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奸臣黑化录(一)>第17章 南国风云,桃源世外

  

  出了藏书阁,连城被雪蜻蜓拖着,漫山遍野走了一圈。

  雪蜻蜓喜花,见到有几分‘姿色’的就采,辣手摧花,半分怜惜也无。回归雪楼的时候连城满身挂得都是,被花裹得只剩眼睛在外边看路,顺带还提着一只来不及搬家的山鸡。

  一路走来,蝴蝶蜜蜂闹个不停,引人瞩目。

  玄灵子从来不会错过看连城出丑,果然笑得前俯后仰,连城果断一脚踹了出去。

  雪蜻蜓行七,玄灵子唯二的女弟子之一,按道理连城是要称一句师姐的,奈何这位师姐在前边六位衬托下,整个就是一‘贪花好色’的傻白甜,不是围着连城转,就是围着厨房转。

  厨艺一流,术法狗屁不通,学了和没学一个样。

  也亏得罗浮宫就她一位直系继承人,灵丹妙药养着,如若不然,以她的样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翌日,连城趁雪蜻蜓还在睡觉,准备偷偷摸摸从归雪楼溜走,才出门,就遇上一脸怨念,面无表情的长生。

  “浮云顶那位找你。”

  说罢,根本不给人反应,转身就走。

  连城:“……”

  ……

  归雪楼,穹山浮云山顶。

  跳过悬空的石道,前方就是客云居。那里,住的是玄灵子的恩师天机老人,世人皆尊称一声堂溪公。

  堂溪公隐世已久,少见生人,更无几人知道他与玄灵子的关系。

  传言中,他从不收徒,一生独行。

  阿莹无声的笑着。

  三年前,她来到这里,醒来的时候,右眼裹着绷带,眼中刺痛不已,时常落泪,是堂溪公将她治好的。

  也不能说完全治好,到底不能和左眼相比。她的右眼,瞳眸一片死灰色的白,毫无神采,左眼瞳哞漆黑,总是亮晶晶的。

  不过她是个乐观的姑娘,并不大在意,对现在的情况也十分满足。

  从前的事情她忘记了,也想不起来,她总觉得应该要想起来,可没一会儿又忘记了。

  走过石道,穿过结界,便传来一阵乐音,是弦琴。

  她从未听阿公弹琴,欢欢喜喜的小跑去,悄无声息怕惊扰了他。

  浮云顶有一颗拔地而起的菩提树,树根离地,阿莹就躲在树后,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

  看到的并非堂溪公,而是一个陌生的人。

  那人穿着归雪楼常见的雪衣,乌发半束,只不过没那些人端方,束得要高一些,也随意许多,额前落了不少发丝。

  指腹拨弦,睫羽低垂,唇瓣如霜里晕染开的胭脂花,又或者,晓晨秋霜里凝露的蔷薇,清艳又瑰丽。

  那唇角微微上扬着,擒着一缕笑,观之清风朗月,明珠在侧。

  他手抚琴弦,按弦的十指秀长骨节分明,一弦一音,似珠玉相碎,空山凝云。

  一时间,她竟忘记想这人是谁,偏着头,就这般呆呆的瞧着。

  云卷,云舒,丹顶云鹤排上云霄,意态舒雅。

  弦曲妙音,芙蓉泣露。

  指尖一曲尽,弦上落飞花。

  曲罢,双手平弦。

  “老头儿,这曲子有甚特别的。”指腹从弦上左侧抚至右侧,拈起弦上的花瓣扔开,转眼间,方才还‘儒雅’的少年胳膊肘往弦琴上一搁,单手支着下颚,歪歪斜斜的坐着,唇角的笑意亦是加深,看着……又撩又坏。

  好不容易在熬过寒池,躲过小姑奶奶准备回家,谁料又被这老头儿叫了过来。

  堂溪公不认玄灵子这个徒弟,自然也是不认连城这个徒孙了,之所以隐居归雪楼,无非是因这东胜瀛洲原本就是他的地盘。

  叶落归根,人死归家。

  “一弦一心清,江清月白。”

  他盘膝坐在明镜台上,腕上一柄拂尘,手抚长须,颇是仙风道骨,“境界提升不少,不错不错。”

  连城道:“您让我来就为了这句话?”

  堂溪公道:“不可?”

  “行行行,”连城道:“您年纪大您说了算,那现在琴也弹了,话也说完了,我这是不是可以麻溜的告辞了。”

  堂溪公慢悠悠的瞧了他一眼,“你方知世间万物,心动则物动,心静则物静,凡事天道昭昭,自然而然,急躁不得。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琴音静,心不静,背道而驰,世事惘然。”

  连城是最不耐烦听这些个玄机中又藏玄机的话。

  十丈软红销金窟,他这个年纪就心如止水,他娘会哭的。

  于道佛更深处,实乃有缘无分。

  “那个,”连城委婉的表示:“去掉佛家经纶,再去掉道家箴言,以世间之言论世间之事,如何?”

  简而言之,说人话,他一红尘俗人,听不懂啊。

  缄默许久,堂溪公方云淡风轻的吐出一个字,“滚。”孺子不可教也,小混蛋依旧是小混蛋,白费口舌。

  “多谢师祖。”连城如蒙大赦,片刻不多留,起身携琴就走,生怕堂溪公再将他叫住。

  树后的阿莹如梦初醒,着急的指着天空一道长弧,道:“阿公啊,他顺走了你的号钟琴。”

  堂溪公:“……”

  连城背着琴出了东胜往南国赶,快到锦城边地之时却被一道无形结界的挡住。

  结界有灵,内外不得强行施展术法。

  归雪楼的秘法结界之一——只手遮天。

  他现在可不想和哪位师兄弟对上,御剑而下。

  下方紧挨着结界,是往锦城的必经之路,下方无人,车辙遍布,层层叠盖,清晰可见。

  “没道理车辙印新,前后一望无人,前无村后无店,等等……”

  他嗅了嗅,寻着气味的源头走。

  走了没多久,脚下便出现了阴司纸,鼻息间的香烛之味愈渐浓郁。

  往前再行百余步,入目是十余个分散开来的老叟老妪,布衣如故,只敢头缠白麻,轻声低泣。

  连城记得,这里原本大道的分支,如今土地大面积陷落,下方乱石嶙峋,是一条湍急奔涌的河流,绕过远处青山汇入绫江。

  其中,只有一个老妪跪坐在悬边,面无表情的烧着阴司纸,嘴里念着往生咒。

  他没有再过去,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的离去。

  喉咙烧得厉害,他突然很想喝酒。

  这个场景他想了起来,燕山君第一次民间撷红,凡十五女子,面容清丽者,待嫁闺中亦或已嫁人妇皆选入乌云寺,途中,刚烈者,皆入绫江。

  皆入绫江,轻描淡写四个字,原是这般。

  他抬头眺望远方,于锦城的千丈高佛遥遥相对。

  便是此时,一只秃鹫从高空掠过,毫无阻碍的穿过结界,往锦城最高处的巨佛而去。

  佛像以无限悲悯的姿态俯瞰,面容慈悲,半面匿在光影中,静谧又祥和。

  不知看了多久,连身后的车轮声也未听见。

  “小伙子,你也是入城寻亲的。”

  拍在肩上的,是一只黝黑的,经络凸起,骨瘦如柴的手。

  这是一个约莫七旬的老叟,驱着牛车,车上放着晒干的稻草,头上包着一块半黑半白的抹布,汗水从着抹布中滴下,被面容上的皱纹一道一道的拦。

  一脸沧桑,眼神却亮。

  连城道:“是的,寻亲。”

  老叟收回手,“可巧,稍你一程。”

  ……

  残阳如血,乱枝成墨。

  连城仰躺在稻草堆里,难得的不是他最先开口。

  老叟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有门路见人,见着就罢,没门路也别太伤怀了,你还得活下去。”

  他却说不出话,看着渐行渐远的夕阳也不知想些什么。

  老叟自顾自的道:“我今天出来的时候,听那些个人说,君上要举行什么狩猎,让南国大大小小官员各选出一子参加,还请了北国,西隅,南郡的公子过来,场地占了一个山头呐。”

  “我琢磨着这次不是那么简单,你孤身一个人,入城小心些,别被抓了顶包。”

  连城道:“怎讲?”

  老叟道:“这不是一年前,王宫里办了场簪花宴,妲喜那妖妃请了锦城不少姑娘家,出来的还不到一半,没出来的,全去了乌云寺,你就是个外地的,也该知道这乌云寺是个什么地儿,满朝文武的消遣地儿。”

  “不过,又觉得大快人心,”老叟道,“以前往咱们老百姓堆里抓,现在自家姑娘进去了,报应。”

  连城道:“大爷,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老叟道:“宫里不避讳,但凡有什么,第二天就满城风雨了,锦城现在啊,烟花柳巷,一路你能听一耳朵。”

  连城没有说话,扯过一根稻草,拿在手里往夕阳比划着,吊着腿,轻轻晃荡着。

  将将赶在城门关的最后一刻入城,灯火通明,纸醉金迷,和三年前的萧索不同,整个锦城在一片笙歌燕舞中恣意沉沦,以最蓬勃昂扬的姿态醉生梦死。

  天空升起了今夜的第一束烟火,绚烂的在高空盛开,没入黑暗。

  倚窗的男女欢声喜悦,花舫的琵琶急促欢快,整个锦城已是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缄默的戴上面具,连城留下一些银钱便悄无声息的离开。

  幸好锦城街道布置依旧,根据姚星竹传信来的地址,连城轻车熟路的走进一条漆黑的深巷。

  三年前,桃花坞被毁,姚星竹搬回了锦城,考虑到容乐的样貌,特地寻了个僻静,后来又莫名其妙闹鬼的宅院。

  巷子里很安静,月光渡下,青幽幽的冷。

  七月,巷子里种的杨花开了,好些翻出墙来,杨花束束,满树雪白。

  这条巷子是锦城最死寂的,现在更是了无人迹,只前方绿竹巷里的酒香醇香扑鼻而来,略有了人气儿。

  女儿香到底是比酒香更吸引人,绿竹巷已经留不住人了。

  清一坐在门口,抽着一竿烟,身边窝着一只脖子都瞧不见的橘猫,正趴在地上吃玉碗里的鱼。

  连城在清一面前停下,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橘猫,突然笑了。

  这一声笑极浅,大橘勉为其难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趴在地上继续吃鱼。

  清一对挡自己面前的人很不满,抬头道,略带不满,怎的又是这穷逼,“要酒给钱,猫不是我的。”

  连城道,“来一坛吧。”

  清一满脸怀疑的道:“有钱?”

  这个嘛?

  连城搜遍全身,放手里摊开给清一看,“就这些。”

  清一鄙夷:“打发叫花子都不够,别说酒了。”

  连城笑道:“能买多少给多少。”

  清一嗤了一声,起身往里走。

  连城俯身将大橘抱起,提着贴面具缘,在大橘发飙的时拿开,往肩上一抗。

  大橘‘喵’的叫了一声,伸出爪子往连城面具上挠了一下,以此证明自己还是个灵活的胖猫。

  清一走出来,端了一杯酒,提着一坛酒,道:“这杯酒是你的,这坛酒是个你家姑娘的,算做谢礼。”

  现如今,青石巷也就清一和姚星竹一家,昨日他就听出去大肆购买东西的姚星竹说她家儿子将回,再见大橘对他的态度也才确认。

  连城也没多问,道了声谢便走,没走几步就抱怨,“大橘宝贝儿啊,你又重了。”

  大橘‘喵’的咆哮一声,又往他面具上挠了一爪。

  到家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

  也是,这都快子夜了。

  “大橘,带你爬墙。”

  正欲翻墙,想起来自家阿姐不喜他喝酒,当即将手里的酒喝了,杯子一扔这才一跃到墙头。

  门内,前院荒芜,原本的布局被毁坏,野草萋萋,长着荆棘开着蔷薇。

  一进来,阴风阵阵。

  月影婆娑,有那么几分哀凄幽怨的气氛。

  将臣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又进来,提着青霜杀了出来,来势汹汹,拐角一见那身影,转身飞快的跑了。

  日!小王八,回来不会出个声,回家和做贼一样,翻墙,毛病!

  小王八‘连城’这会儿心情奇好的往后院去。

  后院种着树,有一片荷花塘,水上驾起竹桥直通长廊,廊檐下的木柱上挂着一盏白灯笼,灯下,坐着一个青衣女子。

  她正在做衣裳,神情细致专注,一举一动,岁月静好。在连城走入后院时,却抬起头,嫣然一笑,“莲。”

  容乐还是少女发髻,因桃花坞一事,她与宁绪的婚事延后了三年。

  连城走了过去,将大橘放下,抢了她手里的东西,道:“阿姐,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

  容乐笑道:“你不是要回来吗?等你啰。”

  连城将面具往脑后一掀,却道:“娘呢。”

  既然阿姐都知道他回来在这里等,以他娘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在。

  容乐不大会撒谎,眼睫低垂了一下,“娘睡了,都这么晚了。”

  连城道:“我去看她。”

  容乐果然拉住了他,叹了一口气,方道:“爹来了,阿娘怕你撞见他来生气,就出去了。”

  “我当然生气,”连城轻缓推开容乐的手,将东西放在她怀里,一起来,转身就换了副面孔,“十多年不闻不问,现在过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模样,容乐担心,站了起来,“你别胡来。”

  说着就要跟上去,连城转身,扯着一个乖巧无辜的笑:“阿姐,我就去看看,将臣,你看好我姐。”

  老子要去灭了那老乌龟。

  ……

  容呈当然是非奸即盗,此番燕山君让官员选一子入玉阴山随行狩猎,还不许个官员前往,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容家现在就容临一个男丁,还未有子嗣。

  虽说,昭华大长公主和燕山君有姑侄这层关系在,但到底不能保障。家中母亲闹得上吊,容呈只能来找姚星竹。

  “临儿年纪尚小,修为也浅,若去必死无疑,母亲为此几次昏厥,我知对你不起,日后必加倍补偿,你看让连城去,可好?”

  姚星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贤德的笑意,平静的道:“容临年纪小?我儿子比他还小一岁。容临修为浅?我儿子修为就高了,你知道去必死无疑,我凭什么让我儿子去,欠你的是我,不是我儿子,让我儿子去,容呈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容呈满脸愕然,一愣,不可思议,“连城修为不高?南宫将军他一剑就挑下马了,你怎么强词夺理。”

  姚星竹冷笑:“总比你自私自利的好。”

  容呈道:“百善孝为先,你这是忤逆长辈之意,姚星竹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一直都这样,别拿什么变这样变那样的毁人清誉,再者,你不是已经给了我休书了吗?”姚星竹这时候记得容呈已经休了他这个事实了,坦然道:“那是你的母亲,又不是我的,你心疼,三跪九叩去求燕山君便是,拉我儿子做替死鬼,门都没有。”

  容呈道:“我容家世代忠君,你要我如何对君上说得出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道理三岁孩子都知晓,就是我休了你,我也是他父亲,子听父令理所应当,我说什么他就要做什么,我就是要他死,他焉能说个不字。”

  “容呈,你说的好。”她低叹一声,短暂的一垂眸,霎时兀的睁开,眸光一冷,扬手,一巴掌快准狠的甩在容呈脸上,“你敢再说一遍。”

  六个字,掷地有声。

  容呈怔住,姚星竹袖子一撩,大有要干一架的意思。

  她每每见容呈总会哭一遭,这次却没有,半分不肯退让,“容呈我告诉你,我怎么样无所谓,小乐和连城是我的命,谁敢动,我和谁拼命。”

  “你……”怒不可遏,方朝姚星竹扬起了手,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摔在地上,两眼发花。

  一抬头,朦朦胧胧的就见那少年正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袖,满身戾气的走过来,姚星竹拉都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