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死生>第89章

  他们要叫阿雪的名字,要把他的魂叫回来,说是这落水受了惊吓,吓跑了一部分的魂,才至了小郎君白日疲怠,夜不能寐,加上天生不足极容易趁此业障缠身,惹上不相干的东西,怕是近日有了些什么邪祟事情,碰巧撞上了。

  这些不相干的脏东西便是日日缠着阿雪的鬼魂,陆照阳却信必是那两人,死有余辜却怨气不散,便是死了也不安宁,当下有些反复,好容易压了下去。

  陆照阳低声宽慰阿雪:“怎么会,这名字跟了你那么多年早已是一部分了,再者叫你陆雪也有我的意思在这里面,跟那些过往的事有什么关系?”

  阿雪一笑,陆照阳注意到他嘴唇干了,便倒了水给他润润,“叫魂可怕么?”

  他不安地在被窝里蜷着脚,觉得有些冷,陆照阳给怀炉包了布探进被子放置在他脚边上,阿雪忍不住痒痒起来,只因这陆照阳故意似地呵他的脚,实在受不住,躲又躲不掉,直笑得面颊透粉,佯似含捧了一汪桃花金粉,乍然开来,仿佛隔花看人之妙。

  到是好久未见他不住开怀大笑,陆照阳俯身亲在一双春瞳上,告诉他睡一觉便好。

  “睡一觉就好了吗?”

  陆照阳坚定地点头,阿雪信他,前日哭得丢人,正想借此让陆照阳见他振作起来,方免了二人之苦,只盼着这叫魂的仪式能将自个彻底唤回来,不让陆照阳为了他忧思,好歹给他一处健康的外貌。

  陆照阳一直伴着他,倒真像他说的,睡了一觉后魂便叫好了,一点痛苦也无,阿雪以为是要喝什么符水,便有什么火烧似的,冰扎似的痛苦,在地狱里走上那么一遭。

  他醒来后正是月溶溶,雪迢迢,寒鸦阵阵,拿被子里的暖炉烘得人脚心生汗,总有些黏腻,不大舒爽,可睡至一旁的陆照阳也热得生了一层薄汗,此刻正睡得好,阿雪便不忍叫醒他,而是转靠了过去,他身上的热度十分熨帖,又总有些好闻的味,是上好的熏料也弄不出来的,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熏出一阵头晕目眩,心口也有些酸涨,总有一只手不轻不重按着它,让它酥酥痒痒地跳,间或重重一捏,扰得浑身滚过一阵热烫。

  不知是不是叫魂真的作了用,身上到是有了些力气,又因着这突然恢复的些许东西,借着这晚溶溶之月,竟有些呛人的醉意,阿雪靠着他,正是撩撩一会呼吸气,与他自个轻轻慢慢不同,陆照阳体热,健康,呼出的气都是十分有力的,阿雪调皮地看着脸颊上的鬓发背微微吹动,也不知是什么乐子,捂在被窝里偷笑了一会。

  后来笑够了,有些累,他就和陆照阳一块吸气呼气,听那些鼻息下交缠起来湿漉漉的催促声,终忍不住,渐渐靠在一起的鼻尖,一个小小的,一个略大了些,因陆照阳骨架大,身量足,处处显得挺拔。

  他想道自己约莫还是没什么胆子直接抓着手的,只好用着鼻尖碰,像是越过楚河汉界的两根手指终于覆在了指甲盖上,但阿雪又后悔了,哪曾想这湿漉的催促更大了,嗡嗡响动,竟让他下了狠心,让自己干裂的唇碰到了陆照阳的唇上。

  管事说他肌肤柔软。

  可阿雪却在此刻明白,世间最软的分明是一张梦中人的唇,它是那般的甜,叫人生不出任何坏东西,同时又是抹上了花锻的汁水,甜丝丝酸蜜蜜般。

  兴许就跟酿酒一般,亲吻也是如同这一踩一踏间发酵出的最好的原汁。

  这怎么能不叫阿雪激动,一股暖意油然而生,叫红了身子,暖了双唇,生出了许多许多气力,也许他身体仍旧是比不过别人的健康,是悬在桅杆上一幕被烈风扯破的旗子,走一步踏错差池,可也就是如此,普通的萧索的雪夜下叫他萌生了重要的一面,或死或生,总是要选其一。

  陆照阳醒开眼,见了他,抬手挽着他的脖颈:“怎么了?”

  阿雪像是做了亏心事般呀了一声头转了个方向,陆照阳仍是捂着他,过会在后勃颈处有了热热的汗意。

  “怎么了?”

  陆照阳再次开口,闷闷的声,又很轻,阿雪轻喘了口气,滴答地说:“方才我见你呼吸声能吹动我头发,就靠了近了些。”

  听上去那般闷闷不乐,但是又有些怪,阿雪又轻轻叫了一声,原是陆照阳靠过来贴着他的背,十分坏心眼地戳了一记后腰,登时酥软酸麻齐飞,不知羞的还是恼过了头,磨人的热意就在背后头,烘热着,随时拉扯着他往后退,可又不能不知羞耻,只好拱着肩,一动不动的。

  陆照阳不闹他了,人被吓得缩成了一团,极可怜,真是怕他又是掉了几滴泪,任凭欺负。

  可如此一闹,这心又放了许多,见阿雪精神尚足,比之前段时候要好了许多,也不知跟谁与说,也不立马挪开,而是安抚地梳着阿雪的细发,一下一下将其舒展开,阿雪想了想陆照阳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况且又没发觉自个做了什么羞人的事,何苦吓到如此?便慢慢转回来,捧着一段紧促说不出的情看着他。

  “你也不睡么?”

  “到是醒了些。你呢?”

  “比前些时候好了多了,也没见到什么脏东西。”

  “既如此想是很快便好了。”

  陆照阳道,阿雪嗯了一声,“左右活着呐。”

  他也嗯了一声,二人沉默下来,互相望着,也不去想那些天生不足,虚弱不堪的事实,此刻那道将要常伴病影从阿雪身上爬起来,不过站至一处,它还在那,并没有走。

  阿雪并没有去看它,因陆照阳已整个人都占据了视线,将他的心撑得扑扑满。

  ——你会懂我的心罢?

  他问远处站着的模糊病影,直到影子再次走向他,此次是真的附着在上,合二为一体。

  过后不知为何心里泛了酸,陆照阳边问他哭什么,边替他抹了眼泪。

  一会阿雪觉得心里没那般难受了,这才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有点伤心。待会便无事了。

  陆照阳不问他细中缘由,只见阿雪又涌出一阵泪下来,掉得眼睛湿朦软弱,他心里生出可气恼怒急切的烦闷,可不过一会阿雪眼泪渐次收住了,露出清明的眼来。

  他再不哭了,捂着心口像是接受了什么艰难的东西,让它扒开胸膛残忍地住进来,虽然痛了些,好歹是稳住了,不然又是如何呢?

  陆照阳盯着他,恍若注视着一道虚影,有那么一瞬又禁不住看花了眼,见了冰冰冷的雪花里,蹒跚往前走的影子。

  而在恍然的几下中,阿雪的目光看向了他,陆照阳也看向他,抚平了那道意说不出闷燥。两人的视线绞在了一起,用锁扣住了,这下便好了——走在漫天雪地里的并不是只有那一道影子了。

  接受这个事实是这般叫人苦闷,锦衣玉食者会愤懑于这具残缺身体困着自由之魂,恨不能与常人一般做出一番事业,是为虚幻;平常人家则苦于熬药吃药,伛偻背部连指甲都染了药汁,抹着苍苍的泪算这一天天过去兴许有一天便是个头了,也是为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