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皓月冷千山>第54章 第五十三章 一念纷飞

“段无痴!”闻笛一声怒喝,随即也提气纵身一跃,想要拦住段无痴。

好不容易所有人等到盛天涯出现,若是此刻能同仇敌忾,说不定此前的种种过往便能够真相大白。盛天涯口中刚说出《碧落天书》,立时有人头脑发热!

十二楼的轻功独步天下,他追上段无痴,正要碰他肩膀,那人仿佛背后长眼,长袖一挥,有几点银光射向闻笛。

闻笛大骇,手掌在旁边撑了一下,本能地躲过,再抬起头时已时来不及。

 

只见段无痴速度极快地冲向盛天涯,抬手便是南诏绝学龙骧掌法,一式“不寻尘”挟卷未干的雨水,阳刚内力叫人屏住呼吸。

但盛天涯不躲不让,只一个吐纳的工夫,抬掌便接,却是逆练的六阳掌。两道至阳内劲石破天惊地碰撞,平地起波澜一般,碎石子被弹开,大块的沿着坡道滚落,细小的如暗器经过高手的内力加持,眨眼间便能伤人!

 

闻笛一眨眼的时间,他扶着断壁而立,不上不下的尴尬距离,却没有再上前。

高手对垒,若是贸然加入恐怕更容易伤到自己。他看了一眼其余中原侠士,方才喊得热闹,这时却又无一人要动。

闻笛嗤笑一声,几个起落重又回到坡道下方,与柳十七站在一起。他侧头见十七眉心紧锁,不由得问:“怎么了?”

 

“六阳掌卸力为一绝,但毕竟以至阳内力为驱使方可发挥功用。像盛天涯那般长期逆练,势必会经脉崩溃,内息倒转直回生死窍,不可能更上一层楼。”柳十七愁道,“可他的功力却比上一次余杭城外与我对掌时又强了——怎么会如此?”

闻笛思索道:“我给了他《天地功法》,但那心法与你们的‘照月移星’阴阳相对,应当对他并无好处。”

柳十七:“这不好说,你是直接交到他手上?”

 

“不,前来取的人是宫千影,甚至来不及辨认真伪便走了。”闻笛略一思索,补充道,“那天入夜太深,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我觉得宫千影与先前相比,好似显得失魂落魄些。可惜我与他并没打过太多交道,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这名字落进耳朵,柳十七心道难不成跟解行舟有关,又毫无根据,只得先闭嘴。

他们二人观战时一抖从上,高台上交手却天崩地裂。

 

段无痴掌掌霸道,步步紧逼,龙骧掌法是菩提堂至高无上的武学,又因他融合了自在无相功的心法,变化莫测,每一掌都雄厚无比,势在夺取《碧落天书》,一时间竟让盛天涯有些难以招架。

“交出《碧落天书》,我尚可饶你一条生路!如若执意不肯,段某得罪了!”段无痴大喝,一式“不住定”自上而下拍向盛天涯头顶,仿佛要当场击碎他的天灵盖。

盛天涯却不闪不避,一声冷哼:“竖子无理!”

 

那一掌仿若乘风破浪,几欲带起飞沙走石,只见盛天涯气沉丹田,反手朝上,竟只用单手便接招!紧接着,他连换气吐纳也无,指尖微动,立时卸去段无痴掌上力道,足下一点,落无痕步法旋即暗合八卦命门,他身形只一虚晃,急奔数尺袭向段无痴毫无防备的后背——优劣霎时互相转换了立场。

段无痴不是省油的灯,他当年一己之力挑战中原各大门派高手,又闭门十年之久,方才重出江湖,应对此种突发情况自有一手。

 

掌风杀到之时,段无痴双掌一翻,口中怒喝,周身似是有真气包裹,衣袖鼓起,哗哗之声宛若冬夜凛风。待到盛天涯极凶险的一式擦过手臂,段无痴以逸待劳,忽地击向盛天涯丹田之处,恰是龙骧掌法当家一式——念纷飞!

此招上一回出现尘寰,是在段无痴与慕南风的对战中。他虽落败,这一掌也击中慕南风,切磋中难免失分寸,以至于慕南风中他一掌,数年方才大好。

 

而这时段无痴更胜当年,盛天涯躲避不及,猛地被打中,阳刚内力乘势而来。他喉头一甜,向后翻出一丈余远,咳嗽数声,竟像要呕血。

段无痴心中一喜,暗道:“原来‘照月移星’不过如此,我便今日杀他夺书!”杀意四起,他不容盛天涯喘息,气行六脉,双掌直打,当下招式虽然平平,当中所含内力却令人望而生畏。高手过招,到了极致本就不拘泥于外家功夫。

观战人群皆屏住呼吸,段无痴势在必得,要杀盛天涯夺取秘籍——

 

铿锵一声,尘土飞扬后短暂的沉寂,众人再睁开眼,却见半跪在原地的盛天涯牢牢地接过段无痴那一招,反而是段无痴,面色发青,眉头紧皱。

“是‘斜阳’!”柳十七惊道。

六阳掌分外三路与内三路,不同于落无痕步法的花哨,招式极其简洁。可盛天涯既已经逆练,电光石火间忽又重回正路,一时叫人难以理解。

他确实使出这招“斜阳”,双掌化出一片残影,逼得段无痴后退数步。

 

交手渐趋白热化,柳十七正目不转睛地观战,忽闻周遭侠士中有人怪叫一声:“小心魔教突袭!他们又有人来!”

他浑身一抖,转向另一侧的高处,果然见不少与方才打扮相同的黑衣人持刀前来。众侠士还未歇息完毕,一件接一件的变故让人心生疲惫,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只是这一次好在人少了许多,还不至于腹背受敌。

柳十七又看一眼盛天涯与段无痴的对战,二人交换招式间显然已在用内力拼杀,段无痴胜在年轻些,但盛天涯这些年于武学上又并非全无建树。他们这般拼尽全力,若是到了油尽灯枯之时,坐收渔利——

 

他思绪混乱,一个分神,身侧立刻有人影杀到,柳十七来不及闪避,还未看清来人,旁侧横过一条人影硬生生替他接了一招。

“想什么呢?”闻笛带笑的声音响在耳畔,映在一众刀光剑影中,叫人听不真切。

“笛哥,我没事。”柳十七道,长河应声出鞘砍向前方,但待他看清了前面的人,又诧异起来,“解师兄?!你怎么——”

 

黑衣判官笔,正是解行舟。

听闻那句“师兄”,他一双桃花眼中横过莫名情绪,但那愧疚极短。他只略一垂眸,又扑向柳十七,似要与他不死不休!

斜刺里白衣闪过,闻笛挡在他面前,三十六式折花手随机应变,衣袖被判官笔上机关割破,却仍旧云淡风轻,还有余力回头对柳十七道:“你去做你的事!”

他看向解行舟,不远处似乎宫千影也加入战局,心下迷惑不解,却又明知问不出结果,只得一咬牙,纵身在一个黑衣人肩膀轻踏,往高处去了。

 

“你是十七的师兄。”闻笛格挡过一招,相比此前,他明显感觉解行舟没对他下重手,否则望月岛的武学,他非要用全力才能避开。

解行舟眸色一深:“不再是了。”

闻笛笑道:“十七重情,他不愿与你短兵相接,你又何必?”

解行舟不语,反手收了兵刃。他站在漫天血雨中,眉目俊秀,身量颀长,是个能掷果盈车的美青年,此刻却如同死了一部分魂灵,行尸走肉一般没有生气。

 

闻笛分明觉得有什么变化发生,宫千影是,解行舟也是,可他没有立场问。眼见解行舟失了斗志,他刀锋往后一撇,柳叶刀斜斜地垂在身后:“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但盛天涯如今千夫所指……”

“不必劝我,”解行舟摇摇头,还能与他淡然言语,“我不是为了十七。”

言罢,他听见一声模糊的话音,仿佛如中雷劈愣在原地片刻,而后不顾身侧杀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居然向外面跑了。

 

闻笛看戏般的欣赏了解行舟方才奇怪的表情,转头一看,却是只有数面之缘的那位望月岛大师兄站在不远处。他还刀入鞘,抬头望了望柳十七去的方向,高台上盛天涯与段无痴都战至精疲力竭,不知十七要去做什么。

他疾步上前,路过封听云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提着洗尘剑的青年不言不语,在闻笛走后看向一旁,向来稳重的人眼中竟有茫然无措:“师父,他……”

“他看见你了。”鹅黄衣裙的女子从不知何处闪身而出,“你好自为之。”

封听云单手捂住脸,难得几分脆弱:“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答应他了,为什么他还要走……那东西好几年都无事发生,总是有的治,他怎么还要走?”

伊春秋不知如何安慰他,也听得眼底一热。她欲言又止半晌,终道:“此事我不插手,你要如何便如何。”

 

“您去哪儿?”封听云蓦然抬头道。

伊春秋沉默,只望向高台上。两大高手的交战仿佛快到了尾声,只余下一招之差,伊春秋轻声道:“最多三招,师兄会落败,我要去帮他。”

封听云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失声道:“什么?!”

 

伊春秋不再解释,她回过身,裙摆翩跹扫过地上散落的石子。封听云只觉得眼前一花,她的身形便又消失了,无声无息。

他在高台与那人离开的方向思忖良久,一咬牙,追向解行舟。

 

“哗啦——”

金属割破衣裳的声音,高台之上对战二人齐齐往后退出三丈远,并立于两端,俱是面如土色,显然已经拼尽一切了。

段无痴双目泛红,他自来到中原,盛天涯是第一个与他对战如此之久的人。从前的慕南风也好,席蓝玉也好,他们都把他当少年人,下手留有三分余地,如今盛天涯与他是生死相搏,谁手软半分,下一刻只怕会命丧黄泉!

 

当年他听闻中原有一部秘籍叫做《碧落天书》,曾向慧慈说起,彼时高僧又是那副莫测的笑容,对尚且年少的他说道:“此书日后必会落入各方争夺,你已修习自在无相功,那点所谓的‘奇书’没有必要去抢。”

可段无痴后又听闻《碧落天书》乃是拜月教余下的唯一宝典,当中记载的极有可能是叶棠手笔——叶棠,叶棠,传奇一般的人,他留下的东西如若号称能破解大部分门派的看家武学,那自然做不得假。如果自己得了它,称霸中原不过数年之功,届时大功告成,南诏的菩提堂也定会倒戈相向,与王室结为联盟,南诏再不必只做臣属之国!

 

他一定要得到《碧落天书》。

 

现在近在咫尺,盛天涯翻书的声音还响在耳畔,段无痴只觉全身上下只剩一股劲支撑,他看向盛天涯,轻哼一声,复又袭来。

龙骧掌法需要深厚内力作为支撑,六阳掌又何尝不是?盛天涯见他又杀向自己,单手撑起身体,暗自运气,却道是六阳掌中极为璀璨一式——云霞。

双掌相对,石破天惊!

 

云霞还为发出,盛天涯愣怔原地,一股真气迫不及待地要发力,他一掌打歪,带起旁侧飞起的衣袂。鹅黄颜色,几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与段无痴对掌那人身形纤弱,是一枝柔软却坚韧的杨柳,分明不善掌法,却仍旧接了那招。她往后一撤,封住手上穴道,掌心全是血。

“伊春秋!”盛天涯皱眉低吼,“你来凑什么热闹?!”

 

伊春秋眉眼轮廓极淡,仿佛画在纸上的丹青美人,她一瞥盛天涯,缓声道:“你若死在旁人手上,那《碧落天书》我还得重新去取!”

此言一出,段无痴蓦然大笑:“哈哈哈……咳、咳!看来这秘籍果然是真!”

他捂住心口强行运功,似乎那场光复南诏的梦就在今日,哪怕已经接近内息崩溃,他仍要拼尽全力一试——

 

段无痴默念自在无相功口诀,催动真气护住全身罩门,他唇角渗血,双掌亦满是伤痕,却大吼一声,正要往盛天涯与伊春秋杀去,忽地一声清啸:“段大侠住手!”

内力强行发出,已是无可回头,段无痴眼见一条熟悉人影横在他与那二人之间,心中一惊,但收手来不及,心道:“这一掌是我生平所学之大成,无论是谁,恐怕难以招架,纵然不死也得废掉经脉……”

而下一刻,他感觉似是有光闪过,眼睛情不自禁地一闭,再睁开时,面前的少年握住他的手腕。一股真气顺阳谷穴钉入,流向四肢百骸,温暖的气息毫无攻击力,却已经轻巧地化去了他掌上所有的戾气。

 

段无痴看清来人,喝道:“柳眠声,你又来作甚!”

“这一掌下去,不是你死就是盛天涯亡,一定要这样用命来搏杀吗?”柳十七轻巧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刚好站在伊春秋身前,全然保护的姿态。

 

段无痴只觉太阳穴突突一跳:“你和他们是一伙?”

柳十七道:“我是望月岛弟子。《碧落天书》是望月岛之事,就算你是前辈,于我有恩,此书该归于谁也不容你置喙。”

言下之意竟是我们左右互搏,和你有什么关系!段无痴眉头紧锁,只觉内息翻涌,方才柳十七钉入的一股真气已经化为无形,对他并非全无助益——说严重些,他那一掌抱着不死不休的念头,若是没有柳十七这一下,又打之不中,恐怕早已反噬。

 

于是本要发作的怒气忽地安稳多了,段无痴恩仇分明,纵然受柳十七的恩是不情不愿,当下也无法对他如同对盛天涯那般。

何况柳十七算慧慈的半个弟子,他对那和尚向来敬重。

 

“哼,你倒是会说。”段无痴直起身,暗中扣住脉门调息,“望月岛都是魔教余孽,我要杀你是光明正大,谈条件?不妥!”

柳十七道:“师父初次踏入中原,就算盛天涯,在此之前也没有像从前的拜月教众那样恃武横行,你们这些名门正道,口口声声要剿除魔教,却连魔教做过什么错事都说不出!今日齐聚水月宫,商子怀已经伏法,他的所作所为不日便要公之于众,按理而言已经结束,余下人还在搏杀,到底为了什么,你当天下人都瞎了吗?”

 

仅仅正邪相对都不够来形容了,关心的从来不是锄奸惩恶,盛天涯有什么罪过不过也是借口,只为了《碧落天书》花落谁家!

柳十七极少有这么多的话,此刻盛气凌人,竟将段无痴问得哑口无言了片刻。他声音低沉道:“今日我不可能退。”

柳十七直视他道:“你现在元气大伤,不是我的对手。”

 

少年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戳中了段无痴的痛处,他自诩年少成名,从来便是不把旁人看在眼里,以为年轻是自己的资本,不想白驹过隙,青出于蓝。

他为这时光飞逝愣怔,复又傲慢道:“小子,可别太狂。”

柳十七眼神一闪,道:“我接你三掌,若我后退半步,再不插手你夺取《碧落天书》。可若你不能将我击退,今日退下水月宫!”

 

许是少年意气,段无痴冷静良久,才终于道:“你与那和尚有缘,算来也是我的半个师弟……看在那和尚的面子,我应你!”

“一言为定!”柳十七道,扭头对伊春秋,“师父,你往旁边走些。”

那女子冷眼旁观许久,仿佛她与柳十七毫无干系,此时听了这话,她眼底才露出一丝波澜,伸手扶起盛天涯,朝柳十七一颔首:

“多谢。”

 

客套得不像同门师徒,也不像有七年养育之恩。柳十七指尖一紧,始终觉得伊春秋话里有话,而他来不及深思,一阵罡风扑面!

阳光猛地挣脱了厚重层云,远处,淮水波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三掌那边,是张无忌的梗23333 但后面没有三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