斑驳下,古刹肃穆而沉重,沧桑百转,尽在不言之中。

 

既然葛洪洛阳一行为的是寻宝探秘,一举一动必然自有缘由,风骊渊一手牵着薛珩,只管紧紧跟在后面。

 

即使风骊渊与此人一见如故,但若是个无所不为的鸡鸣狗盗之徒,他也决计不会与之为伍。

 

好在葛洪一直规规矩矩地游山玩水,看上去没动一丝一毫的歪脑筋,风骊渊满脑子循循善诱的劝诫之言,慢慢消减得所剩无几。

 

日头高高挂起,日光透过重重林叶遮挡,依然毒辣非常,三人汗流不止,躲进一处藤蔓葱茏的山洞。

 

洞中灯火幽微,壁刻纹络依稀,绘的是白马驮经一路的艰难险阻。

沿至石壁尽头,一名灰袍僧人盘腿而坐,身旁破败简陋的石门留出半指残缝,在枯藤古蔓的笼罩下,隐约不明。

 

“敢问大师,这石室……可否让我等进去一观?”

那僧人对葛洪的询问置之不理,仍旧紧阖双目,也不知是入定冥想,还是正在修炼什么心诀内功。

 

风骊渊于这密室并无半点兴趣,只觉此处晦暗幽深,鬼气四溢,不像什么福光宝境,想带着薛珩尽快脱身,然而犹豫了半晌,葛洪已经拉开石门,大大方方地迈腿跨入。

 

“稚川——”

风骊渊一声喝过,洞中的长明灯尽数熄灭,霎时伸手不见五指。

 

“风大哥,你着什么急啊,弄成这样……稍微等等我……”葛洪说着,叮铃哐啷地翻来找去,总算摸出打火石来,攥起地上的一截枯藤,“刺啦”一下引燃,去点离三人最近的一盏灯。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那僧人仍是一动不动,恍若在地上生了根。

 

“这位大师,该不会是……圆寂了吧?”

风骊渊来不及拉住葛洪,他的手已经搭在僧人口鼻之间。

 

这番冒冒失失的试探过后,那僧人居然抬起了头,虽然苍颜枯槁,但眸光炯炯,暗藏业火无边,看得葛洪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意料之外的是,那僧人仍然面如止水,唇齿只是微张,便已声如洪钟,于洞中回响不绝,“贫僧乃竺法苦,奉法乐大师之命看守此处,已有二十余载,能够来到婆娑石室者,皆是与法乐大师有缘之人,若想探寻此间奥秘,但入无妨。”

 

“风大哥,你看人家这么大方,咱们就不能扭捏作态,有悖大师的美意,定要好好领略一番。”

 

风骊渊无言以对,回头看了一眼薛珩,打从进这山洞起,薛珩就一声未吭,但他手心传来的热度源源不断,面上也并无半分惊惧之色,风骊渊这才放下心来,尾随葛洪进入石门。

 

三人摸索半天,困在黑漆漆的隧道之中,始终迷茫一片,看不清前路。

 

“稚川,你确定这鬼地方……能找到什么炼丹的秘籍?”

“稚川寻访此处,也是怀着心向佛法的虔诚之念,怎么被风大哥看得如此短浅……”

 

葛洪正欲再言,忽显一处洞角,透出些微光亮。

风骊渊也是奇了,禁不住嘲道:“你还真是‘好学’,哪里都要掺和一脚。”

 

葛洪笑了笑,道:“风大哥说的是,稚川平生之志,就是探索世间不为人知之秘,彰显众生不可明见之道,无所谓得失之别,无所求名利之乐,一切凭心而为,量力而行——”

 

话至此处,传来一阵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多少年静候在此,小仙君终于来会他爷爷了,待老夫出来一观!”

 

三人环顾四周,荧石嵌在洞顶,周围尽是金身宝像,哪里有半个人影,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最中间的石塔应声爆裂,走出一位灰头土脸的红袍老丈。

 

葛洪拂开眼前灰尘,“咳咳,敢问……您就是法乐大师么?”

“哼,法乐老鬼早死透了,别给他爷爷寻晦气,你就是方才那个……小仙君?”

 

葛洪学着白马寺里的僧人,双手合十,躬身回道:“‘小仙君’不敢当,稚川才学平平,四方问道,有缘得入宝地,还请大师点拨一二。” 

 

“他爷爷就是他爷爷,不是什么杂鸟大师,假把式做得这么足,肯定不是我要找的小仙君,我看更像小仙君的,该是这位——”

 

红袍老丈身长不足六尺,双腿更是短得可怜,所以一下飞身过来,风骊渊着实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喝道:“大师,你这是做什么?”

风骊渊紧紧握住薛珩的另一只手,不让老丈将他扯走。

 

“长得也像……”老丈没有继续使力,只是从下往上地随意打量。

 

“像谁?”

“他爷爷的大孙子!” 

 

趁着老丈出神,风骊渊一把拉过薛珩,老丈往前一跳,扯住风骊渊的衣领,

“你算什么东西,敢抢他爷爷的大孙子?”

 

“为老不尊,口无遮拦——”风骊渊将薛珩推到葛洪身旁,“稚川,护好阿珩,我来会会这位高人!”

 

风骊渊提起老丈一抖楼,老丈脸上的灰落了大半,露出紧凑得有些过分的五官,看上去十分滑稽,薛珩探头一瞥,忍俊不禁。

 

“毛头小孙子,竟敢折辱他爷爷!看我‘平山连环脚’——”老丈从风骊渊手上荡了起来,直直冲他腹部踢去。

 

风骊渊堪堪用长卷挡住,但这老丈内力深厚,一脚就让他连退四五步。

 

“……好久没碰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了,稚川,接着——”风骊渊拔出承影,将外裹长卷丢到葛洪手上,回身就是一记“蛟龙摆尾”。

 

那老丈眼见剑风凌厉,并不硬撞,脚下一铲,靠着身量矮小将将错过,大喝一声:“好孙子!”

 

方才一剑,风骊渊已是尽了全力,没曾想老丈躲得十分轻松,又欲直接下劈,这次老丈有所准备,居然随便用两指夹住剑锋,二人一时僵持不动。

 

“……这是要跟我比内力了……”

风骊渊暗暗忖度,此时他还未落下风,可仍由这般拼斗内力下去,承影剑只怕承受不住。

 

老丈察觉风骊渊束手束脚,心神不宁,瞬间缩回两指,抬脚突袭风骊渊下盘,但他多少还是低估了风骊渊,这一脚过去,风骊渊居然纹丝未动,还趁机用左手还了一掌。

 

“好——,好么,竟然能让他爷爷栽跟头,厉害,厉害得很,看来多少年未入江湖,又新兴不少人物了……”这一掌虽然仓促,没能用上全力,但已显出风骊渊足够的阅历。

 

“前辈,请恕在下失礼,用了非常之手段。”

若非这老丈主动退避,二人恐怕还要缠斗不止,风骊渊决定以礼相待。

“又是这种假模假样的做派,气死他爷爷了……”

 

二人打斗得精彩,薛珩被吸引过去,好奇地插道:“老爷爷,您的名字,不会就是‘他爷爷’吧?” 

 

“小仙君就是小仙君,比这两根棒槌招人喜欢多了,老夫的名字本来不是‘他爷爷’,但跟人打了赌以后,就成‘他爷爷’了。”

“您是赌输了,还是赌赢了啊?”

 

“他爷爷当然是赢了,这么气派的名字,输了怎么会有?”

葛洪听罢,微微一笑,问道:“您跟那人打赌的时候,是不是也说‘他爷爷当然是赢了’?”

 

“没错,赢了之后,我就是这么说的……”

这下不用葛洪再说,老丈自己琢磨了片刻,两眼瞬间就涨得通红,怒道:“爷爷奶奶的,原来诓他爷爷给人当孙子……还当了这么多年,气死他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