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绕音阁
千年了,钟磬再起灵音。
浮云之顶,沉云乌色,编钟声声,高伫的石门之上,镌刻的繁复铭文奇异游走各处,隐隐流光。
姬婴踩着斜壁曲上的石阶,不疾不徐的往最顶端走去。
绕音阁笼罩鬼气之下,寒气刺骨,这位看似年轻的皇朝国师以近乎悲悯的目光仰望着高阁,臂弯处的拂尘展曳风中。
少有人知晓这位国师真正的来历,他在月宫的时间甚至比皇朝建立的时间更长。
黑云沉沉下,他依然满身灵秀飘逸,高洁素雅。琥珀色的眸子满含着无限柔情不忍与温和关切。
山顶的石门缓缓打开,眼前薄雾朦胧,冰玉为树,寒水为湖,沉寂许久的玉树乍然生叶开花,细碎的花朵缤纷落落,似若柳絮因风。
入内,水如明镜,人影清晰倒映,行步走到玉树前,姬婴沉眸捏了法诀。霎时间玉树流光,花转绯色。
半晌,花瓣落身,姬婴缓缓的睁开眼,喜怒无形,“你总归还是……回来了。”
……
西郡,九重城,微雨已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宫瑾一行甫一靠岸就听水域深处轰鸣一响,剑指长天,隐约火光骤起。
那只是一瞬,很快便被今夜的欢声笑语以及升入高空的烟火轰炸淹没。
也在此时,一个人影从层层人海中行色匆匆的跑至码头,极目远眺,折扇轻拍,“打架也罢了,这祖宗怎么连老窝都烧。”真越发凶残了。
姑苏无妄不忍看,拿起折扇挡了一下眼。
他身边的少年见了他,老鼠见猫,神经紧绷,哪里还顾得上其它。
姑苏无妄是皇朝是名人,曾教习过他们课业,也不知他们在镇妖浮屠拿了一个坛子的事情他是知晓不知晓,若是知道,那还了得。
少年们皆是当机立断,眼神一个交汇,转身就跑。
现如今的码头冷冷清清,就他们几个,身边的人突然疯狂逃窜十分突兀,姑苏无妄皱眉,正欲转身看了一眼,怀中的玄光镜却传来了声音。
玄光镜,为阴阳之镜,除去照妖避崇便是可互通影像。
姑苏无妄拂袖将身后景致幻化,方从怀中取出一面八卦菱花妆镜,转眼已是一脸正色:“国师深夜寻吾,可有要事。”
姬婴道;“圣湖钟磬声起,玉树开花,此乃异像,恐有预兆。烦请棠君阁下往未央宫禀于神皇陛下,移驾绕音阁。”语开春风化雨,如沐春风。
三千界虽一统,以神皇为尊,称以皇帝,却是分界而治。三千界安定,规矩法令已成,神皇隐居未央宫多年,少理事务,大小之事皆由左右丞相伏难、宁绪以及莲法尊驾代为处置。
如遇不可解决之事,方寻棠君陈禀。
姑苏无妄道:“玉树开花乃是常态,国师无需忧心。”
姬婴道:“棠君阁下有所不知,《九州异事录》载,绕音阁玉树与旧朝鬼降始祖宣和联系甚密,而宣和又与破坏神容情大有渊源,为三千界安平,神皇陛下一观方是稳妥,姬婴将在此恭候。”
姑苏无妄心道:“这就暴露了?国师大人这效率真是……快。”
面色不改,姑苏无妄从容应答:“还有此等缘由,也罢,此事吾已知晓,只吾身处异地,请国师静候。”
姬婴道:“有劳棠君阁下。”
姑苏无妄颔首,随后切断玄光镜,差点顺手扔了出去,还是收了回来,摸着下颚凝神沉思,思虑对策,忍不住蹙眉,心道,“姬婴这老匹夫,没事找事来着,真嫌命不够长。”
也在此时,身后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分外熟悉的问他,“想什么?”
来人气息和声音太过熟悉,姑苏无妄卸下心防全无防备,下意识的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想着怎么把连语佛那老王八重新塞回去。”
背后的人笑了笑,云淡风轻,“你的想法很好,不过,你怎么不把自己塞回去。”
姑苏无妄面色不是大好,“笑话,花花世界,醇酒佳人,谁想去那鬼地方……不是,你……”你谁?
话语被扑通落水声掩盖,姑苏无妄一头栽进河里。
岸边的罪魁祸首收回脚,转身跑向人群,疯疯癫癫的大喊大叫,“花魁娘子脱光衣服跳水了,跳水了。”
夹杂内力的一句话,轻轻松松传遍整个九重城。
姑苏无妄方从水里爬起来,岸边站满了与连城同样打扮的人,乍见,又重新跌了回去。
众人见并非什么花魁娘子,骂着起哄的人,三两下散了干净。
姑苏无妄从水里出来,坐在岸边,一边嘟囔着骂连城,一边将身上的水草扯下,忽见一叶轻舟靠岸,白靴落地,纤尘不染,忙不迭的起身。
姑苏无妄道:“姬婴方才传来消息,绕音阁玉树开花。”
“让宁绪和乐正卿去月宫。”
嬴苏从他身边走过,只说这一句,倒是他身后跟着都小童,拿着一把雨伞,阴阳怪气的瞅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仇人相见的‘友好’笑意。
姑苏无妄:一时半会,这怎么就多出来一个孩子?
孩童不过四五岁,穿着画有伏羲八卦符箓的道袍,挂着紫琉璃的佛珠串,戴着一顶怪模怪样的帽子盖住脑门。
这帽子以六瓣合缝,缀檐如筒,上缀红缨顶珠,其后孔雀尾羽拖后。
孩子的肤色极白,这就衬得他两靥泛起的红极不正常,他这一双眼亮晶晶的和泡水里的黑珍珠似的,大且圆,饶是如此,那也不能掩盖那股明晃晃冲出天灵盖的魔气啊!
哪里什么孩童,分明是从红莲幽狱跑出来的魔鬼。
他想记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跟着连语佛一块作恶多端,搅得南朝天翻地覆的小小小祖宗吗。
月宫那群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把他放出来了,伏难那厮不是夸下海口谁也别想从他的封印中出来。
连语佛这小王八,一出来就惹事。
姑苏无妄面露苦色,乾坤剑加通天符箓,以前他和将臣五五开,现在看他那嚣张样,也不知连语佛又给了他什么大杀器。
此时,不宜生事。
姑苏无妄传递信息后,一头扎进人群跟了上去,与将臣并肩,四目相对,同时亲切的露出假笑。
姑苏无妄,将臣:“……”早晚要你命。
驱魔的歌谣唱至深夜,人们欢悦的舞蹈在灯影下往复更迭,孩童和大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世间最美的曲调。
所有人都在庆贺,庆贺这一日的平安喜乐,铃铛声杳杳的飘远,极尽的欢乐,这似乎将成为锦城另一个与众不同的醉生梦死。
九重城最高的浮屠上,将臣俯瞰下方,稚嫩的脸上满是逃出生天后的愉悦。
他一直不曾长大,也再也长不大,这是伏羲赐予他的长生。
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寻觅许久,终于找到了那个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
连城本来就不能看的衣服现在撕得破破烂烂,手里拿着一个竹节铃铛,跟着众人一起沉浸在欢声笑语里,十分的开心。他的白发红绸皆散风中,手长腿长,长身玉立,独成风景,便是戴着面具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小王八。”
将臣笑了一下,也不管身后的人会不会将他如何,拿着伞落入人群里。皱着眉还没开始说话,连城将手里的竹铃塞给他,抢了他的伞撕了方撑开,乐癫癫的举了起来。
很快,将臣被周围的人带动,傻乎乎的舞蹈,板着脸,滑稽得厉害。
今夜的月,云层匿藏了小半,漫天的繁星落幕,又下过一场微微细雨,空气中还有湿意。然而,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节日的热情,遍城都是灯火。
嬴苏迎风立着,长发衣袂尽飞,那双碧眸低垂,青睫如帘。他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千年过去,话就更少了。
姑苏无妄好不容易跟上来,本想走到嬴苏身边说点什么,见他那样子,连靠近都没心思。
“今天,仿似是驱魔节来着。”他恍惚的想起。
驱魔节啊……
从高处,一览下方。那拥挤的人群里,掩藏在面具后的一张脸是否都如这笑声一般听似无忧。
……
与此同时,酒肆楼阁上,易翎打开窗户透气。轻叹一声,听着身后众人对他的呼喊,应了声就准备转身,眼尖的看见浩浩荡荡往一处去太清宫等人。
易翎心道:“急急忙忙准备去哪里?”
顺着视线看去,脸色一边,大喜,“微瑶,你们快来看看,是不是抢坛子那白毛怪。”
一听坛子和白毛怪,一群神情泱泱的人登时眼睛一亮,垂死病中回光返照,齐齐涌在窗边,嚷着:“哪儿呢,哪儿呢?”
易翎指着方向,宫瑾看过去,斩钉截铁道:“就是他,该死是白毛怪化成灰我都认得。”
花离道:“那还等什么,走,将坛子抢回来。”
言罢就要带着人走,宫瑾却道:“站住。”
“怎么了?”花离不明所以。
宫瑾道:“方才我们不是瞧见老贼姑苏无妄了?怎可穿着这身衣服明目张胆去,再者,只此一次,只许成功,我们分头围住他,不能只往一处,若逃了下次就难以抓到了。”
这话说的极是在理,一行人结了帐,一边找地方换衣服,一边商量如何稳妥的抓人。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爱我(?ò ? 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