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冉沉默地跟在韩默川身后,迎着光亮走上了站台。
站台的摆设和样子,都和酒店楼下一模一样,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回到了起点。
韩默川好奇地问:“景冉,你在隧道里遇见了什么?”
景冉一言不发,闷闷地看着幽深的隧道。
安静的站台,有什么声音正在越来越响。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辆新的列车正向站台驶来。
一团飞驰的光亮逼近,景冉这才似笑非笑地看向韩默川:“你的演技真的很拙劣。”
“什么?”韩默川不解地问。
“没什么。”景冉笑了笑。
列车呼啸而来,景冉突然扣住了韩默川的臂膀,把他往铁柜里扔。
韩默川诧异极了,紧接着,他的表情变得怨毒如恶鬼,眉目间充斥着阴鸷残暴。
撞上列车的一刻,“韩默川”的身体化作一股白烟,轻飘飘地消散在空中。
景冉冷冽地看着列车停靠入站,内心毫无波澜。
这里是潜意识世界,他们所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让被试者、抑或操纵潜意识的人知晓。
在景冉和韩默川从旧城区赶回研究所的路上,俩人就说起过这件事情:突如其来的深潜任务,时间正巧,仿佛催着他们离开孟慈的小院落一样。
幕后隐藏着的黑手,如同驱赶着温顺的羊群,把羔羊一只一只赶入预设的陷阱中。
正因如此,他们两人绝不可能在潜意识世界里,说出任何线索。
当韩默川说出“负十四楼”的瞬间,景冉察觉到:自己仍在编织而成的幻境中。
“滴——”,车门缓缓打开,这次没有凭空出现的模型人,车门口有一个人背对着车门。
背对着的人回过头来,韩默川招招手:“怎么还不上车?”
景冉冷眼看着幻觉的表演:“我等下一班车吧。”
“上班要迟到了,快上车。”虚假的韩默川往车门口迈了一步,想要拽住景冉。
景冉闪身躲了过去,歪着头兴趣盎然地说:“这样吧,你干脆下车,和我一起在站台等下一班地铁。”
韩默川的脸有一瞬间的模糊,他被景冉的话激怒了:“你怎么能不想上班?!”
他从车厢里冲了出来,想要抓住景冉塞进车里。
景冉身姿轻巧,犹如白鹤点水,韩默川怎么都抓不住他。
“滴——”,列车又发出刺耳的声音,提示着车门即将关闭。
景冉指了指车厢,笑嘻嘻地问:“车门要关了,你还不上车么?可千万别迟到。”
这个韩默川怨怼地看着景冉,站在原地权衡,几秒后全力冲向要关门的列车。
十分不巧,他的身体刚进去一半,车门就狠狠地闭合了。
像上一个韩默川一样,他的躯体在一瞬间化作一股白烟。
列车再次启动,载着空荡荡的车厢奔赴下一站。
也许下一班列车,还会出现一个新的韩默川,继续哄骗景冉上车。
喧闹的车站再次寂静,景冉头也不回地重新跳进了轨道中。
幻境想利用列车绞杀自己,未果;环境又不断利用韩默川的影子,想让自己上车。
那么,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回到最开始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也许就能离开这里。
景冉沿着铁轨,走进一片黑暗中。
*
韩默川在幽暗的隧道里往前走着,一阵冷风吹过,拽着自己衣角的力气突然消失。
“景冉?”韩默川往身后看去,黑黢黢的隧洞中无人应声。
他往回走了几步,在黑暗中触得一个温热的身体。
“景冉?”韩默川小声叫着,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眼不能视,韩默川也不敢轻易捡个奇怪的人和自己同行。
他宽厚的手掌覆上了景冉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尖依次摸过高挺的鼻梁、紧闭着的眼睛。
景冉像陷入了一场噩梦,眼皮不停抖动着,怎么也睁不开。韩默川忧心地感受着指尖的触感。
冷不防地,韩默川突然想起在回转街的洋楼里,景冉眉目如画,一双杏眼顾盼神飞的样子。指尖像被烫了一下,他急忙收回手指。
寂静的隧道中,韩默川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震如擂鼓。
几个深呼吸后,他转身把景冉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地朝下一个站台走去。
站台里暖黄的光晕洒在隧道里,韩默川脸颊微侧,看见景冉皱着眉,一副很焦躁的样子。
韩默川心想,这样子的景冉,清醒的时候肯定见不到。
站台最里侧有一排座椅,韩默川把景冉扶坐在椅子上,心里琢磨着下一步该做什么。
一声清脆细小的声音响起,余音久久不散,像是硬币掉在地上后、又滑行一段的声音。
韩默川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通往出入口的楼梯,有一部分遮挡在阴影里。
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藏在阴影里,韩默川还要照顾景冉,不愿陷入危险之中:“谁在哪里?”
一根瘦得像枯木棍的小腿,从阴影里显露出来,踏在了下一级阶梯上。
来人没有动弹,稍等片刻后,才有快速地走了下来。
他瘦骨嶙峋、形销骨立,头部瘦削干瘪得如图骷髅。脸上唯独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神经质地紧盯着韩默川,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上面糊着机油渍。
韩默川问:“你是哪位?”
他行动的姿态,像是一只未被驯化的猴子,神经质地扭动着身体,四处张望,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不远的距离,他硬是绕了一大圈才走过来,眼里贼光闪动:“把你们身上的东西都给我。”
韩默川拒绝:“这不可能。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这人嘴角一呲,嘴里黑黄的尖牙咬得咯咯作响:“哼,老子就勉为其难地自己拿。”
他像狗一样蹲了下来,脊背高高拱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这点花架势可不够看,韩默川挥出一拳,甚至还未碰到来人的身体,这人就在半空惊恐地扭转姿势,猝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
“怎么会动!怎么会动!”他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尖叫着,“是活的!是活的!”
他的身体抽搐着,不断用头撞击地面:“居然是活的!”
韩默川静静地看着这人发癫。
这人撞了一阵儿地板,头上肿了血泡,眼神反而更清明了一点,他站了起来,目光投向景冉。
“他刚晕啊,但你是活的。”他对韩默川说,“我可以救他,你用通勤卡跟我换。”
韩默川不为所动:“你先说清楚怎么回事,我在考虑要不要和你做交易。”
“切。我叫苟翔,在这儿呆了好久了,我知道怎么救他。”
韩默川问:“你要怎么救他?”
“我藏了一块香料,给他闻闻就能醒了。不然,时间久了他就永远都醒不了了。”苟翔得意洋洋地说,“你们两个人,我只要一张通勤卡,真是便宜你们了。”
韩默川:“你先讲清楚,他为什么会晕倒,你又是怎么得到香料的。”
苟翔很珍惜自己清醒的时间,他一边说话,一边整理着自己拧成一股的头发:“你真磨叽,行,我可以都告诉你,反正没有香料他不可能清醒。我告诉你,香料被我藏的好着呢,你先给我通勤卡,我才会把香料给你。”
“我怎么来这儿的,老子自己都记不清了。”
“反正我就知道,这个隧道里时不时地就有人飘出来,都是死人,我就把他们捡起来,好生安葬了。”
韩默川觉得可笑极了,冷哼一声:“你刚刚疯狂的样子,自己忘记了么?”
“行行行,就你懂,切。”苟翔破罐破摔地说:“你都猜到了吧。隧洞里飘出来人,没死,是晕的。我把他们杀了,东西我自己占了。”
“有个飘出来的人,唉,老子也忘记是哪个了,反正香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我刚拿起香料的时候,差点给他闻见。我见拿货要睡醒的样子,三下五除二送他上天堂,省得跟他多废话。”
韩默川问:“人是怎么会飘出来,他们身上没有通勤卡么?”
苟翔不耐烦地说:“就是那么漂出来,跟那个人飘在水里、飘在江里一样。他们从隧道里飘到站台,我再把他们扒了,他们身上一般屁都没有,我只好送他们上西天。”
“你真是挺奇怪的,话真多,飘过来的人从没清醒的,现在的深潜者话都这么多?”
“好的,了解了。”韩默川说。
他注意到苟翔知道自己的身份,便不欲再遇之交谈。
“那你赶紧把通勤卡给我啊,再晚你的同伴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韩默川冷漠地说:“我从未答应和你做交易。”
他看向被困在幻境中的景冉:“我相信他,他一定可以自己清醒过来。”
“切。”苟翔翻了个白眼,“你还不如把他的通勤卡给我,换一条命,不值得么。”
韩默川不再理会苟翔的冷嘲热讽,耐心地等待着。
苟翔又开始抽搐,整个身体几乎折叠在一起,他的目光重新变得惊恐。
他抱紧自己的身体,远远地躲在角落,低声诅咒着差点揍到自己的人。
不多时,景冉的眉头紧锁、嘴唇微动,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守在身边的韩默川,冷哼一声,一拳直奔韩默川的腹部:“有完没完,一个接一个的。”
韩默川灵活地闪开,握住景冉挥来的拳头:“你醒了,这里是真实的。”
景冉悻悻收拳:“呃……”
他注意到站台确实与幻境不同,一个未曾见过的野人蹲在不远处神神叨叨的。
韩默川介绍说:“那是苟翔。”
景冉露出略带为难的表情:“别致的名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