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澈听到这句话并未显得很愤怒,而是异常平静的看着他,眼睛里甚至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那你现在说实话么?”

  “我说我说,其实是江南总督途径这里,想来我府上拜访,但看中了我的第一任夫人,趁我不在,□□了夫人,我当然愤怒,但是他开始跟我商量,将我的夫人卖给他。他跟我权衡了利弊,最后……”

  “最后你发现,这是一个赚钱的好途径,就答应了他的无理要求?”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怎么出声一直都在押着黄许昌的苏阡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清晰可闻的讽刺和嘲讽。

  黄许昌当然能听出来,但是右手实在是太痛了,他咬着牙点了点头,额角上还带着沁出来的汗水。

  “然后,我就娶了四任夫人,都把她们卖了出去……”

  如果要是一个当官的,风风光光娶了妻子,但是妻子在生活中突然暴毙,当官的还悲痛欲绝,风光下葬,没有人会去怀疑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就是襄阳,乃至很多地方百姓的愚钝。杨澈有点不忍心听下去,闭了闭眼睛。

  “你看看,这是不是这些年跟你接触的高官?”白千迹一手拎着银华,一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平放在黄许昌面前,居高而下地看着他。黄许昌忍着疼痛打起精神的看着这张纸,看到最后眼神有些呆滞,情绪却有些激动起来:“对!对!就是这些人!”

  “你有这些人的把柄和证据?”

  黄许昌缩了缩脖子,悻悻道:“有些官职这么高,我哪敢去搞他们的把柄和证据啊……”说完,眼神有点飘忽,捉摸不定。

  白千迹拎起带血的银华,刚好一滴血落下黄许昌的眼前。

  “我说,我说!在我房间衣柜后面有个暗格,暗格后面有个开关,可以打开我枕头底下的箱匣,里面都是我能够掌握的证据。”

  这件事情其实很好猜,因为一个四品的知府,这官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能做这些暗业,都是给那些人留下了污点,仅仅一个比他高一点的官就能弄死他,但是他还是好好地活着,还风风光光的活着,说手里没有他们的把柄,让他们不敢动他?

  谁信。

  苏陌听到之后闪身进了他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才拿出来那个箱匣。里面有一叠都一叠的信件。

  “这些都是这些年,直接跟我接触的这些人跟我来往的信件。”黄许昌说道。

  “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你留下这些信呢?”苏子银皱眉道。

  那些人显然都明智保身,怎么会留下这种信件好让黄许昌留下来呢。

  “嘿嘿,”黄许昌一笑,有些暗黑的牙齿露了出来,有些狰狞又可怖,“我用了一点小手段,他们都会派人来监视我,看着我把信件烧掉,但我每次打开的,都是我提前准备好的信,烧掉的也是准备好的信,就这样骗过了他们的眼睛。”

  杨澈冷声道:“还算你聪明。”

  杨澈简单的翻了一下,神色有些凝重,确实,信件里面的内容都可以将那些人一个一个都扳倒,里面那些信件和手印简直是公开处刑。

  “我们这几个人是不能将这些人都一网打尽的,还是带着这些去京城吧。”苏阡看着太子道,“黑衣人们我们可以处理,但是这件事情就让皇上来定夺,我相信皇上能让我们都信服的。”

  历来江湖不涉庙堂,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仿佛有明令一般,要是哪门哪派决一死战,有伤亡之人,朝廷也绝不插手。

  但若是寻常百姓或是官宦富商受到恶人的报复打压,那朝廷就要插手,两个拎得很清。

  这件事情牵涉太多,他们都不太好去插手这些事,而且涉及的范围太广,也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够管的。有时候庙堂根本就不需要江湖人来插手这些事情。

  杨澈点点头道:“也多亏我们能翻出这个案子,否则还有多少姑娘得受到这种折磨啊。”

  他又沉吟一声,感慨连连:“我刚刚才出来呢,怎么又要回京城了,真是无聊极了。”

  话虽这么说,但这次回京城是为了上报案件,杨澈也从未抱怨这件事,而且一到了他们面前,刚刚才摆起来的太子威严,现在已经消散殆尽了,连自称都从“本宫”换成了“我”。

  一直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的小太监和侍卫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黄二,我们陪你一起回京城。”苏子银拍拍他,嘴角有着狡黠的弧度。

  “什么?”

  “什么?”

  苏阡苏陌两人都惊呼道,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怎么,我们还不能去京城了么。”苏子银故作严肃跟他们说。

  “不是,主要是京城天子脚下……”

  我们就要小心翼翼,不能做大动作了,行为也要受限很多,一点也不自由。苏陌将后半句话吞入肚中,但是能从他的神情当中理会这个情绪。

  “少主,你不是以前不太喜欢去京城么?而且庄主也不想让你去啊。”苏子银不乐意去是因为规矩太多,虽然他不在乎,但苏南煌很在乎。

  苏子银是他觉得京城限制了他,而苏南煌不让他去,是因为怕他闯祸,一下子惹怒了皇上,虽说肯定不会掉脑袋,但责罚却不会少。

  此事虽说事关重大,可也不是他应该去京城趟这趟浑水的。

  “也没有嘛,我就是想陪我们的黄二回家,阿白,你愿意陪我去京城的对吧。”苏子银笑起来眼睛眯成了月牙的形状,他用月牙似的眼睛看着白千迹,看到后者轻轻的点点头,于是苏子银笑得愈发张扬。

  白千迹看到他的笑,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行的暖流流过,或是像一种温热的水即将就要喷发的感觉。

  苏阡苏陌看到白千迹都这么干脆利落的点头,也只好同意陪苏子银去京城了。襄阳到京城路途遥远,还要带上其余不相干的人马,什么都要准备一些,于是,苦命的两个太监和两个护卫在临走之前还要准备包裹。

  “我的女儿啊!回来就好啊!”

  他们登记了这些姑娘的名字和地址后,就差人将姑娘送回了襄阳的城里了。

  之前苦苦找寻女儿的老媪在街头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终于与女儿抱头痛哭,苏子银和杨澈两个人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之余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这些失踪的姑娘找到了,更令襄阳老百姓惊奇的是,黄许昌那个最后一任、已经去世的夫人也回来了。

  百姓都很惊讶,知府夫人的父母一看到自己已经去世的女儿站在自己跟前,害怕之余也有点颤抖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于是,黄许昌的畜生行径已经传遍了整个襄阳,每天都有百姓拎着白菜和臭鸡蛋砸知府大门,本来辉煌的知府现在已经变成人人喊打的地方。

  襄阳百姓又很感谢苏子银这一行人,在他们带黄许昌回京城的路程开始之时,送上了不少的好东西,还有些姑娘对苏阡苏陌表达了心中的爱意。

  那些姑娘倒也是聪颖,看到杨澈还有苏子银的贵气,不太敢接近,看到苏阡苏陌倒是苦巴巴想要跟他们扯上关系。

  于是在途中,苏子银不只一次将这件事情来打趣苏阡和苏陌,直到他们两个脸黑苏子银都没有放过他们。倒是白千迹实在看不下去才出声打断了苏子银。

  苏阡苏陌两人顿时感激的看向白千迹,但奈何后者的眼神一直都没有往他们这里看。路途遥远,他们一行人没有想过要骑马,所以在襄阳要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绑黄许昌,另一辆就供他们一行人坐了。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到京城就已经花费小半个月的时间。

  “马车上的人是谁?”守城门的护卫脸色冷酷,拦下他们这两辆马车,苏阡苏陌对视一眼,不知道如何说。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杨澈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

  两位护卫大惊失色,刚想跪下行礼,却被杨澈拦了下来:“本宫不想太高调,开门让我们进去吧。”

  那两位护卫连忙叫人开了城门放行。

  “哎,京城门口现在查的这么严么?”苏子银趴在窗户口随口问道。

  他刚刚掀起窗帘往后望去,发现刚刚那两个护卫严肃的拦下了几辆马车,派人上去仔细的搜了很久,刚刚若不是有太子的令牌在,他们也要被里里外外搜查一番。

  “我也不太清楚,我出来都已经一个月有余了,也不清楚京城发生了什么。”就这样带着疑惑,他们就进了京城。苏子银虽然想进京城,但一点儿也不想进皇宫,杨澈只好把他们放下,押着黄许昌带进了皇宫里。

  他们就在一家很豪华的酒楼里住下,苏子银发话:“我们既然来京城了,就要好好享受一番!”

  剑庄出来的时候,苏阡就带着鼓鼓的钱袋子,一点儿也不担心有一天会没钱花。风月剑庄庄主在钱财这方面,是从来也不克扣苏子银的。更何况庄主毕竟担心苏子银在外的各种衣食住行,要不苏子银怎么会胆大包天,骄纵至此。

  来到京城,太子杨澈应该尽地主之谊,带他们四处逛逛。可实际上目前杨澈还住在东宫,尚在皇宫之内,也没什么机会好好在京城之内感受一下,苏子银让杨澈先回皇宫解决黄许昌那件大事,再出来与他们再续。

  京城非常繁华,瞧着十里红灯,店铺打烊时间也延长了很久,十分有十二分的热闹。别说是鲜少踏足京城的苏子银,苏阡苏陌,连白千迹见到这么繁荣昌盛又热闹鲜活的京城瞳孔都缩了一缩。

  还好他们都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也只有苏子银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阿阡你看!那里有个做糖人的师傅!我要让他吹个胡子长老!”

  胡子长老是他们风月剑庄剑术仅次于苏南煌的长老,在剑庄内呼声极高,人人都尊敬他,也只有苏子银一个人敢揪着他的白胡子叫他胡子长老。

  “阿陌!你看看这里有糖葫芦!我就吃过一次阿爹就不让我吃了!”

  “阿白!这里有瓷娃娃,这个着白衣始终不笑的简直就是你啊!”

  苏子银少年心性,见到什么都要呼喊着几句,咋咋呼呼的。苏阡和苏陌一直紧紧地跟着他,生怕这家伙太开心了到哪儿磕磕碰碰了,或是走散了,这家伙在开心的时候警惕性可一点也不高,要时时刻刻有人看着的。

  可是他溜得动作倒是快。所以就算时时刻刻的看着,该走散的就是走散了。他们两个闪神就看了廊桥上的花灯一眼,苏子银已经不见了。

  苏阡苏陌对视一眼,相互叹了一口气,但他们也注意到了,白千迹也跟着不见了。

  “白教主一定是跟着少主的。”苏阡拍拍苏陌的肩膀道,“我们两个也玩忽职守一回吧。”能消失得这么快,苏子银一定是刻意躲着他们的,或许是做什么捉迷藏的游戏。

  苏阡缓缓走上廊桥,看着桥两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灯光绚烂,人气味十足。苏陌没有说话一直跟着他。两人就站在桥上,谁也没先开口。最后苏阡情不自禁开口:“阿陌,你说,江湖人行侠仗义,快意江湖,然而恶人那么多,朝廷要怎样才能让百姓安稳的生活?”

  苏陌没有说话,依旧是平时冷酷的模样,轻轻出声道:“希望百姓安康,国泰民安。”

  他们两个都是孤儿,相依为命长大,后来被苏南煌捡到剑庄中学剑术学轻功,要不是这次苏子银非要出剑庄看看外面的世界,他们两个人也不能见识到这般情景。然而联想到些贪官污吏的罪行,内心实在无法平静。

  白千迹默默地跟在苏子银后面,是四人当中唯一一个眼神没有被周围的一切繁华给吸引的人,整个京城他都没有什么兴趣,他自始至终都是看着苏子银身上。白千迹的眼底深处带着留恋和缱绻。

  苏子银永远都是被看着的人,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月来,后面那炙热而热烈的眼神。

  “苏子银。”

  这是白千迹第一次正经叫苏子银的名字,小时候是因为不知道,后来知道之后也不敢呢喃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从他自己的口中,用他自己的声音,带着缱绻的爱意,叫出这三个字,这三个字仿佛是珍宝,被他小心翼翼吐出。

  周围很喧嚣,但这一声却传进了苏子银的耳朵里,苏子银愣住一下,扭头就对着白千迹笑。

  廊桥上的灯光氤氲,照在苏子银清秀的脸上,眉眼温柔,笑得明媚。

  白千迹心中这些年的阴暗和阴郁都仿佛被这个莞尔之笑给扫尽了。

  “阿白,叫我干嘛。”

  “叫一下你,怕你丢了。”

  白衣教主他身后轻轻说出一句话,苏子银缓慢回头,清澈的眼神望着站在彩灯下的那个人,玉簪乌发,向他伸出手来。一瞬回眸,双眼中阵阵水光潋滟。

  有什么东西,从心中飞快的生根发芽,又马上长成了参天大树……

  令人心底发紧,忍不住去向对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