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浪江湖>第78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十

  “为什么?”晋千帆问。

  君承犹豫了片刻道,“我不知道这会不会让你失望,但寒泉先生找到了。”

  天下第一神医,寒泉先生。

  晋千帆一怔,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三个月了,京都的风波也小了点,但两人还是不敢大意,在城外的茶棚里逗留了一会儿。

  很快,逐月楼神秘的老板就到了,貌似是一个温尔儒雅的翩翩公子。

  晋千帆觉的很熟悉,好像曾经见过这人似的。

  君承轻声道,“丁留”。

  晋千帆恍然,“右相家的小儿子!你怎么还认识他啊?”

  君承轻咳两声,“四年前见过几面。”

  晋千帆明显不信,小声嘀咕道,“你到底帮逐云澈做了多少事啊?”

  君承向丁留招了招手,“这边!”

  丁留微笑的走过来,道“舒公子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小巧玲珑。”

  “噗!”对丁留很没有好感的晋千帆喷出一口茶水。

  “咦?这孩子是你生的?”丁留惊讶。

  “你皮痒了吧!”君承淡淡瞥过去一眼,从容的喝了口茶。

  丁留连忙坐下,讨好的笑道,“这不是许久未见,分外想念嘛!”

  “好了,说正事吧!”君承看着丁留道,“你站起来。”

  “啊?好!”丁留立刻站起,站的笔直笔直。

  君承站起来在他周围看了两圈,道“把手举起来!”

  “啊?”丁留莫名其妙的慢慢抬起了胳膊。

  “不是投降!”君承叹了口气,“真笨!”然后亲手把丁留的胳膊放平,弯起。

  然后晋千帆走过来,一把把孩子放了进去。

  “!!!舒俞!”丁留惊吓极恐,“你还真让我带孩子!”。

  君承道,“我信里不都说了吗?”

  丁留道,“我哪知道你还真有个孩子啊!”

  君承道,“送到逐月楼,那里的姐姐们会带。”

  丁留叹气道,“那好吧!谁叫我们朋友一场,就帮你一下吧!还有......”他悄悄看了眼晋千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最近小心点。”

  君承一愣,点了点头。

  丁留又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时间了,等我走了一个时辰之后,你们再进城。”然后转身小心翼翼的绷着胳膊走了。

  君承转头看晋千帆,见晋千帆正依依不舍的看着丁留的背影,想必是舍不得孩子。

  君承走过去道,“别担心,很快就会见面的。”

  “嗯!”

  途径王元酒馆,却见王元酒馆关着门,晋千帆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他们回到大将军府的时候,水仙说,“确实有一个浑身酒香的男人,他送了封信,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信呢?”

  “我放到书房了。”水仙回答。

  晋千帆快步的走去,推开门,从一大堆的请帖里找出了一封信。

  信上还印了章,是一个蜘蛛粘在蛛网上的图案,图案别别扭扭,正是聂晓风刚学会刻印后送给方诸水的那个图案。

  君承正好走进来,看到信问道,“是狼蛛海的信吗?”

  晋千帆嗯了一声,拆开信看,猛地站了起来,握信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君承问道,“怎么了?”

  晋千帆递到君承眼前,上面只有两个潦草的大字,“速回!”是方诸水的笔迹。

  晋千帆拿着信去问水仙,道,“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水仙想了想道,“大概是五天前了吧!”

  晋千帆看着君承急迫却是坚决道,“我要回去!”信纸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的折起,在发黄的纸张衬托下那双手竟然无比苍白!

  京都到江南,四年前他们走了一个月。

  但这次,他们竟然只花了三天。

  不眠不休,披星戴月,跑晕了三匹马。

  距离狼蛛海还有很远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

  因为已经可以看到狼蛛海的情况。

  此时此刻,岚山之上,只有一片废墟。

  晋千帆眼神茫然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从马上下来甚至还跌了一跤,擦破了手。

  按照平时的作风,早就抱着手委屈的向君承撒娇了。

  可他只是看着化为平地废墟的狼蛛海,完全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君承懂得狼蛛海对晋千帆意味着什么。

  这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投注了无数的精力与汗水,承载了他无数的欢笑与悲伤的地方。

  这是他的家。

  晋千帆几乎是一步一跌,他先是发出压抑的低唤声,“有人吗?”

  没人回答,甚至连声鸟叫都没有。

  整个地方充斥着令人绝望的寂静。

  他又唤了一声,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猩红的眼睛像是流出血似的。

  他开始发疯的奔跑,声嘶力竭的呼唤,“有人吗?说句话!说句话啊!”

  “方诸水!别玩我了!你出来啊!”

  “晓风!贺擎天!出来啊!把戏烂透了!我生气了!你再不出来我们就绝交!出来啊!”

  “凤泣梧!你这个娘娘腔!”

  “沈清澈!你个丑八怪!”

  “混蛋!出来啊!”

  君承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任他发泄悲伤。

  巨大的夕阳热烈且温暖。

  如狼蛛海后院里的那棵柿子树上成熟的大柿子。

  晋千帆脱力的跪倒在废墟之上。

  这个地方是狼蛛海的主宅。

  他曾在这里读书,练功,睡懒觉。

  晋千帆像是化为了一座雕像,不动无声。

  君承在背后看着他,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

  肩膀在颤抖。

  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突然他起身踉踉跄跄的跑到一个地方,拼命的挖着塌陷下的石块。

  手指磨出了鲜血,鲜血和灰尘和在一起,全部覆盖在伤口处。

  君承和他一起挖,同样鲜血狰狞。

  夕阳还留了一丝余晖,君承恰好可以看清石块下的事物。

  一棵树。

  一颗梅花树。

  零落尘泥碾作尘,树根已经断了,树已经死了。

  晋千帆也发现了树的死亡,抱着树嚎啕大哭起来。

  晋千帆不爱哭的。

  被晋胭岸欺骗了,他没有哭。

  眼睛再也无法见光,他也没有哭。

  得知自己的身世,他也没有哭。

  可现在,他哭了,为了一棵树。

  君承不明白这棵树的意义,但他看着晋千帆竟也不由得难过起来。

  有冰从倒落的梅花树上往外延展。

  随之寒气澎湃而出,席卷了岚山。

  冰封万里。

  强行解封。

  鲜血落到梅花树上,染红了白色的花瓣,晋千帆再也没有了力气保持清醒。

  君承紧紧的抱着他,把他保护在臂弯那一处炙热的胸膛,身体被冰雪包裹他无动于衷。就像有缘初遇,他并不强悍却义无反顾的拉住晋千帆冰冷的手掌。

  瘦弱的身体背不起强健的男人,但君承稳稳当当的负着晋千帆,任汗水浸疼眼睛打湿衣领。

  他一声不吭的背着他。

  就算背不起也绝不放下。

  君承背着晋千帆走进附近的一个破庙,过了许久,晋千帆才醒了过来。

  可是,泪水又一次的流了下来。

  这个坚强的男人一次又一次的哭泣。

  君承注意着他的表情问道,“这就是当初的那座庙吗?”

  晋千帆咬紧牙齿,紧闭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

  晋千帆枕着君承的大腿,扭身抱住了他的腰,紧紧地,紧紧地。

  君承没有推开他,低头环住了他的发,极尽温柔的抚摸着。

  直到天明,两人还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晋千帆的眼神仍没有波澜却好歹不再空洞。

  环境很寂静。

  晋千帆不想说话,君承就默默的陪着他。

  突然晋千帆出声道,“那颗树,是你送我的。”

  君承一愣,穷尽他的记忆却没有这样的印象。

  那棵树至少已经十三四年了。

  君承没有记忆,晋千帆却不想再说什么了。

  又过了很久,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两人仍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晋千帆仍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已经有了生气,正一动不动的看着破旧却仍旧慈悲的观音像。

  突然有大批人握着刀剑走进来,不由分说把二人围了起来。

  晋千帆认的领头的侍卫,在逸王府见过。

  晋千帆慢慢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虽脸色苍白稍有病态但晋千帆的动作仍与平常无异,君承知他已是日薄西山只是不想让人轻视了而故作轻松,心里疼痛不已,却只能强迫着自己不去搀扶他。

  指甲抠破了手心,可手心却不痛。

  “晋公子,别来无恙!”那人抱拳道。

  晋千帆轻笑一声,却是淡而不语。

  那人继续道,声音里有丝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悲伤,“狼蛛海之事王爷已经知道了,还希望公子节哀顺变。”

  晋千帆不耐烦的瞪他一眼,领头的侍卫也不再废话绕弯子,手往前一摆狠戾道,“抓起来!”

  晋千帆做好防御,抓的却不是他,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君承。

  晋千帆冷漠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愤怒。

  一瞬间领头侍卫的刀就从他的手里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前面有嗜血的眸子瞪着,脖子上有冰冷的刀顶着,领头侍卫吓得腿软,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道,“晋,晋,晋公子,我也是奉命行事,他,他,他,他是犯了事了!”

  “胡说!”

  领头侍卫咽了咽口气,强装镇定道,“晋公子,您昔日星辰谷的朋友来了,他彻底洗清了您的冤屈,可也带来一件惊天的事情。您的不幸遭遇朝廷已经知道了,你平白受了四年的拘禁,可您知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晋千帆脸色阴沉,他想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的世人皆知了,蓝星知道了,孤舟也知道了,他咬牙切齿的狠戾道,“谁害的?你们有脸问我是谁害的?”

  领头侍卫哆哆嗦嗦的打着寒颤,立刻道,“舒俞!那都是舒俞害的!”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晋千帆的眼睛猩红的吓人。

  领头侍卫大喊道,“舒俞!你这个伪君子,你敢不敢告诉他!”

  环境安静下来,舒俞只是沉默着一言不发。

  晋千帆不敢置信的向君承看去,对着君承的眼睛,说道“不可能,你不会的!”

  然而,君承道,“对不起”。

  领头的侍卫嘲讽道,“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晋公子你有所不知,舒俞他到现在还在为连王出谋划策!你被关大理寺的时候,舒俞却进了连王府,然后第二天京太尉就被罢了官!晋公子,这样用心歹毒的人,不值得你丝毫留情啊!”

  晋千帆的手颤抖了,刀从领头侍卫的脖子上拿下,紧握在手中,晋千帆走近君承,一字字道,“我不信!”

  君承低下了头,他能在任何人面前将自己的头高高昂起,可偏偏在晋千帆面前就是无法抬头。

  那愧疚,不要说压的他无法抬头,连呼吸都无比困难。

  对于刚刚离家的少年舒俞,这现实首先让他看清的就是流言的可怕。

  秦淮河上,他即兴奏曲一首,本只是抒发抒发内在的感情,却不料引来了爱好声乐的二皇子逐云岚,和他的弟弟,逐云澈。

  逐云澈看哥哥痴心声乐,不学无术的样子,怒从心来,便在众人全部奉承之时,讥笑道“以武为尊的武林盟主府下竟出了一位只会作曲吹箫的公子。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奉承一句天下第一都不过分啊!”

  而这谣言更是把他越抹越黑。

  “武林盟主家有个孩子只会作曲吹箫。”

  “武林盟主养了一个给他吹箫的孩子。”

  “天下第一公子确实是天下第一,在某方面来说。”

  “……”

  “……”

  这不仅是在侮辱他舒俞,更是在侮辱竹叶山庄。

  所以对于逐云澈,他这一口气是不得不争的。

  而要办的第一件事——把他召回京城,舒俞利用的就是流言。

  舒俞问丁留,“有什么东西是他们都喜欢的,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呢?”这个“他们”说的是,太子逐云晔,三皇子逐云澈,晋皇后,以及皇帝逐安曜。

  丁留道,“钱?”

  舒俞摇摇头道,“俗气!”

  丁留又道,“权利?”

  舒俞白他一眼道,“那还用你说!权利最大就是皇帝了!”

  忽而他一拍桌子站起道,“我知道了,是实力!是让皇帝都害怕的实力!”

  他踱着步子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军队?什么地方能藏军队?越远越好越远越好……”他灵光一闪,停下步子一拍手心,“简直妙哉!”

  对丁留道,“丞相府,太尉府,将军府周围去几个人,他们平常去的那些地方也去几个,还有兰贵妃和皇后日常用品采备的那些店铺周围也去几个,传一条谣言,就说星辰谷里有军队。”

  丁留问道,“星辰谷里真的有军队吗?”

  舒俞大笑,“这儿我哪里知道!反正他们总是会信就是了。”

  逐云澈听说了这条谣言竟也去问他道,“你知不知道星辰谷里有军队的事!”

  舒俞听后哈哈一笑,“哪里有什么军队啊!不过是诓他们的罢!”

  逐云澈道,“大哥向父皇请求担任星辰考试的主考官,父皇同意了。”

  “那四皇子呢?”

  “也答应他南下考试了。”

  舒俞想了想道,“我也要南下”。

  逐云澈道,“你不是说这是谣言吗?”

  舒俞道,“可是另两位都去了,你又怎么能不去!”

  “可父皇的圣旨都下来了!”

  舒俞道,“所以,我替您去!”他看向逐云澈道,“京都到星辰谷的路途漫长,而这段时间,京都就只有你一个,正是你普遍撒网大展风采的机会。”

  这时候的舒俞意气风发,但他低估了谣言的威力。

  他没有想到涂复竟然会借这谣言来伤害晋千帆。

  也没有想到,晋胭岸竟然真的为了这莫须有的谣言把晋千帆送给了涂复。

  一想到死去的白雪,变成凶器的雪树,寒气缠身的晋千帆,他就难以自拔的痛苦。

  晋千帆所有的不幸遭遇都是缘于他意气用事的传播了一个谣言。

  他,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一句谣言,就把他拉下了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受业火煎熬。

  京都之所以成为他的地狱,只是因为他在这里散播了一条谣言,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流淌着他的罪恶。

  领头的侍卫抱拳道,“晋公子,您和王爷是亲人,小人大言不惭的说一句,王爷的荣辱兴衰也就是公子您的荣辱兴衰,公子身怀巨能不免会被小人盯上,王爷自当会不遗余力的保护你,王爷已经是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

  晋千帆冷笑一声,“逐云意有你这样的下属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领头侍卫一愣,却见晋千帆一个箭步冲向舒俞,刀光一闪,舒俞两边的侍卫全部倒地不起。再看时,晋千帆把舒俞护在身后,冷漠的看着他。

  领头侍卫大声道,“公子既已作出选择,那与王爷的缘分可就到头了!”他观察着晋千帆的表情,知有一丝松动那他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可惜晋千帆始终冷漠相对,他也不再留情,举起手然后用力的向前挥了过去。

  然而无辜的侍卫无奈的一个接一个倒下,慈悲的观音像上沾满了残忍的鲜血,领头的侍卫被一刀刺中头顶的墙壁,吓软了腿,磕磕绊绊的抱头鼠窜。

  只晋千帆一个人就战胜了数十精英。

  晋千帆粗喘着弯腰紧盯着君承,人和刀一起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千帆!”君承狼狈的扑到晋千帆面前,想紧紧的抱住他却只能无措的跪在一旁。

  “你别管我!”晋千帆大吼,“从今往后,我和你再无关系!”

  “不要!我不要!”君承伸手拉住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打我吧!”

  “你滚啊!你滚啊!”晋千帆挥开君承的手,目眦尽裂,鲜血淋漓,“你再靠近,我就杀了你!”

  “千帆……”君承的声音带了哭腔,他膝行往前非但不离开却离的更近了。“我不走我不走!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因为走火入魔的缘故,晋千帆癫狂起来几乎是丧失了本性,“啊!”他拾起身旁的长刀狠厉的砍了下去。

  君承直着腰倔强的闭着眼睛,刀风从他的面前落了下去。铛的一声刀掉在地上,他睁开眼睛,晋千帆却倒了下去,他惶急的倾身抱住他。

  门口有人走进来,是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

  见到此人,君承盈于眼眶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