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君染山河>第一百三十四章 往事云烟(大结局)

  苦苦支撑到栎阳城后,赵衍还是死了,听说他是在清晨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嬴政就守在他身边,可惜那人直到死前也没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没能跟嬴政说上一句话。李西垣跟陆离二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哆嗦,他们本以为嬴政又会大开杀戒,或者是把大栎阳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可奇怪的是,这次嬴政平静得很,他既没有发火也没有处置太医,甚至连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在李西垣看来,他似乎像松了一口气。

  当天,张良、洛铭还有越姒姜三人来到栎阳城下,嬴政虽没有见他们但却将赵衍的尸身给他们带回去了。这事情很古怪,古怪得让人难以置信,嬴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赵衍不是萧默珩吗?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赵衍真的只是个替代品?那赵衍的那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呢?

  后来的日子里,嬴政依旧心怀天下,他比曾经认真了也沉稳了,除了政务外就再不提其他,连扶苏都见得少了。平时里不是在宫中一个人呆着看折子,就是看着一块玉玦发呆,有时候还说上几句,那玉玦可不是之前赵衍身上那块吗?李西垣越看越糊涂,后来他跟陆离齐齐上了战场,也不常听到嬴政之事了。

  “小离,你说,如果那时候赵衍能醒来,他会对大王说些什么?”

  陆离费解的看了李西垣一眼,他没有回答,只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

  “没说过一句话就阴阳两隔了,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即便是有一天我要死,也想跟小离说上几句话啊。”

  陆离瞪了他一眼,“不要老是说这些生生死死的。”

  “怎么,小离还听不得这些了。”

  陆离闷闷的看着前方的军营,这一次攻下楚国后,天下就大统了,他们也不用连连征战。还好,他没有在战场上再看到越姒姜,或许那人上次离开栎阳城之后就真如他如愿,已经找了个好人家嫁了吧。

  “小离,我不后悔当日在上林苑救了你。”

  “什么?”

  李西垣仍然看着星空,可那眸子清亮清亮的,让陆离挪不开眼睛。

  “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小离在我眼里还是跟当年的那个少年一样,那么倔强那么坚强,看着却让我很心疼,让我就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李西垣轻松了笑了笑,“项家的军队一向勇猛,要拿下楚国必须破了项家军,我只是觉得前路凶险,不如现在就把想跟小离说的话都说了,我实在不想最后落得跟赵衍一样。”

  “你不是还要护着扶苏公子吗?怎么可能死在战场。”

  “或许呢,而且就算是少了我,公子身边还有蒙恬啊,我对阿蒙很放心。”

  “扶苏公子是有蒙恬,可是少了你,我身边又还能有谁?”

  李西垣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那人眼神淡淡的看着星河,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你说什么?”

  “怎么,你听不懂秦语?”

  他的小离,可算是把心中话说出来,可算是承认了这份情义了,李西垣心下高兴,一手环着陆离就靠在那人的怀里睡着了。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五日后跟项燕的会战中陆离中了楚军的伏击,等他带援兵赶到的时候已经边陆离的尸身都找不全了,唯有那副盔甲还完好的被拼了起来。

  “小离……小离!”

  他的陆离,终于是离开他了。直到此时,李西垣才体会到一些嬴政之心情,才想起了当年张良的神色。他默默的将盔甲抱在怀中,这夜凉如水的怎么也不肯睡去。

  等楚国拿下后,嬴政才收到李西垣战死的消息,李斯听到的时候手中的奏折掉在了地上,他空落落的望着王座上的嬴政,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军报上说那人的尸骨不全,将士们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嬴政最后只下令将他跟陆离的残骸一起葬在楚国故地上,这样也算是全了他们的心愿吧。

  “默珩,李西垣跟陆离也战死了。”嬴政看着那玉玦发呆,他的眼神很是温柔,连抚摸的动作都是如此,就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人的肌肤一般,“现在我终于一统了天下,六国的臣民间再也不会有战争和纷乱了,我会将他们的兵器都收缴过来烧毁熔尽,不再给那些叛乱任何一点机会的。我所建立的大秦将会和平百世万世,就像你说的,我要把天下的子民都变成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之人。这样一来,是不是就是你所言的盛世呢?”

  那玉玦有了反应,感觉到掌中传来的温度,嬴政也笑得开怀,“看来,这次我是做对了。”

  “大王当然做得对,您本就该是这盛世之君。”

  嬴政看着迎面而来的夜重璃,“你怎么来了?”

  “臣下特来恭喜大王成为这天下之主。”

  “你打扰到我们了。”

  女子笑而不语,当年赵衍身死,他是个经历过转生术这人,灵魂本就无法入轮回六道,夜重璃索性就将他的灵魄拘在了这玉玦之中,这样的话他也算是时时陪在嬴政身边,永远不可背弃不可离开了。

  “陵墓建造得怎么样了?”

  “依照大王您的意思,其中有万象河流,六国宫阙,军队侍从也一一而在。”

  “很好。”

  “只是大王正当壮年,天下归一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大王亲为呢,何必急于这陵墓一事。”

  嬴政的面色沉了沉,他看着手中的玉玦,笑意也越来越醉人,“因为我曾说过,会造一处天地,其中只容我跟默珩二人。如今他孤魂在这玉中清冷,我为何不能用死后年月来陪他呢?”

  这么说,嬴政也是不打算入轮回了?夜重璃愕然,“大王,这是何意?”

  “我,想劳烦重璃一件事,待我临死时,请将我的魂魄也抽入这玉玦之中吧。”

  嬴政这话一出,他手中的玉石竟然变得格外烫手。

  “大王……”

  “我心意已决,不管你跟默珩是怎样想的,我也是不会改变。”

  “您这样可就会万劫不复啊!”

  “呵……”嬴政忽然笑出了声,“我做了一辈子秦王,已经是万劫不复了,死前不能抛开这身份和王命,在死后也应卸下重担,只专心的来做这个‘我’,单单做‘嬴政’也吧。若是能跟默珩这样一起度过生生世世,那不入轮回于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大王,您竟是这么想的?”

  他手中玉石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果然,我就知道默珩会知我心意,就是不知道重璃肯不肯帮我这最后一次了。”

  “我……”

  “我依你所言扫灭了六国,给了大秦一个完整的天下,难道,重璃连这个也不能答应?”

  女子无法,只能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多谢。”

  厉楠远死后,虽然夜重璃苦苦的寻找那能够开启五灵阵法的魇镜,可最终她还是没有找到。十数年之后秦国就灭亡了,是被楚国的项羽所灭,她,最终还是没能改变这天道。望着咸阳宫的熊熊火光,女子似乎看到了一位故人,只是他如今变化颇大,让她都有些认不得了。

  “你,是张良?”

  青年回头,“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只是听过子房先生的大名。”

  “你是秦宫中的人?”

  “不错。”

  张良问过之后也不再多说,他给了夜重璃一些银两,嘱咐几句后就离开了。

  咸阳宫被一日烧毁,他犹记得多年前在栎阳城里接过赵衍尸身的那一刻,直到今日张良也还是不相信赵衍会是萧默珩,他仍旧觉得那身体空落落的,一点也没有自己师兄的气息。只是后来厉楠远跟师傅都没有了消息,他就算想求证也没法子了。

  如今,他将秦王宫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跟萧默珩相关的东西,只除了西宫里的一座孤坟。张良看着那墓碑上的赫赫字迹,看着‘萧默珩’三个字,他再也忍不住,一下放声大哭起来,他蹲在坟前,就像是当年刚刚入庄的那个孩子,那个捉弄着萧默珩那个只会欺负二师兄的小师弟。

  “师兄……”

  这下好多年过去,他竟是连回忆起萧默珩的样子都极困难了。

  “子房。”穿了一身直衣的越姒姜从他身后走来,她轻轻将这人圈在怀中,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隆起的小腹,“往事如烟,夫君,这些且让它跟着秦国跟着嬴政一起过去吧。”

  张良慢慢止住了哭声,他抬头看着越姒姜,将另一只手也抚上了她的腹部,那里有一个生命,是他跟姒姜的孩子。

  “嗯。”张良应了一声:“汉王正想给我们补一个婚礼呢,这次大师兄也会来。”

  女子泪中带笑的,她伸手与张良紧握在一起,直朝宫门外走去。

  番外一 亲人

  自从来到齐国,来到这卧岫庄,他的日子就平静得好像一潭浅水,没有波澜更没有多少色彩。

  萧默珩摸了摸自己的双眼,那上头裹着纱布,厉楠远说就是这几日能见光了。

  虽然数年来习惯了失明的日子,但萧默珩的心里还是紧张得很,甚至说是有些惶恐,不知道这外面的卧岫庄是个什么样子。

  而真等到这一天了,萧默珩拆下蒙在双眼之上的纱布时,看到的只是一间卧房,这房间平淡无奇,陈列和装饰都简单得很,唯有那书架和琴台引留住了他的目光。

  对了,这是他跟大师兄洛铭的卧房,是他在齐国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萧默珩曾经想着,若有一天还能恢复光明,他只希望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嬴政,或者是青鸾也好啊。

  但如今短短两年过去,那个秦王宫却已经离他这么远,连青鸾都和他阴阳两隔了。

  萧默珩一时发怔,却不知已经流下泪来。

  以前的那些都属于嬴景臻,而他,是再也回不去了。

  “大师兄呢?”

  看着这空空的房间,萧默珩方记起洛铭。

  这两年来他们朝夕相处,洛铭对他这个不能视物之人更是无微不至,所以对于洛铭,他心中慢慢也生出了依恋,真不知道这个和他日夜相对的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时候他肯定有林子里练剑吧,萧默珩想着再也坐不住,他依着记性往后山走去。

  后来多少年过去了,萧默珩也记得那日的情景。

  当时晨光微熹,洛铭果然独自在竹林中,一边站着的萧默珩远远望去只觉剑影如虹,翻飞的落叶带起了一片流霞。

  这东边的秋阳很温和,明灭的光影中,竟使这舞剑之人的身影也多了些柔软。

  萧默珩并没有出声,而是静静的等他练完一套剑法,才唤了句:“师兄。”

  再向前看去,洛铭已经朝他走来了。

  “师弟?你一人出行不便,怎么跑到这山间来了?”

  洛铭当时迎光而立,丝丝阳光透过斑驳的竹影映在他的脸上,他当时若定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双眉隐隐的皱了起来,来到他身边静静的俯视着萧默珩,那样坚毅而又温柔的眼神,让才刚刚复明的萧默珩有些害怕,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低下头不再敢与他对视。

  这时,洛铭反倒笑了,“怎么了?师弟可是找我有什么急事?”

  “不,不是。”

  “那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洛铭一下紧张起来,“是不是旧伤复发了,快让我看看!”

  看洛铭凑过来就要给他查看,萧默珩赶紧回了句:“师兄,我只是想看看你。”

  “哦?”

  “我以前承蒙师兄照顾,却从来不知道师兄的样子,现在总算是见到了。”

  “默珩……”说到这里,洛铭才恍然大悟道:“你……你能看见我了?”

  “嗯。”

  “你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东西了。”

  “嗯!”萧默珩用力的点了点头,之后伸手就抚上了洛铭的脸际,“师兄,我能看见你,我终于看到你了。”

  他细细的抚摸着洛铭的眼睛,洛铭的鼻翼,他的手指抚过洛铭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就像曾经失明的时候,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猜测揣度着这人的长相,不想今天终于见到了。

  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洛铭一时喜极而泣的将那人揽在了怀中。

  那一日过后,洛铭出人意料的有些浮躁,他坐在房中,纵使手中拿着书简也不能像以往一般安静的潜读了。

  他皱着眉头,神情不变的在房中踱来踱去,时不时的会瞟瞟在身边整理衣物的萧默珩。

  他如今重见光明本是件大好之事,可洛铭没想到,自己满脑子居然都在想那些不干不净有辱斯文的事情。

  其实,这两年来他们也多次同床,但那都是师兄弟之间共榻在一起谈天说地而已,可是自从前些日子在凝翠楼共渡一晚之后洛铭的心就静不下来。

  他每每看着萧默珩,心中居然生出了男女之情!

  之前萧默珩不能视物的时候,洛铭就是这般坐在房中静静的看着他,注意他脸上每一处细小的变化,揣摩他心中每一丝深藏的想法,但是现在不行了,他不敢再和萧默珩对视,他怕这人看出自己压抑多时的情愫。

  如此下来,洛铭居然没能掩饰内心的烦闷,他把书简随手丢在案上,自己则随性的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正是十月的时节,桑海的初秋应还是凉爽宜人的,可是洛铭却感觉周身燥热不已,连衣物都沾了汗水的紧紧黏在身上,让他烦扰不堪的松了松领口。

  “师兄,何事如此忧闷?”

  萧默珩已经走到了身边,洛铭睁开眼睛时正感觉到从他肩上垂下的散发落在自己的眼前,那发梢触着他右颊的肌肤,感觉痒痒的,酥酥麻麻很是舒服。

  “师兄?”

  “没什么,就是灯火有些暗。”洛铭随口说了个由头:“你看这房里的灯光,都让我看不清这书上的字了。”

  萧默珩应了一声,正用簪子挑着那蜡烛,而从这个角度,洛铭隐约看着那人白净的侧脸上泛起的缕缕温红。

  他脸部温婉的线条蒙上了一层微黄的光晕,嘴角仍带着清浅的笑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洛铭觉得,自家师弟那双如水的眸子,今夜总是带着些缱绻缠绵,就好像是海风一样。

  洛铭摇摇头止住了这思绪,他是怎么了,怎么尽想这些?

  “师兄,你看现在有没有亮一点?”

  “哦。亮了,亮了,很好。”

  萧默珩坐回到琴台边,准备练习今日所学的琴曲,但他才刚落座就见洛铭将竹简一放的躺在了床榻上。

  他觉得很是奇怪,怎么才刚刚入夜,平日喜欢夜读的洛铭就已经更易准备歇息了。

  “师兄,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我看你今晚总是怪怪的。”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你不用管我。”

  “既然师兄累了,那我们就早点歇息吧。”

  萧默珩把琴谱一收也脱去了外套的往自己床榻个走去,这时洛铭偏过头来,他看着只着一件亵衣的萧默珩,那人秀气的锁骨正随着他不定的呼吸起伏着。师弟眼睛不便,所以这两年来没有习武而是整日弹琴弄笛的,今天细细看了,洛铭才觉得这人不比寻常男子。

  “师兄?”

  对上那人的目光洛铭才深吸了一口气,他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涌起的那阵躁动。洛铭已经到了十八、九的年纪,他怎么会不明白这感觉是意味着什么。

  “时辰不早,睡觉了。”

  “师兄难道打算合衣而眠吗?”

  “我……”

  萧默珩看他今日的诸般反常倒是什么都没说,只他安分的躺在被子里,好像往常一样静静的看着在一旁更衣的洛铭,可不料洛铭却突然摇了摇头的背身往门口走去。

  “师兄?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洛铭听出了他语气中似有若无的一丝哀怨,他是舍不得还是在担心?或者……他心中想的竟和自己一样?这时,洛铭停下了步子可他还是没有出声。

  觉得有些尴尬的萧默珩方言道:““听说,师尊又收了一名弟子。再过些时候,那小师弟便要来和我们同住了。”

  就是说以后的日子里,这房中可就不止自他和萧默珩二人了。这是那人的提点还是暗示呢?不过他说得对,能让他们二人独处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想到这里,洛铭终于转身去过走到了萧默珩身前。

  以前的洛铭还真是一个不怎么温柔的人,萧默珩无可奈何的想着。其实,被洛铭突然吻住的那一刻,他心里还是很害怕的。可洛铭就像是压抑已久,他这与其说是亲吻,倒不如说是在咬着萧默珩的嘴唇迫不及待的往里探,萧默珩一时也忘记了舌尖渐起的疼痛,恍惚中他好像闻见了从那人嘴里传来的桂花糕的气息,这味道甜甜润润的还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倒在身后的床榻上时萧默珩有些恍惚,原来不一定要酒,连桂花糕也是可以让人沉醉至此的。

  曾经的洛铭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些,现在的一切就像是本能,他顺着脖颈吻着萧默珩的锁骨,感觉到他胸腔处愈见频繁的起伏时,洛铭心中那处化不开的燥热更加强烈起来,正蚕蚀着他仅存的几分理智。

  “师兄……”

  “默珩,还记得那晚我在凝翠楼说的话吗?”此时的洛铭还是很认真,他就好像平日练剑辩合一般认真的深深地皱着眉头,同样专注的看着萧默珩,“师弟,我想……我挺喜欢你的,可这种喜欢又不像同门之谊。”

  “我知道。”相处了这些年,萧默珩又怎么会对他的诸多心思一概不知呢?

  “你知道?”

  “师兄,你永远是默珩最信任最依赖之人。”

  “是吗?”

  “因为……”萧默珩想了想,可还是说了出口:“师兄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

  “亲人?”洛铭动作一滞,目光中透出一些惆怅,“对啊,我们本就是师兄弟,默珩你不把我当作亲人又是什么呢?”

  洛铭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师兄,我……”

  洛铭将烛火一灭,道了句:“睡吧。”

  房中不再有声音响起,而这一夜,两人均是无眠。

  番外二 中秋特别篇(一)

  今天是中秋节,这宫中也是少有的喜庆,里面张灯结彩的,简直就跟之前嬴政大婚有的一比。

  这中秋在秦国就跟过年节一样,是个亲人团聚的日子,但是嬴政发书去雍城后,太后赵姬也不回来,只说自己受不得咸阳的秋燥,要在雍地过节。

  既然如此,嬴政也不好勉强,但好在宫中还有景臻陪着自己。

  下了朝之后,他就去了西宫苑,这时候青鸾已经早早的等在门外了。

  “大王。”

  “景臻呢?”

  青鸾笑了笑,说:“正在园子里吵着要自己做那月饼呢。”

  “哦?这个小家伙,怎么突然有这心思了?”

  “说是要做好了,要等大王来吃。”

  嬴政心下一震,这个孩子,还真是时刻都想着他呢,这种被人牵挂的感觉真好。

  他记得在赵国的时候,虽然他们无比贫寒,但是母亲年年都会想方设法的买一个月饼来给自己吃,等自己吃完了才捏着盘子里的月饼屑尝一尝那味道。

  嬴政突然有一瞬间的悲伤,现在赵姬再也不用省吃俭用的给自己买一个月饼,也不用捡着盘子里的月饼屑了,可他们却已经连着两年没有一起过过中秋。

  这大概就是有失必有得吧,至少老天还对他没那么残忍,把景臻留在了自己身边。

  “你在干什么呢?小馋猫。”

  嬴政进来的时候,景臻的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面粉,整个样子看上去虽然狼狈但又是别样的可爱。他一看到嬴政就马上把手中的东西收到了身后,说:“没什么没什么。”

  嬴政钻到他身后把那盘子一抢过来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这哪里是什么月饼啊,简直就是一些没有成型的面疙瘩,上面还沾了好些油水跟冰糖。

  “这是什么?”

  “月……月饼。”

  “月饼?”

  那孩子抬头看了看嬴政,有些忐忑的说:“有那么不像吗?”

  “来,政哥哥跟你一起做。”

  “政哥哥你也要做?”

  “是啊!”嬴政揉了揉桌上的面团,“我是第一次做,你也是第一次做,那我们不如把这个第一次合起来,看看能做出些什么东西,可好?”

  孩子笑得甜甜的,“好啊。”

  青鸾在一起看着,这月饼啊其实她会做,但现在她就是在一边看着,想看看这秦王跟小公子能做出些什么来。

  “大王,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口味?”嬴政想了想从前他在赵国吃过的,那样的味道虽然一般材料也普通无奇,价钱嘛更是便宜不过,所以嬴政开口就说:“就来最简单的冰糖月饼吧。”

  “冰糖月饼?”

  “嗯,我在赵国的时候吃过,小时候觉得很好,可来了秦国就再没吃过了。”

  “这个……”青鸾为难的摇了摇头,“这个冰糖月饼,奴婢可不会。”

  “没关系,我就按着记忆来做,做得不好了我自己吃完,一定为难你。”

  “大王,您严重了。”

  嬴政说着就动起手来,其实呢,这冰糖月饼又叫素月饼,也就是说月饼里没有什么果脯、豆沙、干贝、肉松之类,充其量是在月饼的表面放一些碎冰糖和芝麻。材料嘛就是些小麦粉,纯葫油和的白糖、冰糖、蜂蜜,再烘焙一下就可以了,口感嘛简单又清新,可说是回味悠长。

  这月饼啊,还真不是赢景臻一个小孩子能做的,光是这第一步做水油皮就是个体力活,嬴政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揉出个所以然来。景臻呢倒是个细心的孩子,看嬴政那样子就时不时的给他擦汗,但他这小手上都是面粉、水油的,再往嬴政额头上一擦满脸满面都是白一片糊一片的,好不狼狈呢。

  “好了,我们先把这个放一会儿。”

  嬴政说完就往旁边的油锅里面放了些花生、芝麻什么的,他小时候怎么说在赵国也是经常帮着赵姬做饭炒菜的,这锅铲子拿在手里还是有模有样的。不到一会儿,那锅中坚果的香味就出来了,闻着让人直流口水呢。再然后,嬴政把之前青鸾炒好的备用的面粉放了下去,搅拌均匀后再上头都沾了油。

  “政哥哥,你怎么知道做这些?”

  “我小时候过节总也买不起,老是站在人家铺子前看他们做,看着看着也把过程记下了,不过我可没来没亲手做过,不知道能不能吃。”

  “一定能一定能!”

  看着他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嬴政也就安心了,“放糖了放糖了,站远点。”

  嬴政再将旁边的白糖跟冰糖放了下去,搅拌下来,那一团白糊糊的东西看起来还真让人没多少食欲呢。

  “已经凉了,现在我们可以捏这馅儿了。”

  嬴景臻点点头,说着就模仿着嬴政的样子捏了起来,但他的手太小力道又不足,怎么捏也捏不起来,就算是最后捏起来了就不像是月饼馅,倒像是个大汤团。

  “政哥哥……”

  看出了他的失落,嬴政马上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他手上,说:“没关系,这个给你,有政哥哥在景臻在一边等着就可以了。”

  这下嬴政把那水油皮跟油酥混在一起在外面裹上了,然后再慢慢的往上收口子,这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只差下炉子烤了。

  “青鸾,可以了。”

  看到这些成品,青鸾也是惊讶不上,她没想到嬴政还会这一手呢。她接过这一些东西,还有模有样的,不知道味道如何。

  “大王,不知道等会烤好了,奴婢能不能也尝上一尝?”

  “肯定。”

  “那大王您跟小公子先歇歇,这个一会儿就好。”

  忙活了这么久,嬴政再看看自己这一身,虽然满是脏污油迹,但他还觉得挺开心挺自在,应该是他很久也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走走走,我们整理整理去,跟两小小厨娘似的。”

  嬴政拍了拍,其后一拉着那人的手也就往大殿中去了。他们整理完之后,青鸾也没有回来,这下嬴政跟景臻坐在这花园中。此下园子里的桂花都开了,闻着这股清香当真让人心旷神怡,有种说不出报舒坦。他们看着天边渐渐出头的月轮,两人都若有所思的,不过嬴政的神情中有些愁绪,但景臻只有幸福跟一些好奇。

  “政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过中秋?”

  “为什么?”

  “我听青鸾说,是因为要祭拜月神。”

  “是啊,我小时候母亲也跟我说是祭拜月神。”

  孩子嘟直了小嘴,“那月神是什么?她住在月亮里吗?”

  “听说,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比青鸾还要美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

  “她是神仙?”

  “是的。”嬴政对那人娓娓道来,就像是当年赵姬对自己说过的一样,“她是个神仙,神仙可以活很久很久,也不会生病不会死去,但是她一个人住在那大大的月亮里,陪着她的只有一只白兔。”

  孩子的眼中露出了悲伤,“那,她岂不是太孤独了?”

  “是啊,月神觉得很孤独,那种感觉简直让她觉得生不如死。但是,她之前并不是一个神仙,她只是一个凡人。”

  “那她为什么变成神仙了?”

  “为什么……”嬴政停了停了,才说道:“她的丈夫是一个很勇猛很有本事的人,因为他太有本事了而被西王母娘娘给了长生不死药,他的丈夫不想吃下去不想变成那样的神仙,所以他把那长生不死药交给了月神。”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月神瞒着丈夫偷偷吃下了长生不死药,但从她吃下去之后就飞到了月亮上,那里很大很大,比这秦王宫还要大上很多很多,但陪伴月神的就只有一只白兔。所以,她觉得很孤独,她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她后悔了,后悔偷吃了那药,也后悔变为了神仙。”

  虽然没听太懂,但景臻的眼中却隐隐有了泪水,“永远见不到自己的亲人,那样不是太悲伤了吗?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嬴政宽慰的笑了笑,“当然没有了,他的丈夫知道后心痛不已,思念之中每天晚上都会对着月亮喝酒倾诉,这感情最终感动了王母娘娘,让他们在每年的中秋相聚一次。”

  “每年只能见一面吗?”

  “嗯。”

  “太可怜了。”

  “每年还可以见一次,这就很不错了。像是有些人,你纵然再怎么想念再怎么心痛,这一辈子或许也见不到了。明明知道他尚在人间却不能相见,这才是最难过最悲伤之事。”

  景臻摇摇头,“政哥哥,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明白。”

  嬴政拍了拍他的脑袋,宠溺的说道:“我的景臻不用明白,因为政哥哥会让你这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永远不会体会到这种别离和痛苦。”

  “我知道,在景臻心中对政哥哥也是一们的,永远也不会让政哥哥变成像那月神一样的人。”

  “嗯!”

  “大王跟小公子在聊些什么呢,说得这么入神?”

  “没什么,那月饼怎么样了?”

  青鸾将盘子端了上来,那香味蔓延在整个园子里,真是诱人极了。

  嬴政拿起一个吃了一小口,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味道太甜,而且因为面没和够面皮也不那么酥软,油也放得少了,吃在嘴里干干的,还会黏得满嘴都是,实在说不上好吃。

  “这个,还是别吃了吧。”

  “为什么不吃,政哥哥做的东西最好吃了。”

  嬴政看着一惊,这小家伙从来都是挑嘴得很,这些东西做成这样,他平日是一口也不会吃的,但他现在却一大口一大口的吃得可欢腾了。

  嬴政心中莫名感动起来,他渐渐明白了,原来小时候,他喜欢的并不是这冰糖月饼的味道,而只是喜欢赵姬在一边看着自己时那种满足又幸福的眼神。

  因为,在那样的宠溺中,不管是什么,吃在嘴里都是最最美味,最最难忘的。

  番外二 中秋特别篇(二)

  今天是中秋节,庄子里难得放了几天假,让学子们都回去跟家人团聚去了,但是洛铭、萧默珩还有张良几个却没有回去。

  洛铭是个孤儿,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而这卧岫庄就是他的家,他自然是不走的,萧默珩呢,已经是回不去了,何况他对外人说过自已记忆尽失,也就跟洛铭一样是个没亲人的,只有张良的理由有些不一样。他的父亲还有弟弟等已经离开韩国避祸,自己就是想回去也一时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了。

  所以,这偌大的卧岫庄里一下子空落落的安静了下来,三人在园子里走着,各自有一番心思。

  “今天是中秋佳节,我们还是不要浪费了这好日子。”

  “师兄想要怎么办?”

  洛铭想了想,这萧桓跟厉楠远都下山逍遥去了,他们几人自然也可以放松下来做些应节的事。

  所以,他开口就说:“这中秋节上,自然是要赏桂观月的,我们不如就让霍掌柜送些桂酒和点心上来,一起对饮也好。”

  “大师兄说得对,我早就听说今年这凝翠楼的点心卖得可好了,我们也来些尝尝。”

  主意既定,他们也就找霍安去了,虽然这凝翠楼的生意红火,但霍安早就给他们几人备下了一份,这卧岫庄可是他的常客贵客,这些小心思还是要有的。而他们三人拿着东西回来时,正好月亮已经出现了,将席子铺开以后他们也就在藏书楼的花园中说笑起来。

  “这霍掌柜自己酿的桂花酒就是香!”张良向来嘴馋,他最先忍不住,一张口就把那杯中的酒水喝光了,冷不丁的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下肚之后才想起两个一口没尝的师兄来。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坐得这么正正经经的干什么?你们也喝啊。”张良说着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又说道:“这还是子房第一次在外面过中秋呢,想不到也有些想念家人了,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现在又过得怎样了?”

  “令尊很好,只是往深山中去了,要藏匿一段时日。”

  张良笑了笑,“大师兄的消息倒是灵通。”

  “师父跟你父亲交好,自然会互通书信以报平安。”

  “那大师兄你呢?你的双亲在哪里?”

  洛铭放下酒杯,说得不咸不淡的:“我的父母已经亡故多年,就是连他们的样子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张良一下失了声,现在道歉又太显刻意,他索性打了个哈哈也就过去了。

  “对了,这是霍掌柜特意给我们留的点心,我们快来看看有些什么。”

  其实大家不用猜,如此中秋佳节肯定是要吃月饼的,凝翠楼的东西一向做得精致、新颖,去年的月饼是以百花作馅料,今年不知是什么。但这盒子打开一看,本来沉静的萧默珩却有些失神了。这锦盒中的月饼样式繁多,而在其中恰恰有一块最最不起眼的冰糖月饼。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了,萧默珩幽幽的想到,之前吃到它的时候还是在多年前的咸阳宫。

  “你不都不选,那我先来选了。”

  张良挑了一个样子最为时兴的,咬开以后才发现都是些果仁,他叹了口气,只说:“这个霍掌柜真是越来越没创意了,把东西做得这么好看里面却只是些果仁,真是不可貌相。”

  因为洛铭一直对甜食没什么兴趣,所以只捡了捡盒子里其它的点心,更多的是在喝酒。

  “二师兄,你怎么不吃?”

  萧默珩一下回过神来,伸手就拿起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冰糖月饼,他放在嘴里咬了一小口,那咀嚼的动作很是缓慢,看得张良都有些迷惑了。

  “二师兄,这月饼有那么难吃吗?怎么我看你的表情是这么复杂?”

  “哦,没有,这个挺好。”

  张良听着从他手中掰了一块下来试了试,之后立马赞许说:“嗯嗯嗯,这个甜食适中而且还不油腻,而且外面的酥皮也脆脆的,里头还有桂花的香味,二师兄果然有眼光,我这个跟你手里的相比简直就是中看不中吃。”

  霍掌柜的手艺很好,跟当年的嬴政比起来简直是世间难得的美味了,小时候吃过的这冰糖月饼酥皮硬邦邦的,那糖料放得太多甜得都发苦了,连那月饼烤过之后表面都是开裂的,哪里是这样规整剔透的模样,可萧默珩就是将其放下了,没再吃第二口。

  “二师兄,你不喜欢吗?”

  “我……我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吃过,总以为这个跟儿时的味道会是一样的,后来尝了尝才发现完全不同。”

  “哦?小时候?”张良好奇的问说:“二师兄,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怎么对一个月饼记得这么清楚?”

  说到这里,洛铭也放下了酒杯,他心中早知这人没有忘记过去,只是不愿意言明罢了。为了一解萧默珩的尴尬,也为了止住张良的好奇,洛铭才说:“师弟的确不记得从前的人事了,但有些片段是后来想起来的,这个大概也是吧。”

  张良点点头,也没再追问下去。

  萧默珩看着那月亮,又问了跟儿时一样的话:“你们说,为何人们会过中秋呢?”

  “还不是为了跟家人亲友团聚吗?还能有什么理由?”

  “我倒是听人说,是为了祭奠月神。”

  “月神?”张良听着立马笑出了声,“我知道知道,二师兄你说的大概是那嫦娥奔月、一年一会的故事吧。”

  “嗯,子房也听过?”

  “这个谁没听过呀?可说到底都是编出去哄人的,这些人玄乎的东西不信也罢。”

  萧默珩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又见了映在杯中的月亮,他举起酒杯,一下就将其喝下了就像是要将这月亮一起留住一样。他小时候一直对这传说深信不疑的,后来也觉得不过是虚无之言。

  “当时,那月神是起了贪念才会偷取仙药的,所以,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那是,这世上谁人不想长生不老呢?可她既然已经成仙了就该本本份份的做一个神仙守在月亮里,她既想要这长生又想要跟丈夫还有孩子团聚一起过日子,天下哪里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呢?这有得必有失嘛。”

  说得对极了,萧默珩听了不禁问道:“那么子房跟师兄呢,你们若是那月神,如何早知道这结果又会如何选择?”

  洛铭不经意的看了那人一眼,萧默珩虽然喜欢看书,但也不是这么扭捏喜欢问这些神鬼之事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个故事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一个人呆在月亮里面对无聊啊,没人跟你说话也没人跟你喝酒,要是我闷都闷死了,我肯定不偷那仙药,情愿呆在凡间做一个凡人呢。”

  为了不扫那人的兴致,洛铭也说道:“在天地之中自有伦常,更何况这生死之事本就不可逆转改变,如果早知那后果,我也会跟子房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们都说完了,见萧默珩不说话,张良才催着:“二师兄,我们都已经说了,那你也说说你要怎么选啊。”

  “我……”萧默珩望着那空中的玉轮,竟道:“我想,自己会做出跟那月神一样的事。”

  “什么?”这答案让张良吃惊不了,在他认为萧默珩可不是一个贪恋生死之人,何况那嫦娥是偷偷吃了那仙药不让夫君知道,在他们儒家的义理中是不推崇的,“为什么?”

  “他们是夫妻,若是生活在反间或许会一辈子快乐安宁,但在这世间有太多人力不可及也不可预料之事。或是战乱,或是疾病,或是误解,或是一些不可说明之事……总之,身为凡人的他们可能被太多的变故拆散,而之后他们所要面对的分离是几年、几十年、或许是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与其面对那么多的未知,还不如像月神一样偷吃仙药而奔向那月轮,虽然那上面日子寂寞,但至少她永生永世都是带着希望跟期待而活的,至少她明白,不管发生了什么,她跟自己的夫君在每年的中秋之时还能见上一面。这比世间那些永世分离一生相思的夫妻们,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这说法张良还是头一次听到,虽然也有人说要上那月宫的,但理由都是因为恐惧丝死亡,像萧默珩这般说出这些话的还真是头一个。

  “二师兄,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师弟说得这么入情入理,难道是有所感触有所体会?”

  面对洛铭这一问,萧默珩立马否认的将话题移开了。而张良的心中却是别有所想,记得上一次他骗走了萧默珩的玉璜,他生病之际在厉楠远的温泉之中竟对着自己叫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还在迷迷糊糊中做了那些苟且之事。当时萧默珩的话张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把自己当作了‘政哥哥’,并且一次又一次呼唤着那人不让他离开,不让他丢下自己。

  “没有我……政哥哥也会寂寞吗……”

  这人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所以,萧默珩现在有此一问难道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个政哥哥?张良的心中一下闷闷的变得不快,他一杯一杯的喝着那桂花酒,也不再说什么。他觉得嫉妒,也觉得羡慕,想不到萧默珩为了跟这人再见能忍受像那嫦娥一样永生的孤寂,他还说自己把过去的什么都忘了,明明是不想说不忍心说。张良越想越愤懑,他决心总有一天自己要看看那人心中的政哥哥是什么模样,而自己跟他相比又差在了哪里。

  番外二 中秋特别篇(三)

  又是一年过去,御花园里面的枫叶红了起来,而宫苑中也满是桂花的香味,嬴政恍惚间想起,一年的中秋又到了。

  嬴政下完朝回来,在路上却听到了一阵阵熟悉的嬉闹声。

  他闻声往那边望去,只见扶苏跟胡亥两人在园子里又追又赶的,那表情愉快极了。

  看起来,他们是在玩捉迷藏。

  胡亥今年还不到九岁,论身量胡亥还只到扶苏的肩头,现在他眼睛上蒙了绢帛,正在园子里找着扶苏。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你在哪儿呢?”

  其实,这扶苏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可他到底大了好几岁又是从小就修习武功的,即便是他就在胡亥身前也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的步子,时不时还伸手去逗一逗那人。

  “扶苏哥哥!”感觉到脸上异样的胡亥往前一扑就捕了个空,他明显有些不满,嘴巴都嘟得老高老高了。

  “十八弟,这边这边。”扶苏出声引着这人,俨然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

  嬴政看得有些出神,他对胡亥这个孩子一直是不管不问的,曾也听说过扶苏跟他这个弟弟交好投缘但从没亲眼见他们一起这么开怀的嬉笑打闹过。每每他们三人一同见面不是在大典上,就只是远远的瞟上几眼,而扶苏跟胡亥两人在自己面前也是小心异常,生怕出一点点差错。不自觉之中,嬴政就走了过去,首先意识到的扶苏瞥见了嬴政,他整个人都愣住了,正想要开口之际却见嬴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你怎么不出声了,你还在吗?”胡亥糊里糊涂的瞎找着,一下子撞到什么后就立马喜笑颜开的说:“扶苏哥哥,终于抓到你了!”

  他把眼睛上的绢帛一拉开,看到是居然是嬴政!这人正威严不过的由上俯视着他,这样的眼神不由得让胡亥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父……父王?”

  “怎么,你就这么怕我?”

  “我……”胡亥的脸变得惨败,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更别说是答话。

  见状,扶苏立马挡在他身前,拉了胡亥一起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拜服道:“王爷,十八弟他年纪尚小,而且平日跟您见得实在太少,现在突然见了畏惧于您的天威也是当然的,还请父王不要责怪十八弟。”

  “我何时说过要责怪他了?”

  “父王?”

  嬴政心中有些失落,原来连他自己的儿子都这么怕他,那神情就好像是见了什么鬼恶吏一般。他不再多想,只对他们说:“你们跟我来。”

  扶苏站起了身子,拉起胡亥后将他的手紧紧拽在了掌心中,悄声说道:“十八弟,你别害怕,父王他只是看起来威厉,实际却不是这样。”

  “扶苏哥哥……”

  “再说了,要是发生些什么还有我呢。”

  听到这一句,这孩子也就安心了,开始抓紧了扶苏的胳臂往前走去。

  嬴政一个人负手走在前头,一路上他也不说一句话,等到了扶苏才惊讶的看到殿前花园中摆下的一桌子酒席。上面有桂花糕、桂花酒的,还有一些各式各样的月饼,扶苏一下想起来,今天正是中秋节,按习俗都是要喝桂花酒一起拜祭月神的。

  “父王?您这是要做什么?”

  嬴政首先坐下了,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我是你们的父亲,难道还不能跟孩子一起过个中秋吗?”

  这人是怎么了?扶苏跟胡亥对视了一下。在过去的十多年中,嬴政可从没这样做过,他们一年虽然会一起过个年节,但那也是跟群臣宫妇们一起,那架势可大了。平常时候嬴政都忙于政务,除了年节之处的节日他们都是自己想法子过的。因为扶苏已经多年没过过中秋,现在嬴政突然说起中秋,倒让他吓了一跳。

  “你们两人为什么还站在那里?是不想过来吗?”

  “哦。”

  扶苏拉着胡亥走了过去,他们两个都是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坐在那里的样子一点也不轻松,就像是在祭祀在上样。

  “这里没人外人,你们非要这么拘谨吗?”

  扶苏不自然的笑了笑,但胡亥却是一点也没变,他的手中积满了汗水,那身子都开始打斗了,说来也不奇怪,他的母亲出生低贱,打一出生开始就是被宫里人看不起的,更别说是嬴政这个君王了,要不是今天,他恐怕让嬴政正眼瞧几下的机会都少。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块栗子糕,胡亥一抬头就对上了嬴政那眼睛,他整个人一愣,目光就那样跟这人直直的对上不敢移开了。

  “我听赵高说你喜欢吃这个,对吗?”

  过了好一会儿,胡亥也没伸出手来,扶苏见状立马替他回道:“对,十八弟平日里就喜欢吃栗子糕点,一个人可以吃上很多呢。”

  经过扶苏这么一说,胡亥才回过神来,说了句:“谢父王。”

  “亥儿今年几岁了?”

  “下个月九岁。”

  “九岁?”嬴政听后好像是在回忆的样子,说:“九年过去了,当年你母亲进宫的时候还是一个青葱玲珑的小姑娘,她唱的歌很甜,很像我在民间时听到的,可惜,连她也已经去世主么久了。”

  胡亥眼中一时迷蒙,竟颤巍巍的说道:“亥儿……亥儿还以为父王已经把母亲忘了。”

  “忘了?”嬴政晃了晃手中的酒杯,“我倒是想忘了一些事,可却怎么也忘不掉。不过你的母亲生来单纯,虽然不适合呆在宫中可也让我舒心了很长一段时间。”

  “父……父王?”

  “想来我嬴政膝下有这么多孩子,虽然成活的没有几个,但这么些年来除了扶苏,我竟然连话都没跟你们说过几句,这是我为父的失职。”

  胡亥手中的栗子糕一下掉了下来,连扶苏都是一脸愕然的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若是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

  “儿臣怎么敢?”

  看到扶苏那惶恐不过的神情,嬴政才自嘲的笑了笑,说:“所以,你们不是不会,而只是不敢吗?”

  扶苏觉得自己言语有失,立马想叩首谢罪,但他一动就被嬴政扶了起来,“我也没有责怪你,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为何你们都要这么在意?”

  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尽说些跟往常大不一样的话,难道,是因为月前张良等人在宫中行刺一事对这人产生了什么影响吗?于是,扶苏问道:“父王,那一晚……您,有没有受伤?”

  “那一晚?”

  “就是,赵人余党进宫来行刺的那一晚。”

  嬴政的神色一下变得有些凝重,扶苏本来就揣测着他跟那萧默珩的关系,自己当时也是想放那人出去的,可没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他还是死在了咸阳宫里。扶苏想着,幸亏嬴政不知道自己跟萧默珩在当晚有所接触,否则以嬴政之后那不眠不休的情形来看,他一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晚的事,不准再提起。”

  “父王?”

  嬴政目光一凛,“是永远也不许,还有萧默珩这个人。你明白吗?”

  “儿臣知道了。”

  “算了,还是赏月吧。今日是中秋佳节,不谈政事,只说风月,虽然我知道你们跟我在一起一定是轻松不下来心中也必然不快,但此时暂且忍忍也无妨。反正这样的日子不多,你们不用惶恐,过了今夜也就罢了。”

  听到嬴政这一句,扶苏才觉得心中有股莫名的酸涩,他喝了一小口桂花酒,随后声音很小的言说:“儿臣觉得能跟父王像这样在一起坐着,是种莫大的荣幸,是儿臣会一辈子铭记一辈子珍惜的事,父王怎么能觉得儿臣在把它当作一种煎熬来忍受呢?”

  嬴政扭头认真的看了扶苏一眼,那人面色有些潮红,双眼也不敢直视着自已,因为太过紧张还紧紧的抓住了一边的胡亥。嬴政对这人忽然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怜爱,他伸手过去揉了揉那人的额发,脸上的威严、肃穆好像一下子就融化了,此时的扶苏抬起头有些瑟缩的看着他,但嬴政的眼神实在温柔,让扶苏禁不住想靠过去环抱住他。可当扶苏动手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臂被胡亥紧紧抱着,怎么也拉不动半分。

  “大王,打扰了。”正在此时,夜重璃出现了,她还是穿着那件紫衣,行迹飘忽得就像这夜晚的凉风一样。

  “重璃?”

  “大王,还请您来落夷殿一趟。”

  心中已经明了的嬴政马上起身,他想不到竟然会是在今天。

  “父王?”扶苏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些,就当是父王为你们二人所准备的吧。”

  嬴政一下子绝尘而去,胡亥像是缓缓舒了一口气,但是扶苏目光不曾移开,脸上是深深的不舍跟失望。

  等到了落夷宫的深处,嬴政才问道:“人呢?”

  “大王请。”

  夜重璃一说完,那内寝之中的帘子就散开了,那宽大的床榻上居然安然的躺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

  嬴政走了过去,他盯着沉睡中的那青年,良久之后才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这呼吸均匀得很,但体温比常人低上一些。

  “大王,您所要求的,重璃已经做到了。”

  嬴政并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深沉,像是在谋划些什么,这么些年过去,想不到他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私心,还是继续想要跟这人争个输赢。

  现代番外篇

  番外一 My Prince

  00:02:“上飞机了吗?”

  01:15:“没有,换了航班。”

  01:16:“怎么,是发生意外了吗?”

  02:32:“没什么,就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

  02:33:“是这样啊。”

  02:57:“抱歉,不能如期回来。”

  03:04:“没关系,你自己小心就好。”

  04:23:“好累,那我睡了。”

  04:23:“那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04:35:“嗯,晚安。”

  04:59:“好的,晚安。”

  2016年2月4日

  这晚街上的人好多。

  成群结伴走在一处的青葱少年,十指相扣并肩而行的年轻情侣,还有眼前这么多相拥相挽的陌生人,居然是这么的多。

  可无论什么人都好,他们都不像自己,只有这样孤零零的一个。

  是失望还是害怕呢?萧默珩说不清楚。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的看了老半天,他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排在最前面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的客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又一次的。

  “对不起,您拨的客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sorry,you dial the is……”

  按下‘end’以后,最后再试一次。

  “对不起,您拨的客户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后再拨。”

  他应该是有意关机的吧,那还是算了。

  将手机放回衣袋里,青年裹紧了围巾的朝前面走去。

  “诶诶诶,默珩默珩!小默珩,这里这里,是我啊!”

  人群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萧默珩朝四周望了望,还没看到脸就认出了那一个小小的身量。

  跑过来的少年直喘着粗气,他把手搭在萧默珩肩膀上就说:“你干什么呢?怎么我叫你这么久没听见啊!”

  “西垣……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细眉一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回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小离呢,你不是应该和他一起在横店吗?”

  “我就偏偏只能和那个大少爷呆一块儿吗?”少年一个停顿的转了转眼珠子,立马又笑呵呵的说:“他是在拍戏呢,我……我刚刚忙完片场的事!这会儿也是瞒着小离偷偷溜出来的。”

  陆离和子房,他们都是这样的吧,不肯放弃习惯的自由,就像自己不肯他人改变一样。

  “那……子房他……”萧默珩犹豫了一会儿,然而一对上西垣那双分外好奇的眼神,他也自然的掩饰道:“哦,算了,没什么事。”

  “你们吵架了?”

  青年忍不住抬头望了他一眼,刚想否认的萧默珩还是点点头:“嗯。”

  “嗨,吵个架的算什么啊?”西垣一个摆手,他那比常人高上一个八度的嗓子又开始发功:“你看我家那个大少爷,要么不说话要么没说几句就动手。我就是想和他动嘴皮子都还没时间没机会呢。对了对了,张良那家伙到底在哪儿呢?”

  “他……应该也还在拍戏吧。”

  “拍戏?”西垣一个愣神的抚上了自己的下颌:“这都过年了还拍什么戏?难道这家伙还有我不知道的档期!”

  青年苦笑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到这一句,西垣才恍然大悟的‘哦’了好长一声。

  “算了,我们别管那家伙。”

  看那人拉起自己的手,萧默珩不禁一脸愕然的抬头:“西垣?”

  “走,我们去中央公园。”

  “中央公园?”

  西垣兴奋的点点头,也不管那人的反应就拽着萧默珩就闯入了人流中:“听说今晚十点那里有烟火,我们一起去看吧。”

  2016年2月4日

  一场十点的烟火,本来是约好要和你去的。

  然而……

  萧默珩摇摇头,烦乱的心绪一下子涌上来。

  自己真是不该失去理智的,为什么那一次就是忍不住的想和他吵呢?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不像萧默珩,更加越来越不明白那个人的想法了呢?

  他喜欢过的是一种恬淡宁静的生活。

  但是那个人……张良永远有赶不完的通告,永远是空不出的档期,还有永远也见不完的fans。

  一个房间,一份工作,还有一群偶尔见面的亲人朋友,这就是萧默珩所喜欢的日子。

  这样的他,便只愿安静的活在自己简单的世界。然而张良……他却注定是要处于人群最中央的那一个。

  现实中的他们,其实就该是这么毫无交集的两个人。

  “半个月之后我有个电影的发布会,师兄也一起来吧。”

  “我不太喜欢那种场面。”

  “去吧,那一天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很重要吗?只要是和事业有所牵连,会有哪一天对你来说不重要呢?难得的一次见面,居然还要来说些令人烦心的事。

  “哎呀反正你有时间,走吧走吧。”

  “我……”

  “给!我已经帮你订好机票了,后面的事姒姜妹子都会帮我们安排好的。”

  他慢慢的厌倦了张良这种态度。不对,或许……应该是讨厌!

  那个人每次都料定了自己会答应,料定了自己还会跟着他的意思走,料定了自己会为了他而搅乱原来的所有生活吧。张良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让萧默珩觉得生气,然而他到底是在气张良还是气自己呢?

  “我不去。”

  “师兄,你怎么了?”

  于是第一次,他也要试着如此任性。

  “那天我有了安排。”

  “可是我需要……”

  “子房的身边明明有那么多人!其实在那个时候,你唯独不需要的……就是我。”

  “我……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走了。”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作他们的一次争吵。

  每次见面都需要躲开记者躲开fans甚至躲开所有的人,往往说不到十分钟,张良那条直通越姒姜的专线就会响起。像他们这样匆匆而过的约会,哪儿还有时间吵架呢?

  如果一定有的话,也只能是冷战了吧。没有电话,没有短信,甚至是连张良网络上的一条留言也没有。

  2016年2月2日。

  这样过去了十三天,萧默珩也终于忍不住要妥协。

  21:36:“对不起,那天是我的错。”

  22:17:“没关系。”

  22:25:“你最近很忙?”

  22:53:“嗯。”

  简讯上的文字冷冰冰的,没有声音更看不到表情,他只能一边寻找话题的想象着手机另一边张良的反应。

  23:09:“你的电影发布会是在哪一天?”

  23:10:“没关系,你没空就不用过来了。”

  23:12:“我排出了时间。”

  23:13:“可那样我就需要再重新安排了。”

  果然,他还是在生气吗?

  说什么‘没关系’,其实都只不过是在敷衍,他居然为了那件事至今不肯原谅自己!

  看着自己低头妥协,这种胜利的快感让他很开心吧。

  00:04:“嗯,那你忙吧。”

  00:05:“我后天早上的飞机。”

  00:06:“不用工作吗?”

  00:16:“听说那天晚上在中央广场会有一场盛大的烟火,我们一起去看吧。”

  00:18:“你会被认出来的。”

  00:20:“没关系,我都安排好了。”

  00:25:“嗯,那后天见。”

  00:26:“好的,记得等我消息。”

  00:27:“知道了。”

  本来萧默珩以为一切都会过去,以为还可能会有个不一样的开始。

  但是,今天的张良,他又失约了。

  不肯透露原因,甚至是不愿自己去过问。

  萧默珩不知道,这样的他们,到底还能往下走多久。

  “人果然好多啊!”

  好不容易才在喷泉边找了个空着的椅子,西垣一把就拉了萧默珩坐下,说:“看来今晚很值得期待嘛。”

  “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和小离一起来吗?”

  西垣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头,随后的笑声愈发明朗:“你说他呀!如果那家伙跑过来,只怕这里所有人都要去找他签名了。”

  “西垣,你这样就不觉得很累吗?”

  “啊?很累?”

  本想要继续,然而萧默珩的话却被对面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9点35分,每天准时开始的电影资讯快报。

  “喂喂喂,快看,是张良那家伙!”

  望着那人熟悉的笑容,萧默珩不禁暗暗抓紧了椅子的横木。这场景就像以前一样,自己只能在显像屏幕前呆呆的看着他,不能说不能做甚至是一个电话也不能被他接通。

  这样的他们……还能算是恋人吗?

  “请问对这部即将开拍的电影,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发布会是今天!他早就知道了,张良原来早就有了自己的安排。

  可他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相约在这儿见面呢?为什么还要编这么多不能实现的诺言?

  这个人……子房是在报复他?或者,是在嘲弄他吗?

  周围的行人慢慢安静,好些都停了动作的齐齐望着那块巨大的电子显像屏。

  “是张良啊!好难得,他居然把这次的发布会做成了这样的专访,他以前不是很讨厌被媒体缠着吗?在之前新片的首映式上,他也是才出现了一下就走了呢!”

  “对啊对啊!我听说,他很看重这部电影的。”

  “是吗?这次有什么特别的啊?”

  “你还不知道?这剧本可是一个讨论同性感情的题材呢!”

  “同性?也就是说……怎么这样,我居然才听说这个消息,好想看啊,像长成良殿这样的早该去拍这样的电影了,简直就好像王子一样!”

  “是啊是啊,这次的人物就是吸血鬼中像王子那样的人呢。”

  “那么其他演员还有哪些啊?不知道是谁和我们良殿搭戏呢?”

  “陆离,还有良殿的大师兄洛铭,越姒姜,听说连息影好久的萧桓和厉楠远也会出现呢。”

  身边的讨论声越来越聒噪,然而看着那人在屏幕上一下子被放大了好多倍的笑容,萧默珩的心里却总是酸酸涩涩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就是他赴约的形式吗?用这样一堆冷冰冰的电子管,还有那同样冷冰冰的笑容。无奈耳边的尖叫声又频频响起。

  “在这么大的屏幕上看,真是……好帅啊!真是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和他相配。”

  “是啊是啊!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女朋友的吧。”

  听到这一句,西垣的身子不禁一抽的看了看身边的人:“我说……那个你不要在意啊。子房他是公众人物,所以所以……”

  萧默珩不在意的摇摇头:“没关系。”

  “对嘛,没关系,我们大家知道就行了。”

  “他的女朋友什么的,我本来就不是。”

  西垣表情一愣,看那人也不再说话,他不禁有些尴尬的从包里掏出了个什么东西。

  “这个?”

  萧默珩接过了一根,是很久以前玩过的电光花。

  西垣蹭了他一把说:“马上就开始了,我们也来应个景吧!虽然在就不是玩这个的年纪了,但我们好不容易遇上一次,也该玩个尽兴不是。”

  说完西垣就拿出火机来点燃了萧默珩手中之物。

  橙黄色的花火一下子就‘噗嗤噗嗤’的燃了起来。西垣安静的在一边点着剩下的几根,而萧默珩也不再像以前会拿在手里又摇又晃的摆个不停,此时的他只是呆呆的望着。

  “这次出演的是一位血族王子,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角色的你会不会有些紧张?”

  “一点都不会,我觉得……”

  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萧默珩现在能听到的,似乎只有张良那许久都没听过的声音。

  “听说这部电影花费不小,连您的恩师萧桓先生都准备参演了是吗?”

  “他要参演可不是因为我。”

  “哦?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陆离的经纪人厉楠远也答应参演了,他们这对师兄弟整了这么多年,萧桓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一决高下的机会。”

  “看来,萧桓先生是有意再次和厉先生争夺这次的金球奖了?”

  然而为什么……看着前面的光火一点点熄灭,他居然会留下眼泪呢?是的,萧默珩哭了。在这偌大的广场之上,在那个人永远看不到的地方,在这片寂寞和失落的最中心,他静静的哭了。

  2016年2月4日,晚上十点。

  周围响起了一片欢呼声,是今天的烟火开始了吧。

  轰鸣声不断响起,身边的人潮也开始不停的往这边涌动推挤。

  明明2012年已经过去了1135天,可是萧默珩却觉得……那个传闻中真正的世界末日才刚刚开始。

  “喂喂喂!快看。”

  萧默珩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懒懒的敷衍了一声:“嗯。”

  见那人还是没有动静,西垣不禁着急的推着他的肩膀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我让你快看上面!快快快……”

  萧默珩调整了下呼吸,抬头之际他愣得睁大了双眼。再也听不到周围的惊呼和喧闹,再也看不到旁边愕然或欣羡的眼神,他忍不住站起身来,仰头认真的凝视着。

  “萧默珩。”

  “默珩。”

  “二师兄。”

  这片熟悉的天空上,满满的都是他的名字。

  他哭了,再也不能压抑,他只是大声的哭泣抽噎着,就像一个迷路多时后刚刚回家的孩子。

  没有玫瑰,没有誓言,更没有那些多余的礼物。

  那人要说的,仅仅只是自己的名字。

  萧默珩。

  二师兄。

  这样的每一个词语后面,都跟着一张表情各异的脸。开怀大笑的子房,计谋得逞的子房,佯装生气的子房,暗自神伤的子房,幽幽落泪的子房,还有,温柔和煦的子房……原来是这样!原来他所要表达的,仅仅是一个被自己完全占满的世界。

  只想把这所有的烟火都送给你。

  青年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只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怎么,原来你这么大了还会哭鼻子呢?”

  这个人?张良他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张良俏皮的蹭了蹭他的鼻尖说:“这就是我说发布会啊。”

  萧默珩深吸一口气,终于明白过来的张了张嘴:“是在这里?”

  “既然你不肯去,那我就只好定在这里咯。”

  从那个时候他就是这样想的吗?

  萧默珩红着脸问:“为什么要这样?”

  张良笑着摇了摇头,还不等他开口,周围的聚光灯就齐齐的将他们照亮在人群的中央。

  “是张良!你们看在那里,真的是他!”

  “怎么可能?让人不敢相信,我们快过去!”

  “他……被良殿牵着的那个人是谁?居然是个男的?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张良喜欢的是男人?”

  听着这些流言蜚语,他出于本能的想要退却,而萧默珩的手却被张良紧紧挽住了。

  “没关系,不要害怕。”

  “可是我……”

  西垣见状立马按下手中的电话,说:“好了,大家准备。”

  不远处越姒姜一个响指,那些涌上来的人群立马被人给拦住了。

  原来在萧默珩身边,早就围上了一堆卧岫影视公司的安保人员。

  不再有任何隐瞒,不再做诸多躲闪,在千万人的注视之下,张良吻上了他的双唇。

  尖叫和惊叹声连连响起,然而这两人似乎都已经听不到。

  他们忘我的环抱在一起,像往常一样抚摸着对方的脸颊,双肩,锁骨……这样的吻简单又温柔,为的,仅仅是向全世界宣告,被他们视之唯一的爱情。

  “准备好了吗?我最爱的王子。”

  看那人伸出手,萧默珩不解的抬头:“子房?”

  “来做我电影的主角啊!”他笑着握紧了那人的手,脸上却还是一副不变的孩子气:“不管是现实还是虚幻,你都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主角。”

  萧默珩点点头,脸上慢慢晕开的笑意就犹如初晴的雪霁。

  他随即握住了张良的右手,紧紧扣住了那人的五指说:“嗯,我知道了。”

  从此以后,王子和王子,终于也能过上同样幸福而长久的生活。

  番外二 To Be Or Not·01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女子正毫无思绪的望着角落里的橡木座钟,‘滴答、滴答、滴答’,时针停在了两点,这样单调的钟摆声还在循环往复。

  桌上的烟灰缸中满满的都是女子还没吸完便被按下的烟头,她好像整个人都被镜框后的暗金色钟摆所吸引,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女子手里仍然紧紧握着的暗灰色手机还是毫无动静。

  快一个小时了,都已经一个小时了!

  突然,手机响起。

  “喂!到底出了什么事?喂……”

  她很焦躁,指间夹着的女士香烟积了一截长长的烟灰,那灰烬因女子身体突来的颤动而分裂开来,最后跌在红色的云香木地板上,铺成了不规则的一片。

  “你们究竟在哪里?你快说话啊!”

  这电话像是对方无意间拨通的,那头只是杂音一片,听水流声好像是在浴室。

  因为电流传送的扭曲,那头传来的呼吸声很混乱,但呼吸声却越来越近的,近得好像就是贴着她的耳膜,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女子的瞳孔渐渐放大,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不禁紧张的站起了身。

  “是你!是你对吗?你做什么了?”

  她在害怕,完全没有夹紧手中的烟蒂。

  ……

  电话挂断了,接下来只有‘嘟嘟’的忙音,就像这钟摆一样,只有盲音。

  女子跌坐回椅子上,手指颤抖着紧紧抓住了档案袋上一份十四年前的旧报纸,她的目光定格在那一行醒目的加粗黑体标题上,忽然就拿起手边的剪刀把那一行字一刀一刀的划了个粉碎。在最后完全被毁殆尽的字迹中,只有那两个字还能依稀能辨认。

  ‘虐杀’。

  ……

  洗漱室很脏,原本蓝白的光洁墙面已经变暗沉的黄色,地板上铺的附有防滑纹的方形瓷砖上满是沾的黑色污垢,用刷子刷上去时也是黏黏的,那些被钢丝碾碎顺着刷子拉出来的条状物泛着一股腐肉的臭味。

  盥洗盆下排着几个装着不明液体的玻璃瓶和两根腐朽的小木棍,旁边的绿色塑料管排满了脏污,这地方起来有点像二战时期的实验室。其实这个七十年代的老房子总体来说很好,除了这个现在令人反胃的卫生间。

  “洛铭真是会找时候,把我们留在这里找房子做清洁,自己倒在北京逍遥。”

  张良半蹲在地上,说着无奈的望着眼前黑乎乎的排便器,他的右手已经使不出力气,可他还是出于惯性的来回挥着手中的钢刷,终于刷出了一些这瓷器本来的白色。

  “以前住这里的学长难道两年都不打扫的吗?”张良忍不住再次抱怨起来,抬头看着身前正踮起脚擦着墙面的萧默珩。

  那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很专心的盯着砖面上泛黄的污渍。萧默珩袖子被齐整的卷起了一大半,他映在灯光下的皮肤上也因为寒意而微微泛起了毛孔。这里的窗户很高,萧默珩都够不到。他用钢丝简单穿上一块蓝色的柏布当作窗帘,再用两个木夹子把这窗帘固定在两端,可就算这样,外人还是能从外面看到浴室里挂着蓝色浴球。

  “现在也很晚了,等会儿弄完你洗完澡就早点休息吧。”

  张良静静地听萧默珩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还亮着红灯的热水器,耳边是正在烧水的‘嗡嗡’声。而他身后是一根漆皮早已被腐蚀的铁制排水管,这东西如同一条被感染的巨大疤痕爬在这个温黄的老式洗手间里,上面的沉红色锈迹就像从伤口中流出的脓水。

  张良一个激灵,等所有一切都清理完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张良站起来的时候腰很酸,是全身都又酸又痛的。

  “怎么感觉比那一晚还累啊!明天我们又会爬不起来了吧。”

  感觉到语句中明显的挑逗,萧默珩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无奈的放下了手中的清洁布,继续等着张良的下文。

  “没关系,我们明天上午都没课。”

  “师兄,所以呢?”

  “这个水温刚刚才好,你要是让我先洗的话,自己可是要再等到两点多了。”张良说着指了指头上有些年头的热水器,他算了下,这东西把水烧热可是用了两个多小时呢。

  “等不了又怎么办?”

  “师兄,我们可以一起洗啊。”

  萧默珩无奈的笑了笑,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起,对张良,自己好像永远只能妥协。

  到底已经有几年了呢?这样的关系。说起来萧默珩和张良是一起长大的,张良是萧默珩父亲收养的孩子,从小也只跟萧默珩亲近,其实高中时期他们就变得不一样了。明明是哥哥,但张良就是喜欢叫萧默珩师兄,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但小时候的张良性格古怪,有时几天也不说一句话,萧默珩可是费了好大心思才让他变成如今这样呢。

  感觉到舌尖传来的刺痛,萧默珩也回应着探向那人滑凉的舌根,那人是在怪自己跑神了吧。或许是因为水蒸气,萧默珩居然有点晕眩。这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化学物质混着柠檬香似乎有着催情作用。萧默珩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买这么牌子的清洁液了。

  看着张良嘴角边的一缕唾线,萧默珩觉得,他今晚真是很激动。

  “师兄……”张良的声音有点闷,憋了好久才说:“你这时候怎么还能去想别的?”

  看来这人真是生气了,于是萧默珩自觉的闭上眼睛,任张良凉润的舌尖在喉结处游走。

  萧默珩喉间的那处软骨因为紧张不安分的律动起来,这引起了张良的兴致,张良混着水流就实实的咬了上去,等张良终于松了口,那处肌肤上已经泛起了一块紫红。

  “子房,以后不要这样,会被人看见的。”

  “被人知道不好吗?”张良挑衅的说着,他用指甲往下轻勾着那人的脐线,另一只手正熟稔的逗着他湿漉漉的耳垂,这举动惹得萧默珩顿时全身麻酥酥的,他欲言又止的看着眼前一脸坏笑的张良,只能有点赌气的移开了目光。

  “你先别……”

  “我的默珩师兄,原来你……是喜欢这样?”

  下体突来的一阵疼痛,萧默珩不禁用力环住了张良的肩,正把头埋在他肩窝里靠。因为是在冲澡的关系,不是那么疼,他忍着也没有出声。

  意识飘忽的想远了,他们开始的那一年是萧默珩高考后的暑假,那时张良总觉得,只要是正常的男生,在上大学之前多少都会下点岛国这方面的东西来看,但萧默珩这人好像连大陆的爱情动作片都没看过。所以他们的第一次,只是很简单的kiss,sleeping,就像小时候过家家。久了张良才发现,萧默珩真是一个很慢热的人,一定要自己忍耐着挑逗好久才可以说ok,所以他们之间一直都不是很激烈。

  “子房……”

  那人只有在很激动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就像自己喜欢叫他默珩。

  “师兄,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的吧。”张良说的时候皱起了眉,“默珩……”他伸手爱惜的抚摸着萧默珩清晰好看的蝴蝶骨。这么近的距离,只有这样听着他胸腔如此激烈的起伏声时,张良才觉得他们是真的在一起,并且会永永远远的过下去。

  “嗯,会的。”

  听着对方这一声迟来的回应,张良才发觉手指的粘稠。这一次他high得很快,张良莫名的有些开心,他忍不住用下巴摩挲着那人沾到了丝丝泡沫的鼻尖,身下那胶着的白露被水流一冲便马上跟着流得不见。

  那一夜他们都睡得很沉。

  张良扣紧手指从身后环着萧默珩的腰,他还是习惯让下颌靠着这人的肩,偏着脑袋紧紧贴着萧默珩的脖子,听着萧默珩脉搏有节奏的律动声,就像是安眠曲一样。

  其实,张良是一个适应性很强的人,不过,他真的很认床。

  番外二 To Be Or Not·02

  萧默珩觉得,爱一个人真是很难,因为在他和张良两个人的爱情里自己永远排第一。当这样一味相守的日子变得乏味时,他就不再感觉到幸福。

  其实,他只是想跟张良说,要去看看不一样的世界,就像洛铭师兄一样去过过不一样的生活。是想过没有我的生活吧,萧默珩想要出国,他已经说了很久,但张良听后从来只是笑笑。

  今天已经很晚了,张良整个人好像融进了身后的那片流光中,夏日的晚风轻缓的吹着他的衣角。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张良只是豁然的挺起了胸膛,他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像一只终于决定要去飞行的小鸟,真的要飞行。

  “子房,不要再任性了。”

  “师兄,原来你一直把我当小孩?”

  他回过头来时,侧脸映着对面巨大广告牌的紫红色灯光。

  萧默珩不喜欢张良这样的眼神,这种在窥探完自己心中所有挣扎后扔不给于一丝同情的轻蔑目光。但后来张良笑了,他抽了一口香烟,烟笑得一如身后虚华不实的流光。

  “好了,子房,天台上危险,你快下来。”

  “那你上来拉我下去啊。”张良伸出手去,注意着萧默珩的目光格外深沉,“怎么,你不敢上吗?”

  “为什么不敢?”

  萧默珩抬起头,迈着步子,当握到那人的手指时,他就被张良拽着攀上了那才到他腰际的水泥围栏。此时,萧默珩站在十一层的天台上,看着公路上一下子变得渺小的车辆,他潜意识的更加握紧了对方的手指。萧默珩抬头望着对面广告牌的打过来的刺眼灯光,恍惚间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师兄,你难道还不相信吗?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我这次是真的,不是闹着玩。”

  他环着萧默珩有些颤抖的肩膀,拉着萧默珩的手牵引着他慢慢侧过身子。

  张良笑得灿烂,在夏夜这四周亮起的一片虹光中,他像往常一样,享受的闭上眼睛和萧默珩环抱在一起。在这世界的中心,在死亡的界限之外,对全世界宣告自己的爱情。

  “默珩,我是真的爱你。”

  “嗯,我知道。”

  感觉到从耳后传来的鼻息,萧默珩才变换了方向的贴上了那人的鼻尖,凝视着那人满是柔和的眸子。这一瞬间,连萧默珩也被深深吸引住了,他揉着张良的衣领大笑起来,这笑容居然也是邪魅如此。

  “师兄……有我就够了,你的整个世界。”

  “嗯。”

  萧默珩以前从没见过张良抽烟,此时即使烟火未灭,也抵挡不住这来自颓废忧郁的诱惑。

  张良叼着白色过滤嘴的双唇就像水中糖果般泛着奇异的光彩,萧默珩自觉的舔上了他泛着烟草苦味的双唇。他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把那根未尽的香烟含在口中,感受着同张良舌尖一起而来的灼烧的刺痛感,感受着从他们唇缝中流泻出来的丝丝烟雾。

  最后,这二人都闷闷的笑了。这苦涩的尼古丁中混着淡淡的血腥,就像他们站在天台顶端宣告于世界的异类爱情一样,这感情是与他们血肉相溶的相合慢性毒药,永世不能再分开。

  ……

  一整晚,cd机里都重复着这首歌。洛铭已经去国外,在这座张良刚进大学时租的三人公寓里,仿佛还能闻到当时那柠檬清洁液的浓烈味道。今天,是他们在这儿的最后一晚了。毕业之后,再找个地方,他们会重新开始。

  这人真是流了好多汗,听着身边风扇传出的声音,张良小心拿捏着尺度,他俯身用舌尖由萧默珩黏着几缕发丝的后颈开始,一路顺着凹下的脊线,尝着那人透着淡淡咸味的汗液。萧默珩还是这么敏感,不过刚刚开始,他原本白皙肌肤就已经泛出了勾人的温红。

  房里音乐的声音很大,都莫过了窗外的蝉鸣。

  张良似乎很急,他没有太多前戏便生硬的进入了主题,即便在这时候,萧默珩也只是咬着下唇的隐忍着,鲜少叫出声来。张良看着他那满是克制的表情,只觉得更加吸引,觉得更加想要绝对的拥有。

  如果,他们就这样彼此溶化的话,应该就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吧。

  “师兄,不要背叛我。”猜到那人将近**,张良才扶着他的双肩在耳边轻缈的说着。

  “子房……”

  萧默珩的意识有些不清,他周身犹如被火焰烧灼一样,连心脏都像是在被炭火熏烤,萧默珩四肢绵软无力的只能靠着身边的人,而他耳边张良的声音早是模糊。

  “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就去死。”

  也不在意那人有没有听到,张良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末后他便闭上了眼睛的去捕着萧默珩身上散出的青草味道,吻着他已经变得湿热的耳根。那动作,就像是要把怀中的人溶进自己的身体一样……变成他的血,他的肉,这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番外二 To Be Or Not·03

  以前,张良从来都不会在这种酒吧待过11点,但是,现在萧默珩已经走了,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他也就再找不到节制的理由。

  仅仅才一个星期而已,张良望着自己被捏得发热的手机,只觉得是比死还要令人恐惧的寂寞。

  没有电话,没有讯息,就像那一天的机场,除了萧默珩的背影什么都没有。

  可是自己真的好想他,快窒息了一般的想他。

  不应该让萧默珩走的,不应该给他遗忘自己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是不可原谅地!

  那人可是要去一年啊,这样的日子,自己到底该怎么过呢。

  “the fantastic night!”

  pub的夜生活,一群只能用狂乱一词来形容的男人和女人或者男人和男人。

  张良已经喝了好多酒,但他就是很清醒,张良清醒的记得,萧默珩已经有43个小时06分钟49秒没有联系自己,那人处在地球另一端,而现在连地球都已经旋转了近两周。

  “蓝色tequila,被你这么喝很浪费的。”

  张良甚至都没有抬头看说话的人,他半眯着眼睛神色迷离的看着舞池中的人,他只想要浪费时间,所以做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他暂时忘了那个已经把自己遗忘了的人。

  身边的声音继续响起:“光喝酒是不行的,我这里有点好东西。”

  他有点兴趣的看着身边的中年男人,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ck的味道,加上酒精的烧灼张良开始觉得有些发热。

  他完全没有兴趣的移开目光,说:“走开。”

  “这里可是pub,在这里everythingpossible,如果这个世界还有一点魅力的话,你为什么不试试呢?我知道你不开心,但我有办法让你高兴起来,哪怕只是这一晚上也好啊。”男人摇了摇手中像胶囊一样的东西,张良知道那是什么,可这东西不能碰。

  “你让我喝下去?”

  “怎么,你不敢?这东西是被稀释的,纯度很低,不会有什么事的也不会上瘾。”

  张良想了想,居然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

  对啊,现在他只是一个人,默珩不在了,现在没有人管更没有人在意,自己为什么不试试。

  “唔唔……呃……”

  这个小角落里灯光很暗,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这人给的东西药效很好,现在他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张良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萧默珩以外的人做这么久,大概是因为药物的关系,他在这狭小的更衣间里居然呆了2个多小时。

  那时张良才明白,男人虽然更知道怎么让对方快乐,但是承受的一方并不容易仅依靠后面就获得至高的享受。

  所以说,其实那时候的萧默珩一直觉得空虚吗?所以,他才会想要一些不空虚的生活。所以他才会想出国去,才会想摆脱自己?后来那一晚发生的事张良都忘了,忘了那个男人的长相声音,忘了到后来怎么会变成三个人的,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萧默珩那像棉花糖一样尝起来甜甜的嘴唇。在那个灯光昏暗的密闭房间里,萧默珩贴在自己耳边,不停的叫着那个名字。

  “子房,子房……”

  好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没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张良的脑子和整个身体就像是受到强烈辐射一般,开始嗡嗡作响的听不到一切声音。这是幻觉吧,是因为那药物的原因,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是幻觉,那也是幸福的。

  萧默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真的好想你,默珩……我想你就这样永远留在我的身体里,变成我们,只要变成我!那样即使到了地狱,你都永远是属于我的。”

  “好啊,如果一起去地狱的话,那我们……也会是最幸福的罪人吧。”

  那一晚,萧默珩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迷人,那么的不可思议。因为,他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不会笑得一脸邪魅的主动解开衣扣挑逗着自己,不会像这样迫不及待的拉开裤链,张良觉得自己那一刻像是被喷了催泪瓦斯,眼泪不停不停的流下来。是因为那个男人给的ghb,这东西类似于k,其实都是因为这个吧。但是张良并不介意,那人让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动作轻柔得就像是……母亲在触摸着自己的刚沐浴后的婴孩一样,这种奇特的感觉像是自己还被那人爱着,被萧默珩用所有生命和灵肉来爱着,像是萧默珩在索要着自己的一切。

  突然,张良激动的拉起眼前之人的身子将他反扣在自己的怀中,他偏头毫不犹豫的吻上了那人的下颌。尽管都是幻觉又怎么样呢,反正明天就不会记得,张良只要记住,此时和那人相互相融的现在就好了。

  “只要我越爱的,就越会被抢走。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过这次,只有你,我绝不出让!因为我心中的你只能被我亲手杀死……”

  “好啊,如果子房能杀了我的话,能把我连骨头也不剩的吃下去,那样,就可以完全变成你的血肉了吧。”

  是啊,如果,你能杀了我的话。

  番外二 To Be Or Not·04

  “子房,为什么不说话?”

  “我知道你在。”

  “你生气了?”

  看着屏幕对话框中一条一条传上来的短信张良也没有要回复的意思,他毫不在意的剥着手中还没成熟的香蕉,在讯息提示音响起时就会抬头扫一眼。

  短信提示音不再响起,QQ已经挂了三个小时,他和萧默珩的头像就这么一直亮着,状态既不是离开也不是忙碌,双方都一言不发的消磨着时间,亦或消磨他们自己。

  “子房,不要再孩子气了,我这几天真是很忙。”

  “我不是故意不联系你的。”

  “Good job。 抱歉,我只是一时忘记了。现在可以接视频了吗?”

  张良咬了一口刚剥好的香蕉,他好像是在享受,听着视频系统等待回应时发出的‘嘟嘟’声,近三十秒后才伸手用鼠标点了‘拒绝’。现在已经是凌晨四点,他的眼睛一直是半眯着却又不像是困了,他神色恍惚,似乎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

  “开语音吧,听你的声音就好了,我只要你的声音。”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时,张良的动作显得很迟缓,几乎要栽倒在键盘上。

  “嗯,听你的。”

  这GHB的药效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感觉整个人快要飘起来,脱离脚下的地板,脱离整个他不要的现实。空气里有低纯度梨子酒的香味,就像是那人刚冲完澡时残在发梢的味道。他们两人在狭小的玻璃浴房里,光脚踩着地板上被浴乳搓出来的白色泡沫,看上去萧默珩的身体就像铺满了彩虹,沾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泡泡在灯光下泛着绚丽的油彩,只是那么薄薄的一层。

  张良终于找到了让那人一直呆在自己身边的方法,终于……又可以这样每晚每晚的和他在一起了,只是混着这声音,他有些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

  “子房,还在吗?”

  “嗯,我在。这样倒时差好困,师兄你说话给我听吧,我只是想听着你的声音慢慢睡着。”

  “师兄,你叫我的名字就好了,就像那时候一样先说点什么,然后叫我‘子房’。”

  张良的意识还有最后一些清醒,说完这一句,他便伸出手指,有些发颤的关掉了自己这边的话筒声音。

  “你啊……”

  他将左颊贴在桌面上浅浅的笑了,连鼠标垫也变得好软,张良将手指探向鼠标垫上细小的纤维绒毛,犹如抚摸着那人后颈刚生出的短发一样。

  他闭上眼睛,看动作似乎在逗弄着那人耳垂般用指背贴上了鼠标的滑轮。

  “子房,你那边该很晚了,还是快休息吧。”

  张良将绵软的鼠标接线一圈一圈揽在指间揉搓抚弄着,将那鼠标插头从接口拔出时发出的摩擦声就像是松开那人腰带时发出的声响,一下就在他脑中无限放大。

  “睡了吗?”

  至少还有他的声音,在这个毫无意义的世界,只有他的声音。

  “子房,我好想你,在这样的时候,真是好想……”

  这到底是不是现实?张良闭着眼睛只是凭感觉缓缓的摸向键盘调音区,将声音继续调大。

  “现在你一个人,肯定很寂寞吧。”

  听着这句话,张良舔上了笔记本边的饮料杯,那根塑料吸管上头还沾着少许唾液,他就这样轻咬着管头,用舌尖环着口中物体,最后将这软管压在舌根下,感受着它因惯性向上而顶住舌底的感觉。

  “不,师兄,我一点都不寂寞。不是有你在我身边吗?每晚,每晚,就这么一直在我身边。”

  “子房……”

  现实和幻觉,在张良的意识里,已经不可分辨。

  “子房,我也是,真的爱你啊。想这样继续下去,一起活在这个乏味的世界。”

  可惜,他已经听不清楚,这样的话,已经传不到他的心里。

  爱啊,有时候比尸体还丑陋。

  番外二 To Be Or Not·05

  阳光好亮,耀眼的从硕大的玻璃窗外透射进来,一点也不像秋天。

  今天机场里的人很少,稀稀落落的拖着行李箱从张良面前走过。

  已经快十点。

  张良看着秒针一轮一轮的走着同样的路线,这等待让他变得烦躁不安,机场里刺耳的引擎声,身边人们杂乱的议论声,还有那高跟鞋撞击地面好像永远不停止的声音……它们就像这只机械手表发出的齿轮声一样,不断撞击着张良的耳膜。但等终于看见那人的脸时,张良的整个世界变得安静了。

  萧默珩的侧脸映着暖阳的光晕,这场景就像大学时他们坐在操场边吃香草冰激凌的时候,张良舔到他脸上唇上沾着的冰沫,那人身上满是奶油般绵软的香甜。

  最后,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张良站在围栏后面,静静的看着玻璃窗边相拥的两人,他们就像任何热恋中的情侣一样,萧默珩亲昵的抚着对方的脸颊,闭起眼睛吮吸着彼此因情潮而变得红润的嘴唇,这两人满是甜蜜和幸福,俨然就是一对缠绵悱恻的男女。

  他怎么还可以这么镇定自若!他怎么能这么轻易的背叛!

  “子房,你听我……”

  不给萧默珩丝毫说话的机会,张良一把扯起他本是齐整的领带就将他推靠在身后的玻璃格窗上,张良这样的亲吻根本不仅是普通的霸道,他简直是在报复的撕咬,这异常激烈的唇齿交融。

  萧默珩的舌尖,萧默珩的嘴唇,甚至于萧默珩口腔内壁每一条细不可见的血管,都在被张良吞噬啃食,萧默珩白色衣领上有的红色血液晕染开来。

  萧默珩的手指渐渐失去了力气,他只是在不自主的吞咽着口中浓烈的血腥,并不是萧默珩不想反抗,而是明白要反抗的时候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消散,那个人,张良真是想用这样的亲吻夺走他的呼吸呢,就这样把萧默珩含在嘴里,一点点的吃下去。

  四周顿时泛起了或惊讶或感叹的嘘声,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女人们难以置信的深呼吸着瞪大了眼睛,全都交头接耳的说个不停。

  “你干什么?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拉扯,张良也没有松开怀中的人半分,他更加用力的一手掐住萧默珩的脖子,另一手压在萧默珩肩头牢牢的禁锢住了他整个人,连指甲都的没入了萧默珩的皮肉中。

  “你放手,快放手啊!他都没知觉了!”

  身边的女人叫得越是急切大声,张良心中,就越是憎恨。

  等到保安终于赶到好个人才把他拉开时,萧默珩已经休克了,他嘴角和衬衫上都染着片片血迹,赶到的医护人员正给他戴上急救氧气罩就地做着心脏起搏。

  最后警方把张良带走的时候,他神色恍惚的望了一眼躺在冰冷地板上仍在被急救的萧默珩,转身之际,张良好像在享受般舔舐着嘴里的微咸血液,那样纯粹的邪魅笑容,就像是在宣扬自己的胜利般,危险之极却又忍不住引人迷恋。

  坐在过道中蓝色长椅上的女人显得很冷漠,她一根一根的抽着自己的SENSE,浅色的粗布裤子上已经落了很大一片烟灰。她好像是已经出神了很久,眉头皱得深深的,一点也不像才二十四的年轻女人。见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陆离才低声咳嗽了几声坐在她身边。

  “哦,阿离……对不起,我只是在,在想一些东西。”

  “怎么样了?”

  他其实并不总是沉默寡言,当警察太久了,只有在录口供时陆离才会多说几句。现在升了职,就连录口供也不用了。而越姒姜的却没有马上回答,她夹着香烟沉闷的支着自己的额头,陆离很少见她这么烦躁的神情。尽管,她几年前就已经去了英国。

  “还能怎么样,还不就是差点死掉了!”

  “那么,默珩的口供呢?”

  “他说都是因为自己的过敏症,如果一定要说实情,不如就公诉他们同性恋一起上法庭!我真是搞不懂,他差一点就快被张良弄死了!我靠,他们这里都有问题!”

  陆离抬头看着她,她已经很久不说我靠了。看来问题有点严重。

  于是陆离很淡然的说道:“法律没有规定可以因为是同性恋就提起公诉。”

  “你听不出来他是在逼我让你帮忙把张良那个变态放出来吗?”

  陆离看着越姒姜几近抓狂的在椅子上按灭了烟头,她今晚的表情,真是比以往很多年都多。

  “法律并没有规定因为接吻过激所要承担的行政或刑事责任。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人连接吻也会休克。根据他们的口供,仅仅只是接吻过激或者时间过长而已。现在看来,这个会被裁定为意外事件的。”

  “你还不明白吗?”想起十四年前的事,越姒姜就脱口而出:“这是叫虐待!是谋杀!张良在这一年里服用了大量的神经刺激类药物,他的脑子已经不正常了。”

  “这个等检查报告出来我们会再看。”

  “还要检查什么,我就是你们警署的神经科顾问,你还要怀疑什么?”越姒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吼道:“他这里早就有问题了,十四年前就有!我叫他不要跟这人再接近,我叫他到了英国就不要联系或者不要这么快回来,可他就是不听不听,现在果然被我说中了,张良那个精神病,他根本不正常,他就该被关起来!”

  “可是法律上规定……”

  越姒姜一把按灭了烟头:“他妈的让你的法律都去见鬼吧!”

  “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吧。”

  望着陆离仍是一脸木讷的表情,越姒姜沉默着点上一根烟,也好,张良出来了不必拘留,反正已经是萧默珩想要的结果,自己也不用再跟这根木头多费口舌,让陆离帮忙放张良出来。

  可如果陆离看到萧默珩脖子上那些伤痕,他还会说只是接吻过激吗?如果萧默珩肯让别人验伤的话就好了。

  可那人意识恢复后,就不让任何人碰自己,真是什么都为张良考虑周全了。

  良久之后,越姒姜才问道:“喂,你说,这是爱吗?他那么努力的想要快点毕业快点回来,好几天不睡的拼命赶完最后的论文,居然就是为了和张良的这一刻吗?”

  “爱,有很多种的。但是适合你的,却永远只有一种。”

  越姒姜回头看着陆离仍然不变的神情,那语气就像是在背着警制一样,毫无起伏刻板生硬。可她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偏偏只是这一种。

  烟草的味道好浓,压得张良快要睁不开眼睛,已经过了12点,电视屏幕上只是整齐一片彩条,原来节目都已经停播了好久。这时候只有酒精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了,看着桌子上一片狼藉的瓶瓶罐罐,张良想着今天是什么日子呢?难道不是默珩回来的日子吗?自己好像去了机场,又似乎没有。其中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他却记不起来了。

  混沌又沉重的脑子里,记忆一点一点的鲜明起来。

  对了,自己今天去了机场,但萧默珩背叛了,那个人背叛了自己。

  并且,直到现在,他也没回到自己身边。

  “Oh,Mr Right?”

  张良仍是懒懒的斜倒在沙发上,只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浅色T恤,他半眯着眼睛看着站在门边的人,看着萧默珩脸上渐变的复杂表情。

  “你到底怎么了,这一年里……”

  “在这操蛋的一年里,我就在等你回来啊!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在这间房子里我都快疯了!只是为了他妈的等你回来。可是,你……已经不是你了,再也不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你不要再装了!萧默珩,如果你那么想要和那个女人好,那就把她带回来,带回这里来!”

  张良突然拿起了前面桌上的酒瓶香烟,玻璃碎裂声一起,地板上就都是碎片和流泻出来的深褐液体,这一时间充斥着整个房间的酒精味正一点点的腐蚀着张良残存的理性。

  “把她按倒在这张桌子上,就像我之前对你一样对她,咬她脖子,舔她的嘴唇,就像在机场想的那样抱着她Kissing,然后扒掉她的衣服!”

  “机场?子房,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抱着她Kissing?我们……我和姒姜只是朋友,我不知道你看见的是怎样,我只是让她帮我拿下外套而已。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了?”

  “萧默珩,是你怎么了!还记得吗?如果你背叛我就怎样?”

  “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张良,是你自己啊!我不是你生活的中心,更不是你的所有,本来我觉得一年的时间你可以明白的,可是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让我们平等的相处呢!”

  “Go out!现在,Now!萧默珩,我们已经完了。”

  张良极力控制着自已坐回沙发上,他低头闭上眼睛不再往那个方向看。此时,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突然涌入脑中,萧默珩白衬衫的血迹,脖子上的伤痕,急救车的蓝红色灯光……

  不管他是多么重视……多么地宝贝着……到最后还是会失去!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重要到连自己说爱他都不敢的人!可是…他却亲手……用自己这双肮脏的手……他究竟在干什么?在这种疯狂变得不可控制之前,如果自己还能做什么的话,就是让他离开。

  “对不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都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不是想对你那样的。”

  “嘘……我明白,安静,这样就好,只要这样。”

  萧默珩将张良温柔的抱在怀中,就像是对一个受伤的孩子,一个活在自己世界中,孤独得只看得到他一个人的孩子。

  已经有多久没再感受到这样的温度了呢,已经有多久没有拥有过这样的真实。

  “师兄,你一定要回来……我只是,已经厌倦四处寻找你了……无论在什么世界,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子房更爱你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

  张良贴着萧默珩的衬衫无所顾忌的哭出了声,就像很多年前坐在学校楼梯转角处,他靠着这人的肩,那样无助又脆弱的哭起来。

  “我真的被原谅了吗?我可以原谅自己和所做的一切吗?”

  “嗯,真的。子房已经,不需要再伤害自己了。”

  这是十字架吗,萧默珩曾经听人说起的时候,耶稣背着不属于自己的十字架甘愿独自承受着诅咒和误解走向死亡,他只是希望用自己的鲜血洗去人们不自知的罪孽。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甘愿把自己的生命盯在子房这名为‘爱’的十字架上,祈祷着抹去他沾染的污秽罪行。谁也不能阻止,连他自己,也不能抑制。

  番外二 To Be Or Not·06

  “师兄,你看到了吗?”

  “什么?”

  “你身边的阳光,好亮……刺眼得都让我睁不开眼睛。”

  萧默珩轻轻的笑了,优雅得一如往昔。可张良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他抬起头,那样认真的眼神放佛真是看到了什么般,让他不禁失笑的想要坐起身来。

  “不要动,师兄你先不要动。我听说,人在黑暗中是不会说谎的。我,只是不想听到你说谎。”

  “子房?”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了。”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恐惧的话,如果还有萧默珩意想不到的恐惧,那便是来自于他心底这股不可摆脱的深深绝望。闭上眼睛的那一刹,萧默珩还是流泪了,他第一次流泪的让那人蒙住了自己的双眼。萧默珩丝毫没发出声音,可泪水就是从紧闭的双眼中不断流下来,润湿了那贴着眼睑的布料,显出一片沉沉的深色。

  “子房,我到底该怎么做?”

  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萧默珩感受着那人的吻,那人的黏着汗液指尖,那人的每一寸皮肤,除去了视觉后,仿佛他身体其他器官都变得异常敏感,张良呼出的温热气息一次次击打着在萧默珩的意识,张良滑润的舌尖由腹沟往上,这渐进的动作似乎是冷凝的液氢,这些欲望和情愫被压抑着逐渐扭曲变质。

  借着窗外车灯偶尔扫过的光亮,张良能隐约在镜中看见黑暗中的他和萧默珩,那样的动作,根本不是共爱或者交欢,而只是像在抚摸着自己。因为他所有都属于那个人,他已经不需要那个自己了。

  “你在找什么?”

  “没……没什么?”

  萧默珩马上转过身,小心的将什么东西握在了手中,而对面的张良端着手中的咖啡,他斜靠着门框静静站着,那样直白而又警戒的眼神一直停在萧默珩身上,缓缓的上下打量着萧默珩,那眼神就像是要把萧默珩撕裂一般。

  “师兄,不要跟我说谎。”

  “我只是在整理东西,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头痛药或者其他的。昨晚,一直到今天早上根本没睡,所以我……”

  “所以你现在就该躺在床上,好好的,再感受一下夜晚的魅力不是吗?”

  等萧默珩反应过来,张良已经走到他身边,那人欺身而上把他压倒在身下,伸手便开始解萧默珩刚刚扣好的衣扣。

  “不,子房,不要。我要走了,你先不要这样。”

  “要走?你去哪里?”

  “公事,我去谈一些工作的事,回国也要工作,不是吗?”

  张良注意到当自己靠近时萧默珩回避的神色,显然是连简单的亲吻也不想。

  “那么,你都跟谁谈?”

  “就是大学时期的老师还有几个同学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张良听着点点头,他失去了兴致的缓缓起身,站在一边喝着自己的咖啡。

  “老师,还有同学?你确定吗?”

  “嗯,时间有点赶,不说了,我先走了。”

  听着门锁合上的声音,张良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冰冷下来,他拉开身后的抽屉,淡淡的扫过一眼后便满是邪气的勾起了唇角,这样自嘲的笑容中竟透着不可言喻的残忍。张良侧身看着从窗外花坛边匆忙走过的萧默珩,短短的凝视了几秒后他才穿上了衬衣。

  “萧默珩,你以为,自己还能逃吗?无论你要去哪里,我也会找到你,再也不放手了。”

  “因为,我就是你啊!My Baby。”

  研究所,实验室。

  “姒姜,结果出来了吗?这些药到底是什么?”

  越姒姜望着玻璃片中的白色粉末皱起了眉,她不耐烦的取下白色医用手套后才靠着身后的实验桌叹了口气,回道:“是麦角酰二乙酰胺。”

  “什么?”

  听到这个词时,萧默珩几乎不能自控的紧握了手中的水杯,因为太过用力都可以看到杯中液体激烈的震颤。真是没想到,现在连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要破灭了。

  “你刚才说,这些是LSD?”

  越姒姜并没有回答,而是脱下了自己的白色实验袍,拉开椅子在萧默珩对面坐下后平静的喝起了麦茶。实验桌上的烧杯中有一些早上没吃完的泡面,越姒姜跟萧默珩不一样,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但是他们可以互相扶持。

  “我现在就打电话叫陆离过来,你先呆在这里好了。”

  “不要,不能报警,姒姜……现在还不能!”

  萧默珩抢过她手机时因为动作太激烈,把那褐色的麦茬都洒了一桌,液体顺着纹路流下来在越姒姜的裤子上晕开了一片。

  “萧默珩,你干什么啊!”越姒姜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张良他这里早就有问题了,你自己也很清楚,那你现在到底该做什么?”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可就是因为我知道才更不能把他丢下啊!我不能让他去精神病院,一年前就是因为我走了他才会变成这样,这一次,我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萧默珩,你搞搞清楚,不是什么狂躁症抑郁症,他这是精神分裂啊!你十四年前就该把他送进去了,他那时候自残自杀还伤人的,闹出的乱子还少吗?现在他连我这个一起长大的人都忘记了,总有一天他也会忘了你!但那之后他还会做出什么来,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

  “当年让你爸别领养这烫手的山芋让他直接送医院他不听,好了,现在你爸死了把拖累留给你了!”越姒姜气愤的拉大了声音,她看着眼前仍然拿着自己的手机毫无反应的人。果然,他们的脑子都他妈的有问题。

  “当年子房还那么小,况且他的亲人都不在了,我们怎么能放下他不管呢?”

  “可他跟他那个杀人犯老爸一样脑子有病啊!小时候就整天说自己弟弟还没死,要把东西还给他什么的,你不清楚吗?原来我以为这几年他好得差不多了才邀请你去英国的,可现在一看根本不上这回事。”

  “子房,我知道怎么稳住他。”

  “我管你呢,反正就这样,你就别管了,我知道一家很好的疗养院,我会让朋友好好照顾他的,先从简单的药物治疗开始。”

  越姒姜拿起旁边的电话,可还没按完号码就被切断了。她不禁抬头看着萧默珩脸,那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坚定的眼神。

  “萧默珩,你搞什么?我是在救你啊!如果你想救他,就应该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我不会让他去的,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我自己就能救他。”

  “这话你是认真的吗?你知不知道后果可能……”

  “因为我知道除了我,谁都没办法,在那里,在那种地方他一个人会死的,我不会看着你们送他去死的,我不能,我绝不能再让他一个人。”

  “我们?萧默珩你说我们在送他去死?我看你真应该跟他一起进去!”

  越姒姜放下话筒,她一时语结的掏出了烟盒,闻道那股烟草的味道越姒姜才慢慢冷静下来。真他妈的是该死的爱!可这也能叫爱?女子敲掉积下的一截烟灰,她又记起了陆离的话,难道,这就是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种爱吗?简直都是他妈的操蛋。

  “我来,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如果你还是我朋友的话,就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越姒姜扭头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这个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萧默珩,只是一口一口的吸着手中的香烟,像是一种发泄。等到烟火终于熄灭时,越姒姜才扶着额头深思起来,她看着显微镜下的粉末样本,说:“你也自修过神经科,应该知道首先最重要的就是让他安静下来。你知道,LSD能让人看到逼真的幻觉,时空扭曲、产生联想、严重精神错乱,服用者也许会有自杀或者自残行为。这样说吧,也许他认为你就是他的幻想之一,就是说,也许在张良眼中他根本一直看不到真实的你,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想像。”

  “就像那一次在机场?”

  “对,就像在机场,我只是帮你拿了件外套,可在张良眼中可能变成了其他影像。”

  “所以他才会那样的,是吗?”

  “没错,不如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来看看,我们尝试着一起治疗,或许有效果呢?”

  越姒姜本来还想劝些什么的,可她还是放弃了。越姒姜也很明白,凭着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要分开或者只救一个人也好,那都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能自己救自己。

  “我看这样,你把这些拿回去,会有些作用的,至少能让他保持安静。”

  “嗯。”

  “先用Trimetozine和Haloperidol作为维持性药物。不行的话,就直接注射Olanzapine。”

  “直接注射?”

  “哦,这药的确有些副作用,它对每个患者的效力也不同,但你不用太担心,这些药物作用都不太强,你只要注意剂量好了。

  越姒姜边说边整理好了满满一包,还有几个一次性注射器和针头,加上几瓶消毒水。递给萧默珩时,那人浅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看什么看?”越姒姜不满的说道:“怎么?这么感动我送你去死?”

  “谢谢。真是,很谢谢你。”

  “记得,一定要注意剂量,还有万一有什么事一定要打我电话,一定要打!”

  “嗯,我会的,那就先走了。”

  直到萧默珩离开很久了,越姒姜才抬起头来望着墙上的时钟,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映在她的脸上,一条一条的光带使女子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就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的柔软神色。

  她望着窗外,深深的说道:“默珩,记住了,只有先救你自己,才能救得了他。”

  番外二 To Be Or Not·07

  手机铃声响起了,是越姒姜打来的。

  “对,我已经到了。”陆离听那边回了几句后说道:“嗯,具体情况在电话里不好说明,姒姜你再等等,马上就有人到你那里接你过来的。”

  虽然越姒姜已经挂了电话,但陆离还是嘴唇微张的握着自己的手机,他的双瞳孔放大,正毫无焦距的望着前方。

  旁边和年轻人问说:“陆Sir,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不,我们先等等,再等一等吧,人还没有到齐。”陆离勉强才说出了这句话,他用手抚着额头,深呼吸好一会儿后转身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我先下去,你们注意保护好现场,法医过来的时候通知我。”

  “是,明白了。”

  周围都是警笛的鸣叫声,这身边真的好吵,陆离从来没发觉自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拥挤而又吵闹的城市。从盒子里拿出香烟时,陆离的手指有些发抖,本来这烟是他为越姒姜准备的,却被自己抢先了。

  陆离好久都没有抽烟了,他吸了一口含在嘴里,可他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缓缓的吐出来,而是逼迫着自己吞下去,逼近着那虚薄的气体经过咽喉一直到肺囊里,陆离情不自禁的想象着自己被毒药慢慢蚕食的奇特感觉,或许,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明白一些那两人吧。才可以明白这点……这种在下一刻就要烟消散的爱。

  越姒姜从车上下来,她脸色憔悴,双眼浮肿的跑过来吼着:“陆离,怎么样?他们人呢?”

  他望着越姒姜似第一次不经修饰的脸,看着蓝红二色的警灯交错着流泻在她的两颊,陆离突然就没忍住眼泪,好想抱抱她,好想就这样和她亲吻,牵着这女人的手,无论去哪里都好。可这些陆离从来都埋在心里的,从来不对越姒姜说一句。

  那人尤为不耐烦:“陆离你不会说话吗?我在问你啊!”

  “默珩在楼上,如果你真的要进去……就去吧。”陆离握起她的手腕,坚定的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才说:“可我会陪你一起去。”

  这房间的窗户都开着,空气中仿佛有一股烧荒草的味道。客厅的地板上散着一些药物,桌脚边都是玻璃碎片,那玻璃边沾着些已经发黄的血迹,其中还有那支碎裂的注射器。越姒姜低头,她脚下都是被撕得粉碎的照片,这些照片几乎铺满了整个客厅,满满都是张良和萧默珩那些不复存在的回忆。

  扭曲的孩子,住在扭曲的房子里,连心灵都是扭曲的,除了扭曲的爱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来不及明白。

  “不……这不是真的……不!不是的……”越姒姜词穷的重复着这句话,她瞳孔渐渐放大,那空洞的眼神中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恐惧,越姒姜只是木然的站在门口,她居然都忘记了要流泪,“陆离,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离不慌不忙的说:“这是凶案发生的具体位置。”

  “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整个浴室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气息混着血香正不断刺激着越姒姜的神经。而墙壁和地板上的血迹已经凝固,散发出丝丝腥味。

  现场还没开始清理,他们可以看见盥洗盆旁边被撕下的衣料,那映花烤瓷盆上有几小戳已经腐烂变黑的纤维状物体,还有一些漂浮在水面上,透过水中的血丝不难猜出这是被撕咬下来的人类的血肉。那把放在浴缸一边的拆信刀上沾着些条状物,一缕一缕的泛着霉变的青色。浴帘半拉着,正好遮住了地板上的深蓝色牛仔裤,地上的肥皂被刻意的切成了整齐的小方块,帘子上的切口也很平整,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提前演练。

  “凶案?你说什么凶案!”越姒姜整个人都懵了,“这不可能……不可能会是这样的……这都不是真的!默珩,默珩呢,他在哪里?”

  “姒姜,你还是留在门口吧,不要进去……免得破坏现场。”

  然而越姒姜像是没有听到的,她一个人有些不稳的轻抚着墙壁往前走。

  “姒姜,我说了,不要……”

  “别管我,你他妈的放手!陆离你别开这种玩笑了,我根本不相信啊!”越姒姜用力甩开陆离伸过来的手,她大步的走到前边,扯开了那副半拉着的浴帘,“他答应我会好好的,他告诉我说自己可以,他说不行了会找我帮忙的!不可能,决不可能……”然而这一刹那,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姒姜,不要,不要看。”

  尽管陆离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可越姒姜还是清晰的看到了……那些从人体完全剥离下来的,那些发黑坏死……已经开始霉变的器官。这浴缸边一片脏污,内脏和肠管都流泻着汇聚到了一起。看着那银色的刀面,越姒姜都能感觉到,那些血管就像新生树枝一样正在自己体内伸展开来。再难以抑制胃中翻涌的液体,越姒姜还是捂着嘴唇吐了出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满满的都是刺激鼻腔的腐肉味。

  “我问的是默珩在哪里?你为什么给我看这些?这到底是什么……这和默珩有什么关系啊?”她一把纠住陆离的衣领,“你说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我们还要等法医过来后再仔细分类。”

  “你说什么分类?你要给什么分类啊?”

  陆离斟酌了一会儿才说:“警署的法医还没到,所以我想,作为精神科的专家你可以先做初步鉴定。我是说,关于犯人一些精神上的行为,比如他的精神状态,以及有案发时是否有行为能力。当然了,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

  “犯人……精神行为?什么犯人?”越姒姜已经说不出话,她只是微微的张着嘴,看着陆离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根本不在这里的人。

  “要找默珩的话你还是跟我来吧,作案现场都是保留完好的,虽然不太想但我觉得你还是亲眼看到的好。”陆离拉着她的手仿佛是拉着一个木偶般,“我们找不到犯人这样做的动机。”

  越姒姜推开房门,只是平静的说:“你出去吧。”

  “姒姜,可是我不想你……”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她终于平静下来的回说:“我能做的好,你不用担心,大学的时候我就已经做过很多这样的练习了。”

  “里面有组员留下来的一些基本工具,我10分钟以后就进来。”

  面对越姒姜突来的冷静,陆离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是说了这一句后就退出后关上了房门。

  虽然站得有些距离,虽然还隔着一层塑料薄膜,可在看见的第一眼越姒姜就认出了眼前的人。在她看来,这样的场景是没有一丝恐怖的,因为看上去那人好像只是被裹在了温软的蚕蛹中,只是暂时的沉睡着。

  越姒姜拿起旁边银色的镊子,就像在课堂上做的无数次那样,她小心的夹起一角缓缓拉开了蒙在那人身体上的透明薄膜。她一生都无法忘记这情景,因为那实在是太像梦幻了,因为那时候的萧默珩……那人就像平时一样,优雅的微笑着。

  “怎么样,都已经整理好了?”

  那位法医报告道:“死者全身总共有37处伤口,大部分都是由浴室发现的那把拆信刀造成的,还有一小部分,似乎是……是直接撕咬导致的。内脏和肠道等器官几乎完全和身体分离,整个行为,就像是在做活体解剖,可以想象被害人当时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不过很奇怪的是,犯人既不是医护人员也没有从事跟生物工程有关的工作,但他手法不像第一次,犯人会有这一行为实在找不到足够的动机。”

  “正在尝试给犯人催眠,成功的话相信应该还原当时的情景,准备一下等催眠师的口供。”

  陆离说完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对面房间的房门还是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他们已经对张良已经进行了全面束缚,况且在这样完全隔离的状况下催眠师是决不会有危险的,可他还是很担心,在经历过那恶梦般的一天以后他实在不想让越姒姜跟张良共处。

  “怎么样?有没有成功?”看着终于和助手走出来的越姒姜,陆离终于放心的走了过去,拿起记录本的问道:“怎么样,张良他说了吗?你在他梦里都看到了什么?”

  “没有,他的梦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陆离一阵诧异,因为张良情绪不稳无法进行正常的讯问,所以警署只能求助于精神类专家用催眠的方法来做案情复原和动机确认,而从英国学成而来的越姒姜就是最好的人选,“姒姜难道连你也催眠不了张良?”

  “就让真相永远留在他心里吧。”

  “姒姜,姒姜……”

  看着越姒姜远去的白色身影,陆离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记录本。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这不是明摆着张良杀害了萧默珩吗?

  房间内,拿起那张还很新的照片时,越姒姜坐在椅子上细细凝视着,凝视着其中已经永远被定格在那一天的人。萧默珩的笑容温婉恬淡,这人仿佛永远都是这样,维持着这样的假象。

  越姒姜点完的烟后并没放下打火机,而是把它放在了相片的一角,她只是看着火焰一点点的将其吞噬烧为灰烬。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到底是谁,把谁拉向了疯狂的深渊?在这一刻,她已经再也不想分清……这个被他们如此憎恨并爱着的世界。

  番外二 To Be Or Not·08

  萧默珩将枕头放入试管中时,他显得很冷静,正动作娴熟的拉动着注射器,萧默珩看着手中的玻璃容器一点点变空,这就像是从他大脑中抽出血液一般,最后也抽出了他所有的理智。

  “子房,我一定会让你先安静下来的,我一定会。”

  萧默珩小心的给针头罩上塑料套,垃圾桶里只有一个已经完全空了的药盒。

  见到萧默珩,张良压着怒火的讽刺道:“怎么样,你和她聊得愉快吗?还是说除了聊天你们更喜欢其他的事?比如说……”

  萧默珩今天好不一样,张良面对这样毫无预兆的亲吻也不知所措了,舔到那人干燥的嘴唇后张良的嫉恨也慢慢烟消云散,他的本能的贴上了萧默珩,只想要撕裂他身上那件碍眼的衬衫。显然,萧默珩这是在诱惑他,再没有多余的话的只是凑上前来向张良索要,这一点,跟以前那个萧默珩,很不一样。

  “你……你在,干什么?你给我注射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感觉到胳膊处的一阵刺痛后,张良觉得一切都变得恍惚了,连视野中萧默珩的脸也变得混沌,仅仅几分钟时间里,张良就开始意识全消散的失去了力气。他跌坐在地板上,而萧默珩正注视着自己,那种是一种理智得近乎无情的眼神。

  “萧默珩,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张良眼前只是一片黑暗,下一刻他的意识也跟着视觉一起沉入了黑暗中。

  萧默珩笑了笑,他伸手抚摸起了张良额前的几缕碎发,这场景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嗯。子房……现在睡着了,不用担心。”

  安顿好张良后,萧默珩拨通了越姒姜的电话,说:“姒姜,子房他,已经睡着了。”

  “睡……睡着了?怎么会?这药的效力根本没有这么快的。”电话里的越姒很激动,“默珩,你不会擅自加大了剂量吧?我说过了那样不行的,我不知道张良会有什么反应,再说了他的抗药性还……”

  “没关系,我只是提高了一点浓度而已,是混合其他辅助性药物一起用的。”

  “什么,你还自己提高了浓度?你到底提高了多少,你知道的,第一次再多也不要超过30ml,还有你混了其他的药物是什么?默珩,没有搞清状况以前,你应该知道潜在互斥性会造成什么后果我们都是无法预知的,而且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姒姜你不用担心了,我们现在都很好,你就给我一点时间吧,就一点时间。”

  电话那边是一阵不协调的沉默,越姒姜压抑呼吸声,说道:“你到底要胡闹多久,他什么状况你还不知道?不行,必须送院治疗!趁他睡着了,我马上联系人去你那儿。”

  “求你了,再给我三天,只要三天就好了。三天之后,我会把他任你们处置的。”

  耐不住萧默珩的祈求,越姒姜只好说:“那有什么事再给我电话,不行的话一定不要勉强。还有,默珩你记住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帮你的。”

  “嗯。我会的,姒姜,再见了。”

  萧默珩合上手机将其随意的放在身边,终于,整个世界安静了。

  谁都不想看到自己所爱的人死去,不管是疯狂,残忍还是背叛,萧默珩也不想就这样看着他在自己的世界消失。但是,如果张良的世界里已经不再有自己,如果萧默珩这个人已经被张良从他那炽热的狂乱中彻底否定彻底剔除,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是萧默珩整个世界的死亡。

  “子房……”萧默珩望着眼前之人,满脸都是惶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看着我,我是默珩,你回头看着我啊!”

  张良好像失去了所有感觉,他只是呆呆的坐在刚好能容得下自己一人的衣橱里,张良紧紧的贴着身边被挂起来的衣物,尽量蜷缩着身体的维持着一个躲避的姿势,他那双空洞疲乏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望着什么。

  “子房,你看看我,看看我是谁。”

  尽管萧默珩强迫他抬头和自己对视,可张良这双曾经只注视自己,只存在着自己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那人毫无波澜的,就像是在看着一件普通的衣服或者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不会的……你怎么会突然就忘记呢……不可能!”

  在萧默珩脸上所看到的是爱还是执着已经无从分辨,那份来自悔恨的恐惧已经把他完全吞没了,眼泪流下一滴一滴流下来。这就是越姒姜所说的后果吗?他居然把自己忘了?

  这……难道是极限了吗?已经是他萧默珩所能承受的极限?

  “子房,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是我在哭吗?好奇怪,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泣?可还是流泪了。”

  “你在说什么?”

  张良伸出手,他小心的触摸着萧默珩脸上的眼泪,之后居然还有些许开心的将手指放到了口中,尝着那一丝淡淡的咸味。张良注视着眼前的人,说:“幻觉,你一定是被自己创造的幻觉吧,但幻觉是不会流泪的,所以现在一定是我哭了。”

  “什么……你说,幻觉?”萧默珩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张良的语气就像一个孩子,就像回到了故事的起点,十几年前的某个地方,“我不是幻觉,我是真的!子房,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幻觉,你听得到吗?不是你想的那样!”

  尽管萧默珩使劲摇晃着那人的身体,可张良还是没有丝毫反应的,他既不反抗也不说话,仿佛就当萧默珩不存在,只是自顾自的望着窗外。

  “不是的……我不是……”

  “其实,从十四年前开始,你就陪着我吧。因为那样午后的阳光实在太灿烂了,我只是想要一点点,想要一点那样好看又温暖的金色围绕在自己身边,就像那个永远有太阳一样的秋天。所以在不知不觉中,我才用意识编造了你吧,我创造了一个这么完美这么温柔,但却只是在我身边的你。”

  “十四年?你说,十四年前……”

  此时的张良根本不是在看着萧默珩,他的声音不是在和人交谈,而只是在说话而已,只是在跟自己的意识说话。原来,在那个时候,从故事的最开头,萧默珩这个人在张良的意识里就是个只能属于自己的幻影。

  “我那时只是,想要一点点爱而已,想要这样的被人爱着。其实,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意识,这十多年来我只是……在想象着被另一个自己所深爱所庇护。”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是真的萧默珩……我是真的爱你,是真的爱着你啊!”

  当萧默珩试着握起那人的手时,张良却挣脱了他的手指,张良恢复着刚才的姿势,认真的望着一处根本不存在的风景。

  “这样的世界,真的好寂寞。我不要再这样活着,我想……我就要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中去了,去做那件我必须要做的事。虽然还是有点害怕,但是原来这样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我已经受不了了……子房,我也……不想再这样继续了。”

  “那这样也好吧,子房……如果我是你的话,如果我就这样成为你的一部分,也是幸福的。”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一切,却都不能重来了。

  这药的确起了作用,张良平静了下来,但这种彻底的平静让萧默珩真正感到了绝望。不行,他绝不能让张良一个人去疗养院,让他一个人呆在陌生的世界里,绝不可以!

  “那么,子房想要回去干什么呢?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以后。”

  萧默珩努力的缓和着自己的语调,张良转过头来,只是戒备的看着一言不发。

  “你害怕?但你刚才说是你在意识中创造出了我,那我不就是你吗?难道你不相信你自己,有什么秘密对自己也不能说吗?”

  萧默珩试着伸手去触摸他的脸,这次张良没有反抗,但仅仅只是没有反抗的任萧默珩的手指在自己皮肤上游走。

  “回去以后到底想干什么呢?那件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

  “我还能……杀了自己吗?我还能回到那个小小的房间里,把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吗?他的内脏,他的器官,在我身体里不停的嘶鸣咆哮……好吵……真的好吵!”

  “还给他?”

  “这些我都不想要啊!我多希望那天活下来的人是他而不是我,我只想像他那样被杀死而已……那样,我就能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他了。十四年了,这种痛苦……这折磨从来都没停止过,但只有你……一定只有你能懂我的吧!我只是想这样把自己,把你撕裂而已。”

  原来,自己用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张良丝毫,也没有把他从当年的深渊中救出来,还是让他一直停留在十四年前出事的那一天吗。那如果,自己这条性命还有一点意义的话,就应该为他达成最后的心愿。

  “我明白,你的这个世界只有我能明白。原来你还是在为了这个痛苦?原来你真正想要的还是死亡,还是把自己杀死吗?看来,是我错了。”

  萧默珩已经不再流泪了,他正抿嘴微笑着,那是一种优雅并且幸福的笑意。

  算了,就这样被最爱之人杀死也好啊,那即使是到了地狱,他们也永远属于彼此的。这个从来都应该只属于自己,只看得到自己的人。

  “你,还能帮我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怎么回去。”

  “我会帮你的,不要害怕,我们都不能害怕。如果不知道做的话……就先把我撕裂好了,子房就按照你想做的来做,我们就当做是一试炼。因为在你的意识里,我的这一切,本来就都是属于你的。”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就让我先来教你,然后你再回到现实世界中去,再这样撕裂你自己好了。你记得吗?回去以后,这件你一定要做的事。”

  “嗯,我记住了。”

  “首先,我们从这里开始。”

  “是,这样吗?”

  “嗯,乖孩子。”

  萧默珩意识变得模糊,没想到吃下那东西后,在这时候真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对不起……子房,我还是害怕了……我还是不能像你的太阳那样的……”

  据说大部分*和神经性止痛药都是被当做镇定剂或者麻醉剂使用,而萧默珩给自己的剂量就相当于短时间的全身麻醉。此时,萧默珩看着张良的眼睛,看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小动作的变化,正看着他是如何慢慢的把自己杀死的。原来,在这一刻,他也会觉得这么幸福。

  子房真是个害羞的孩子,就算只是轻轻的碰到自己嘴唇他也会闪躲的缩着身子,就像自己第一次牵起他的手时一样,那样小小的手,被自己握在手里,而那人的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在微微颤抖着。

  “放松,子房,只要轻松下来就好。”

  是药效要过了吗?还是根本不够强?疼痛感正顺着每一条神经爬上萧默珩的意识,还好,现在萧默珩的整个视野里都是这个人,还好他是这样紧紧的被张良抱着。

  “就像这样吗?对吗?”

  “对。”

  快要结束了吧。这痛苦和折磨,终于快要结束了。

  “那个时候,他们也像是这样吗?这样把它们放到我的身体里?”

  “把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放在我这里,而它们都憎恨我吧。”

  “你为什么不说话?”

  “对了,你只是我的意识而已,你本来就是不会说话的。现在,一切都完成了,我终于可以回去了,终于……”

  可以回到那个真实的世界。

  番外二 To Be Or Not·09

  在这不完全的太阳之下,去拥抱不完全的渴望。

  在这陌生的柏油庭院里,不断地否定自己,幻想着仿造生物的而来的你……我的心。

  如果这个世上的一切都能长眠……曾经痛苦的事,悲伤的事,快乐的事,全部都能在这阳光里消逝。那我们的伤痛都成了秘密,就将我们的亡骸埋在这片温暖的金色中,永远的埋葬。

  我想就这样一直一直的注视着你,抚摩着你,直到你熟睡,直到你死去……

  虽然,我现在再也无法拥抱你,再也法让你听到我的声音,但还是希望,你能听到我的忏悔,希望你最后还能感到,在我们心中,这已经沦为不朽的爱。

  十四年前,某警署休息室。

  “这案子怎么回事啊?丈夫不仅杀了妻子还要杀自己的两个儿子?”

  “我听说张家那个张平是怀疑妻子出轨,在争吵之中发生的事。”

  “你们是不知道,但那天我正好执勤去看过张家那个现场,真是惨不忍睹啊!张家不只是人死了,还有那女人和孩子的内脏器官什么的都被剥出来了,想不到张平对自己的家人都能做出这种虐杀行为。”

  “是啊,虎毒都不食子啊,何况还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不过,我们怀疑犯人当时精神状况异常,医生们猜测犯人是偏执性精神分裂症呢。”

  “偏执性精神分裂症?”

  “对,那个张平,难怪我看他平时不说话也不出门的,原来脑子早就有问题了,我听说这种病可是很危险的,不仅会看到幻觉,而且还会有严重的自残或自杀行为,发病的时候对家人朋友都会下手呢!”

  “就是啊,按理说这张平早该被送去精神病院看管了,但他们家老婆偏不让,这下可真是害了自己啊。”

  “唉,最可怜的是那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看起来感情一定很好吧,那个哥哥是那么的想保护自己弟弟。”

  “是啊!虽然兄弟两个都在急救,但是小一点的那个已经断定没有存活的可能了。”

  “那另一个呢?”

  “如果器官移植成功的话就没问题吧,不过我听说这孩子损伤面积很大,需要移植的不仅仅一两处地方啊。”



  “手术这么急,那器官什么的有源头吗?”

  “他弟弟啊,这两人不愧是亲兄弟!经过检查,好像该换的东西都很匹配。”

  “是吗?那两个孩子里,只有哥哥一个人可以活下来了?那以后,这孩子会很痛苦的吧,这样要一个人这样活着。”

  “不不不,不是一个人,犯人的一个朋友已经决定要收养他了,听说那个人有自己的孩子比这张家孩子大几岁,说不定以后会像哥哥一样照顾他呢!如果这孩子真能活下来的话,也许就可以重新开始啊。”

  “是啊,只希望他还可以忘记过去,可以得到温暖和幸福吧。”

  问询室里的灯光好暗,充斥在整个空间的烟草味浓得让人不想睁开眼睛。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没有任何表情,她似乎就想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言不发的。对面穿制服的两个中年男人显然已经失去了耐性,无可奈何的用笔头敲击着桌面,呼吸越来越沉重。而陆离只是靠在门边静静的看着,看着她。

  “越姒姜医生,请你说实话,死者在打给你的最后一通电话中到底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听清楚。”

  “经过检查,我们在犯人和死者的血液中都发现了大大超过正常摄入量的精神镇定类药物,根据初步证据,我们现在怀疑死者在诱导杀害。请你配合,帮我们确定死者和犯人当时的精神状况。”

  “我真的不知道,萧默珩人都已经死了,你还让我怎么确定。”

  “越姒姜,请你配合警方的调查。”

  “当然是打电话求救啊!他让我救他!你们凭什么说默珩当时精神有问题,我很清楚,我几天前还见到他的,他根本没有疯,他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张良!”

  越姒姜情绪激动的拍打着桌子,而前面问讯的两人显然被吓到了。

  “对不起,越医生,请你冷静。我们只是想尽快弄清真相,你当然也有权保持沉默。”

  “真相?真相就是张良把他杀了,你们判张良死刑啊!枪决,电椅还是毒气室什么的都可以……你们杀了他,你们快点杀了他啊!”

  “对不起,我们明白你的悲痛,可是犯人作案时精神有问题,应该先安排治疗。”

  “什么?不要治疗,不要!你们快点判决啊!”

  “好了好了。越医生,请你先冷静,冷静,后面的事交给我就好,我们会处理的。”

  出来之后陆离紧紧的抱住了越姒姜,让她把头埋在自己的怀里,陆离不断轻吻着她的前额,环着她有些颤抖的身体,想尽力越姒姜她安静一点。等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越姒姜才抬起头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自己的前额。

  “我们调查了一些张良的资料,你也知道,是吗?”

  “我知道什么?”

  “我在垃圾桶里看见了那份报纸。”

  “没错,我知道。”她听着陆离的语气,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但谁也不能从那个时候就去阻止啊,谁也不能。”

  越姒姜身边的男人没有回应,他会意的点点头,再一次少有的拿出了自己的烟盒。

  这也能叫蝴蝶效应吗?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改变了他们的一生,他们的也许还有其他人的。当初在那二人心里的那一轮波澜,居然一直激荡到现在,或许,还会一直继续下去。

  “不要……不要这样做……求你!”

  明明是黑夜,天花板上装的明明是白色的灯管,可是他的视野里,都是刺眼的血色,只有一片化不开的红色。刚刚还吵闹不堪的房间里一下子就变得好安静,张良只可以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那些粘稠的红色液体就这样从自己身体里流出来,慢慢的将他的身体淹没。

  本来想还用力爬向桌脚边的人,可是张良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所有的感觉渐渐消失,就像这被从这个世界抽离,慢慢的从身体里抽离。

  “不要……爸爸,你至少放过弟弟……至少……”

  这个梦就像是将我推入死亡的深渊,黎明,恶魔将我丢出深渊,让我复活。伴随着日渐加深的罪恶,度过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令人恶心厌恶的虚伪和同情。当黑夜来临,我又将面对死亡。什么时候,才能让这样的日子不要再继续呢。

  “我叫萧默珩,你呢,你叫什么?”

  好亮,就像是回到了初夏的午后。

  “我?”

  真是难以置信,在那个人身边居然萦绕着阳光,那人身上还带着犹如初生青草般的味道,张良觉得,在这样的金色中,那人的身影是这么的不实。

  “张良,我叫张良。”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我会一直保护你陪着你的。”

  “是吗?”

  “当然,我们一起回家了。”

  “我……我还可以回家吗?”

  还可以,得到爱吗?在这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世界。

  “怎么,你不过来吗?不想拉着我的手?”

  “可是我……”

  如果这里就是深深的地底,自己就不会渴望阳光和温暖了。

  “来,就这样牵着我的手就好。”

  如果这里就是深深的地底,自己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绝望和寂寞了。

  “快过来啊。”

  如果,还可以这样活下去的话,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

  “好,张良,我抓紧你了。”

  如果自己还会活着,那一定,只是因为这个人。

  在不完全的太阳之下,在一片金色的柏油庭院中,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不管是在几千几万朵,还是在这片无际的野玫瑰花丛中,……我也能找出其中的这个你。那么这样,我们敢已经不用再杀自己的,再也不要分开了。

  城外的墓园中,越姒姜的陆离二人并肩站着。

  还是陆离先开口:“我听说,张良……他是在疗养院天台跳楼自杀的,对吗?”

  “是的,当场死亡。”越姒姜说着弯下腰,在那靠在一起的两尊墓碑中间整齐的放下了一朵瑰丽惑人的红玫瑰。

  “这个,就是默珩最后交代你的话吗?”

  越姒姜抬起头看着正闭上眼睛开始祭拜的陆离,有些惊讶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陆离继续说道:“我知道那家疗养院的天台,他们天台的那扇门永远是锁着的。你也知道,不是吗?”

  越姒姜点点头安静的笑了,望向那片无云的天空,幽幽的回道:“对,没错,这就是他跟我说的。我只是,做了默珩最后想做的事。虽然直到现在,我也不想去相信。”

  是啊,越姒姜怎么也没想到,萧默珩的最后一通电话不是求救也不是告别,而是让自己帮忙杀了他,杀了张良。

  难道只有在地狱,他们才能完满的在一起吗?这爱啊,到底是什么呢?

  睁开眼睛时,陆离抱住越姒姜,第一次亲吻了她干燥的嘴唇,陆离的动作很轻却又很自然,他将鼻尖贴在越姒姜的衣领边,平静的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气息。

  “姒姜,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将是另一个开始。”

  番外三 冬之蝉·01

  房间不大,只是一间客厅,大部分家具都是意大利的,褐色的实木装饰透着欧洲的美学风格。

  本就沉闷的空气中充斥着普洱浓烈的茶香,搭着厅中的布局,满是一种于时间脱节的怪诞。

  沙发上的男人显然已经到了中年,及耳的短发恰好挡住了他侧脸的线条,侧身坐在沙发上一副低头沉思的样子。

  “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矮几后站着的少年没有回应,他仍是低头用手紧握着制服上的白色拉链,时不时的望向墙上的挂钟。

  男人没了耐性,“你说话啊!”

  “……”

  “是不是他引诱你的,跟爸爸说实话,是老师逼你的对不对?我的孩子从小就品学兼优,绝不会做这种肮脏的事,对不对?只要你说出来,我们就去告他。对,我们一定要去告他!”

  男人语声震颤的摇晃着眼前的孩子,紧紧掐住了他的双肩,颜色混浊的眼睛里是一种难以窥测的惶恐。

  “没有,老师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的,爸爸,我是自愿的!”

  “你说谎,怎么可能?你才15岁,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不是威胁你了,是不是?我们去找警察,不管怎么样,从会有办法解决的,不管怎样,你都是我们张家的好孩子,是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对不对?”

  听到这些时,张良还是留下了眼泪,在男人将要把自己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伸出手果断的推开了他。

  好孩子,优等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张良觉得自己真是恨透了这些无聊空乏的字眼,这些名头一步一步蚕食着他的生活,直到他被真正剔除了一切自我的那一天,张良这个人就会像墙上镜框里一个个好看的蝴蝶标本一样,就可以彻底变成这个家族还有父亲装点人生的附属品了。

  “我就是喜欢。爸爸,你听好了,我就是一个可鄙的恋师控,还有我就是喜欢男人!”

  “你给我闭嘴!”

  其实,要做自己,真是一件好难的事。是因为叛逆还是不甘呢,张良看着前面因为激动开始喘着粗气的男人,他暗暗的拽起了拳头。他不能认输,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认输!

  “老师他在储物室换衣服,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把裤子脱下来,当时我就有了反应,于是我靠着本能走了过去,然后……”

  “我不管是怎么样的!你只要是我的儿子,这件事就必须按照侵犯未成年处理。”

  “所以,爸爸,你爱的不是我,你只是爱你的‘儿子’,只是那个你虚构的完美形象而已。”

  “张良,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是你儿子,我不是!”

  “子房……”

  世界上总有一种东西,可以激励你并且随后让你为之疯狂,当它已经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之后,即便你可以停止爱一个人,这种仇恨却永不停息。

  次日,教室。

  “要不要来舔舔我的老二啊,贱女人……”

  他被欺凌也好,被孤立也好,或许跟自己是不是跟数学老师厮混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在整日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大家都实在太空虚了,这一种只能靠疯狂才能抑制的无聊情绪,这些人其实就跟他自己一样。

  “别开玩笑了,我们的小王子更喜欢自己站在天台打飞机,什么东西都不用,是吧?”

  事实就是这样吧,当这丑闻被传开以后。老师跟学生混在一起,这对于同样身为男人的他们是多么耻辱,尽管张良早已经知道这结果,但他还是无法逼迫自己去承受。

  “哈哈哈……我们子房是喜欢啃黄瓜吧!”

  虽然他已经将座位移到了毫不起眼的角落,虽然他已经低下头戴上耳机不让自己听到任何声音。可张良脑子里,居然部都是他们一副副笑得暧昧玩弄的轻鄙嘴脸。

  这时,张良面前的白色的纸张上排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忽然像是一群群蚂蚁,在他的视野里慢慢蠕动起来,不仅是要爬出书页,还要紧接着钻进他的心。

  “别说了,你们都给我住嘴。”

  “哦,原来贱女人也会生气吗?来来,快喝点燕窝消消火。”

  “我们可不比老师的差哦!”

  看着最前面开始解裤子的几个男生,张良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扯下耳机尽力克制的抓住了椅背。这时,身边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男生和女生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混杂在一起,这些声音简直就像是电波一样直接灌入他的脑中。

  “我叫你们闭嘴。”

  “否则怎么样?你要像对老师那样对我们吗?”

  “哈哈哈……对他来说我们都还没长齐呢!”

  “闭嘴闭嘴闭嘴……我叫你们闭嘴啊!”

  此时,张良脑子里只是一片馄饨的颜色,他所有的动作仅仅都是出于本能和惯性,听着四周的尖叫声,张良视野中空无一物,他只是不断挥动着手中的明黄色靠椅。他心中只有那么简单的一个念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

  男男女女们开始推搡着挤像教室狭窄的前门,以一种扭曲的形态停滞在乱成一团的人群中,他们像动物一样撕扯着彼此的衣物,只求能早一点跨过着该死的门槛。听到耳边响起的警报声时,张良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教室,他的心中却是超乎寻常的平静。呼吸缓和下来以后,张良才注意到了自己的蓝色校服上被溅了一身血迹。

  “我这是做了什么……我对你们做了什么?”

  张良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椅子,不锈钢椅角上的血色开始慢慢便暗。前面淡粉色的瓷砖上倒着三个已经完昏迷的男生,除了手臂上的淤青,伤口大部分都在头部,满脸血污的看不清楚面容,其中一个因为那时正在解裤子右手还卡在白色的皮带后。

  张良简单的清理了自己桌上的课本,之后他拿起挎包步子从容的走出了教室,就像平日里放学后那样。

  “据犯人交代,是因为伤者的刻意挑衅才导致自己的伤人行为。伤者均头部遭到重击,但是经医生鉴定应都不会留下永久性伤害。张平先生,你现在有权申请假释。”

  “不用假释,我也不会请律师,我们张家没有这样的孩子,麻烦开庭的时候不要通知我。”

  “张先生?”

  竟然就这样丢下了自己的儿子?拿着记录本的两名年轻警员看着对面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的男人不禁面面相觑,都难以置信的长大了嘴巴。

  “张良是你的儿子,根据法律义务你必须出庭!”

  “厉,厉督察。”

  身穿蓝色制服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左右,端着自己的刚买的拿铁恰好挡住了去路。

  “我已经递交了文件申请跟张良断绝父子关系,等通过以后不再负有任何法律义务。现在我可以走了吗?Sir。”

  “当然。如果你也不负有任何道德义务的话。”

  张平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喝咖啡的厉楠远,他理了理自己有点卷边的衣领,之后戴上眼镜走向了大厅的方向。

  这个监狱很大,但是分给每个人的地方真是小得可怜。

  张良抱着刚领的衣物和被子走进那一扇铁门时,他第一眼便看到了狭长房间里长桌上唯一摆着的一本佛经。

  其实,这里就是一个缺少火星的火柴盒。

  “喂,你这么小怎么进来的?打架了?还是因为女人?”

  跟他同室的是一个叫李西垣的人,看上去也像是没有成年。这人虽然剃了头发也还是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只是很含蓄的微微扬起嘴角,这样的笑容反而让本就沉闷的囚室变得更加阴冷。

  “你呢?杀人还是过度自卫?”

  “我?就因为一个条子。”

  “笑话,进来的哪个不是因为条子。比如我我,还是因为好多个呢。”

  “呵,我是说爱上了一个警察。”

  张良有点惊讶的摇了摇头,李西垣不在意的慢慢仰起头,然后直对着高处狭小窗户处投下的阳光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怎么样?我听说这边局子里的女警可都是辣妹。”

  “谁跟你说是女人了?我看上去不像是弯的吗?”

  “弯的?”张良愣了愣,说:“好巧,大概我也是。”

  那一个黄昏,张良跟李西垣就这样背靠背的坐在硬邦邦的床铺上,看着发黄的墙壁静静的出神。没有酒精,没有香烟或是其他的,可就在回头相视而笑的一刹那,他们还是体会到了一种不太真实的相融感,仅仅抚平了这一瞬间的仇恨。

  “我爸跟我断绝了关系,他是个基督徒,《圣经》里说像我们这样喜欢男人都是要下地狱的。但是没想到在下监狱之前,他就跟我断了父子关系。”

  在后来的日子里,没有一次探监,没有托人送过任何东西,哪怕连一封简短的书信也没有。张良从小就以为可以永恒的的亲情,原来脆弱得让他发笑。

  “子房,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怎么做?”

  李西垣其实是一个很精致的人,精致而又高雅的散着奢靡的危险气息。尽管早就猜到了答案,张良也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那一点好奇。

  “拿着一把点45,对准他的脑门,‘bang’的一下,就可以完事了。”

  “点45?哈,听起来倒是挺适合我。”

  “等出去了,我给你弄一把好家伙。”

  “出去?”

  还是第一次聊到这两个字眼,开口之际张良才感觉到,也许他是真的有些喜欢监狱里的日子,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做着一成不变的工作,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的表情,就这样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番外三 冬之蝉·02

  虽然这里的人无一例外的冷漠,但至少还是真诚的。除了李西垣,那个每天都会坐在长桌前用黑色钢笔一圈一圈画着日历上黑体数字的人。他的眼神仿佛永远都停留在见面的那一天,那是一种独特又不切实际的高傲。

  “子房,我要走了。”

  “什么?”

  “子房,你不知道?我后天就出去了。”

  记得哪一天李西垣说过,张良和他,是这么的相似。

  三年,四年。

  终于能站在这张黑色铁门的另一边时,张良才知道原来那个曾经被自己称为‘爸爸’的男人早在三年前就搬走了。张平是因为觉得丢脸吧,这样早早的在自己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张良抱着自己浅蓝色的大行李包出来时,他对面的樟树下就只站着李西垣,那人把头发留长了剪着及肩的碎发。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像是站在一片斑斓的流光中,绚烂如煌。

  “我爸,他早就走了。”

  “幼稚。你以为爸妈都是像儿歌里唱的?你都18岁了可以自己生活,以后就别天真了吧。”

  “谢谢,谢谢你。”

  说着这个从来都没对李西垣说出的词,张良还是有些紧张的拽了拽手中旅行袋的袋绳。

  “我没想过,你会来接我出狱。”

  “傻小子,为这种事道谢。除了我,还会有什么人来啊。”

  按着张良靠向身后的电线杆习惯性的低头,李西垣的吻永远是这样充满挑衅又收放自如的,仅仅沉迷于勾起他人情潮的快感,当张良开始回应着主动噬咬着他的舌尖时就停下来,抬起头站在原地,炫耀的轻舔着自己薄凉的下唇,笑得像一个胜利的征服者那般一脸自负的,放纵而又迷人。

  “见鬼,该死的湿咸佬!”

  路过的男人穿着一身休闲西装,摇着头避远了,斜视着路灯下仍然搂抱在一起的两人。

  “站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这些人都该下地狱,滚回自己的地盘去。”

  “我说了,让你站住。”

  “李西垣!慢着,你别……”

  张良看着他就那么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银色的点45左轮,眼角上扬的瞄准了那人的脑门。男人马上停住了脚步,举起双手故作冷静的开始扫视身边看得到的街道。已经是凌晨两点多,路上早就没了行人,这样的小巷子连过往的车辆也没有。昏黄色的灯光映着三人的影子,慢慢的把它们拉长。

  “对……真是对不起。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们的。请,请你放下枪,先放下枪……”

  “李西垣,你真的有枪?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到底怎么弄到的?”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移着步子满是不屑用鼻音的轻‘哼’了一声,李西垣瞥了一眼身边已经变了脸色的张良。

  “跪下,快给我跪下。”

  “好,好!我跪,我跪!你小心枪,小心……”

  “含它,我让你用嘴含它!”

  “求你了,求你……”

  “快,含它啊!”

  李西垣用狭长的枪管敲击着那男人干燥的嘴唇,看着他跪在自己面前,之后身颤抖的舔着枪口慢慢的把枪管含进了嘴里。

  “吸它的感觉是不是很过瘾啊?”

  “够了,李西垣,你在做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我们这些该他妈的都要下地狱的人,每一天每一刻都感觉到多么的恐惧?喜欢男人又怎么了?我喜欢男人关你们什么事,都是因为你们这样的混蛋,我已经受够了!”

  男人的鼻涕眼泪已经流了一脸,他闭着眼睛身几乎瘫软的死死含着口中冰冷的枪管,不敢说话的只是附和着李西垣的话不停的点头。

  “你没有必要杀了他,他已经得到教训了,放下枪!”

  “来,张良,我来教你。这具第一次往往是有点难的。”

  “不……不要……西垣,不要这样

  虽然张良这样说着,可看着那人手中泛着金属特有光泽的手枪,张良还是忍不住被吸引的任李西垣抓住了自己的手腕,随后紧紧握住了枪柄。

  “好重,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很冷。”

  张良轻轻的笑出了声,带着一些兴奋的语气,就像是拿到了一件新的玩具。

  “想着你最恨的人,不停的想他的脸,想起来他对你所做的一切。然后一切就变得容易了,就在这里,扣动扳机,就是这样……”

  死亡,其实并不恐怖。真正恐怖的,是等待死亡的时间,那样飘忽不定的绝望和恐惧却偏偏没有尽头。而在这样同样的恐怖中,张良才第一次明白,自己有多么憎恨那个一走了之的男人。现在,在自己脑海中,在自己眼前的,居然都是父亲张平的脸。

  ‘bang’

  李西垣说,只要这样,就可以完事儿了。

  “没有子弹?根本就没有子弹!混蛋,李西垣,你耍我?”

  “哈哈哈……你看那只老肥猪跑得有多快,我让你吓吓他,胆子真小,居然会来舔我的枪口!怎么样,这第一次的感觉,很爽对不对啊?”

  “你这个疯子,我刚才都以为是真的,我以为,我……你为什们不告诉我?”

  张良拽着他的衣领,看着眼前的人因为放纵的狂笑而渐渐变形的脸在自己心中一点点扭曲。为什么不让他杀了他,为什么不让自己杀了那个男人?

  “你就是为了好玩?你认为这个很好玩吗?李西垣,你也在玩我,对不对,是不是?”

  张良不能自控的推搡着撕扯着他的衣物,耳边的笑声却越来越张扬。

  “混蛋,我,我还那么相信你!”

  “张良,我都已经说过了你别太天真,现在我就告诉你什么是真的。”

  这时,李西垣已经夺回了他手中的枪,反手把他按在墙上,随后出人意料的用枪口抵住了张良的后脑。

  “其实,这枪里面不是没有子弹,而是只有一颗子弹。”

  “什,你说什么……”

  “下面就看你是不是跟他一样好运了。”

  “李西垣,你在干什么?”

  尽管张良想要回头,可他却感觉脑后的金属一发力逼得自己不敢动弹。

  “我今天要给你上的课就是……”李西垣玩味的凑近了身子,像往常一样用舌尖熟稔的轻舔着他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烫的耳根,虚浮的尾音里满是玩世不恭的邪魅,“不要相信任何人。”

  ‘bang’

  一入江湖岁月催。原来这句话是真的。

  我想做个好人,我要做个好人,我能做个好人……根本都没有意义。

  对于很多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没的选择。

  这个剧院不大,一眼望过去只有舞台上被拉起来的红色幕布,陈旧的空气中悬浮着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尘埃,就跟这个地方一样,似乎要永远的被人遗忘。

  张良从小就不是很喜欢一个人独处,在这个仿佛只有自己的偌大空间里,他仅仅是喜欢这种没有李西垣的感觉,喜欢这样安静的享受终于可以和他脱离的间隙。因为张良开始觉得在自己被压缩的生命里,似乎就只存在过李西垣一个人。那天一颗没有射出的子弹,就已经把他们连在了一起。

  “西垣,我们还能回头吗?我还能不能回头?”

  “不是不能,是不会!”

  ……

  张良听着耳边熟悉的音乐,今天是舒伯特啊,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只要听着前几个音符自己就能猜到曲子了呢。

  “西垣,你说,这能叫爱情吗?我每天只是这样默默的听着他(她)的音乐,我到底是喜欢音乐还是喜欢能演奏出这样音乐的人呢?我到底,应不应该让他(她)知道呢?如果我这样也算暗恋的话,你一定觉得很荒唐吧。”

  “怎么?张良,你还在跟你的帕格尼尼玩浪漫呢?这一年多来,你每天都是去那个破剧场,每次就坐那儿听那个人拉提琴曲,连台上幕布后那人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下你还真当自己艺术家了?我告诉你,既然爱了就是爱了,你还想搞什么意识流?”

  李西垣那样尽显阴柔的狠戾声线不听撞击着自己的耳膜,这人正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和他同化的寻找任何一丝机会不断往心里越钻越深。

  耳边都是在紧绷琴弦上急促跳跃的连续颤音。从幕布后传来的,就在后台的什么地方……

  这个优雅得不可触及的声音,这样陌生又惹人遐想沉溺的曲调。

  自从那一天张良在这门口停下了脚步后就再也离不开,这样绚丽不实的音乐居然能让他心中有几分平静。在自己那些过去的罪行里,这琴弦拉动的越是剧烈,张良便能越忘我的躺靠在这张冷硬的扶手椅里享受,好像是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一般。

  李西垣每次都是很不以为然的,说:“要是拉琴的是个女人呢,你要怎么做?是要跟她谈恋爱还是交流音乐?你是想在舞台上做呢?还是要用琴弦拉她的屁股?要是个男人呢就……”

  “你能不能不要说这些事?”

  “张良,你这么认真干什么?你每次晚上跟我逛夜店还不都是照样做的吗?”

  “不一样,这一次不一样。我跟你,我们是不一样的。”

  “喜欢就是喜欢了,你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张良,你就是一个懦夫。我搞不懂你在怕什么,都一年多了就会像个死人一样坐在台下,竟然连走下去拉开幕布见人家一次的勇气都没有。爱一个人居然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什么帕格尼尼什么莫扎特只要听音乐都是操蛋!你懂个狗屁音乐,说白了你就是想做了他(她)。”

  张良极力自控的闭上了眼睛,伴着舒伯特小夜曲轻柔的曲调,自己脑中想到的居然满满的都是趴在帘幕后的那个他(她)身上跟着音符干那事。

  这明明是应该华美高贵的音乐,居然是被李西垣说中了,他居然这么简单就看透了自己。

  番外三 冬之蝉·03

  这样的日子一成不变,张良觉得没什么,但李西垣却忍不住了。

  “张良,你还是不敢吗?你敢砍人卖粉,总有一天你都敢拿枪指着我的头,现在你还不敢站起来走下下去见那个人一面?就算只是说上几句交个朋友也好啊!”

  “不,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又有谁会想跟着一个在外面混的?特别是……像他们,他们那样会艺术又念过书的人。”

  “那就把他(她)拉到你的世界啊,张良,你就是没种!”

  没种,是吗?

  犹豫了很久之后,张良还是从最后一排的座椅上走了下去,慢慢现出身来走上了舞台。

  那琴声还没有停止,那人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后**自排练着。

  当张良碰到那块厚重的红色大幕布时,他还是犹豫着深呼吸起来。

  张良很清楚,他喜欢这个拉琴的人,而不只是他的琴声。

  不管这个人是男是女,他也无法抑制这种莫名的感觉,但是如果要把这样的琴声拉到自己的世界……就是还要多一个人来地狱吗?就像李西垣对自己所做的一样。他不想让这人跟自己有所关联,不想让这人也身处地狱。

  “喂,什么事?”张良拿起了手机,回道:“好,我马上就到。”

  这时,从舞台里面传来了脚步声,听到后张良马上抓着手机转身快步走向附近的侧门消失了,他迅速的逃出了这个已经闲置多年的小剧院,最后也没能多看一眼那舞台,那深红色的幕布。

  这不是恐惧或者羞涩,而是深深的近乎某种憎恨的自卑,对于他自己,对于自己所在的世界。

  只因为张良觉得,如果要去试着爱不同的人,也都需要不同的资格。

  “有人在吗?请问是谁?”

  之前明明有人在讲电话的,来人轻轻的撩起了帘幕的一角,观众席上空空如也,或者那人是藏在了座位下面或都是其他什么地方。其实,他早就觉得有什么人在观众席听自己拉琴了,这种感觉持续了很久,但每每他都无法验证。

  “你想听的话没有关系,可以跟我去后台的练习室听的,如果你想学小提琴,我可以教你的。”

  萧默珩扫视着眼前几百个整齐有序的排座,偌大的空间里只有自己被拉长的回音。最后,他望向了左边半掩着的暗黄色侧门。

  “奇怪,刚才明明有人在说话。”

  说完这一句后萧默珩便无奈的抿了抿嘴,他放下手中的红色布料,又回到了深深的舞台之后。

  大厅里再次响起了小提琴冷锐的嘶鸣声,这好像永远是他一个人的独奏。

  这次的交货地点是近郊一个离游乐场不远的化工仓库,推拉式铁门已经完被腐蚀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站在门口还能听见游乐场里和笑声混杂在一起的尖叫声。

  张良从来都不去那种地方,那里只有一群无聊的孩子,无聊到非要靠着科技一次一次去享受接近死亡的快感。远远听见游乐场的尖叫声张良想着,他的生活其实就是一直在坐过山车,只是早就已经脱轨了。

  “呦,等你很久了,又去找你幕布后的秘密恋人?”

  李西垣就靠坐在身后一张漆皮差不多褪光了的樟木长桌上,他背着一个灰黑相间的运动型单肩包,正低着头熟稔的卷着自己手中类似烟草的东西。

  “西垣,他们什么时候到?”

  张良看了一眼另一张桌子上一个的普通不过的老式布袋,桌子正上方是一个用绳子单独吊着的格子玻璃钢架形式看上去有些像屋顶,已经爬满了污垢,大概是关闭前还没有送出去的。

  他不在意的走到李西垣身边,接过了一根他刚刚卷好的香烟。

  “急什么,总会到的。”李西垣说着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他并没有急着吐出来,而是按习惯把它们逼到肺里仰头闭上眼睛再缓缓的呼出,那隔着烟雾有如噬身般的哥特式美感。

  张良不经意的笑了笑,虽然他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是看着这家伙微微向上扬起的嘴角,真是让人忍不住要咬上去。

  “子房,你等会儿不要说话,按我说的做。”

  听着门外车轮碾过发出的声响白李西垣索的踩灭了烟头,扭头对张良使了个眼色。

  “子房,我们的货被截了,但是头不会放过我们,他要的是钱不是我们的命。”

  “你说什么?货没了?”

  说出这消息的时候李西垣还是笑得不可一世,看着前面的铁门被拉开张良再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前面桌子上放着的布包。货是假的,李西垣居然在这个时候才说,这批货根本就是假的!李西垣只想用这些东西来套了这些人的钱好回去交差。

  此时,进来的6个都是穿着便装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他们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双方也没有什么寒暄的言语,简单几句话以后彼此就开始点钱验货。

  “这边的euros没问题。”

  李西垣扣好了公文包时,他们已经解开了那只黑色布袋的系绳。

  “游戏时间开始了,谢谢你们的70万欧!”

  李西垣话音未落,只听见三声枪响,桌子正上方吊着的玻璃钢架就已经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他们点货的位置。

  “张良,走!”

  粘稠的血液还有已经成为糊状的内脏、**瞬间就喷了张良满脸满身,他扫视着正准备点货时被玻璃从头顶一路下来几乎活活压扁的两个人,张良就那样呆在原地,没有了任何动作。

  “没见过世面的,张良,你不想死就开枪啊!”

  扣动扳机以后,张良的记忆很混乱,他也不知道是在瞄准什么,就只是一味不停的开枪掩蔽,他的整个视野里仿佛只有李西垣的身影,他的点45,他随动作晃荡着的单肩包,他回过头来时满是轻蔑的不屑眼神。慢慢的,张良看到了那一张紧急关上的铁门,直到听见身后足以震破耳膜的爆炸声时,张良才有些清醒的回头了,忙乱中他看到了一从空中落下的橡胶残片。为了挡一会儿,李西垣把自己的车炸了。而现在的他们必须向前跑,不论是去哪里,他们一定要用尽力不断的跑!

  “既然货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为什么!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对不对?李西垣,这他妈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游戏!”

  张良边说边跑着脱掉了自己满是血迹的外套,再也听不到身后断续的枪声,他耳边是李西垣被猎猎风声扭曲拉长的笑声,他的那张扬得似乎可以一个人孤立整个世界的。

  “那又怎么样?我们拿到了钱就好,有没有货有什么差别?”

  “李西垣,你这个疯子!你这样会害死我们的,我不想死在这里,至少不是跟你。”

  李西垣突然回头看着他,收敛了所有笑容认真的看着张良那因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

  “你根本就不了解老大,他要的是钱,是我们SAY‘OK’!他才不会管货是不是被截了,你我都明白,如果没有钱我们回去是怎样的死法。”

  张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只好闭嘴不再说话。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已经靠近游乐场了。张良心里很清楚,这里不是他们这边的势力范围,要逃出去很困难。今天是周末,所以目前只有这里,只有像这样人群聚集的地方他们才有机会借乱逃走。

  “妈妈,我要看小丑表演。”

  “云霄飞车,我们去玩那个,可以荡到高高的那种。”

  “好多气球啊,我要红的,还有那个有兔子耳朵的!”

  “旋转木马诶!爸爸爸爸,我要坐那匹小红马!小红马。”

  ……

  真是好多孩子,父母拉着他们的小手,抱着他们的玩具和零食。纷纷扰扰的都是不同的笑声,大家沉浸在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人注意他们。

  在这样的地方,对方应该是不敢开枪的。对,他们一定不敢开枪,要是他们真的开枪怎么办?

  张良脑子里一片混乱。

  “你们这拉的是什么,难听死了,退钱啊退钱。”

  “我哥拉得可比你们好多了。”

  “胡说,小鬼,搅局是不是?”

  ……

  李西垣放慢了步子,他解开自己的单肩包利索的把它丢进了经过的垃圾箱里,之后手里只剩那个黑色的皮包。

  “你干什么?”

  “傻子,当然是想办法逃啊!这里靠近他们的地盘,被包围就完了。我们要想办法尽快引条子过来,让他们放手。”

  “想办法引条子?”

  感觉到后面的人没有像预料中的那么紧追不舍,张良也明白了李西垣的意思,尽量不惹麻烦引起骚动,出了这个游乐场也许就要被包围了吧,时间不多。

  “这支曲子,是他(她)!”

  张良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四处搜索着,这样小提琴的声音,这一首帕格尼尼颤音,甚至是这样特有的揉弦力道。一定是他(她),他(她)就在这里!

  “张良,你干什么停下来?你疯了,我们没时间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之前走。”

  “这首小提前曲,他(她)在这里!我,我……”

  “你什么你,以后有的是机会,快走!”

  “会不会有危险?他们那边如果……不行,你走吧,我要先去找他(她)。”

  “张良,我说了,照我说的做。”

  尽管李西垣语气平淡,但张良明显感觉到了他尾音里藏着的狠戾,李西垣已经在自己身后扣动了扳机,而他的枪口就抵着自己的腹部。

  番外三 冬之蝉·04

  这次的张良依旧选择了妥协,李西垣带他离开了游乐场来到街边,用抢对着一司机,道:“快下车!”

  “大佬,我按你的做,别开枪别开枪!”

  李西垣拽着那个人中年男人的衣领一把把人扯下了座位,将手中的公文包甩到后座马上扭动了钥匙。已经出了正门,一踩油门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风景,终于离开了吧。如果自己走了的话,那里也就不会危险了吧,那些孩子还有他都没见过面的,还有他(她)。

  “五分钟,时间刚刚好。”

  尽管远了尽管坐在副驾驶座,张良也还能感受到来自后方巨大的冲击波,都震得车子一时失控的几乎翻倒。耳朵里都是‘嗡嗡’的杂音,回头只是看见后方天空瞬间出现的一片浓密烟雾伴着其中显然的火光,车子还在继续向前,听不到人们的尖叫声听不但他们的求救声。

  “怎么回事?李西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张良是真的一把掐住了李西垣的脖子把他按倒在驾驶座上,方向盘一下失去了控制,车子开始剧烈的左右摇摆起来。

  “爆炸,爆炸啊!你没脑子不知道看吗?”

  李西垣空出一只手使劲按着张良的脑门一下子把他死死的按在了玻璃窗上,而另一只手重新操控着方向盘。

  张良没了理智的吼道:“怎么会爆炸,怎么会有爆炸的?”

  “真是,张良,我说你这么久了还一点长进都没有。不玩一票大的弄出些动静那些条子怎么会来呢,你以为我们真能自己就那样逃。”

  “那个包里,你丢尽垃圾筒里的,是炸弹?”

  “放心,还不至于把那游乐场炸平,我时间比较紧,来不及准备那么多。”

  “那里都是孩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

  张良一把打开他的手,正想要抓枪的张良却见李西垣已经把那把黑色手枪从自己的怀里拿了出来,李西垣微微侧过头来优雅一笑,然后再一次用枪管抵住了张良的前额,就跟那时候出狱时一模一样。

  “张良,永远不要跟我斗。”

  那一天好像梦魇,一直缠绕着他,纠缠着他一点一点直到那深不可测的地狱。

  自我,良知,还有那些仿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情愫,在那一瞬间,都烟消云散。

  这个世界上来来往往,活着这么多人。

  对张良来说,不过是自己和别人的差别。他要活下去,自己要活下去。

  从那以后,这样卑贱的愿望,居然成了唯一的信仰。

  这个世界究竟有地狱吗?还是我现在就身在地狱。

  呵,太天真了,如果连地狱也不要我们呢。

  那就以自己的方式活着。

  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吧,自从那一天以后。

  张良把手中被捏扁的可乐罐丢进垃圾桶中,他抬头望着前面那座又小又旧的老式建筑。听说这个小剧院过几天就要拆迁了,学校要在这里建一个新的体育馆。刚刚迈出步子时,他还是紧张的把双手插件了口袋里。

  为什么呢?那总是在午后响起的琴声,那样一次次令他神往的独奏,从那一天游乐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回去看新闻张良才知道,那一天,真是死了好多人。晃动的画面里警车和白色的救护车排了满满的一屏幕,还被埋在废墟里死者的脸已经伤得面目非,被抬到了担架上伤者的脸被巨大的急救呼吸器遮挡着,只能看得到那些还未经处理的伤口。

  不是他(她),没有他(她)!不是不是这些都不是的!为什么那一天,那个时候他(她)明明在那里,就在自己身边呢?

  那个晚上,张良只是盯着电视屏幕一言不发的呆坐在沙发上,旁边站着的李西垣是鲜有的安静,那人跟他一起很认真的看着新闻,从一个频道跳到另一个频道,但每一个频道他们都是不断不停的在看着同一条新闻同一个报导。

  张良很想哭,但怎么也流不出眼泪,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多少次张开嘴唇想要叫他(她)的名字,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屏幕想要捕捉到他(她)的身影,调大声音哪怕是听听他(她)的声音……最终他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从一开始就他什么都没有。

  他们之间惟一的联系就是那些不为自己所知的琴声,只是舞台的一块红色幕布,就阻断了他们之间原本应有的一切可能。为什么他就是不敢于走下去,不敢拉开那幕布,不敢告诉那人自己喜欢这音乐呢?

  再次坐在这冷硬的排座上,望着前面一样的舞台时,张良轻轻的笑了。

  他(她)不会再出现了吧,应该说他(她)其实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那样的琴声,再也不会出现了,是因为,那双手的主人就在那一天死去了吧。张良这样猜想着,好像自己也已经跟他(她)一起死去了,张良保留在自己心中的那最后一点暧昧,那一份隐匿在琴弦之上帘幕之后的纯美情愫,现在都已经跟他(她)一起,最终也要封藏在冰冷的泥土里。

  “这是……”尽管听起来只是用风琴弹出的几个单音,但张良还是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有人,居然会有人在这里?就在这一块幕布之后。

  看到眼前的一切后,张良就那样保持着脸上几乎僵硬的表情,略去了一切动作的呆站在门边,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前面就站在一架风琴边抚摸着白色琴键的人,应该说,是看着自己的梦,或者是梦的碎片。

  “你?你是……”

  那人回说:“我见过你吗?”

  这人跟自己想象的差不多,他的声音,就像他经常拉的小夜曲一样,舒缓轻柔的,宛如初夏带着丝丝水汽的和风。

  “你……请问会不会拉小提琴?”

  “小提琴?不,我不会。”

  不是,居然不是他……

  眼前隐在阴影中的萧默珩回答后满不在意的低下了头,他正用手指生疏的一下一下按着那架风琴上布满了灰尘的琴键,这人灰色的毛衣上绣着校徽,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高中生。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张良说道:“我,我只是因为听到有声音就想来看看而已。”

  张良已经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烟,他无法抹平心中波澜的往后靠着门框,有些茫然无措的看着那关起来的窗户。

  “你经常来这里吗?这个地方,应该没有多少人记得吧。”

  听着那人更像是自言自语的问话,张良有些迟疑,“是啊,我经常来这里听小提琴。”

  “经常?小提琴?”

  “嗯,以前有个人天天都会来这里练小提琴,就在这舞台后面,那样的琴声很动人,所以我每天都来,想想那拉琴的应该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吧。”

  “你每天来就是为了听那个人拉小提琴?”

  “嗯,但是我想,以后都不会有了。”

  “为什么?”

  “我已经等了好几个月,我每一天每一次来这里,希望再听到那个声音。可是从那一天起,那琴声再也没有响起,再也不会有了。”

  张良回头看着原来那人站着的方向,却见他已经小心的关上了琴盖走到了窗前。那人就在自己眼前毫无顾忌的张开了双臂,对着窗外被云层遮挡的稀薄阳光,就那样自然忘我的伸出了双手,闭上眼睛然后微微的扬起了下颌,就像是出生的婴儿一般,用尽所有拥抱着这个不可能收于怀中的世界。

  张良不得不承认,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这人就把自己完俘虏的一点一点被吸引,即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张良也做不到。

  “一定很好听吧。那样的琴声,你喜不喜欢?”

  “恩,非常好听,大概,那大概就是……我生命中唯一所知道的音乐了。”

  “那么我想,那个琴声的主人,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这人偏过头来,抿着嘴唇若有所思的微微莞尔一笑,对张良轻轻的点点头,那样微小的幅度,温柔得都几乎让人略而不见。

  “你,会不会跳舞?”

  张良有些惊讶,“恩?”

  “这里就要拆掉了,所以我们既然遇到了,就来留下一点特别些的回忆吧。”

  其实要想要被救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短短的一瞬间就可以了。

  “我不会,我,真是一点都不会。”

  张低头推辞着,转身准备离开的那一刹却被这人拽住了手腕。这个少年,张良本来以为他很腼腆的,可是这时候的眼神,却很认真。

  萧默珩说:“没关系,我来教你,通常华尔兹都是很简单的。”

  “你教我?”

  “就算是为了报答你告诉了我,自己关于这里的秘密。”

  “呵,应该是我说吧,我本来以为,这么无聊的事,根本就没有人会听。”

  “怎么会无聊?”

  碰到萧默珩的手时,张良有些紧张的居然屏住了呼吸,十指相扣的随着动作渐渐拉近。

  “初学者的‘Z’字步法,很简单吧。”

  “这些东西,我以前都没接触过,现在试试还挺有意思。”

  “以前在体育课上学到的,其实我也只是会一点点。”

  张良不时的低头望着两人相错纠缠的步子,他在不觉中就增加了力道握紧了萧默珩被自己抓在手中的手指。现在整个剧场里都空荡荡的,只听见他们的鞋子和地板的摩擦声,还有几句不多的交谈。

  番外三 冬之蝉·05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了,紧张之下张良还是记错了步子的踩到了萧默珩穿着白色帆布鞋的脚尖。但对方一下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步子,萧默珩嘴里哼唱的曲调却丝毫不乱,还夹杂了些爽朗的笑意。

  “这是什么歌?你哼的是什么。”

  萧默珩一直专注着脚下两人的步伐,一点也没有发觉张良此时发问的眼神。

  他回答说:“《月亮河》,很老的曲子了,你肯定不喜欢。”

  “不,我喜欢!我喜欢。”

  张良曾经听过一首歌里唱的,四十岁以后听歌的女人很美。

  只是这一刻,听着萧默珩随性哼唱着的柔缓曲调,看着他额前因为舞步而轻轻晃动的碎发,注视着他脸上任何一时表情的细小变化。张良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美。不是漂亮或者好看,而就是一种纯粹的美,无关于性别或者外貌的,就他哼着的老歌一样缱绻醉人。

  张良想,如果这世界还有那一份唯一值得去保护的美丽,就一定是在这里。

  在他的心里。

  七年,只是一个开始,七年,只是一次试炼,七年,像是一场轮回。

  蒙恬就是知道,那一场迅速而近乎惨烈的恋慕,决不会就此结束。

  “开这么快的车,你什么名字?”

  这时候局子里值班的人很少,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正在想办法消磨夜晚漫长的时间。

  “我叫李西垣。”

  “怎么写?”

  “木子李,西边的西,墙垣的垣。”

  前面的年轻警员正低头心不在焉的做着笔录,他时不时的喝着可乐,嘴里叼着的塑料吸管随词语颤动着,这人虽然嗓音有些嘶哑但音色听上去竟有几分不明的诱惑。

  “之前有案底吗?”

  “有,但18岁以前的都清了。”

  “你还是少年犯?是因为打架吧。”

  李西垣看着前面的人玩味的笑了,“杀人。”

  “杀……杀人!你?”扶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他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表情僵硬的望着一脸平静的李西垣。

  “怎么,不像吗?”

  扶苏打量着前面这个只是因为严重超速被扣下来的青年,扶苏这因长期熬夜而形成的黑眼圈却让他一双向上挑起的凤眼更加惹人注目。

  “废话,乐像不像杀人犯跟我有什么关系。”抱怨的说了这么一句,扶苏又低下了头。

  “是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在PUB外面遇到了一个人,他看上去才刚成年的样子,明明是要找‘男公关’但又不敢进去,所以就跟着我到了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

  “喂喂,知道吗?自己拉客的话你那就是无证经营,我说你到底几岁啊。”

  “当时是16岁来着,那一晚可是我的第一次。不过那小子真是不错的家伙,他一个多小时能来三次,不过后来我才发现,那人原来还是个警校的学员。”

  听到这一句,扶苏手中的笔已经停下来,他低着头没有了任何动作。

  “当时我拿了他的学员证,本来想趁机敲一笔来着。”

  “难道……你杀了他?”

  扶苏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可他还是故作镇定的保持着自己不恭的游戏语调。

  “呵,你能猜到吗?那个学警,原来叫扶苏。”

  “你给我闭嘴!”

  扶苏把笔摔在了桌子上,感觉到身边同事投来的惊讶目光后他才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慢慢的坐回了座位上,这时,扶苏终于开始认真的看着李西垣。

  “你是谁?你到底要干什么?”

  “怎么,忘记了?你当时跟我说的,‘我不做未成年’。”

  “你……是你!”是当时跟在他身后进巷子的那个孩子?本来扶苏当时对那孩子也是有些兴趣的,但知道那人才16后,也就不好意思下手了,转而去找了另一个拉野客的,但谁知道那人发现了他是学警后,竟然拿着证件来要挟自己。

  当警察是扶苏从小就有的梦想,如果被警校知道这件事,他这辈子也就做不了警察了。

  “你都知道什么?”扶苏的瞳孔开始放大,他刻意放低了声音,深褐色的眸子里写满了恐惧。

  而这时李西垣却回道:“阿sir,我很忙的,就不跟你闲聊了。”

  “你站住,站住!”

  扶苏一把拽住了李西垣的衣服,一下就把人硬扯回了桌边的位置。

  “怎么,要强制拘留?阿sir,你这是可是犯法的。”

  他们隔得如此相近,以至于双目对视下可以看到彼此瞳孔间的放缩。这一刻,扶苏才真正记起来,李西垣……这个原本只在自己生命中一晃而过的人,那个时候……那个少年的眼神,也是这么的自信得让人害怕。

  “扶苏,我劝你,这种事情不要有第二次。”

  扶苏渐渐松开了手上的力道,看着那个不再陌生的身影渐渐远去后,他才注意到桌上多出的一张便条,上面简单的留下了一串数字还有一个地址。

  扶苏早就知道,不管已经过了多久,自己的罪,终归是要还的。

  就是这个地址了,这天下班后扶苏就按着纸条上写的来到了这里。

  电话那头李西垣的声音传来:“三楼,左边的那间。门开着,进来的时候关一下。”

  “我知道了。”

  扶苏已经换下了制服,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小号灰色T恤,紧身的低腰牛仔裤严丝合缝的贴着皮肤,好凸显出他腿部均匀的线条。

  李西垣住的是一个简单的两人式公寓,客厅里酒柜上幽兰色的灯还亮着,这里光线很暗,扶苏也看不这房子的布置只能看清地板上散落着的衣物。扶苏忍着没有出声,他贴在左边的房门门后,他本来想先靠着门边听听里面的动静,没想到这房门根本就没锁只是轻轻合上了,所以这门顺着扶苏靠过来的力道就被推开了半边。

  “来了?”

  扶苏曾经事先设想过很多来这里的场景,敲诈还是威胁什么都有,只是这一刻,扶苏已经完完的愣在了门口,双眼发直的看着前方。这下的李西垣是真的什么都没穿,他就那样赤裸着轻靠在狭长的格子窗边,神色有些迷离的不知是在看着什么。这一时,从李西垣指间夹着的香烟处升腾起一缕缕烟雾,这样的烟尘慢慢笼罩着他身体。

  扶苏完愣住了,李西垣这样优雅的姿势就像极了在西方油画中经常出现的那个人,那个在希腊神话中扶苏唯一记得的名字……阿波罗。

  “扶苏,这么快就有反应!你都多久没上了?难道七年前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过了吗?”

  扶苏看着自己裤子下面已经胀起来,他低声骂了一句‘shit’,扶苏惊慌失措的收回目光后,就转身开始往门外走。

  “阿sir,怎么你还会害羞吗?要不要喝一杯?”

  “我来只是想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扶苏一回头,上唇正好轻轻擦到了李西垣手中端着的高脚杯,他隔着杯底沉红色的流转液体,看着那人在杯身后被玻璃扭曲的五官时,扶苏不禁用手抓住了身后的门把。他在克制着自己的冲动,但其实这种时候,男人都通常只用下半身思考。

  “你想要什么?我没什么存款的,我在警局也只是一个小警员。”

  “可我要的是所有你给得起的东西。你的现在,还有,将来。”

  “混蛋,你耍我!”

  扶苏习惯性的伸手拽向李西垣衣领的位置,他摸到了那人随呼吸律动的锁骨,那人的皮肤上带着丝丝薄凉的汗液。扶苏回过神来想缩回手时,却被李西垣紧紧的抓住了。

  “怎么?阿sir,你生气啊。”

  “李西垣,我警告你老实点,否则……”

  扶苏用力挣脱着,他这一反抗反而被李西垣借力压倒在身后的门板上,只听见一声脆响,那门已经被锁上了。扶苏的眼神里满是戒备,他不敢有一丝懈怠的抬头看着正压在自己身上的李西垣,扶苏所有的理智正在被身体中那一点点苏醒的躁动一点点消磨殆尽。

  “阿sir,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然后把匕首插进我**里最后丢进垃圾箱?”

  “混蛋!”果然,这个人那天晚上什么都看到了,李西垣在被自己拒绝后竟然跟着他到了那条巷子里,看到自己跟那人交欢,最后还看到了他杀人!明白过来的扶苏觉得不寒而栗。

  “你要报复我?就因为我说不做未成年,就因为我那一晚拒绝了你?”

  “阿sir,我没这么无聊吧。”

  扶苏一时松解,李西垣就一推肩头的把他甩倒在后面的一张双人床上。床头墙壁上亮着的几根灯管发出一丝丝幽蓝色灯光,这光线打在李西垣的侧脸上,让他的笑容显得更加莫测。

  “李西垣,你这是在干什么?你是要报复吗?为什么这七年不来非要等到这个时候?”

  “报复?阿sir,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李西垣说着便靠近了跪坐在他身上,言语间还用手指勾画着他眼窝上细挑的眉毛。

  “阿sir,你当年在警校不是很拽吗?都是学警了还是改不了要逛夜店。做哪一行都不容易,人家拉个客忙乎一晚上才不过几十块而已,他也不过是说说想吓吓你,你当时给他一点钱把证件拿回来就得了,没想到你最后居然就把人家杀了!幸好我当年站街的时候没发现你是个学警没有对你死缠烂打的,要不那晚死的那个公关岂不是我。”

  “李西垣,你都看到了,你那时候就在旁边看着我,对不对?对不对!”

  看着这人因为恐惧而变形的脸,李西垣才满意的牵起了嘴角。

  番外三 冬之蝉·06

  这一刻,李西垣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快感,这七年里,因为扶苏,自己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活地狱里度过的七年。其实,李西垣在这七年中的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象着扶苏这样的表情,他想着扶苏能伏在自己身下,想着扶苏的整个视野中只有自己的这一瞬间。尽管,那只是因为恐惧。

  “对,我都看到了,看到你怎么脱下裤子让他给你吹箫喽。”

  “你知不知道,我没想杀的是他在威胁我的,那个混蛋最后偷了我的证件威胁我!那是他的一个陷阱,完是一个意外!”

  “是啊,那个混蛋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你是学警,都是因为看到了你掉出来的学员证,有你这样的脑子吗?出来嫖的还他妈的带着证件。扶苏,你这是活该啊,学警杀人而已嘛,活该你这七年都胆战心惊的过!”

  听到这些,扶苏本来紊乱的呼吸在这一时居然平静了下来,他用力抓紧了身边的蓝色被褥,当他看到李西垣身上突显出的几处伤口时,也就彻底断了那愈见强烈的欲念。

  “是啊,是我杀人了,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死了。我知道,这种事……无论怎么躲也还是会找上门的。明天我就会向上面交代一切,不用你费心。”

  “交代什么?都七年了你这个杀人犯还什么事都没有,你还真以为死的是个人渣警察就会不闻不问吗?呵,你什么脑子,居然还是个警察。”

  扶苏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真是猪脑子,还记得吗?我是少年犯,杀人而已嘛。”

  “你……你说什么?”

  李西垣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顺势也躺倒在床上,躺在扶苏身边让他枕着自己的手臂。

  “你,难道是你帮我顶的罪?因为这件事情你把自己送进监狱?李西垣,你……你真是疯了!那时候你还不满16岁,你……你那时候甚至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你真是,真是……”

  “真是爱惨了你吗?扶苏,能不能不要像个八婆。”

  一时之间房间里没有了声音,李西垣出神的看着天花板,当他准备给自己再来一根烟时才感觉到身边微微的抽动,这是顺着他肩膀传过来,并且越来越强烈的。

  “扶苏,你干什么?抽筋啊,要不要这么差劲,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一个条子就使劲抽筋!我说你……”

  等李西垣偏过头来看时,他才发现扶苏的脸上早已经湿了一大片,这人明明就是想大声的哭还偏偏强忍着。

  “扶苏,我不过就是帮你顶了个罪自首了而已,我进去最多就呆个几年你进去了可没这么简单。你不用感动,你想想自己有拜托过我吗?我只是自己想那么做,于是就真的做了,这是我李西垣的事,跟你连个毛的关系都没有。”

  “李西垣,我会还你的……我会用我能给得起的一切,我一定会的!”

  “呵,扯淡,你们条子说的话都是狗屁。”

  李西垣看着他轻轻的笑了,在扶苏伸过手来和这人十指相扣时,他也回应着握紧了扶苏的手指。这下,李西垣起身时不是要拿柜子上的烟,而是按下按钮关掉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其实要说爱,从开始都只是一种感觉,就跟李西垣在那条新闻上的那么多警察里一眼就认出扶苏时一样,游乐场的一场爆炸,没想到竟然让李西垣找回了这个自己用一分钟就爱上并且为他坐了七年牢的人。李西垣当时的想法很简单,他不能让这人进监狱,所以他自己去了,而他也没想到七年之后还会找到扶苏。

  没想到,这一段开始于七年的曾经终于也能继续,但同样也没人会知道……这份开始于一分钟的爱恋能保持多久,或者说能保质多久。

  李西垣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他想……爱了,就是爱了。其他的一切就都成了狗屁。

  这一天,张良跟萧默珩在那剧院里呆到了很晚,张良给那人留下了自己的号码,但张良不敢肯定萧默珩会不会打来。那人这么腼腆,应该不会吧。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张良看着那来电号码都呆了好久,是他,是萧默珩。

  那人熟悉的声音传来:“请问,你……你是张良吗?”

  “我是,我是!默珩,我正想给你打电话的,你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到家了?对不起,我不该留你这么晚。”

  “没关系,我就是想,想确认一下你的号码。”

  “没错,这个号码就是我。无论……不管你什么时候打都没关系,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你想找我,我都一定会接的!”

  “那如果你想找我的话,也可以随时打过来。还有就是,今天谢谢你。”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的。”

  “嗯,我要挂了。”

  “好,你先挂吧。”

  张良看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他浅浅的笑着,还有一次一次按着键盘看着那手机屏幕,看着在已接来电中一次一次的出现的那个名字。

  “默珩,你都23了,真是好害羞。”

  这下吹着河边温润的晚风,张良仰头靠在微微倾斜的水泥护堤上,他按动键盘时有些犹豫着,但他还是把那个下午新加的名字移到了刚才新建的通话组里。

  分组名称:lover

  分组铃声:《月亮河》

  以及那分组中仅有的一个名字……萧默珩。

  可那天之后,这个铃声再也没响起过了。张良有些失望,不知是花了多大的勇气,他按下了那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

  “对不起……请您稍后再拨。”

  张痕不耐烦的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抬头看着窗外各式各样的广告牌。

  “那如果你想找我的话,也可以随时打过来。”

  这句话是萧默珩说的,这下已经过了好几天,萧默珩……这个人就像眼前一晃而过的异彩流光,绚烂而匆忙的出现之后又离开了,简直让自己连回味的机会也没有,像是从来不曾在张良生命里存在过。

  突然就感觉很累,张良把头无力的靠在跟着公车一起摇晃颠簸的塑料窗上。《月亮河》,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那首歌的温缓曲调试着自己慢慢的哼出来。

  这一首歌,这一个单独为他设置的铃声,从来都没响过。张良闭上眼睛自嘲的笑了,这样的结果,其实他早就料到了吧。就算要再为他找更多的理由,就算是这样毫无希望的等待也好,真是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洵尚那家伙自从去了缅甸进货就一直没消息,政哥已经换人接手这边场子了。”包厢里的音响已经被他开到了最大,昏沉沉都都是烟味,李西垣放下手中的酒杯说了这一句后开始往点歌台那边坐下来。他身边的张良还在埋着头,正面无表情的点歌。

  “搞什么啊?你从进来点歌点两个小时,到现在还连哼都没哼一句,张良,到底是不是要唱?”

  张良看起来似乎完没有听到,他手指还是在屏幕上不停的比划着,好像也并不关心都是些什么歌,只是想找点活而已。

  “张良,声音开这么大,你是故意要听不到我说话吗?”

  “我听到了,你说这边换人接手,是谁?”张良迫于无奈的耐着性子回了这么一句。

  李西垣一扫刚才的愤懑,伸手习惯性的挽着张良的脖子,一仰头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叫夜重璃的,据说刚从国外回来,听说年轻的时候跟政哥关系还不错,但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张良手机开始在桌子上震动起来,不停发出‘吱吱’的噪音。

  这个铃声,是《月亮河》!

  “喂,张良,电话而已,你干嘛这么紧张?”

  张良推开李西垣,抓起手机就走到了门边,说:“默珩,我这几天都在给你打电话,是不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张良脸上那欣喜的神色就瞬间黯淡下来。

  电话那边的,是一个完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个中年的男人。

  “是,我就是张奶,请问你哪位?”

  “什么?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那天,那天……”

  “怎么会?现在怎么样的!”

  ……

  李西垣远远的看着张良的肩膀开始抖动,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颤抖,身子一下靠在了门框上。但张良一直侧着身子,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好的,我马上过来。”

  听清楚了最后一句,李西垣看张良拿着手机就开门要走。

  “张良,你干什么?那边的人就到了。”

  “这是我的事。”

  “张良!你……”

  ‘回来’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张良就已经不见了踪影,李西垣按不住惊讶的站起身来,脸上的微笑居然有几分欣慰。

  “这里的一切就交给我吧,你这个麻烦的小鬼。”坐回沙发上后,空荡荡的中包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的时候,李西垣仰起头,以一种平日鲜少的姿势躺靠在长长的沙发上,他闭上眼睛听着音响里不知名的歌曲,自语道:“张良,你终于像个男人了。说得也对,我们就算是出来混的也要谈恋爱吧。”

  李西垣没有坐起身,耸耸肩无奈的微微一笑。

  《月亮河》,张良从来设什么铃声的,也就是为了这个人吧。他还以为张良会一直陷在游乐场的爆炸中出不来,看来是他多想了。只要人还活着,又有什么是出不来的呢。

  番外三 冬之蝉·07

  已经快11点了,看着窗外再次停滞下来的景色,张良难以忍受的再次捏紧了自己的手机,他从来不觉得这个时间会这么堵。

  “307号,好,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电话那边的声音还是深沉平稳,带着中年男人特有的磁性质感。

  到了医院后,张良推开眼前的玻璃门就再也按耐不住的在长廊里跑起来,一直跑到了侧门的备用楼梯前。终于能站在房门前时,他却僵持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张良闭上眼睛,他逼迫自己深呼吸好几次后才推开了眼前那扇白色的房门。

  张良从来都没想到,他们的再一次见面,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可能隔着一张小桌子平常的聊聊天,可能坐在一起听一场平常得演奏会,或者随便找一个什么广场也好,张良还可以拉着那人的手再次重复那些自己练了好几天的舞步……

  如果还能再见面,其实无论怎样都好。

  而萧默珩现在就在自己眼前,那人双眼紧闭的躺在那张白色病床上,身上还插着一些大小不一的针管。看着白色呼吸器里蒙起的一层水雾,张良怎么也无法相信,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只是短短的几天而已,他的生命就真的好像夏日焰火一样,那么迅速而惨烈的将要烧尽了。现在,竟然还要靠着这些毫无感情的冰冷仪器来维持。

  原来那些浪漫,永远都只能是一瞬间的流火。

  “你是谁?要进来干什么!”

  坐在床边的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头发凌乱的红肿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他眼神里的戒备很奇怪,仿佛是在极力抑制着什么危险的念头。

  “我叫张良,我们……我是默珩的朋友。”

  “你说谎。”

  张良刚刚想要靠近就被这孩子推回来了,明明那么稚嫩的双手却用尽了身的力道,这孩子固执的挡在自己身前,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上都是不明所以的憎恨。

  “给我马上出去。”

  “你听我说……”

  “出去!”

  孩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门,他拽住张良的衣服就要把人往门外推,可因为年纪太小他实在没有力气,反而一下就被张良制服着钳住了双手,张良再带着那孩子往背后一靠,门就被再次关上了。

  “我警告你,不要逼我在这里动手,你……啊!”

  感觉到手背上突来的疼痛,张良马上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已经开始流血的那一圈咬痕。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出现一个你呢?”

  孩子虽然已经很努力的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但是他小小的肩膀还是开始颤抖起来。

  “要不是你,要不是遇见你……他就不会那么想要回去了,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小缺……”

  孩子愈见激动的声音被打断了,张良那一瞬间有点失魂的回过头,他顺着声音望去时就感觉到这是给自己打电话的男人。为什么,他会觉得这张脸这么熟悉呢?

  “小缺,你先回家,明天就回学校上课。”

  “是你叫他来的?难道你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多吗?”

  “我知道我知道,这里已经够乱了,聂小缺,你能不能让我先解决一件事?”

  “那你到底还想要解决什么?”

  张良看着身后男人闪烁的眼神,感觉那孩子的注意力已经完转移到了来人身上。他刚迈出步子想往前时却被男人不动声色的钳住了肩膀,他想试着挣脱却一动也不能动。

  “小缺,你还太小了,根本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为什么你要逼他,为什么一定要逼他自杀?都是你害的,都是你!”

  还没完反应过来那孩子的话,就听见一声脆响,男人再也忍耐不了的用一个耳光堵住了孩下面的话,张良惊讶的看着这个场面,直到几秒钟后才想起那个关键的词语,是自杀!原来,这一切不像男人在电话里说的是意外,而是孩子说的默珩是自杀。

  男人开口:“聂小缺,你是自己回家还是要我动手?”

  “厉督察,不劳你动手。这小子今天要跟我回去,睡我项羽家,以后也是不会回来了!”

  突然走进来穿着一件紫色T恤的少年,他毫不客气的撞开了挡在自己前面的男人,拉起那孩子的手就往外走。

  “项羽?”

  “傻小子,还不走?”

  看着那孩子在回廊里走远了,男人才缓缓的转身继而关上了门,算了,至少小缺跟阿羽在一起是安的。男人表情不变,他把椅子往后拉了一段距离才示意张良坐下,而他自己就坐在床尾处,脸上的只有疲惫。

  “请你不要介意,出事以后,小缺他的行为就一直很偏激。”

  张良偏过头,男人的身影正好挡住了病床上躺着的萧默珩的上半身,张良只能看到床边那人被裹了一层层纱布的手腕,他手上插着正在输液的细小的针头,隐隐的还透着鲜红的颜色。这时,张良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孩子的话,自杀……

  “我是厉楠远,萧默珩是我的哥哥的孩子,我们很小就生活在一起了。他,应该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吧。”

  听到厉楠远这个名字时,张良才恍然记起,当年他警局去自首时遇到的那个督查就是厉楠远。后来开庭的时候父亲没有到,这个明明和自己什么关系也没有的人,居然在开庭那天坐在亲友席上,在那个原本是父亲应该坐的位置看完了整个审理的过程。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张良看了看厉楠远,他或者说记起来了但不愿多说吧。

  张良开口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孩子,他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默珩是自杀吗?你在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们只是……在一些问题上,有一些争吵,或许,或许大家的行为都有点偏激了。”

  “或许?”

  厉楠远抬头看着他,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控制着不去回忆的,他正在思考着要怎么说。

  “默珩从小就很喜欢音乐,钢琴弹得很好,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小提琴。”

  “小提琴?”

  “嗯,他是今年才考上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本来就等着出国了。反正,音乐出国什么的这些东西我都不懂,只要他喜欢就好,我都会支持。”

  “你说,他喜欢音乐?默珩,他会拉小提琴……”

  张良重复着厉楠远的话,在心中忍不住去联想。

  “但那都是过去了,几个月前默珩在一场爆炸事件中受伤,他以后都不可能再拉琴了。本来我是一直瞒着他的,我说了只要等他恢复就好,拉琴什么的都没有问题,但是前几天默珩收到了那边的退学通知就……”

  “当时他是不是在游乐场!是不是?”

  “游乐场?”厉楠远看着张良骤变的紧张表情,“是的,那是个周末,默珩和小缺一起去了城西的游乐场,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是看到了新闻。那场爆炸,令人,真是令人印象真的很深刻。”

  这个结果,这样的真实,张良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愧疚和悔恨如潮水般涌上来,几乎盖过了张良仅存的一点理智,他张开嘴唇想要说出真相,可抬起头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能,他绝对不能说出来!

  “是因为这个吗?默珩就是因为这样才做了这样的傻事?”

  “不知道,虽然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但我一直都不太清楚他的想法。明明在我面前时都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前天就……”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也没有注意到张良脸上的异样。

  “反正事情就这样发生了,或许,这的确是我的处理方法有问题。所以我想找找其他的人,默珩的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于是顺着通话记录就找到了你。这些日子里,默珩只拨通了你的电话,其他的记录都被删掉了。”

  后来,张良跟厉楠远聊了很久,其中大部分是关于萧默珩的。

  “我想默珩喜欢你,甚至,比他唯一钟爱的音乐还要喜欢。”

  这是厉楠远那晚所说的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张良,这个人到底对默珩有没有帮助,看着手机上张良原本陌生的号码,厉楠远无奈的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只要默珩喜欢就好。

  2月14日,在相遇的那一刻……绑住我的,必须是你的爱。

  张良口袋里的手机开始还在的震动,这是一种贴着皮肤不断向深处传递振幅的感觉。不要说关机了他甚至连调成静音也不敢,仿佛这恐惧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的让张良无法回避。

  李西垣,他在找他,是他一直在找自己。

  看着眼前的萧默珩安静的闭着眼睛,张良还是忍不住低头哭了,就算可以这样牵着他的手张良也丝毫不敢用力,他只是将那人的手小心握在了掌中。自己早就已经把这人出卖了,不仅如此还断送了他的梦想、他的人生,所以,张良早就没有了爱他的资格。

  本来站在门口的厉楠远拿出了手机,问道:“扶苏,什么事?我还在医院。”

  那边传来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是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扶苏。

  那人说:“厉督察,出事了,组里请你马上回来。”

  “能等到天亮吗?”

  “案子应该跟嬴政有关。”

  “我马上到。”

  拿起放在身边的外套刚准备推门进去就撞到了正往外走的张良。

  “张良,怎么了?你要回去?”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一会,我……家里有急事叫我一定回去,我处理完就马上回来。”

  厉楠远看着张良闪烁的眼神,闭着嘴没有说话,他把身子往前倾的隔着门缝朝房间里望了望,确定一切如常以后才点了点头,说:“我也要回警局。”

  张良有点惊讶的抬头看着厉楠远没有表情的脸,体会了他的意思。

  “那我……”

  “我留下来!你们都可以走了。”又是这个声音,那孩子倔强的稚嫩童音。

  “有本大爷陪着他,你们就放心吧。”

  厉楠远不禁望向聂小缺身后的紫衣少年,“拜托了,阿羽。”

  说完这一句他就匆匆离开了。嬴政……他已经有多久,不再听到这个名字了呢。

  番外三 冬之蝉·08

  警局,会议室。

  “杀人手法非常简单,用重物直击头部。不过看几个死者身上的纹身,应该都是帮派成员,所以我们初步推断是一起帮派纷争事件。”

  看着投影在墙上的一张张照片,扶苏手中的笔握得越来越紧。

  犯人一下一下的用重物撞击头部,手法的确简单,而且是超乎寻常的残忍有效。照片上几名死者的脸完面目非,只能凭借指纹做身份比对。鲜血淋漓的场面混杂着喷溅出来的**,那白色浆体冷却后凝结在被敲碎的头盖骨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漏了气的皮球,整个脑袋都不规则的往下陷进去了几处。

  “根据法医报告,死者在被杀之前都被做了局部麻醉,也就是说……”

  “他们都是看着自己被杀的。”厉楠远突然接下了后面的话。

  他面前的记录本上空空的什么也没写,因为这种手法,这样的癖好,他实在太熟悉了。十年前在面对内务部的质询时,有一个仅凭着手中的一支钢笔,就使在场主问的一位督察脸部严重伤残。

  “我们初步怀疑,这起案件和几个月前发生的游乐场爆炸案都是同一伙或者同一个人所为。死者身上都携带了不同数量的‘金砖’(纯度40%以上的Herion),是帮派间的利益纷争。”

  厉楠远说着站起来打开灯关掉了投影仪,接过了旁边人递过来的资料。

  “嬴政,秦帮的老大。据目前了解他手底下主要成员有李西垣,陆离,另一个洵尚的尸体已经在缅甸发现,其他成员尚待调查。”

  厉楠远边说边用手中的针头将几个人的照片按名字的顺序钉在了身后的记事板上。

  “项氏一族,十几年的老牌家族大帮。目前由项燕在经手,因为是以家族为主,我们对他们的资料掌握比较完,项梁,项庄还有龙且都是核心人物。”

  “还有项羽呢。”

  厉楠远手中的动作停下来,他顺着声音望向组里唯一的一个女警……越姒姜。她正咬着笔头,略带疑惑的看着自己,眼中有些不满。

  “项羽,项氏一族的太子爷,远哥你怎么把最主要的忘了。”

  厉楠远回答道:“鉴于他还未成年,而且也没有案底,所以……”

  “说不定还能让他报考警校抓自己老豆吗?”越姒姜笑了笑,“远哥,你真以为我们是在演《无间道》呢?黑帮就是黑帮,你管他成年不成年呢?我们就是要在他未成年的时候给他看牢了。”

  “姒姜,别你了!”

  没等身边的扶苏说出口,她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让刚才还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扶苏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就她老是不分场合的说冷笑话,让厉楠远那张本来就像冰块的面瘫脸直接冷成了冰山。

  厉楠远总结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出去做事。”

  “怎么,远哥也太严肃了,我刚才就是开个玩笑嘛,我就是整天对着死人什么的太无聊了嘛。”

  “无聊,冲咖啡去。你没听见他的意思是要通宵了?”扶苏没好气的搬起了桌上已经被他收拾好的一摞文件夹,冲越姒姜做了个鬼脸就走出了会议室。

  “喂,怎么要加班的?远哥没说吧,有没有搞错,明天就是情人节!我的零点,我还赶着跟我男朋友约会呢……”

  情人节,现在是2月13日20点24分,离那日子还有三个小时三十六分钟。

  不管你脑子里是多么离奇古怪的想法,不管你还有多少无理取闹的理由,原本这么古灵精怪的你,在我眼中总是一样的。

  项羽看着身边仍然面无表情的聂小缺,他越来越心急,聂小缺这家伙居然还一点都没意识到。

  已经过了一整天,项羽就这样陪聂小缺坐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管他厉楠远还是那个什么叫张良的,居然都是连个影子也没有。项羽把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好勉强的维持着自己的姿势。项羽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自己是发什么疯,居然会答应陪他留下来。

  “喂,小缺……”项羽闷闷的叫了一声,不过坐在旁边的人毫无反应。

  项羽忍不住的一直盯着聂小缺放在床边的手,几个小时过去了,聂小缺居然可以一直这么紧握着萧默珩的手,他难道都不给自己掌心留个擦汗的时间吗?感觉到心中那种被称为‘不爽’的情绪迅速升级,项羽一愣,这难道就叫……吃醋?

  项羽整个人微微一怔,他失神的摇头笑了笑。听说人吃起醋来都是不分对象的,什么男女老少正太萝莉怪大叔部通杀,不过要说萧默珩吗,仔细看看这人还真是长得很有威胁,而且还跟聂小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

  项羽不耐烦的瘪瘪嘴,他推了一下身边显然毫无睡意的聂小缺,说:“喂,聂小缺,你还真把我当背景了是不是?”

  项羽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再仔细一看,那人就一头栽倒在了床边,看着他早就流了老长的口水,项羽只能再次无奈的笑了笑。也罢,这家伙应该是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吧。

  “这副样子,真是受不了你。”

  虽然这样说着,可项羽还是靠过去半抱起了已经睡得跟只猪没什么两样的聂小缺,让他好靠着自己的肩膀,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好笑。

  “居然跟你这种白痴提什么情人节,我真是脑残了。”

  “对不起……我那天不该叫你去的。”

  “小子,你说什么?”

  “对不起,这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呓语,项羽才认真的低头看着肩头睡得深沉的孩子。从没想过,记忆中这个一直快乐幸福得惨无人道人神共愤的小鬼也会有这么悲伤的表情。

  “被害得最惨的是我好不好,真是个二神。”

  项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么久居然还看不出来其实大哥我喜欢你!算了,谁让他项羽挑了一个只分得清烤鸡还是烧鸭的白痴呢。

  李西垣那边终于了结了,现在是2月13日23点14分,回到医院后的张良小心的推开门,他一下就愣在了当场。

  “不在?”

  床边的项羽跟聂小缺相依着已经睡着了,而那张床却是空的!

  那一瞬间,心中的那一份不祥蔓延身的那一瞬间,张良想到的既不是摇醒守在这里的聂小缺或者项羽,也不是按铃叫来值班的医生护士,而是马上转身,仅仅凭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偌大的医院里疯狂的寻找着那人。

  自私的爱情,就算从没真正开始也要嫌弃它的拥挤。

  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找起的自己。你非得要这么任性吗?张良看着眼前混乱晃过的人群,玫瑰花,医院怎么忽然就会有这么多的玫瑰呢?

  23点24分。

  “其实,我喜欢你……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大概就是叫爱吧。”

  ……

  “如果一定要回答,我说NO。”

  ……

  “过几天就是白色情人节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结婚吧!”

  ……

  “如果你想分手,也至少先听完我的‘对不起’。”

  ……

  够了!张良从没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嘈杂。他回避着人群,回避着一切跟他们有关的声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说着大声议论着这些事呢?

  萧默珩。我在这里,你到底在哪里,我就在这里啊!

  23点47分。

  以前李西垣说,这世界上有两种美:一种让人瞬间臣服并且吹灰不费,另一种如梦似蛊却可以细水长流。李西垣就是属于前面那一种,对于另一种应该不是已经绝迹,而是张良认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遇到。但这一刻,张良就那样远远的站在原地,看着在月光下退去的阴影中慢慢变得清晰的一切,看着就好像是月光的他。

  张良隐隐的又记起了那首歌……《月亮河》。

  对了,这人就像铺洒在河面上的月光,跟着温婉缱绻的河水,一点一点的流进自己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就就代替了他身的血液。

  “默珩。”

  萧默珩停下步子,他有些惊讶,“是你?”

  “对,是我,默珩,我找到你了。”

  23点55分17秒,他们之间,不再是只有一个破旧舞台,不再是隔着一块沉红的幕布,更不是那一张白色的病床,他们不会再被任何错开的时空所打扰。这样只是一个浅浅的拥抱,只是一句简单的话。

  张良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年十个月二十七天,这样触不到的恋人,也会有结果。

  2月14日00点00分,烟火破空的刹那,漫天异彩,一片恢弘。

  张良看着那人,回想起了他的那些小提琴曲,突然就痴痴的说道:“默珩,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了。不关乎琴声或者音乐,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这个人。”

  “你?喜欢?”

  这是一种浪漫吗?仅存在于曲谱或琴弦上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想法。

  “我在情人节向你告白你。据说,今天第一个告白的人会有好运,不知道……我是不是这第一个呢。”张良继续说着,带了些罕见的孩子气,“我爱你。差了几秒,也没有说得很晚吧!”

  这一个叫萧默珩的孩子,看着前面不过才见到两次的人,在十年里第一次流下了自己的眼泪。

  “可,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我想着你喜欢的音乐,想着你喜欢的花草,想着你喜欢的空气,想着我心里喜欢着的你。

  然后睁开眼睛,你果然就在那里。”

  “是吗?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如果……他们会一直这样,延续这一次的好运。

  番外三 冬之蝉·09

  后来的几天里,张良一直呆在医院,而萧默珩呢也不怎么说话,他总是一人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像是在发呆,但眼神却格外专注,让人根本他在想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

  僵持了很久后,张良正拿起水果刀在削着一个苹果,这时,萧默珩原本失焦的眼神才聚集起来注视着他。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苹果?”

  “果皮一点也没断开。”

  “什么?”

  萧默珩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的刀工很好。”

  “是……是啊。”

  “你是学医的?”

  “不是,我很小就出来工作了,根本没上过大学。”

  “是吗?”

  “嗯。”

  感觉到张良心中的一丝自悲,萧默珩才说:“以前在后台练琴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有人在台下听着,我一直在想,他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这座学校的学生,或者……也是跟我一样喜欢提琴曲的人。”

  果然,只有在说到音乐的时候,他才会多说几句。

  “我以前,不听过什么小提琴,连音乐也不怎么听,但我却很喜欢你拉的曲子,从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张良慢慢描述着,像是又回到了当日午后的场景,“那样的曲声从舞台后传出来,让我心中觉得又安宁又亲切,就像是……我又活过来了一样。所以,后来的每天每天,我都会去听你拉琴,而你的琴声也总是如期而至。慢慢的,这好像变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喜欢坐在角落里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听着这只属于我的音乐,尽管……我从来不敢走上台去拉开那幕布。”

  “难怪,那天看见你的时候,就像是认识了很久,已经很久很久。”

  张良的目光一下落到了这人手腕上厚厚的纱布,是啊,已经很久了,可就是因为他,才毁了这人一生,毁了他从小就有的梦想,毁了他挚爱着的音乐。

  厉楠远说,他不单单是不能去英国,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拉琴了,再也不能……

  “你,真的很喜欢音乐?”

  “嗯。”

  “为什么?”

  这一时,萧默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因为,只有它们才会认真的听我说话。”

  “我也能。”

  萧默珩偏过头来,他目光清浅的看着张良,就像是在看着一处寻常不过的风景。

  “默珩,真的,我也能。”

  “是吗?”

  如果自己曾经夺走了他的挚爱,那为什么不重新给他找到另一个挚爱呢?或者说,为什么不能让他自己成为萧默珩的音乐,成为他手中的琴弦呢?这是自己欠他的,这一生必须还清。

  “我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萧默珩笑得有些苦涩,但他并不作答,只是指了指盘子里的苹果,说:“你先吃。”

  “还是你吃吧。”

  萧默珩摇摇头,“我想看你吃的样子。”

  张良猜不透这人的意思,他小心的将这苹果切好分好后,才用叉子叉起了一块放在嘴里。

  平时,张良可不怎么吃水果,而这苹果的味道有些寡淡,咬起来硬硬的,在这冷天里吃着并不怎么好受。

  “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

  “我……”

  “不过,你是个不那么会伪装的人。”

  张良放下了果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一时再看着萧默珩,他心中的愧疚仿佛大过了爱慕,这感觉很奇怪,让他觉得不舒服。

  “是厉楠远找你来的?”

  “是他给我打了电话。”

  萧默珩的眼中有些失望,“你走吧。”

  “我想来,这个跟厉楠远没关系,我想见你,想照顾你,所以我就来了。”

  萧默珩看着他,看着这个仍然青涩不过的大男孩,他脸上充满了焦虑,像是害怕自己在误会些什么。

  但萧默珩不相信这样的感情,他不相信仅仅是凭着一些提琴曲,就把这人拉到了自己身边,不相信这太过荒诞的爱恋。

  不管张良是怎么的表白和坚持,他仍是不相信。

  这世上的爱情实在太少,就算是有也不会长存,何况这人喜欢的是自已的琴,是他所演奏的曲子,但现在的这个自己已经不能再拉出任何音符,甚至是琴杆都拿不起来了,那这样的倾慕和执着还会持续多久呢?三天?三个月,还是三年……

  “你走吧。”

  “默珩!”

  “不要再来了。”

  “我……”

  萧默珩再开口,更是少见的冷漠:“我累了。”

  看这人缩回了被子里背过身去时,张良才体会到彻骨的寒冷。

  他一直不敢接近,不敢爱上的这个人终究还是出现了,但这结果就像是自己预料的,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萧默珩跟张良,他们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

  就算是他不再拉琴,不再拥有音乐,但张良确信厉楠远还是会为他安排一个完满的人生,他应该好好念书,毕业后再找个安稳的工作,然后娶个和顺的妻子成家立业。

  不管萧默珩是要走哪条路,他都不该跟一个混混在一起,不该再将未来跟一个毁了自己过去的人扯上关系。

  张良站起身来,之前的那些念头一下都成了泡沫,他怎么还能想着代替音乐成为这人的挚爱,成为他之后活着的期盼呢?真是自欺欺人,可笑之极。

  “你就走了?”坐在外头长椅上的聂小缺看了看他。

  “嗯。我恐怕,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孩子一下激动起来,“为什么?”

  “我并不能使他快乐起来,一点也不能。”

  “你怎么了,突然就说这些话?”

  张良转身就走,就像是在逃避着自己的不堪一般。

  “喂,张良,喂……”

  快步的走出医院长廊后,张良马上按下了电梯,他闪身进去正好把从后头赶上来的聂小缺隔在外面。

  “张良,你给我说清楚!”

  他靠倒在电梯中,闭上眼睛之际像是在回忆,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想不到也是最后一个。

  这时,手机响起来,果然是李西垣。

  “喂。”

  那边的声音传来:“在哪里?”

  “怎么了?”

  “马上回来,有事要做。”

  “知道了。”张良挂断了电话,走出电梯后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往他跟李西垣的公寓而去。

  回家之后他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李西垣躺在客厅的地毯上,手边上还放了一杯威士忌。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上头来活了。”

  张良没有回话,反正李西垣说的不是去收租就是卖药砍人的。

  “上头,盯上了一个人。”

  “嗯。”

  “他们想劫了过来。”

  就是所谓的绑架,绑过来干什么呢?所有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钱,这些人不是些好事的豪门大富就是坏了他们生意的,总之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们要谁?”

  “一个学生,看起来长得秀秀气气的,应该跟我们扯不上关系,不知道政哥为什么盯上了他。”

  “难道是拉回去暖床的?”

  “这倒是有可能。”李西垣拿着那照片就凑到了张良眼前,可张良还是兴致缺缺的,他对这些事向来不想多问不想多看。

  “这人还是个高材生,我听说他……”

  “你来安排吧,我累了,先去洗澡。”

  “张良,张良……”

  不管后头的李西垣,张良一下就把门关上打开了淋浴开关,不过他用的是冷水,这样寒冷的二月中,这样的温度当真让张良铭记。水流从他身体上潺潺而过,就像是将他的胸口剖开来了一样,他的心,也是那么的寒冷。

  厉楠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推开病房大门,却发现萧默珩还好好的坐着,他正弯腰看着一本书,而旁边的聂小缺已经睡着了。

  “怎么了,还是睡不着吗?”

  “我在等你。”

  听到这话的厉楠远动作一僵,他压住了心中的惊骇,说:“等我?你以前可从来都不会。”

  “医生说,只有你才能办出院手续。”

  “你要出院?”

  “明天就走。”

  “不行!”厉楠远拒绝道:“这绝对不行。”

  “我不喜欢这里。”

  “但这里能治好你的病!”

  萧默珩突然拔出了腕上还在输液的针管,嘲道:“是靠这些吗?你还要让他们给我注射多少镇定剂?”

  厉楠远愕然,原来,这人已经知道了。

  “我……我这都是怕你再做傻事。”

  “难道说,凭着这些就可以让人心安了?”萧默珩说着竟然自己再次将针头插入了手背后上,不过他是一下一下的深扎着,好像丝毫没有痛觉一般,在若无其事的自残着。

  “默珩,住手!”

  “就是因为这些,我现在……竟然连痛觉也没有多少了,这样,也算是活着吗?”

  厉楠远深深了叹了口气,在他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绝望,“萧默珩,你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是一辈子吗?”

  “折磨?”他停下了动作,神情古怪的看着厉楠远,回道:“是你在折磨我。”

  这时,厉楠远也再一次妥协了,“好,我答应你明天就出院,我现在就去准备手续。”

  这一辈子,他便只会在萧默珩一个人面前妥协。

  即便是到了凌晨,这医院的走廊中也还是人来人往的,除了值班的护士大多是陪同的家属。厉楠远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他点了一根烟,身边的烟盒又快空了,这一晚上他已经抽了太多。萧默珩已经在这医院住了近一个星期,他虽然每晚都来,但每晚都是在这门外的长椅上过夜的,他不敢进去,不敢在那么长的时间里跟那人共处一室,可他放不下,连萧默珩的一点一丝他都放不下。所以,他只能让聂小缺这个弟弟去陪着,还好,这时有聂小缺。

  对了,张良……

  厉楠远拨通了那个号码,可一次又一次的,他只听到‘嘟嘟’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