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的深情庄严肃穆,她们从四周围聚起来,绕着空出来的圆洞围成一圈。
她们相互注视着彼此的双眼,牵起身边人的手。
小九年纪最小,她微微踮起脚尖,拉起景冉的手,圆圆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看隔着的女青年,示意景冉赶紧拉上去。
景冉有些不好意思,即使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他一个男人掺和进只有女人的祭典,似乎有些奇怪。
整个圆圈只差景冉没和女青年拉上了,这一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对于葬礼混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女人们似乎毫不在意。
她们中有人毫不在意、淡漠地等待着,更多的人用温柔的眼神鼓励着景冉,似乎很高兴他能参与这场奇怪的仪式。
景冉没有犹豫,他向身侧的女士点头,然后自然地拉起来她的手。
女青年朝景冉笑笑,拉着他稍微往前几步,几乎是站在了空洞的崖边。
小九张望着围成一圈的队伍,不高兴地压低嘴角,小声嘀咕了一声:“伍什姐姐,还是决定不来了呀。”
景冉没有听清小九的话,因为手挽着手的女人们,轻哼起一支温柔的小调。
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吟唱,像是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歌谣一般,轻柔地拂过心弦,让躁动的内心变得平和宁静。
女人们像是牢牢记住小调的每一音节,任何人没有错漏,合声哼完了一段悠扬婉转的小调。森林似乎也因为音乐的存在,而显得更加沉静宁和。
当女人们的歌声停止后,人群中最年长的老妪环视四周,用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说道:“好的,让我们决定今天是谁的葬礼。”
老妪话音一落,女人们像约定好了一般,齐齐地弯下腰,往空洞里面看去。
小九拽了拽景冉的袖子,让他照着自己的样子,弯腰去看地下的东西。
这种被人半是强迫的感觉十分不好,只是景冉自己也好奇空洞里面有什么秘密,便学着小九,弯腰看去。
森林里的土壤是细碎的宝石构成的,闪亮华丽。而树枝藤蔓上,空出来的圆圈下面,正对着的部分,居然是一整块巨大的晶石。
整块晶石被完整地嵌入进圆池子中,正对着树上的缺口。
它像一块巨大的镜子,光滑闪亮的表面上,隐隐约约能映出树上的人影。
在树上走廊围成一圈的女人们,她们的倒影映射在地上的晶石上。
景冉先是观察自己的倒影。晶石映出来的倒影,如同是在照镜子一样,只是比镜中的人像稍显模糊。他尝试着晃晃脑袋,依旧没看出什么异常。
景冉再去看小九的倒影,也没什么区别。
身旁另一侧的女青年,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倒影也没什么奇怪的。
景冉不熟悉其他人的长相,只是囫囵地看了一圈。女人们的倒影,也在晶石上围成了一个圆圈。
等等,这个圆有一个缺口!
景冉对应着晶体上缺少影子的位置看去,原来是刚刚说话的老妪,晶石上没有她的影子。
却少自己的影子,老妪对此却毫不在意。
她的脸上密布皱纹,写满了风霜,眼神却像年轻人一样澄澈。
看见自己没有影子后,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向周围的女人们轻轻点头,像是在作最后的告别。
老妪平静地说:“看来,今天是我的葬礼。”
女人们站直了身子,放开了相互牵着的手。她们的表情既没有即将失去同伴的悲伤,更没有劫后余生的窃喜。
她们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老太太,似乎是祝福,又似乎是悲悯。
景冉被女人们的态度搞糊涂了,她们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这真的是一场葬礼么?
一场没有悲伤的葬礼?
老妪像去赴一次晚宴,她挺直矮小干瘪的身体,步伐轻盈体态优美,却宛如豆蔻女郎一样。
景冉看着她从容地走向躺椅,那个被小九叫做“棺材”的躺椅。
老人的手指干瘦如枯柴,轻轻拂过翠绿玉石制成方躺椅,她神情平和,慢悠悠地坐了上去,缓缓地靠在了椅背上,半躺下去。
藤椅上的枝蔓突然像活过来一样,一条条枝条蠕动着,爬上了老妪的身体。
冰冷的翡翠藤蔓像蜿蜒爬行的蛇,从藤椅背后无情地拥抱住老人,要把她拖向死亡的深渊。
藤椅似乎只是温柔地禁锢住她的身体,老妪的表情始终温和镇静。
很快,她的身体逐渐被藤蔓越缠越深,直到藤蔓覆盖住她的脸颊,那双平静的眼睛像突然闪过夺目的光,她只来得及向景冉投出一个眼神,这双眼睛就彻底被藤蔓掩埋。
景冉被老太太的眼神看得不知所谓,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藤椅把老妪吞噬之后,又像退潮一般,纠缠的藤蔓快速地往后游走,只在顷刻之间,就还原为最初的模样,如同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老妪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在躺椅上什么都没有留下。
女人们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早已司空见惯,老妪消失之后,她们没有任何的悲伤和害怕,甚至还三两人凑在一起,聊起天来。
“下次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我了。”
“不会是你啦,可能是三七或者伍什,对了,也可能是我,我的时间也快到了。”
“也没准是小九,她也来了挺长时间的。”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啦,等会儿要不要一起去我家玩?”
“好呀好呀……”
老妪被吞噬的样子,并不让景冉感到可怕。这么多年的深潜,他已经习惯了各种血腥可怖的场景。
只是眼下,女人们的样子让景冉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们对一条生命的流逝不为所动,甚至对自己的生命也毫不在意。
她们冷漠地参加接连不断的葬礼,对生命失去了珍视和尊重。
他小声问小九:“葬礼每天都要举行?”
“是呀,每天只有这时候大家才能聚起来,不过我讨厌她们。”小九天真地说,“她们总说些小九听不懂的话,而且她们不总是开心,不知道有什么可发愁的,和小九一起玩儿多好呀。”
讨巧的话景冉可以顺嘴编来,此刻景冉却有些语塞。
小九恐怕并不明白,这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情。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玩,也许就是天下最大最重要的事情了。
“哎呀,来了!”小九突然两眼发亮,趴在圆洞边上,眼巴巴地往下面看,“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
地上的晶石迸发出纯白的光芒,灼目的光线让人不能直视,景冉闭上来眼睛。
“哎呀,她好小呀!她是不是可以和我一起玩!”耳边是小九叫嚷的声音,语气十分惊喜。
景冉睁开双眼,只见晶石上出现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她穿着和女人们材质一样的衣服,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她似乎对眼下的情况没有丝毫不适,冲着树上围观的女人们挑挑眉,露出一个挑衅的表情。
树上的女人们,有几个发出呵呵的笑声:“哈哈哈,她肯定会来怼我们。”
“是哇,她上来的第一句话一定是……”
几个女人相视一笑,齐声说:“‘你们也太差劲了吧’,哈哈哈。”她们笑作一团。
只有小九,眼巴巴地看着地上的女孩,喜滋滋地宣布:“她好酷呀,我以后要和她一起玩,终于有人和我一起玩啦。”
景冉心想,地下的女孩年纪看着没比小九大几岁,可一定不会带小九玩,她看着正是叛逆期呢。
地下的女孩甩着短发,对森林里的一切极为熟悉,她随意找了一颗大树,轻轻松松地爬到树上。
她走到女人们聚集的地方,用审视的目光扫了一圈,撇撇嘴,不屑地说:“哼,你们也太差劲了吧。”
“哈哈哈哈哈。”之前那几个预测的女人笑弯了腰。
小九冲到她面前,期待地问:“我是小九,你呢,你呢?”
女孩翻了个白眼,嘟囔着:“好蠢啊,我是十三,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啊,实在太蠢了。”
其他的女人们虽然不带小九玩,但没有人会直白地嫌弃小九。
小九被打击到了,眼眶立马红了起来,却倔强地不肯落泪。
“啊这。”景冉有些束手无策。
他正在两个小朋友的吵架中尴尬时,人群里的孕妇突然径直向他冲了过来。
孕妇原本在人群中是最显眼的一个,景冉最开始一眼就看到了她。原因无他,孕妇挺着的肚子实在太大,似乎已经快到预产期了。
只是,当葬礼开始后,孕妇似乎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与其他女人说话,游离于人群之外。
孕妇神色焦急,冲过来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去阿婆的屋子里找,我的屋子里没有。”
“什么?”景冉疑惑地问,“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记着,在阿婆的屋子里。”孕妇有些抱歉地看着景冉,像她来时一样匆忙地离开了。
她神色仓皇地左顾右盼,像在忌惮着什么似的。
“小九,你认识她是什么?”景冉指着离开的孕妇问。
小九懵懵懂懂地说:“我不认识那个奇怪的人,她的肚子好鼓,看小九的眼神好奇怪,我没和她说过话。”
景冉又问:“阿婆的房子,你知道在哪里么?”
“这个我知道呀,你想去么?”
景冉还没来得及回答,森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砰”地一声之后,紧接着传来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
景冉下意识地要躲到隐蔽处,却一把被小九拦住,她小心翼翼地说:“景冉哥哥,小心你的伤。”
“我没受伤啊。”景冉低头看向小九,却意外地在自己胸口,看见了大片的血迹。
不知什么时候,胸前的衣服被血液染得殷红,源源不断的血液流出体内,景冉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有些眩晕感。
“怎么回事……”景冉有气无力地说着,眼前一黑。
他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