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是躲不过,诀儿的身份,最好还不能被他知晓。
阿蝶,若是你还在,你也会同意我的决定。
当年之事,你就那样突然的去了,留下一身伤的诀儿。
世人常说,时间足以忘却一切伤痛。
可是诀儿他的伤,是刻在骨子里的。原本好好的身体,在墨孤待上一段时间,便会高烧不止。
现在的他,很好。只要不去揭开那道伤疤,他该是如此模样。
盼子兮,子盼兮;于所求,不于所得;安一生,得一生。
这是我对他的心愿,只是诀儿的模样,越发长得像你,虽然有他师傅的药尽量控制着容貌,但在他面前总会觉得不安。
册封宴会即将开始,除了梦珏的另外三人,已经准备妥当,正要出门。
梦珏看着迟清诀的一张脸,越发担心地说道。
“诀儿,一会你只要露个脸就行,早点回来。其他事交由你阿爹和阿姐,不要在矣故宫过多逗留。”
迟清诀知道娘亲所担忧之事,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说道。
“娘亲你放心,我会很早回来的。”
迟梦幽看娘亲不放心,站在门口大声补充道。
“阿爹和我都在,他做不了什么的!”
听着迟梦幽话里的意思,站在一旁的迟幽青低声呵斥道。
“你已经知道何种地步了?”
迟梦幽收敛笑意,认真地回答。
“全部,”对上迟幽清凌厉的神色,继续补充,“包括娘亲身世。”
迟幽清轻叹一声,看来还是低估了幽儿的能力。
“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事到如今,调查这么清楚,可有对策?”
迟梦幽冷哼一声,说道。
“哼,当年他错怪霖姨,杀了他们母子,如今我不会再给他伤害小诀的机会。”
“永远不要小看对手,尤其是他,他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当年之事,或许他一时看不明白做了错事,但是事后可未必。此人心机,深不可测。”
迟幽清脸色沉重的说完这些,目光停在爱人、爱子之间,继续说道。
“既然决定保护,就好好的做到。”
“是,父亲。”
说完就朝着屋内二人走去,迟幽清想起一件事问道。
“诀儿终于改口叫你阿姐,你们之间,还有那个二皇子,发生了什么?”
这当爹的,都这么敏锐的吗?这都能发现,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本来就是他阿姐兼师姐,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那二皇子就是多管闲事的命,您在意他做什么?”
“不要让你们娘亲担心,其他事我不会插手。”
“阿爹啊不是我说,您对娘亲是不是过分保护了些。”
“皮痒了吗,别以为在北城待了四年就能打赢我,不该说的话不该问的事不该查的,都给我放下。”
迟梦幽赶紧闭嘴,心里继续不满,难!道!不!是!吗?
放下对女儿的严厉,回头柔声对梦珏说道。
“时辰不早了,阿梦我们先走一步,你在家不必太过担心。”
“好,他若是说些什么,不要在意,找准机会就回来。”
“嗯,回屋去吧。”
越是靠近矣故宫门口,迟清诀的脸色越是苍白,上一次是蒙着双眼进宫,阿爹一路牵着,自然没有太大感觉;这一次那些血淋淋的欢笑和悲痛,在脑中一幕幕回放。
宫门没有太大的变化,母妃最后吊挂在城墙之上的一幕,无数次被惊醒的画面,此刻正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冰冷的画面,尘封多少过往,可是记忆,他骗不了人。
“诀儿,诀儿……”
察觉到异样的父女回头,看到瞳孔涣散的迟清诀,迟幽清抱着他,背靠在墙上停下。
看着小诀的更是苍白的脸上,迟梦幽担心地说道。
“阿爹,要不找个借口吧。”
迟幽清不回答,对怀里已经长大的小儿说道。
“诀儿,你难道想再次失去你手中握住的剑,还是你打算让你娘亲所做的一切白费,又或是你要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之中……”
像是不忍一向少言沉默的父亲得不到回应,迟清诀的手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正担心他的阿爹和阿姐,问道。
“怎么了吗?”
“没事,醒了就站起来。”
那些事,是一个叫莫岚的小男孩经历的。而莫岚,在那一天,与他母妃霖蝶死于同日,皆死于非命。
“嗯。”
小诀是醒来了没错吧?
那眉目之间,一瞬即逝的违和感,是错觉。
“我这墨孤挂名总领,一会回去是没希望的,娘亲的手艺怕是吃不上,阿爹、小诀你们怎么也得留一些给我。”
父子二人此刻神同步,说道。
“不可能的。”
昨日的圣旨影响梦珏的心情,说好的糕点拖到今日晚宴后压惊,还有她独门酿制的故人归。
毕竟四年没有尝到,迟梦幽甚是想念。
小诀那么激动情有可原,阿爹你个枕边人,好意思么。
迟幽清也是委屈,曾有过一段时间,确实是经常能尝到,后来有一对灵动的儿女,只能是偶尔尝到,再到后来一对儿女各自不在家,彻底没有尝到过。
所以,他也是激动且期待的,但依然要面不改色的镇定自若。
行至矣故宫城门前,站着一位青年模样,身着华丽之人。看着面前三人作揖道。
“迟将军,好久不见。”叶乎心里嘀咕,这迟幽清记得是一对儿女,怎么来了俩儿子?
“有劳国舅大人。”
原来是莫后的哥哥,叶家现任家主,姐弟二人一左一右的各自握拳请安。
“迟梦幽拜见国舅大人。”
“迟清诀拜见国舅大人。”
原来身形修长,矮一些的就是长女迟梦幽。不愧是在北城磨炼四年之人,杀戮之气隐隐在眉宇之间。
“迟将军守卫雾山安危,辛苦了。姐弟二人也是一表人才,迟小姐更是在北城守卫故驹河山,我等真是自愧不如。”
“应该的,您过谦了。”
“莫皇正在接待各国使臣,一时抽不开身,派臣前来迎接。迟将军请往这边走。”
“多谢。”
不过是个莽夫,无身世背景,能得意几时。叶乎心里暗自嘲笑,领着三人前往宴厅所在。
迟清诀只觉得熟悉,回廊走来走去,也就那么几条。
没有丝毫改变,甚至昔日欢笑声,还能在耳边响起。却在最后母妃惨死的画面定格。
闭上眼移步,随着前面叶乎停下脚步睁开眼。
他还是那个他,身旁坐着的女子,是现今莫后叶晗,众人中心,是今日之后的故驹太子莫莱。
嫉妒吗?并不,只觉得讽刺。
曾几何时,自己不也是与他们一样那般模样。
“迟将军,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慢走。”
说完朝着宴会中心走去,正巧遇上刚到的姑末、苏和二人。
苏和是以姑末家属的身份出现,其实以姑末现在的身体状况,苏和是不愿他出门的,但没有合适的理由,北城的姑将军在已经来到墨孤的情况下,却不出席册封太子的宴会,其心思教人难以想象。
而云隐寺之下,只要众人一口咬定非墨孤之人,不管结果幕后之人是谁,都少不了迟梦幽失职之罪。
失职之罪是小,但振翅之蝶,这不过是一个大结果的开端。
“姑末见过迟叔。”
“嗯,小末长大了不少,幽儿、诀儿受你照顾了。”
“迟叔严重了,阿幽在北城帮了不少忙,小诀才去北城几天,哪里算得上照顾。”
迟幽清回头给身后的二人又是一记眼神:学学人家小末。
“这位是?”
姑末牵过苏和的手,答道。
“我已派人送去书信,等他们二人回来就成亲。苏儿,这位是父亲的生死之交,也是阿幽、小诀的父亲,迟将军。”
迟幽清眼神停在苏和身上,再看了眼自家女儿,难怪啊。
“哈哈哈……不错,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汗颜!迟梦幽心虚的与苏和对上目光,似乎某件事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得很顺利,救场还救得回来不。看父亲笑得这么高兴的模样,应是对姑末这位将娶之人,很满意,此刻说实话,怕是要关禁闭好久,好久。
还是他们俩自己人,各自解决去,反正北城也回不去了。
四国之间,虽然时有争斗,但明面上的友好相交,还是需要做到的。
东煌国的使者,自然是认得君肆浅的,这不大友好。故虽然有遇见少年的可能,但君肆浅还是决定不去。
迟清诀的眼神,在宴会看了一圈,仍然没看到君肆浅的影子。
苏和注意到迟清诀转了一圈的目光,说道。
“肆少觉得多有不便,留在墨孤城内四处转悠。”
被苏和看穿,也不狡辩,只面不改色地说道。
“阿爹,我们过去打声招呼就走。”
“好,走吧。”
姑末、苏和也跟在身后,一同走过去。
“你受伤了?”
姐弟二人同时问着姑末。
其实,姑末的伤,隐藏的极好。至少目前,还没有人发现。但迟梦幽与他在战场,并肩作战无数次,只在细微的动作差别之中,就能察觉到哪里受伤,改变策略。迟清诀则是鼻子特别灵,嗅到姑末身上细微的药草味,立刻做出判断。
“暂不要过问,一切回去再说。”
昨日的传信,竟未传到迟梦幽手中。好在亲自去了,否则他即使能活着回来,怎么着也要躺个十天半个月。
“微臣迟幽清,拜见莫皇。”
“臣迟梦幽,拜见莫皇。”
“臣迟清诀,拜见莫皇。”
“微臣姑末,拜见莫皇。”
“小女禾苏,拜见莫皇。”
“起身,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迟幽清一脸无畏的看着莫皇,迟梦幽、迟清诀、姑末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莫皇,苏和略微吃惊地看着莫皇,而对方也是一脸惊奇地看着他。
这张面貌,曾在阿娘的画上见过,只是少了些年少轻狂,多了深不见底的锐利。
“你是?”
一边问着还一边靠近苏和,颇有一种遇上故人的味道。
姑末将苏和护在身后,代替言语回答。
“回莫皇,这是姑末将娶之人。”
迟幽清也觉得诧异,能让莫宇如此反应的的女子,可不多。看来他的身份不简单,还是通知阿北他们二人,早些回来。
莫宇这才回神,再细看苏和,确定她不是那个人,只是乍一看极像。
“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迟幽清、迟梦幽,说道。“孤记得,梦儿你与小末青梅竹马,也曾定下婚约,这是何意?”
“那不过是我与北兄的一句玩笑话,更何况那时他们年幼,当不得真。”
“孤记得民间常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是定过亲的,怎是玩笑。”
迟幽清嘴角上扬,轻笑道。
“三弟心疼小末,怪我家幽儿脾气太凶,这才作罢。”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莫宇爽朗大笑地,说道。
“哈哈哈,三弟也真是的,大哥你也不劝劝他。”
“他的脾性,岂是劝得住的。”
收敛笑意,莫宇怅然道。
“如此说来,我们三人,许久不曾作膝长谈。你们几人,先下去吧,孤与迟将军说几句话。”
“是。”
退到人少之地,迟梦幽问道。
“阿末,你的伤。”
“不碍事,先出宫。”
“嗯。”
四人出了矣故宫,遇见在城门附近转悠的君肆浅,算是碰了头。
册封太子是墨孤城之大事,所以除却矣故宫的奢靡铺张外,城里更是热闹、有趣得多。
“阿末,这儿没有外人,你说吧,昨天什么情况。”
“在云隐寺山下,被人围攻。后来被一名男子所救,事后找不到此人,你帮我查查看。阿幽,你已经被人盯上,你待在墨孤,莫皇对你下手的机会很多,你必须时刻提防。”
“嗯,我会注意的。”
“他的目的应该不是真的要杀你,只是要治阿姐的失职之罪。毕竟镇守北城,目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你却是真的伤得不轻,看来还有其他原因。”
“此计目的尚未达成,定有后手,清儿,你要小心才是。”
“难得来墨孤一趟,这些丧气话不宜多说,阿末你身子未好,走一圈便回去吧。”
“也好。”
迟梦幽此话一出,走路的队形很快发生改变。
姑末与苏和,迟清诀与君肆浅,和迟梦幽。
“卖花啦卖花啦……”
姑末被小女孩拉着买一朵,却是买了一大束粉梅花,送给苏和。
不甘落后的君肆浅则买了香囊、玉坠、糖葫芦……送给少年,均被拒绝。精致的面具,更是被仇视了一眼。
迟梦幽突然明白了什么,但是依然很恼火。
同时也觉得,巡视墨孤安全什么的,也挺好的。
于是,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最近我听闻墨孤的花楼很是不错,不如去逛逛如何?”
“好……”
苏和回应的太快,气氛突然尴尬,只好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好美的月色,我们不该在花楼之地,错过这等夜色。”
好在今晚月色的确很美,将墨孤城裹上一层银丝,只是在城内烛火照耀之下,并未得见。
那是城外山的夜景,与这儿,格格不入。
苏儿曾在倾香园,分明受过不少委屈,还是想去看看。想来是姑府太闷,她怕是待的久了些。
“苏儿,你想去,我带你去。”
带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去逛花楼,砸场子么?还是缺心眼,就不担心吃醋什么的,不过想想,姑末定是无法感受,他的恐女症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好像哪里不对?能让姑末逛花楼,顺势让他看上一个两个的,自己不就能立马脱身了么。
苏和高兴坏了,但是矜持娇滴滴的禾苏要娇羞,于是苏和说道。
“不了,四处走走就好,你的伤不宜去花楼。”
嘴抽了么,苏和低着头疯狂扯自己的衣袖,各种不爽。
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原配夫人宣布霸权,并关心自家相公,然后无限害羞之中。
姑末也是如此认为,于是右手揽过矮自己半个头的苏和,说道。
“好,不去。”
迟梦幽嫌弃地翻过白眼,眼神询问迟清诀。
“阿姐,师傅曾嘱托过,戒骄戒躁戒□□,以固心之本。”
少年一本正经的回答,连君肆浅都感受到昔日种种追求,说不定真的是骚扰。
“小诀,你别忘了,师傅也曾说过,人欲本性,强压只会自食恶果。”
“师傅曾说,一日破,则欲之泉,深不可测,终无法回头。”
“……”
这是君肆浅自遇见少年以来,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
少年一身白衣,清冷的模样,更显几分出尘。侃侃而谈的模样,让少年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散几分。
看着眼前的两人,突然在君肆浅的脑中有一闪而过的画面。站在少年身后的自己,一只注视他的自己,原来这就是陪伴。
下雨时,我便站在你左侧为你撑伞;你身处朝政,我便步步为营护你周全;你处江湖之远,我便日夜相随天涯海角……
这天大地大,故国早已没了容身之处,从今往后,陪着你,护你一世周全。
君肆浅走过去,对仍在发言的姐弟二人问道。
“渴了吧?”
开窍了?迟梦幽质疑地看着君肆浅。
并未,那张脸,对着小诀,还是笑的一脸猥琐。
这时,人群涌动,朝一个方向急急忙忙的走去,彻底分开众人。
迟清诀有些慌张,然后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牵住,并护在怀里,随着人群慢慢走动。
迟梦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时,再去拉迟清诀的手,却只看见两人相拥在人群之中。
原来,自己要保护之人,早有人护他在前。
还有什么好责怪的呢,眼神不小心搜索到苏和的红衣,也是相拥的画面,只是大红的粉梅,已经不成样子。
娘亲说过,抬头与明月对视的一瞬间许愿,很灵。
迟梦幽双手交叠,放于左胸前,低声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随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没一会,人群停止骚动。
姑末抱着苏和,越过屋顶,寻得一处树荫。
明月花灯之下,身姿挺拔修长、眉目似剑的男子。手执红绳,低头一言不发,却似有千言地低语着情话,系于红衣女子右手。
红衣女子娇媚如辰,目光隐隐有泪光闪动,似在询问,又似在回答。
系红绳的手是颤抖不安的,直到红绳成为红链,完好地并且不落下的戴在苏和右手上。
月光落在这一片阴影之中,为一对璧人祝福着。
在苏和出神未及时反应,姑末双手抱着他,低语道。
“苏儿,我爱你。”
不等苏和回应,姑末霸道又温暖的吻落了下来。
苏和在心里服气,这才是爱原本的模样吗?
阿娘未等到父皇的到来,父皇因爱悔恨而疏远,宛姨至死深爱一人却不得……
关于云隐寺,苏和已经了解清楚,姑末上山,是为求得同心结。原本还奇怪何人如此幸运,得到他所求的同心结。
眼前这个真实得让人幸福,又惴惴不安。
所以姑末,你爱的是谁?是眼前你以为的女子之身禾苏,还是她面具之下的男子之身苏和。
求得同心结的结果,只是为了证明护所爱之人的决心。
君生我生,我去故我去,君安在却也如愿。即是唯卿护在身后,吾之命交于卿的意思。
阿末,我真的值得你这般信任?
唇边有着姑末的温度,还有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淡淡地洛北花香。
苏和一边享受着,一边引导着,姑末的吻虽是霸道,却也青涩。
这次就交由你主动,下一次,可没那么容易。
若有一天,你遇上视你如生命之人,不要犹豫,即使不得善终,也值得你回应去爱。
阿娘,你的和儿找到了。
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这是后来,你我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我会坦诚相见,那时你没得选择,阿末。
“松手。”
君肆浅真希望人群再多集中一会,唉,真舍不得放手。显然不可能,怀中少年已经是皱起眉头的模样。
“清儿,我们也过去看看如何?”
“不去,我该回去了。”
“时辰还早,我送你回去。”
迟清诀不回答,算是默认。
松开的眉头,若是嘴角再上扬,定然很美。
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为何不见你笑?
人这一生,有多少一生所爱,而最后能爱到的,未必是执手之人,何苦纠结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