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病得不轻。
回府一片压抑呜咽。他平时待人好,此刻各人还泪给他。爹倚靠床头微微笑着听我道书院种种,我捡好听话说,本想叫对方高兴些、却不料惹得眉头频蹙。
之后娘将我拉出房间,她红着眼,不语。我蓦然领悟:读书报国,是难了;须得停了学,回家接手爹的产业。放弃未有,接手已有,才是应该。爹皱眉,头次不是因我、而是自恨,恨他再无法庇佑儿子。
翌日我捧了账册契书问爹什么意思。爹支起身问都是哪儿来的。我说头次看见,感觉蛮有意思。他浑浊双眼登时由泪覆了层光,显得熠熠,整个人都有了精神似的。
爹一点点教我。
如此一月过去,我本不愚笨、加之通宵不眠百倍用心,便稍微有了点底子会处事了。
一日清晨醒来,于几案趴了一夜浑身酸痛、不过多少也习惯了,推开门那刻忽听耳旁炸起一声,我吓得眼前一黑,始作俑者连忙跑上前搀扶。
澄心可怜巴巴道歉。问他为何吓人,说不是故意呀、新年快到了嘛。
原来如此。
今年却是没有落雪。
抬头望去,一朵云没有。肃冷。
蜡梅花苞久不绽,竟枯死枝头。
新年过了,冬天也很快过去。
全府上下纷纷松下口气,能撑过冬天、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爹慢慢爬起来辅助我处理事务,由慈祥渐渐严厉,手头拐杖不住敲往肩头膝弯。我倒挺高兴,有多余力气打人、说明这病确实在变好。
天儿一点点回暖。一天半夜娘送梅粥来书房时忽道:“应台是最爱梅花小食的,什么蜜渍梅花汤绽梅啦,也不知今年吃到没。”
我低头吹粥,故作委屈模样道:“他在书院哪能有什么不好,您不如多疼疼儿子。”
“你是我儿,他难道就不是?”娘捏了捏我的耳朵,凶巴巴道,“今年怪你爹,害我们两家都过不成年。月后你将应台接了回来,咱们补过一个。”
“哪还有补过这种说法……”我嘟嘟囔囔,不防面前粥碗被娘挪开,赶忙道,“好好好,知道了。”
“你顺便把东西收拾收拾,也跟先生们打个招呼。”
“嗯,我省得。”
此一去,书院或成故梦一场了吧。
娘离开房间后我没来由地感到很累,这是在曾经三日三夜不曾合眼时都没有感受过的疲倦。窗外虫鸣一点点远去,怀中梁山泊的来信仿佛发散催人入睡的温暖。我打着哈欠走向内间小床榻,沾枕即眠。
这段时间同他只书信往来,终于能见一面。他在梦里与我共泛莲池,却在风浪来袭那刻倏然不见。而后,云销雨霁。
醒来已日上三竿,淡淡的怅然让人提不起精神。我开口喊澄心送水进来,却发不出声音。
原是病了。
这一病便去了整整一旬。娘嘱咐小厮银心将祝应台带回,让我别再操心。拒绝也没用,被勒令好好休息。
这怎么行,我还要去书院见梁山泊呢。
银心出发当天,半夜我在澄心帮助下翻过院墙,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