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浪江湖>第56章 一朝梦阅君承记

  晋千帆使劲掐了自己一下,没感觉,再掐,还是没感觉。

  当下了然,这是在做梦呢!

  做梦啊?即是做梦,那还不得肆无忌惮些,把平日里看不惯的那些人都变出来让我欺负欺负!

  晋千帆想的有些撒欢了。

  一阵风吹来,他上下打滚的跟着一张油纸片飞走。

  “喂!什么情况,我这梦还由不得自己了!”晋千帆在空中嘶吼。

  风歇住,他赶紧飘进屋里,愤愤骂道,“什么怪梦!”

  飘到屋里,又赶紧飘了出去,停在门口的位置。

  大门的牌匾上,四个大字,普通的黑底,被鸟啄下一个点的江字,望江酒馆。

  望着这四个字,晋千帆竟红了眼眶。

  晋千帆动作没有声音,可他还是放小了动作,慢慢的进了屋。

  柜台上老板又睡着了,晋千帆飘过去拍拍他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别在这睡,要不碰瓷哥又要骂你了。”

  果不其然,一魁梧的汉子抱着手摇摇头走来,正在站在晋千帆的位置。

  晋千帆想看看这魁梧的汉子,往前直接坐到了柜台上。

  魁梧汉子名叫景德,晋千帆给他起了个外号,名叫碰瓷哥。

  曾经老板摔碎了一个瓷器,心疼的直抹眼泪,景德就说了,“它是景德,我也是景德!你有我这个景德不就够了,我这个瓷可不娇贵!随便你碰!”

  说着,碰瓷哥迎面撞上木架子,从上面掉下来一个青花瓷,直直的砸上碰瓷哥的头顶。

  两个景德来了个亲切的比试,比试结果,青花瓷分毫未损,而碰瓷哥血流不止。

  碰瓷哥以前常絮叨他,那时只觉得烦,现在想让他多唠叨几句也没了机会。

  碰瓷哥把老板小鸡似的抱起来带走,晋千帆看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没移开视线。

  微一低头,老板刚趴着睡觉的地方,一张红纸,上面只写了一个“招”字。剩下的全是老板流的哈喇子。

  对啊!这时候正是望江酒馆招人的日子。

  晋千帆赶紧跑出去,这个时候,这个时候……

  没飞几条街,晋千帆就发现了目标。

  蹑手蹑脚的飘过去,躺平了钻进车底下,对藏里面的不耐烦的小孩儿做了个鬼脸。

  小君承终于没了耐心,气哼哼的跑出去,冲着所有人一通乱吼,“不就是一个树苗吗!你们也能耽误这么多时间!”气呼呼的抽了一枝扔到了小晋千帆的怀里,小晋千帆直直的看着小君承,像是被勾了魂。

  晋千帆看着当初自己的傻乎乎的样子,捂住了脸。

  胖保镖把小君承包的严严实实,往竹叶山庄跑去。

  晋千帆看看被留下的四个小孩儿,再看看跑的快没影的胖保镖,心想,后面种树这事我都知道,还是跟着君承吧!

  虽说他现在的状态能穿墙而入,但还是在门被急吼吼关上的前一刻更加急吼吼的飘了进去。

  只第一眼,他就愣住了。

  空旷的屋子,巨大的书桌,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小小的人。

  那人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本书,面上没有颓废伤心之意。

  倒是晋千帆自己大声的喊叫起来。

  “这是监狱!这是监狱!你爹怎么能这么对你!可恶!”他直接从墙冲出外去,跑到舒斩龙面前质问,“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啊!他就算有病,你也不能把他当犯人似的看着啊!你不知道他心里难受吗!他还这么小,你怎么舍的!”晋千帆不分青红皂白一顿乱骂,骂够了颓然的缩着肩膀跌进椅子里。

  “我什么也干不了!”

  晋千帆抬头看向舒斩龙,舒斩龙那时还很年轻,可是晋千帆却觉的他比当初摘星大赛上还要疲惫。他捏了捏眉心,道“真的没机会吗?他,还那么小,你竟然告诉我,他活不过十六岁。”

  晋千帆听着这话,瞬间僵硬了身体。

  十六岁?那不正好是这一年吗?

  所以,舒俞能离开家,不是因为他身体好了,而是因为……他活不过去了。

  晋千帆一路破墙穿院,寻求着最近的距离,冲进舒俞屋里。

  小孩儿正望着天空,面上一派向往之情。

  晋千帆慢慢的飘过去,紧紧的抱住他。

  好像有眼泪流下脸颊,耳边传来君承急切的询问,“还好吧?”

  “放心,没人看得见。”晋千帆擦了擦泪水,再睁开眼竟换了场景,君承已变成了十六岁如今的模样。

  君承轻拍着凤泣梧的肩膀,而……他抱着……凤泣梧……

  什么情况!!!他猛地往旁边退了十几步。

  离远了再看,是他正好站在了床上,武曦躺的地方。

  武曦?晋千帆慢慢飘近,仔细看着武曦的胸口,虽微弱但还有起伏。

  武曦,没死……太好了!

  晋千帆这才把视线看向君承和凤泣梧,君承似是更加瘦了,锁骨处分外凸出,看的他心里一阵疼痛。再看向凤泣梧,却见他的手上脸上满是血迹,他身着红衣,第一眼看时没看出来,再仔细瞧去,他的身上竟受了十几道伤口。

  “小凤?你干什么去了?”

  听远处一排排脚步声响亮传来,凤泣梧撑着剑虚弱站起,君承拦住他道“你不许去!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其他事交给我!”

  凤泣梧拒绝这个方法,拉住君承阻止他,“这不关你事,是我做的,我死了也不后悔!”

  君承拉下凤泣梧的手,指着武曦沉声道“你死了谁去照顾他!就这样,你好好待在这里,救兵很快就来。”

  君承甩开凤泣梧的手,凤泣梧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为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而咬紧牙关泪流不止。君承头也不回的走上台阶,晋千帆这才看清他们身处的是一处地窖,深深的看了眼凤泣梧,晋千帆跟着君承上了去。

  君承把机关关上藏好,才推开大门,门外各门派弟子尽持兵相向。

  晋千帆看去,带头的是青锋长剑三长老史原静,武当少林,南方洪泽,西阳宁家,堇川剑派,唐门,青龙山等大大小小的各门派几乎全集在此处,甚至晋千帆还在此看到了北方凤岭的弟子。

  其中大多数弟子是上次参加竹叶山庄摘星大赛的,因此识的舒俞,悄悄的对自家师傅一提,众人面上皆浮现难以置信之色。

  史原静抱剑行了一礼道,“公子有礼了,不知凤泣梧那厮可在此处?”

  君承环视一圈,淡淡道,“他已经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窃窃私语起来,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承认了他和凤泣梧的关系。

  史原静也不再恭敬,对着众人大声道“在场各位都听了,武林盟主的公子竟与狼蛛海的杀手勾结了!”

  君承道“史原静,你无须拐弯抹角,要搜便搜,要抓便抓!”

  史原静冷哼一声,抬手向前一挥,青锋长剑的弟子率先冲了进去,其他门派在自家掌权人的点头之后也冲了出去。

  一番搜查之后,青锋长剑的弟子跑回史原静面前轻声道“什么也没有。”其他门派也是同样的情况。

  史原静始终忌惮君承的身份,语气还算客气道“舒俞公子,你是武林盟主的公子为何要与杀人不眨眼的杀手沆瀣一气,凤泣梧伤我青锋长剑数十位长老,为此恶贼何故担上你的名声,还是把人交出来吧!”

  君承微微瞥他一眼沉声道“可我认识的凤泣梧是个外表上凶神恶煞,实际内心比女子还要柔软的人,说他是恶贼,我不信,证据呢?”

  史原静道“证据?我青锋长剑百余弟子尽亲眼所见!”说罢向其他的门派抱了个手道“各位朋友,这事众位也都看到了,我青锋长剑无辜长老弟子惨死于凤泣梧剑下,此仇不得不报。”他又往前一挥手,青锋长剑的弟子立刻将君承紧紧绑起来。

  晋千帆听这话,怒从心来。论讨公道,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史原静!残害同门,栽赃弟子,你简直卑鄙无耻到极点!

  再看那些绑君承的弟子手下没有轻重,晋千帆恨不得每人给他们一脚,“你们别碰他!拿开你们的脏手!混蛋!”可惜他一点用也没有。

  史原静又对着众门派一拱手,道“史原静今日要踏上竹叶山庄,为我门派讨回公道,恳请各位英雄助我一臂之力。”

  青龙山掌门大声道“原静兄,你做的对,我们去问问他舒斩龙是怎么养出的一个勾结邪魔外道的好儿子!”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押着君承踏上了去竹叶山庄的路。

  史原静进入竹叶山庄开口便是,“盟主!来看看你养的好儿子!勾结魔道,杀我长老弟子,这事你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个说法。”

  史原静当着舒斩龙的面,对君承还算客气,他手下的弟子动作也称得上是恭敬。

  可晋千帆还是看不过去,明知无用也要挡在君承面前。

  舒斩龙深呼了一口气道,“来人!把这孽子绑上常青台!”

  竹叶山庄的弟子从来都是把君承当宝贝供着的,说要把人绑着,还是故意给弄的稍微松了些。

  君承从头到尾不反抗,镇定的令晋千帆也很是自信。

  可半日过去,滴水未尽,毒辣的太阳烘烤着,看着那人越来越苍白的脸,晋千帆着急了。

  又过了许久忽听前门一声巨响。

  晋千帆飘高了往那处看去,高高的石梁下,红衣飞扬。

  史原静冲过去持剑相向道“凤泣梧!你终于来了!今日就要用你的人头去祭奠我派的数十位长老的英魂!”

  凤泣梧没有带剑,是赤手空拳的过来的。

  他脸色是重伤未愈的苍白,可眼神之间却依旧凛然无畏,“你错了,我今天来是让你身败名裂的!”他往常青台上看了一眼,晋千帆对他点了点头,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自己,转身看向身后的君承,见君承轻轻点了点头,向刚才就在旁边的一个人去了一个眼神。

  晋千帆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竟然是竹叶山庄的大公子,舒寒。

  舒寒面上满是担忧,想替弟弟解开绳索,君承却横了他一眼,舒寒叹了口气,走到常青台中央抱拳道,“各位稍安勿躁!”看向凤泣梧道“你为何敢赤手而来,莫不是欺我山庄无人?”

  凤泣梧对舒寒倒是客气,恭恭敬敬的抱了个手道“我敢赤手而来,正是相信竹叶山庄会还我朋友一个公道!”

  舒寒问道“你那位朋友受到了怎样不公道的待遇?”

  凤泣梧道“栽赃诬陷,史原静残害同门师兄武陈谷,将罪名栽赃给了我的朋友,武曦。”

  史原静打断他怒吼道“凤泣梧!你胡说!我明白了,原来你和那孽徒是一路的。武曦恩将仇报残害恩师,世人皆知!”

  凤泣梧冷哼一声道,“世人皆知?证据呢?这所谓的世人皆知还不是你传出去的!”

  有人站出来指着凤泣梧不服气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说史长老是凶手?”

  凤泣梧瞥了那人一眼道,“我还真有证据”。

  话毕,人群外或押或抬的走进来十几个人,正是凤泣梧大开杀戒的那些长老们。

  凤泣梧从怀里掏出一堆纸张,冷冷看着史原静道“这是口供,他们已经承认了,诬陷武曦逼他叛出青锋长剑的正是你。”

  史原静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是收买!”

  凤泣梧反问道“我刚对他们大打出手,他们能被我收买?”

  史原静看向众长老,目光中含了一丝怨恨,“你们为何要陷害我?”

  凤泣梧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不服,我还有证据!”他快步如风,十指抓住史原静的衣服飞快的剥了下来。

  所有人尽震惊的瞪大了眼,只见史原静右胸之上一漩涡状的伤痕触目惊心。

  这是武陈谷闹海惊潮剑剑气造成的独特伤口。

  史原静难以置信的站在原地,愣愣的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突然他看向人群中青锋长剑的一年轻弟子,冲过去愤恨的掐住他的脖子咆哮道“你出卖我!”

  “对不起”那人低下了头。

  “你出卖我!”

  “对……不……起”。那人的脸色已经紫青。

  凤泣梧拉开史原静,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这是为武陈谷!”又踹一脚,史原静吐出血来,“这是为武曦!”他把史原静抛向空中,一拳击下,史原静被打到常青台下,“这是为你而名声扫地的青锋长剑!”

  晋千帆捏着下巴飞快的思考着,武陈谷死了半年多,证据也都毁的差不多了,都说是在练功时被武曦给捅了一刀,但徘徊秘地是什么地方,地形复杂机关遍地,外人别说杀人了就是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所以说,能下手的肯定是自家人,而且还是关系又亲密,武功又厉害的自家人。青锋长剑虽说近几年怂的很,但里面能人也不少,他史原静杀人还偏偏把罪名推到根本不在青锋长剑的武曦身上,怎么可能就真的没人怀疑!根本就是沆瀣一气,武曦是个死脑筋,别说他昏迷不醒就是醒了也想不到,小凤是个没脑子更是不可能了,那是谁在背后给小凤出谋划策?

  晋千帆往后看了一眼,却见他正悄悄从常青台下来,远离众人走出山庄。

  再看向人群中心,舒寒对凤泣梧做出邀请的姿势,凤泣梧大袖一挥大喝道,“不坐!我要回家!”当即是意气风发大摇大摆的走下了常青台。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晋千帆很是心酸的想着。

  晋千帆跟上君承,却发现君承走的这条路很是熟悉,那是去岚山的。

  也是不引人注意的那条磕绊小径,没了背他上山的人,他却也没出事。

  君承走到山腰已是黑夜,他绕到山后,收拾出了一块地方靠着大石坐下。

  看着火焰,一动不动。

  晋千帆靠过去,站在火堆前,伸手触向他的额头,手停在空中,他抬手轻轻顺着他的头发来回抚摸,触手间仍是虚无,心却填的满满的。

  在梦里还能见见他,真好。

  晋千帆重心慢慢下移,在君承身旁枕着手慢慢躺下,鼻尖似是萦绕着淡淡的竹香,他懒懒的闭上眼睛。

  “君承,吹首曲呗!”

  无人回答,晋千帆也没再捣乱,他已深深的睡了过去。

  他睡的特别安心,醒来时却慌了心。

  君承不见了,他飘着在岚山飞了好几圈才从山腰之上的栈道上看到君承,远看过去还以为是山上的青竹在拔高的生长。

  晋千帆本来心就悬着,这下更是吓的半死。

  君承竟然去爬岚山顶了!

  晋千帆冲过去,大喊道“你在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死地吗!你想找死吗!你想找死吗!”

  君承后背紧靠着石壁慢慢的挪着步子,面色苍白,呼吸粗重,脚下一空,一木板从中掉落,君承急往旁边快步退了两步。

  晋千帆冲到他身前伸手欲拦下他,可手臂却一次次的穿身而过。

  任晋千帆多么用力的呼喊,可君承就是听不见他。

  “别去!别去!前面的道都坏了,我一直没修!求你了,别去!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的!”晋千帆抱着头,拼命呼喊,“什么梦!我不做了!我不做了!快让我醒过来吧!快让我醒过来吧!我的梦我都不能做主吗!”晋千帆抱着头,对着石壁就撞了过去,然而只是穿山而过。

  出了山却是竹叶山庄,刚一睁眼就看见舒斩龙一巴掌把君承打倒在地上,气还没生出来又看见君承头破血流的咬牙打晃的和一帮人干架,吓的心还没飞出来,又见他出现在苍茫的海上,君承单薄的站在船头,面朝着夕阳。

  晋千帆深深的凝望着他,一动不动的。

  因为手的缘故,没人敢碰他,所以当君承义无反顾的拉住他的手一起奔跑的时候,长久孤寂寒冷的心不可抗力的颤抖了。这个名叫君承的男子不仅拉着他逃离身后的危险更把他拉进了身前的明月。

  君承外柔内刚,有着强大的灵魂却体弱多病偏偏长的还诱人犯罪,所以为了报恩也为了心底那些说不清道不明还是一见钟情的东西,他破天荒的邀人同行,甚至拐了凤泣梧去保护君承。

  自练寒魂冰魄以来,他就像是被寒气支配似的,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对周身事物保持着冷漠又疏远的距离,就算是狼蛛海的同事们也不过是点头之交擦肩而过的交情,与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那一笔笔的单子。

  他像一个街上行走的过客,走过很多人的旁边,在很多人的生命里留下痕迹,然后又被随意的抹去。

  他是个外人,他也心甘情愿的做个外人。

  君承是唯一一个拉住他没有放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把他赶出自己生活的人。

  晋千帆承认一开始只是想对君承好,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好变成了占有欲,想对君承好的让他离不开自己 。

  对于君承,他不想也不甘心只做个外人了,他要做他的心上人。

  做我的心上人?就这么辛苦吗?

  晋千帆再度睁开眼,姚顺羽惊讶的表情还未褪去,他盖住眼睛悄悄抹去流出的眼泪故作无事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做噩梦了?”姚顺羽道。

  晋千帆起身淡淡道,“谁没做过噩梦。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