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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们相遇的第一个春天,距离初岫捡到他、救活他,过了一个秋,一个冬。
初岫听说西岳之东的山茶海棠开的好,又听说那里的面食糕点做的十分好吃,就直接带着他去了。
他们从西来,绕过西岳要多花费上半个月,初岫完全没有犹豫,直接选择了爬山。
他那只采药会多走两步的力气,爬那闻名天下的高且险的西岳,不到半山腰就累的不想动了。
半山腰的平整空地,他躺在大石上,双手垫在脑后看月亮,问他:“兔子什么时候好?”
万俟琤答:“现在就好了?”
初岫:“给我个腿。”
万俟琤冷漠的说:“自己下来吃。”
初岫撅起嘴巴,理直气壮的说:“我要是能下去还躺着干嘛?这山太难爬,我现在腿抖得筛糠似的。”
万俟琤没理他,用匕首削肉。
初岫翻了个身,一手撑着脑袋,小流氓似的看他:“给小爷一块儿肉,要不罚你…… 罚你二十大板。”
万俟琤瞟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你打?”
初岫:“……”
初岫阴涔涔的说:“你给不给?”
万俟琤用刀尖扎了块儿肉吃了,冷淡道:“兔子是我打的,肉是我烤的,凭什么给你吃?”
初岫气结,拿了块儿石子打他:“我是你的主人。”
看得出他是真的没力气了,扔石子都没能扔过去,到了一半就落在了地上。
万俟琤将切好的肉整齐的摆在刚摘的大树叶上,起身,走到初岫瘫倒的大石头旁,和水一起放到他面前,在他旁边坐下,一起吃那只可怜的烤兔子。
初岫这一路攀岩爬山,手磨坏了好几处,胳膊也没什么力气,一直在不受控制的轻颤。
他索性不用手拿了,趴在石头上,用嘴巴咬。
唇红齿白的小孩儿,脸上还带着奶膘,用舌尖儿和牙齿一起努力,小狗儿似的叼起肉,吃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
似是觉得味道还不错,享受的眯起了眼睛,摇头晃脑的嚼完,又去用粉嫩的舌尖儿和雪白的牙去叼肉。
万俟琤慢吞吞的将口中的肉咽下,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语气清淡:“以你这脚程,一个月都到不了,明日我背你走。”
初岫连忙点头:“想到一处了,奴隶背主人天经地义。”
万俟琤不理他,跃下石头,准备去守夜。
初岫吃饱喝足,就困了。
他擦了擦眼角困出的泪花,看着添着火的男人。
春日的西岳,山上也开了不少野花,俏丽可爱,他们周围就有一些野杏树,树上的花没全开,不少都还打着骨朵,等着春风多吹几次,就会纷纷绽放。
万俟琤身后有一颗杏树,是个小树苗,随着山风晃动枝条。
疏影被火光映在地上,看着很好看。
万俟琤抱着刀坐在火堆旁,火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本身略显攻击性的面容柔和了些,锋利的气势也有所收敛。
初岫觉得,这样的万俟琤也很好看。
他取出药瓶,叫他:“阿琤,来给我上药。”
万俟琤走过来,跟着他的指示,没轻没重的给他包了手,歪歪扭扭的,很丑,但好在是包好了。
初岫抬起自己缠着白色麻布、仿佛萝卜头的五根指头和像是熊掌的掌心,研究了半天,纳罕的说:“你那手是手吗?爪子吧?”
万俟琤不理他,转身想走。
被初岫抱住了胳膊,他撒着娇说:“阿琤,夜里冷,你抱着我。”
万俟琤:“……”
春寒料峭,山里更是冷。
初岫缩在万俟琤怀里,安稳的睡着。
万俟琤睡不着。
他看着天上的星斗,想的是回格勒善,想的是联系部下,想的是权势斗争。
少年那时不知道,他还在眉飞色舞的跟他说他的 “八声甘州”,想要带他走遍这天下的美景,吃遍天下的美食。
初岫是个很随性的人,他干干净净,一身潇洒,身怀高明的医术,边悬壶济世,边游走四方。
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终有一别。
第二天醒的时候,初岫正趴在捏着自己的胳膊腿。
他皱着眉头说:“我恐怕是抱不住你,万一中间掉下去,我会摔成泥巴的。”
万俟琤解下长刀,道:“把你绑在背上,不会有事。”
晨起开始爬山,春寒刺骨。
他稳稳的趴在万俟琤的背上,周围的风景快速的掠过。
等到了峰顶,太阳将将要升起,东方晕染了一片红。
万俟琤将他丢下来,活动了一下胳膊,道:“没吃的了,等下山再吃。”
初岫却被朝阳吸引,嘴角擎着笑看向远方。
他们踩的地方比云还高,置身其上犹如处在云上仙岛,远处山峦巍峨,山巅随着云的流动忽隐忽现,举目远眺,身心俱旷。
万俟琤抱着刀站在一旁,看着流云发呆,初岫也没说话。
忽然间,太阳跃出云层,视野豁然开朗,雄浑苍劲的山峰与飘逸舒展的云层相辅,共同成就了西岳举世闻名的大好风光。
初岫撑着地爬起来,腿还酸着,踉跄了两步,勉强站稳,张着手臂,婴儿学步似的向他走。
“饿了,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山?”
万俟琤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了,才俯下身,将他背起来,重新绑好,答:“一天一夜。”
初岫炸毛:“下山再吃?你想饿死我,去找别的主人吗?”
万俟琤冷漠道:“要不是你脚程慢,今夜就能下山。”
初岫耍赖的在他背上蹭:“可是我饿!”
万俟琤:“……”
他将他牢牢地背好,一步一步的向山下走,任他怎么折腾也不吭声。
半晌,初岫确定万俟琤确实是硬了心肠,打定主意让他饿着了,停止了折腾。
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蔫巴巴的说:“可是我饿。”
万俟琤语气很平:“上山之前你若不把所有银子都花光吃那顿山珍海味,也不至于没钱买吃的。”
初岫:“……”
初岫理亏,自己转移了话题,道:“西岳真美,我们去看过早春的花,去南岳看看吧。”
万俟琤:“……”
他不想理他,他的想法常变,说不准今天想去南岳爬山,明天就想去北海捉鱼。
到了半山腰,一处清澈的山泉旁,万俟琤还是给他捉了个野鸡吃。
初岫靠在他旁边,眼巴巴的瞧着那流油的烤鸡,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万俟琤背了个人走了一天,是真的有点累了,靠着树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醒的时候,初岫正拿着个鸡腿摇晃他,弯着眼睛说:“阿琤,快吃。”
万俟琤征了怔,他看着少年清秀可爱的脸,半晌,垂下眸子,咬住了他递过来的鸡腿。
初岫寻了山上的野果,将汁叶挤在上边做了调料,肚子里也塞了奇奇怪怪的草,他不认得,但肉质果然鲜美,很香。
他往火堆里添了柴,将那鸡腿吃完,想继续休息,初岫却又递给了他一个。
初岫啃着鸡翅膀,稚气的声音说:“你多吃点啊,好像我苛待了你似的。”
万俟琤沉默不语,接过了鸡腿,慢慢的吃。
初岫平时任性爱折腾,其实心地很善良,否则他也不会跟着他这么久。
少年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山间有风吹了出来,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了,披在他身上,随后,将他抱进了怀里。
初岫就很熟练的搂住了他的腰。
他很喜欢抱着初岫的感觉,少年身量不高,因为是大夫,懂药理,十分健康,他爱吃,又因为懒,身上有软肉,抱着舒服。
半夜听到响动,很轻微,他警惕的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一双绿色的眼睛。
是狼。
他躲在林影暗处,直直的盯着两人,碍着火堆,没有靠近。
他很狡猾,不动声色的向他们的背后绕。
万俟琤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不知道狼的数量。
他在草原驯养过狼,知道它们生性狡猾,十分难缠。
他尽量不让狼发现他已经醒了,凑到初岫的耳边叫他:“醒醒。”
初岫想动,被他紧紧抱住。
他将他的唇压在自己脖颈上,低声快速的说:“有狼,你别动,我一放开你,你就去拿火把傍身,别离开篝火。”
初岫用气音应了声。
他目光追随着狼,找准机会,放开了初岫。
接着,握紧长刀,向前一跃,挥刀对着已经距他们三步的狼首劈了过去。
狼反应迅速,头颅保住了,被削掉了半只耳朵。
它警惕的对着万俟琤低吼,向火堆踱了两步,火光将它的身影显现出来,这狼十分凶狠肥硕。
它狰狞着与万俟琤对峙,却并不上前。
万俟琤瞳孔微缩,他太了解这种畜牲的习性,听到身后初岫方向的杂乱瞬间,他果断的掷出长刀,同时飞快转身。
看到初岫被狼扑在地上撕咬的瞬间,他脑子里一片嗡鸣。
被刀插入心脏的狼只来得及短促的嚎叫了一声,扑在初岫身上的狼闻声转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的脑袋一震。
接着,它软软的倒了下去。
狼的头顶,有一块儿明显的凹陷,很快,血顺着口里吐出。
万俟琤掀开狼尸,见着了一片血红。
他觉得自己的手有点僵,轻轻的去捧初岫遮在脸上血肉模糊的胳膊,低声叫他:“初岫。”
初岫轻轻动了动,应了声。
万俟琤松了口气,将他的胳膊移开,火光下,他看见了初岫眼睛里细碎的水光。
初岫涣散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脸上,接着,身体颤了一下。
是那种动作幅度很大的颤,万俟琤知道,他吓坏了。
万俟琤沉默的将他的衣袖挽起,上边被鲜血染红,手臂上的肉外翻,伤口很深,不知是否到了骨头。
初岫声音很小的说:“阿琤,给我上药。”
万俟琤将包袱取了过来,取出麻布和药瓶。
又去打了山泉水,动作很轻的给他擦血,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疼得身体在战栗。
初岫怕疼,平日里破了个小口子也大呼小叫,可那晚万俟琤才知道,他伤的越重,话越少,宁愿将唇咬出血痕,也不吭声。
山泉水环佩叮当,他将药涂在伤口上,然后用麻布包上,比上次动作小心了许多许多。
初岫低头看了会儿胳膊,舔了舔唇上咬出的血痕,他看着他的背影,问:“阿琤,你受伤了没?”
万俟琤没说话,他用山泉边洗了手,回到初岫身边,将自己的外袍裹在了他的身上。
将篝火熄灭,只留了一个火把。
他避开他的伤口,将他抱了起来。
就着那火把,初岫看到了地上的狼尸,身体轻微的抖了下。
万俟琤抱着他的力道就紧了紧。
走到先前那匹狼身边,他抬手将刀抽了出来,插回了身后的刀鞘。
从刚刚开始,万俟琤就不理他,像是生气了。
说一句话不理,两句话也不理,明明知道自己受伤了,他连句关心的话都不说。
初岫的惊魂未定逐渐转换成了怒气。
他眉头拧着,盯着万俟琤冰块儿似的脸,高声凶道:“你哑巴了吗?”
万俟琤还不理他。
初岫越想越气,开始挣扎,怒气冲冲的说:“别抱着我,我是奴隶,你是爷,我应该抱着你才对。”
万俟琤停步,把初岫放了下来,冷冷的盯着初岫,声音凉的要结冰:“你能自己走出去是吧?碰着狼群你自己能应付是吧?你走,你自己走。”
初岫气的要命,迈步往山下走,他简直怒不可遏:“谁稀罕你?自己走就自己走!”
尽管万俟琤已经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和受了伤的初岫一般见识,可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怒气。
“是谁哑巴了?让狼咬了不吭声,非要让它吃了你才满意?”
万俟琤骂了声,漆黑的眼眸里仿佛焠了火:“一声不吭,你是不是没长嘴?”
初岫停步,他简直火冒三丈,吼道:“不能背对着狼,我亲眼见过一个人背对着狼被咬死了,我叫你,眼看着你让狼撕碎吗??”
万俟琤:“……”
初岫拿脚下的石子出气,被气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瞪着万俟琤,道:“我受伤了,你不疼我就算了,还不理我,我凭什么看你的冷脸?你嫌弃我累赘就走,我绝不留你。”
初岫起初语气还冲的很,慢慢的却变得有些哑。
到最后,他已经带了哭腔了。
他不想丢人,就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山下走。
他受了伤,手臂被缠着,手也被缠着,腿还酸,走路姿势也不自然,走在漆黑的山林里,仿佛一错眼就会消失不见。
身后的火光渐近,到了他的身后,将他的影子投落在山路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矮矮的影子,眼泪顺着腮滑落,他一声不吭,想加快脚步,远离这个冷心冷肺的家伙。
可没等他加快脚步,身体突然一轻。
男人把他抱了起来,低头看他。
初岫连忙擦脸。
男人低沉的声音自胸腔发出:“下次有危险,先叫我的名字。”
初岫不理他,用力的擦自己的脸,他眼尾微微泛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万俟琤轻叹了口气,轻声问:“疼吗?”
初岫抿着唇,看着地上的影子,不吭声。
万俟琤抿了抿唇,叫他:“主人。”
初岫没忍住,眼泪滑了下来。
万俟琤:“我是你的奴隶,如果让你不高兴了,你可以打我骂我,不应该自己哭。”
初岫捂着眼睛,声音低低的,闷声说:“我打不过你,我也凶不过你,你是爷。”
虽然语气还别扭着,但显然火气消了许多。
万俟琤把他往上抱了抱,提步走在山路上,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你是爷,睡会儿,醒了就别气了。”
初岫把脸贴在他的胸前,不动了。
山路崎岖,灌木丛里偶有东西快速窜过,除此之外,夜路宁静。
就在万俟琤以为初岫已经睡了的时候,少年略带委屈的稚气声音说:“阿琤,我疼。”
这是吵完架,重新开始撒娇了。
万俟琤心里一软,温声应道:“下山找个大夫看看。”
初岫:“我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
万俟琤:“那下山找家酒楼好好吃一顿。”
“嗯”,初岫闭上眼睛,轻声说:“你得去赚钱。”
万俟琤叹了口气,道:“那你别再乱花了。”
初岫这次没吭声,假装没听见。
安静了一段路程,初岫很小声的说:“你再和我吵一次,我就不要你了。”
万俟琤把他往上抱了抱,说:“不吵。”
……
那就像别人的故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听着十分向往。
初岫抬起自己的左臂,看着上边浅浅的疤痕,轻声说:“那我…… 那个我和你关系很好吗?”
万俟琤的指腹划过那伤疤,道:“嗯,很好。”
初岫却摇头,肯定的道:“我们关系不会很好,否则我不会看到你就想生气。”
万俟琤眸色黯了黯,打断了他的思路,道:“没说完,我们亲吻的事。”
初岫闭了嘴,侧躺在他的胳膊上,清澈的眸子看着他:“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