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死生>第2章

  高门大户果真与平头百姓不同,养的玩意都比村头的癞头狗金贵。

  那伙计存着要陆照阳难堪,这小孩不来多久,显然活不下去,就选了陆照阳,不知是用了什么狐媚的法子,却未被赶走。

  小孩呼痛,眼里噙了滴滴答答的泪水,抓着他的伙计心道乖乖,这哪像个男人,倒成了个女人了。

  手抓的细腕子上冒出点红的,那伙计尽管舍不得那细滑的手感,但还是改抓为拎,可怕这一碰可别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

  高壮伙计假意问小孩叫什么名。

  小孩抬头先见了眼在那的陆照阳,轻声细语地如实道:“阿雪。”

  高壮伙计酸到了牙,又问年岁,阿雪说二十了,说完又低下了脑袋。

  “这可不像二十的,倒像十三四的。”

  高壮伙计的同伴围过来,阿雪往后退了一步,说:“奴……我真的二十了。”说完看了陆照阳一眼,不知听没听到,这陆照阳十分厌烦阿雪自称奴,打从第一次听到,只要他说一次便抽一下手心,常常曲不了手。

  他本就对阿雪无多深怜悯与耐心,对那些人故意拿人调笑并无多大感觉。

  若换了个人,或许陆照阳还稍稍一动,但阿雪不行,不说他是用了什么才让陆照阳心不甘情不愿收留他,更有偷偷跟踪在前,早已惹了陆照阳厌烦不已,只差将人彻底赶出去。

  伙计见陆照阳根本不管,心下不满,眼见算盘打错,没什么乐趣,对阿雪也没方才那么点装出来的劲,眼里那些厌比之陆照阳有过之而无不及,阿雪还不知到底什么,只是觉得害怕,更有一人手脚不干净,将阿雪看作那妓馆里的女人,可随意拿捏,掐在了屁股上。

  阿雪泪水漫上来,却不敢哭,这里的人包括陆照阳都冷漠可怕得很,是不会帮他的,但他不敢说,也没立场说,他害怕良多许种,都是些说不上来的,因他从未读过书,甚至不识一字,连正常的抗争都不会了。

  变成一块石头,等那人摸了许久,那么难堪,阿雪才反应过来,却出了个大丑彻底摔在了地上,连头也不敢回,一路跑了。

  铺子里头的笑声传得很远,铁匠铺老板姗姗来迟,喝道都笑什么呢!

  阿雪闷头跑回去,撞了一人,又被骂了声不长眼,好大的声响,引了别人来张望,阿雪被拉住,喷头一顿臭骂。

  不讲理的是分明躲之不及,却还要抓住人骂出个道理来,临到头又万分嫌恶,好似方才拦住人的不是自个。倘若真不愿意见一分,无视便得了。

  有人怪觉得可怜,略劝了几句,说这孩子又不是故意的,你年纪大了,大人有大量。

  我家那几个皮猴就是小,也知道撞到了人该说声对不住,真不愧是外头来的没爹没娘的!

  哦哟哟,越说你越得劲了,诶,你快道个歉,这事就这么完了。

  阿雪木愣愣的,给台阶下的胖娘子再三催促:“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说对不起,赶紧走了?”

  他喃喃说了声道歉,脸也白了,十分拿不出手,这骂人的也顿时提不起劲了,道可没见过这么个人!

  走远了还能听到劝她的——你生个什么气,虽是那样地方出来的,但到底没人教养,你还指望是个什么人才不成,到我们这村上别添乱惹出什么风流事来便是烧了高香了。

  哼,依我看就该赶出去才罢,那姓陆的居然还要给他添户籍,咱们这虽然是个小地方,但也是个清誉地方,百年没出过这样的人!

  嘿哟哟,瞧你这说的,镇上那妓馆你还能烧了不成?

  女人们碎嘴了几句,阿雪静静听了片刻,不跑了,改走回去,只是避着人,他走出经验来了,大路虽然也可以走,但毕竟走大路的人多,小路就很少能碰见人,有次他走过大路,那些人经过他便总要回头望望,指指点点一番,看够了后便露出笑来。

  后来连院子篱笆外都有小孩好奇地张望,不过是东西倒地的声响,明儿就传出那陆照阳和新来的那个在屋子里颠鸾倒凤,白日宣淫,说得是有鼻子有眼,仿佛是扒在屋顶上看了全程。

  他就是个新鲜物什,突然到了这太平小村里,夹着不堪的惊天过往,突兀给人一个棒槌。

  怎么就会有他那样被□□出来的玩意。

  又嫌又恶,又奇又惊,干净的儿郎们多看一眼,家中父母就要尖叫训斥起来,女郎们躲在门帘后,帮了下忙,那手帕子必定立马要烧个干净,同时要对神仙念上几句保佑,好像是乱了朝纲的妖精,况且这也没朝纲,也没妖精,是一块再正常不过的小地方。

  阿雪进了篱笆门,房子很小,陆照阳分了他一半的床,平日里两个人挤挤挨挨,往往要陆照阳让出大半的位置来,可怜他那高个,要让给阿雪。

  他歪在床上,身体乏累,心道只睡一小会,待睁开眼睛,已是满堂霞夕,阿雪一惊,从床上滚下来,慌张站起来,他今儿合计着出去再试着找点事做,陆照阳不拘着他,但也要他有自力更生的本事才行,因此这些时日他都去镇上转转,可有什么活要他的。

  只是成效不好,此间种种阿雪不想回忆,每晚躲着人,一想到那些话,就哭了几次,几次三番下来,找不到能干的,就跟着陆照阳,远巴巴缀着。

  这些时候他总从陆照阳冻起来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情绪,只是没读过书,不识字,又不机灵,这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叫他一脚踏进来,沾了满身的腥,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这话是如何意思,那些话又是如何的,他已然招架不住,兜来兜去,被撞来撞去,早看不见那眼神中的失望了。

  即便如此,这陆照阳再不喜,既答应了他,留他下来,便万不会反悔,只有一样,求这人不要添麻烦,也不要一件事也做不好。

  可偏偏今日,阿雪既没帮忙烧个水,甚至外头晾晒的衣服也没收,这全是陆照阳嘱咐过的,若他回来了,能做的便帮忙做了。

  他白着张脸,急匆匆收了衣服,不会叠,一股脑地塞进木柜子中,心想着藏起来,待明日等他去了铺子,再拿出来叠。

  说到烧水,又不知怎么办了,愣了半时,才想起第一步,该去舀水,可水缸中水没了,要去外头打水,村口有口井,家家都去,又能顺带着聊聊,井边最多的就是各家的娘子们,一个个气也不喘,通通两下,扁担一抬,健步走了。

  阿雪娇,却又不是正当的娇,是一身好皮肉的娇。

  打水的事是怎么也不肯干的,稍稍一想,井边的那些人,是吃人的怪物,他就再也不想出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