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浪江湖>第73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五

  楚乌往晋千帆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晋千帆轻笑一声,转身对宁睛明连明远挥了挥手,“嘿!能帮我个忙吗?”

  “怎么了?”连明远和宁睛明走过来问道。

  晋千帆还是微笑的,微笑的指了指身前那人,“就是这个人……能帮我架住他吗?”

  “……你,你们!”那人无比惊恐。

  “好啊!”宁睛明也微笑。

  “没问题!”连明远也一口应下。

  两人一边挽起袖口,一边从容不迫的走进那人,那人立刻扭头就跑,然而还是轻松的被洪泽弟子逮到,被架住胳膊别住双腿而不得动弹。

  最令那人感到害怕的还是面前一边微笑一边走近他的人,他撑着一副黑色的油纸伞,眼睛散发着血腥的红光,手指微蜷着伸向他,像是勾魂索命的黑白无常。

  “你,你要干什么!我真的是皇后的人!楚将军!楚将军!你快来阻止他啊!啊!啊!”

  无论他怎么的求助着,可周围的人尽是无动于衷,和黑白无常刚才站在一起的青年甚至慢悠悠的走远了,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条黑布蒙住了眼睛。

  那人惊恐的闭上眼睛撕心裂肺的哀嚎着,感觉到黑白无常冰凉的手指爬上他的脖子,甚至流下眼泪,红了眼眶,很快束缚他的两个人松开双手,他腿脚无力的跌倒下去,手指颤抖的摸上自己的脖子。

  咦?我还活着,还活着!

  那人睁开眼睛,看见黑白无常在摆弄着一个雪白的杯子,顿时又惊恐起来,恐怕还是逃不了一死……

  “不行!那个不行!不可以碰那个!”那人因为强烈的畏惧竟然挣扎着起身,冲晋千帆扑了过去,连明远和宁睛明连忙把他又架起来,可他还在不停的挣扎着,好像晋千帆手里的是他的传家宝。

  晋千帆看着这个杯子已经僵住了身子,杯子上的图形是用单纯的水墨画上的,没有任何的色彩,没有任何的生机。

  茫然的大海上一条孤独的小船。

  晋千帆曾见过一样的杯子,只是上面的图形是一个坐姿端正的小男孩儿。

  孤独的小船……和孤独的小男孩儿……

  一个杯子自然是孤独,若两个合到一起就不孤独了吧!

  不仅仅是个杯子,更像是句誓言。

  “这杯子怎么了吗?”晋千帆冷声问道,同时冷冷的瞥过去一眼。

  那人顿时一个激灵,不再乱动,低着头缩着肩变的唯唯诺诺。

  “为什么要做新的?”晋千帆加大了声音。

  那人连忙道,“碎了!原来的碎了!”

  皇上长年辛苦,身体越发不好,那次更是批完奏折站起后直接晕了过去,手拽着桌子的布,把桌子上的东西全拉到了地上。

  皇上醒来,注意到桌案上的东西换了新的,以从未有过的紧张问道“我的杯子呢?我的杯子呢!”

  侍奉的太监总管,墨公公哪能想到这个杯子这么重要,支支吾吾的说出两个字,“倒了……”

  本以为皇上会雷霆大怒,可没想到还在病中的皇上赤脚跑了出去,在清运垃圾的废物车上一个碎瓷片一个碎瓷片的翻找着。

  那是墨公公侍奉皇上三十年来从未见过的一面。

  蓝星上前去帮皇上,可竟然被皇上呵斥着骂道“滚!”

  那可是二十年来对蓝星说过的唯一一句重话啊!

  皇上的事情下人不敢传播,但出于担心,还是随便的聊了两句,像皇上很喜欢一个陶制的杯子,自从碎掉后整天看着碎片发呆很是伤心,身体每况愈下……

  被有心人听了去,自然使用浑身解数的去讨皇上开心。

  只是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心更比一心高。

  晋千帆握着陶杯,陶杯雪白,看着它仿佛真的可以看到皑皑的白雪。

  白雪,红梅,银枪还有白发苍苍的人。

  然后他手上用力,用力的摔了下去,杯子立刻碎成七零八落的残渣。

  “你你你!你知道这是谁的杯子吗?你这是大不敬!你该死!”那人惊恐的指着晋千帆破口大骂。

  晋千帆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扔给那人,道“就说是晋期摔的!”

  “晋,晋……晋?”那人有些疑惑。

  然而他的这个疑惑还没完,惊恐又随后跟来。

  数百条锋刃将他重重包围。

  他稍恢复了些理智,就发现,被包围起来的不是他,而是他面前的黑白无常。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晋千帆冷声道。

  包围圈之外的楚乌从袖子里拿出圣旨,读出了在抄家流放后的下一条旨意。

  逮捕贡品案祸首晋期归案,押入大理寺候审,钦此。

  四年前柔佛的贡品案。

  柔佛紫宜公主亲眼目睹劫车杀人的罪魁凶手,是一个白衣男子,经知情人举报是故去的大将军失踪二十年的儿子,晋期。

  叶秋云放下案卷,推开了门,走过宽阔冰冷的墙院,来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

  传闻晋期在犯案之后死在了流沙坑里,但尸体一直没有找到。

  而就在刚刚,大理寺卿竟然对她说,晋期抓到了,现就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叶秋云是大理寺三十年来的第一个女捕快,亦是整个大堰王朝三十年来的第一个女捕快。这个名号,是容不得她走后门的,否则别说扬名立万就是走在大街上也会人人扔你一个臭鸡蛋一把烂菜叶。而她也没有辱没了这个名头,雷厉风行不差男人一毫,心思缜密却是强胜男儿,武功超绝令众人望尘莫及,“天下第一女神探”绝对名副其实。

  叶秋云自任论查案抓人她有足够的能力,进大理寺以来经她的手下无一出错案悬案,肇事者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次也不会有丝毫的例外。

  叶秋云走过血腥阴冷的监狱,来到关押晋期的牢房。

  晋期很容易识出,虽穿着囚衣戴着锁链,但那清冷的气质还是让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和他同房的一男子,在他周围喋喋不休的说着侮辱人的话,可他完全无动于衷。

  终于那男子脾气大发,一把拽起晋期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用力的打了一拳,晋期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嘴角流下淡淡的血丝。

  晋期抿去血丝,淡淡一声,“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那男子更加愤怒,“我这是还你的!”说着把晋期拎起,压在墙上又要打去。

  这一拳可重,叶秋云赶紧出声喊停,“住手!”

  可已经来不及了,千钧一发之际,情势突然逆转,晋期大腿往上重重一顶,男子的拳头立刻停了下并全身抽搐起来,晋期从容的从男子的包围圈中走了出来。

  叶秋云无法想象,这真的是晋帅的儿子吗?

  除了相貌有七分相似,那性格却是天差地别。一想到大堰的战神竟有一个如此无赖的后人,她的心里不禁升起一阵愤怒。

  在愤怒的情绪下,她发出声音道,“斗殴打架,各打三十大板!”

  狱卒走进牢房,那男子还没有从晋千帆给的暴击中恢复过来,虽十分抗拒但还是被提溜走,摁在了刑杖台上。

  晋千帆挥开前来拉他的狱卒,向叶秋云淡淡瞥去一眼,了然清澈的一眼。

  叶秋云却只注意到了那清澈眼眸上的血腥,这是杀了多少人才会把眼睛给染红呢!

  板子一下接一下的落下,男子初始是撕心裂肺的叫喊,但可能是受隔壁晋期的影响,到后来,紧咬着牙关,无论多痛,死犟着就是一声不吭。

  而晋期,却是从头到尾,一声不哼。

  在三十大板实施的期间,叶秋云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对晋期升了些好印象。

  还有些骨气,没丢战神的脸。

  三十大板完毕,狱卒把两人拉起。

  叶秋云本来也只是想看看晋期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想正式询问,这三十大板下来,相信更是人痛的死去活来连走路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更是不用询问了。

  叶秋云本想转头离去,却不料晋期大力推开狱卒,没有任何的扶持,自己走回了牢房。而另一男子是被人拖回去的。

  叶秋云心想,晋期外表冷淡但内心很是高傲啊!

  叶秋云有了大体的认识,也不再逗留,和牢头打了声招呼,离开了此地。

  经过大门时,正与一个青年擦身而过。

  青年端的是眉清目秀的模样,眉宇间带着丝丝的焦虑和疲惫,他的步伐沉重毫无武功,却极其稳定,背脊挺直,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压弯。

  这青年是舒俞。

  自那一天晋千帆在他面前被抓走,层层的守卫把他们分开,他就时刻关注着楚乌军队的动向,果然见一支小队押送着一列囚车进了大理寺的牢房。

  透过牢房的栏杆空隙往里看去,晋千帆的背上鲜血淋漓,虚弱的趴在干草上。

  君承很是愤怒,晋千帆那么爱干净,为什么非要让他蓬头垢面脏兮兮的才甘心呢!

  “千帆……”

  明明那么虚弱,可看到君承竟然还能笑出来,“你来了!”

  “你还有心情笑!你都快死了!”

  “那我不笑了,我好疼!君承你给我揉揉吧!”晋千帆皱起眉头。

  “快开门!”君承看向牢头。

  牢头左右看看,才抽出钥匙慢吞吞的打开大门,“快点啊!”

  君承连忙小跑进去,牢头又连忙把门给锁上。

  君承轻轻拉起上衣,露出后背,入目触目惊心。

  “笨蛋!这怎么能揉!还好带了药,有点痛,忍着点。”君承把药粉洒落伤口。

  晋千帆疼的眉头紧皱,却还是笑哈哈的,“呦!君承你怎么还带着药啊!”

  “进监狱怎么可能不受伤,我本来想给你预防的,谁想到你刚来就受伤了。”

  “哈哈!”

  “你不许笑了!”君承从自己身上撕下干净的布给晋千帆包好,说上正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年前的事情我一直没有问你,是不想让你回忆伤心事,让你伤心,可现在事关重大,你是必须要告诉我了!”

  晋千帆枕着手臂,沉默了许久,道“我知道实情,可是我不能说是谁。”

  “为什么?”君承很是惊讶。

  “在那虚伪的感情里,他是我真正的朋友。”

  “可你怎么办!晋胭岸把你送进星辰谷,你不追究!这个人犯下案子栽赃给你,你还是不追究!你知不知道,你完全被他们给毁了!”君承大声的喊道,然后立马停下,别开脸沉默不语。

  晋千帆艰难的伸手掰过君承的头,道,“涂复!这些都是因为涂复!”

  “是涂复!”晋千帆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晋千帆回忆着勿忘我讲述的星辰谷的事情,对君承说了一遍。“进星辰谷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别人,当年的前九名!这件事人证很多……”晋千帆思考了一下,永宁二子就算了;京都是百川的梦魇,所以他也不行;唐超凡?哼,不想见他;赫连无谤和归云是匈奴人,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了;姚顺羽?得了吧!别说能不能找到,不给他添麻烦就不错了;肖墨阳也算了。看来也只有贪吃鬼楚阳了。

  “涂复这人大概就是内心空虚到了极点,已经变态了。若不是他最后放的那把火,星辰谷至少还有那半壁青灵,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完全成了一片死地。我爹也是……”晋千帆猛然停下。

  君承察觉到晋千帆的不对劲,不禁问道,“你爹怎么了?”

  “不,不,我爹没怎么。”晋千帆赶紧道,“总之,这一切都是涂复做的。至于那个假冒我的人,他已经死在了大火里,就不要打扰他的灵魂了。”

  君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剩下的让我来就好了。你小心不要再受伤了。”

  “你也是,不要太过操心,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实在不行,大不了逃狱吗!”

  “又开玩笑!”君承起身,把药瓶放在了地上,“我走了!我会尽快还你清白,还雪树清白的。”

  “嗯!”

  晋千帆一直看着君承的身影消失,视线也没有收回来,叹了口气,他真的可能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悬啊!

  耳边传来一声冷哼,晋千帆看去,是那个刺客。

  那刺客和晋千帆受了一样的伤,可是晋千帆有人上药关心,他却只能一个人独对空窗。

  晋千帆捏住药瓶,慢慢起身,走到刺客身边,刺客一个激灵,惊吓道“你要什么?”

  晋千帆晃了晃手里的药瓶道,“给你上药!”

  刺客冷哼,“你会那么好心?”

  “那好吧!既然你不信我,那我就走了。”晋千帆转动鞋尖。

  “等等等!”刺客咬咬牙,闭上眼睛,把头塞进臂弯里,“就勉强信你这一次!”

  晋千帆摇摇头,虚扶着腰慢慢蹲下,拉开刺客的衣服,洒上药粉,晋千帆在自己身上找了找道,“用发带行不行?保证比你这衣服干净。”

  “嗯,凑活吧!”刺客听嘶啦一声,转过身去看,晋千帆的长发散开,他把他的发带上的线咬开,将发带拆了展开,展开后的发带是肯定不能再用了,不过包扎伤口倒是够了。

  刺客很是感动,认定了晋千帆是值得交的好朋友,当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风流依,你呢?我听刚才那人叫你千帆,是过尽千帆皆不是的千帆吗?”

  晋千帆摇了摇头,“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的千帆!”

  “……嘿!那不是一样的吗!”

  “哈哈哈!”

  有时候,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纸公公走进凤鸣宫,皇后已经等待了许久,他犹豫再三还是掏出了手帕,将晋期扔给自己的东西递了过去,“他说他叫晋期。”

  皇后凝视着手帕里被烧黑了的玉石耳坠,许久才捏起攥到手心,对纸公公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提陶杯的事情。

  纸公公松了口气,还未转身突然想起晋期被抓的事,又出声道,“晋期被抓了,因为贡品案的事儿!”

  “……是吗?”

  纸公公看着皇后有些紧张,赶紧离去了,可皇后最后那个悲伤又决绝的表情却始终挥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