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涉江采芙蓉/艳僧>第69章

  无我大师还在闭关钻研于净化散功丹一事,彻莲心知不便去打扰,每日倒也乐得多些时候与鸣儿相处。

  这几日经过自己的简单调养,又修炼了一套三宝禅寺中用以巩固内息的心法,彻莲自觉这老朽的躯壳虽不好看,却已是与生龙活虎的年轻人相差无几;惯例在午后走到懒洋洋晒太阳的越鸣溪身边时,他看着眼前那虽不算十分成熟、却也修长结实的少年身体,心中忽然漾起了一丝涟漪。

  他不知鸣儿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是否对自己感到了些许熟悉,虽不至于爱上一介老僧,却也应当不会再排斥他的某些亲昵举动,更加不会去质疑他所见告的任何话。

  若能说服鸣儿自己就是他正在等待的爱人,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教他再行传授自己夺相密法,或是径直将那冗余的一层渡给他,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般想着,他便在少年身旁的青石边坐下,见越鸣溪很是自然地将旁侧的位子挪给他,心中愈发隐隐欢喜起来,踌躇了良久便道:

  “少主这些日子,可曾有想起什么被遗落的往事?”

  越鸣溪原本还在悠闲惬意着,闻言便绷直了脊背,苦着脸道:“没有……我只道自己前一晚还在幽篁山跟老头子们怄气,哪知一觉醒来便已身在这晋北的入暮岭上,无我大师讲与我的失忆和重返少年这等奇诡之事,根本记不起分毫。”

  彻莲闻言,心中微感失望,顿了顿又道:

  “说来也巧,少主那失忆前的种种往事,贫僧却也有幸知晓一二;若少主不介意,我大可尽数讲与你听,其中或然有不信者,只当它是个故事便罢。”

  越鸣溪欣然道:“好啊!”

  想了想又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我有些在意……”

  彻莲一怔,眼见越鸣溪望向他的目光愈发出神起来,心下竟莫名有了些紧张的情绪,掌心也开始微微冒起汗来。

  “西堂长老,我仍记得头一日你我初见之时,你是唤我鸣儿的。”越鸣溪看着他认真道,“可后来却又为何偏偏唤我什么施主少主?却是显得生分了些。我想长老本不是那迂腐守旧之人,既已与我平辈论交,不若还唤我一声鸣儿,我也唤长老的本名如何?”

  “……”

  彻莲未曾料到越鸣溪还记得自己那日的失态,更因他这话语出真诚,显然已真正将他看作挚交,便也暗暗稳下心神,从容地唤了一声:“鸣儿。”

  越鸣溪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可允我问一声西堂长老的名姓?”

  不知为何,他这话一问出口,眼前的老僧忽然有些情绪微荡,以一种他看不真切的眼神凝望了他许久后,一字一顿道:“我自幼出身空门,并无俗名,法名是师父起的,唤作彻莲。”

  “彻莲?这倒是极好的法名,比那些道啊圆字辈的师父听上去精神得多。”越鸣溪眨眨眼睛,面上隐有赞赏之意,继而又若有所思道,“不过却也似有些耳熟……”

  话音未落,他啊了一声,惊奇道:“彻莲?妖僧彻莲?”

  听到还是少年时的鸣儿再度唤出自己的名姓,彻莲心中酸甜交织,恨不得一步上前将他拥入怀中;可他深知现下还不是时候,只能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等待这即将到来的审判。

  而越鸣溪却显然没记起自己与这个名字的关联,笑着又道:“西堂长老,天下高僧众多,你却如何与这最是鼎鼎大名的妖僧撞了法名?这下我也不敢唤得,唯恐下一刻便当真将他唤来此处,如当年血洗菩风寺那般教大家不好过了。”

  彻莲静默地听着,在越鸣溪看不到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苦笑。

  果不其然,若鸣儿这一世没有在幽篁山脚下邂逅自己,没有回忆起前世的种种执念,他们如今便只是这么个陌路的光景;鸣儿不记得他,对这一心心念了两世的名姓亦无印象,甚至还认为他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个不仁不义的灭世妖僧。

  他又该如何使鸣儿相信,自己正是这个妖僧,正是他苦心等着的爱人?

  迷惘间,他又见越鸣溪敲了下掌心,眼眸亮亮地朝他看了过来:

  “不若这样;你唤我鸣儿,我便唤你莲儿如何?”

  说罢似是也觉得有些不够庄重,赶忙又解释道:“我是觉得这么唤亲切些。以往在越家庄也有撒娇唤娘亲潮儿的时候,西堂长老若是不喜,我仍唤回来便是。”

  “……”

  彻莲又怎会不喜这般称呼?

  他看着眼前年少真挚的越鸣溪,只觉得这人从未变过,连道出这个爱称时那笑吟吟的模样也与以往如出一辙,便不由得目眩神迷起来,也忘了如今两人这不远不近的尴尬距离,仍像往常那样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就想要去触碰他。

  然而正当他的手快要抚上越鸣溪的脸颊时,眼前的少年却陡然一个激灵,有些窘迫地退后了两步。

  “啊,那个……”越鸣溪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也不再去看西堂长老现下的神色,转过身去有些慌乱地道,“忽然想起香积厨的小师父约了我今日下午去试吃新菜色,先走一步啦。”

  说罢便起身拍拍腰臀处沾上的草屑,匆忙离开了这里。

  ……

  他当然知晓自己这六神无主的模样会教西堂长老困惑,也不清楚刚刚两人间那暧昧而诡异的气氛从何而来,只打心底觉得这与他交好甚久的老和尚似有古怪,简直像是——

  简直像是在爱慕着他一般。

  越少庄主一屁股坐在入暮岭后那片枝叶婆娑的枣林里,回想起方才西堂长老看自己时那满含着柔情与眷恋的眼神,只觉得脑壳疼得要命。

  他自认不是个自恋之人,不会平白无故断定一个男子,甚至是一介年长的出家僧人心悦于他;然而回想起之前与西堂长老相处时的种种,却又觉得这并非只是自己的错觉。

  西堂长老待他确乎比其他师父都要亲切得多,平日里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在话下,凝视着他的眼神也着实不像是只在看一个伶俐讨喜的后辈。先前尽管他也有所察觉,却并未因此而多心;可方才那人的情不自禁已是教他明白得透彻,便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

  虽然他正是年少多情的时候,或许并不反感寻常同辈的示爱,可这人饶是待他再好,却也已是如此年迈的老人,他日后又该如何装傻充愣地与他共处,抑或是径直道出拒绝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