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止不住的大哭,众人皆是沉默下来。
有为自己遭遇感到悲愤的,也有为星辰谷的遭遇感到难过的,但总的来说全是对涂复的恨意。
晋千帆心情也很是惆怅,微微转了转头,却见元百川微低着头手指紧抓着裤子,双眼血般猩红,早已是泪流满目。
晋千帆心里一惊,心想逐云晔怎么折磨都没有让他垂下的头,怎么听少年讲了下星辰谷的过去就垂下去了,而且……还哭了。
晋千帆走过去坐他旁边轻问道,“百川,你没事吧?”
“百川!”少年突然震惊喊道。看清元百川的模样,少年又泪流雨下,眼泪大片大片的落进嘴巴,“百川,真是百川……”
晋千帆看着两人绞在一起的眼神,心想,曾听逐云晔威胁,不让元百川回家,看来,这家就是星辰谷了。
突然觉得难过,元百川想要回家,竟然要通过考试考回去。
元百川看着少年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少年惊问道“百川,你嗓子怎么了?”
元百川只顾摇头落泪,紧闭着嘴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
少年问道,“蓝星没有照顾好你吗?”少年擦了眼泪,红着眼眶恨恨道“星辰谷遭此大难,全拜蓝星所赐,为了一个男人,不顾生他养他的家乡,三十年了,他没回来看一眼,但凡他能回来瞧一瞧,我们也不会过着这样的生活!”
元百川头摇的更快了,那表情像是要为蓝星辩解,可嘴唇一直的动但嗓子就是发不出声音。
晋千帆忙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有苦衷。”
少年道,“有什么苦衷,涂复都说了,他进了皇宫!他给星辰谷丢脸了!”
晋千帆不知该怎么说,少年说的都是事实,他无从辩解,可心里却很是不舒服,他眼前一遍遍浮现蓝星对他说永远不会离开皇帝的那个场景。他不会离开逐安曜的,逐安曜不会离开皇宫,蓝星也不会离开皇宫。
枫云骑永远不会北上,永远驻守在边境。蓝星永远守护着逐安曜,永远不会离开他。
像是约定,更像是誓言。
当初晋胭岸曾旁敲侧击的让他召枫云骑回京,在夺嫡风云中帮助云意,他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别说他召不动,就是召的动,他也不想用晋枫桥儿子的身份,给这个身份丢脸。
他昏迷之前,蓝星被人捅了一刀昏迷不醒,即使是星辰谷大阵开启,他也没能来看一眼。
三十年来,蓝星没能回家一趟,恐怕,他至今不知星辰谷的遭遇。
想到这儿,不由担心,蓝星有没有醒来,君承有没有洗清冤屈。
他从枫云骑,众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他们一定都担心坏了吧?
可他至少要四年才能出去啊!
晋千帆深深叹了口气,脑中一根线猛地绷直。
枫云骑治军严谨,涂复连他一个受伤饥饿虚弱到极点的人都打不过,更别说进出枫云骑。
那谁能把他从枫云骑里带走?
细思极恐,晋千帆用力的抱住了脑袋。
当时,枫云骑里除了原本驻守的军官将士,就只有皇帝,晋胭岸,逐云意,逐云岚,地牢里的君承,昏迷的蓝星。
晋千帆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些人可全是他的朋友亲人啊!
说是不想,可还是忍不住的再想下去。
还能有谁,谁有动机,谁又有能力?
还能有谁?
耳边一阵笛声响起,他的脑海一阵翻腾,他抱住头痛苦的倒在地上。
少年没有吃饭菜,竟是在场上唯一清醒的人。
随着笛声,蛊虫于大脑里欢快的起舞,人人强忍痛苦,脸色煞白,不住哀嚎。
铁门打开,涂复悠闲的看着场上的这一幕,甚至跟着笛声哼起来。
这曲子君承当初给晋千帆吹过,名为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是一首情歌,知道它的意义的时候,晋千帆对着君承笑个不停,气的君承恼的恨不得拿针线缝上他的嘴。
曲调还是那个曲调,意义却相差万里。
笛声停下,涂复还有些意犹未尽。
白山来不及站起,撑起胳膊就冲涂复扑了过去。
黑水紧随其后,也冲了过去。
笛声再次响起,白山一个踉跄倒在了涂复身前。
黑水也脚步一软,伏地打起滚来。
涂复的脚重重踩上白山的头,笑道“真想让其他人也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平日里一个个吆五喝六高高在上,现在竟被我踩在脚下了。哈哈哈!”
白山听不见涂复奚落的话语,他只觉的脑中数万只飞虫横冲乱撞,他的大脑快要炸开。眼前花花绿绿,也看不清涂复可恨的表情。但不知道哪来的理智,还是凭着身体的本能,他竟伸手抓住了涂复的腿,然后用力一甩,将人摔倒在地。
“啊!”涂复措手不及就砰的来了一声。
手下连忙将他扶起,涂复外强中干,空长了一副强壮的身体但内里空虚,就这么一下,没有人扶就站不起来。涂复哆哆嗦嗦的指着白山大喊道,“把他绑起来!给我打!”
涂复长了心眼,把场上的人都绑了起来,狠狠伺候了一顿,才撤了笛声。
涂复整了整衣领,又恢复了表外的光鲜亮丽,轻咳两声看着被笛声折磨的满头大汗面色惨白的人们道“这笛声滋味如何?”
这场笛曲连吹奏的老者都累的气喘吁吁,更不要说他们,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要不是绳索架着,他们连站都站不住了。
涂复笑了一声,继续道“现在有个得到解药的机会。”
你会这么好心?
没人信。
没人搭理他。
晋千帆腹部又开始流血,他紧闭着眼睛,开始养神。这场曲子太厉害了,当笛声响起之时,只感觉灵魂都要出窍了。
倒是那少年因为没有中蛊的原因,对涂复喊道“你打什么坏主意!”
涂复微笑道“不是坏主意,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他看向永宁儿子,慢慢走过去,道“两位少侯爷也在,相信我这个故事,你们一定更有感触。”
白山冲他啐了一口道,“呸!”
涂复身子僵硬下来,阴沉沉的攥紧了拳头,旁边的仆人连忙递过手绢,给他擦拭。
涂复推开仆人,拿袖子快速一抹,冲过去拎起了白山的衣领道“你有什么能耐嚣张,不过就是借了你先祖的威名!没了你的家族,你什么都不是!”
黑水痛骂他道,“混蛋!我们再不学无术,也比你强!至少我们没辱没家族名声,而你呢!一品大将却与鼠辈无异,整天躲在这不见人的山洞里,捣鼓着蛊虫想着害人的玩意!你不仅是令家族蒙羞更是遗臭万年!”
涂复脸色铁青,黑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白山笑道“黑水,真是好样的!”
涂复气的话都连续不起来,形若癫狂,“令家族蒙羞,令家族蒙羞,又是谁害的!”眼神化作滔天恨意射向一旁已血流不止的晋千帆。
“他晋枫桥是天之骄子,皇帝亲信,轻而易举便继承了大将军位,我三堂一试层层选拔夺得头魁,我实至名归,我才是真正的大将军!我才是大堰的战神!他晋枫桥凭什么!不过是因为有个好爹而已!”
晋千帆没有心思去养神了,双眼紧紧的盯着涂复,指甲不自觉的陷进掌心,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晋枫桥三字一出,其他人也认真了起来。
“论爹,你才是有个好爹!”涂复走向晋千帆道“少年将军,皇帝近臣,国家的保护神。哼!他也不过就是个逃兵!大战在即,大将军擅自离队,因儿女私情罔顾国家大义,他才是彻底败坏了家族名声!什么战神,他早已是身败名裂!合该人人唾骂!”
“你不许说他!”晋千帆粗暴打断他,双腿要挣开绳索,狠狠的踢向他,奋力的向前挣扎,绳索带着身后的木架往上拔起,铁链哗啦啦的大响,晋千帆寒冰似的眼睛燃烧起熊熊怒火。“你没资格评价他!”因为这动作,受伤的地方血流的更是快速,周身环绕起冻人的白气。
永宁二子齐声道,“大堰的天下一半是晋帅守下的!别人怎么想不管,谁敢侮辱晋帅,就是化为厉鬼也决不让他安生!”
赫连无谤出口沉声道“晋帅风采,十六年来,仍记忆犹新,他是最勇敢的士兵,是值得我们敬畏的英雄。你不能侮辱他。”
“侮辱,他若身正何需我去侮辱!”涂复咬牙切齿,记忆穿越时间又飞到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安旭叛乱。
枫云骑出征至大雁城,正是涂复管辖的城镇。
这时,太后挟持晋千帆逼晋枫桥就范的消息传来。
罗骁气极,快刀一下子拔出鞘,恨恨道“可恶!我要去杀了那个恶妇!”
晋枫桥拦住他沉声道,“继续行军。”
“将军!”
晋枫桥戴上头盔,推门而出,端的是大义凛然。
可走至无人的角落,却软了腿脚,沿着墙壁跪了下去。
蓝星看着他脆弱的背影久久无声,上前轻声道“你去吧!去救他。”
“不,不能去。”晋枫桥朝的方向是京都。
“你这样,心里顾着他就能打好仗了吗!”蓝星道,伸手解开了晋枫桥的头盔,戴在了自己的头上,“你去,快去快回,我替你撑着。”
晋枫桥仰头看蓝星,没了头盔遮挡的脸颊十分精瘦。
蓝星扶起他,一字字道,“我不会给战神丢脸的,你也,别给父亲这两个字丢脸。”他说着,同时脱下自己的衣服递过去。
晋枫桥犹豫了片刻,解下了自己的铠甲。
涂复瞧不起晋枫桥,这种心结在这一刻愈发强烈,因为就在晋枫桥解下铠甲的这一刻起,他就不配做大将军。
别说大将军,他连个士兵都不配。
蓝星身着晋枫桥的不合身的铠甲,踏上南下平乱的征途。
晋枫桥穿着蓝星的衣服,背道而驰,快骑而行。
身后一条黑影,正是涂复。
毗卢崖。
涂复在后朝着前方马上的男人,射出了阴险的一箭。
寒冷的箭头穿过冷风,射进男人柔软的心口。
晋枫桥摔下马去,滚过山崖前,将手中长枪用力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