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雪红梅>第61章 千秋功业

  当日峰岩崩裂,昆华洞被埋得极深,宫饮泓推开最后一块挡在半塌陷的洞口前的山石,拍拍手上的尘土,探头望了眼漆黑狭窄的洞口,取出火折子,拖着萧熠自坠落在地的“昆华”二字上踩过,再次走进了这个曾让他葬身的所在。

  火折子的微光映在嶙峋怪石上,显出许多狰狞的黑影,幽窄逼仄、只由一人通行的甬道中幽幽寂寂,不知何处水声滴答,阴冷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熠借着火光细细打量这被他毁掉一半的岩洞,他上次来时,浑浑噩噩凝不出形态,也看不清所在,杀人毁山之时,却未再踏足一次。因此于他而言,这昆华洞总是笼在一团迷雾之中,诡异可怖一如梦魇,常令他满身大汗地惊醒……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一个极为寻常的石洞而已。

  宫饮泓轻咳一声,转头偷觑他一眼,心虚不安地哼起歌来,只盼早些自这鬼地方出去,以免小白伤心起来,他无计可施——拜堂是一回事,他可不想在这洞房!

  萧熠瞧见他那副惴惴不安装腔作势的模样,转眸猜中他心思,唇角一勾,忽不怀好意地停下脚步,低头垂眼,神色隐在晦暗之中,显得黯然又孤凄。

  “小白……”宫饮泓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霎时急红了眼,交握的掌心都生出汗来,若不是甬道狭窄,只怕已围着他转了起来,忽觉手腕一紧,萧熠头也不抬地上前一步,缓缓地将他抵在了冰冷潮湿的岩壁上。

  两人侧身交叠,被两侧狭窄的石壁夹在一处,自胸膛以下都抵得丝严合缝,四支长腿交错叠在一处,仿佛自黑暗中生出的某种纠缠不清的藤蔓,不可分割,在这不见天日的所在,滋生着无人知晓的暧昧绮念……

  宫饮泓心中一阵狂跳,手上一抖,火折子险些掉下去,盯着他越来越近的脸,喉头微动,忽觉此地虽然逼仄阴森,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正欲反客为主地亲上去,萧熠却偏过头,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叶清臣告诉我,洞中有与万法门立派相关的壁画,你知道在哪,带我去吧。”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宫饮泓崩得死紧的身躯陡然泄气,仰头靠在石壁上,好气又好笑地缓缓呼出灼热的气息,咬牙长叹,“小白,开花的时候是不能泼水的,你再逗我一次,花枝都要折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无奈又可怜,仿佛真受了多大的委屈,萧熠一时心软,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亲了亲:“别折,晚上再开。”

  “好吧,你可要说话算数。”宫饮泓狠狠回亲了一口,尝到点甜头,舔舔虎牙,方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向前走去。

  自深处飘来的细微阴风拂动微光,两人一前一后地拉着手,很快就走到了他记忆中的壁画所在。

  “就是这些——”宫饮泓停步在最初的那副“临夏之战”前,收起了轻佻顽笑之色,心中又升起那日那种难以捉摸不可言说的诡异感,“不死神咒,痴情血契,万法诀……这三个法诀究竟有什么关系?”

  萧熠神色幽深,沉吟不语地看着墙上隐约可见的线条,一手接过火折子。

  宫饮泓配合地任他拉着手腕,指尖在那斑驳不成形的几幅画上轻轻抚过,转头看他:“师父至死也未能逆推出不死神咒,你真觉得我们在这里看一会儿就能解开?”

  “公输煌资质平庸,野心虽大,悟性却低,岂可与你我相比?”萧熠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恨意,“他费尽心机,也只不过想出个微末的青蚨之术,日日对着这些画,却还看不破你的痴情血契,实在不值一提。”

  宫饮泓挑挑眉,只觉这洞中的冷风更加阴冷了些,不知是否是公输煌在天之灵在指着两人破口大骂。

  萧熠忽道:“我后来查遍城中古籍,那句万法诀非是人言或术语,语调语义皆与上古祈雨之术相近,意思应是,‘凝聚,坠落’。”

  宫饮泓拧眉喃喃:“这算是什么杀人之术?再者,痴情血契的法咒之意是‘以情为引,以命为续,’听上去可毫不相干啊……”

  “若说相似之处,这三个术法皆乃生死之术,”萧熠沉吟着低语,“何为生?何为死?”

  宫饮泓摊手一笑:“这还不简单?有气就是生,断气就是死。”

  “不……不对。”萧熠忽地抬起头来,转眸看向他,眸中倏地闪过一丝流光,宫饮泓刹那恍悟,乌眸转动间改口道:“是……灵魂不灭而肉身尚存为生,灵魂已散而肉身腐败为死。”

  譬如他以痴情血契保住小白的魂魄与驱壳,虽则身魂分离,他也仍然活着,又譬如……两人心中同时浮现了一个名字——“棠绰灵。”

  “她也一样……不死神咒保住了她的魂魄与肉身,让她身魂分离,逃过了棠氏一族的天谴,所以她身魂合一后,又活了过来。”宫饮泓倏地转头,望着临夏之战,脸上是一抹惊悟之色,“这些人也一样,只不过不死神咒是在他们濒死一刻生效,就在他们命力耗尽而离魂的刹那,又以某种力量延续了他们的生命。”他说到此处,忽半真半假地笑问,“难不成不死神咒便是痴情血契,只不过萧筠兼爱天下,普度众生,故而以自己的命力供养了这许多人?”

  “一人之命再长,分给数百人,每人又能分得多少?”萧熠摇摇头,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看,一样是保人性命,不死神咒用的未必便是命力……”

  “可……棠绰灵身魂合一时,萧筠也早过世了,不管是他的灵力还是命力,都不该能护她这么久。”宫饮泓脚尖抵在墙根,抱臂靠在身后岩壁上,头向身边人肩上一歪,头疼地道,“这世间还有什么力量,既不会因他身死而消亡,又能让人肉身不死,魂魄不散呢?”

  萧熠转过头,薄唇轻启,若有似无地触着他额角:“上次你在这里站了许久,难道不曾悟出什么?”

  “仿佛是有想到些什么……”宫饮泓想了想,忽握紧了他的手,面带愧意地嘀咕道,“可上回我刚做了坏事,害你在我掌心化成一团白光,又要舍身赴死,哪有这许多心思……”他说到此处,忽地顿了顿,仿佛一滴水递在发上,陡然穿心而过,心中陡然一阵狂跳,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与同样面色乍变的萧熠对视——那时他迫不得已引诱对方,正是为了夺走他魂魄中不受他操控的另一种力量。

  洞中陡然一阵静默,只剩下滴水穿石的滴答声。

  “怎么可能?”萧熠不可置信地蹙眉疾语,“以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化形,那是鬼道而已……如何用以续命?”

  “……鬼道与人道,又有何不同?”

  萧熠倏而斜眸看向万法门初立的画面,眸中一片惊涛骇浪,渐渐地归于通明沉静,字字惊心地道:“万法归一……是凝聚……”

  宫饮泓只觉心惊胆战又豁然开朗,仿佛两人窥破了什么天机,伸手触上痴情血契的画面,声音都放轻了许多:“……而后,以天地为续。”他浑身都因这顿悟而轻颤起来,脑中念头飞转,来回寻思这着一推断的漏洞,却只是越想越笃定——所谓不死神咒,便是万法诀中驱使天地万物之力“凝聚”的前半句,加上痴情血契之中,转化他力以续命的后半句……而万法诀,也只不过是将不死神咒用于续命之力改用于夺命而已!

  他一拍萧熠的肩膀,眉飞色舞地大笑起来:“什么神咒,说得玄乎,原来如此简单!”

  萧熠的神色比他更为震动,以天地灵气获得永生,道理听上去或许浅显,可谁又真的知晓该如何去做?

  可眼下,两人面前却清清楚楚地展开了一条挣脱生死藩篱的道路,在这狭窄幽暗的洞穴里,他们却能比世上任何人走得更高更远,自此跃出三千界,不在五行中!

  若非两人一个熟知痴情血契,又曾殒命于此地,而另一个曾亲入鬼道,又熟知朝夕城中三千典籍,岂能如此轻易悟出这不死之术!

  他曾翻阅的典籍,无非“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而如今无需他人来受,两人已逐字逐句地悟出了长生之术,焉能不令人骄矜狂傲!

  萧熠缓缓勾起唇,一时眸光焕然,眉目生辉,面上闪过一抹无人可掠的锋芒——自今日始,他才要叫所有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睥睨天地,俯视众生的萧灵照。

  就在此时,两人却听洞口处遥遥传来击掌之声,对视一眼,神色骤变。

  萧熠额间银光一闪,沿路堵塞的乱石陡然碎裂,洞穴震动间劈开一条平坦宽敞的直路来,拓宽的洞口处传来一道白光,隐约可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随着两人走近逐渐清晰——那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脚边蹲坐着一只白狐。

  宫饮泓浑身一震,蓦地用力拽住了萧熠的衣袖,愕然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与那男子对视。

  萧熠转眸看他一眼,勉强收了浑身凛然的杀气,回头看向这陡然出现的陌生男子。

  那男子背光而立,只能看见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含笑开口:“师弟,许久不见,莫非你有了神君,就不认师兄了么?”

  宫饮泓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当年总是闹着下山找神君,没想到还真让你找到了,”那人笑了笑,转眸看向萧熠,“灵照神君,久仰大名,我是谢驰岚。”

  萧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拖着惊怔失色的宫饮泓走出去,站在日头下,谨慎地打量这位不知真假的谢师兄,只一眼,却深深拢起眉:“狐妖。”

  “神君好眼力。”谢驰岚笑了笑,轻抚身侧的白狐,对宫饮泓道,“你以往总是欺负它,可当初若非它机敏假死,伺机带走我的尸身,又舍去妖丹,助我成妖,只怕你我再不得相聚。”

  宫饮泓倒吸口气,蓦地转眸去瞪那只狐狸:“你是假死?!这么说……挖走师兄心脏的是你?”

  狐狸狭长眼眸转了转,仿佛是对他翻了个白眼。

  宫饮泓却又定下神来,眯眼道:“不对,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谢驰岚负手而立,微微一笑:“这个容易,当年你初入门中,一心想要下山……”直到他将宫饮泓幼时如何捉弄别人的业绩挨着数落一遍,宫饮泓才大梦初醒般奔过去,激动万分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蓦地与他击掌相握:“师兄!你真的还活着!”

  拜了天地,悟出不死神咒,又与重生的师兄相认,这一日中出了三件大喜之事,不得不庆祝一番,三人一狐便去了昆山镇上,在天香楼叫了一桌酒席。

  宫饮泓笑眯眯地拿根筷子逗那只狐狸:“雪儿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啊,什么时候化了妖,也不跟我说一声?”害他当真以为狐狸殉主死了,还替他哭了一场。

  这雪狐自开灵智,便被他明里暗里欺负,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一口咬断了他的筷子,冲他狠狠龇了龇獠牙,却被谢驰岚按住了头。

  宫饮泓大笑几声,面无惧色地舔舔虎牙,似乎随时准备扑上去和他撕咬一场。

  “……”这人乐傻了,跟只妖兽闹什么?

  萧熠嫌弃地眯了眯眼,伸手按在他脖后,将他拉了过去,宫饮泓便挑衅地冲那狐狸扬扬眉,转身趴在他身上,笑吟吟地瞧着师兄。

  谢驰岚不由摇摇头,好笑地看着他从未坐直过的师弟没骨头般趴在正襟危坐的神君肩上,格格不入仿佛雪上烈火,称得上世间奇观。

  却是萧熠率先开口:“谢公子可有什么打算?”

  “我也没有什么打算,化妖重生之后,原本得了些消息,打算杀一个人为师弟报仇,”他顿了顿,见宫饮泓脸上笑意乍消,慌忙要张口争辩,便轻笑道,“不过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

  他虽说得不清不楚,想也知道是下山之后发现师弟身亡,而万法门却被萧熠所灭,想到当初自己心心念念的神君,以为是萧熠利用他除了万法门,害他丧命,而后却又与他人结亲,故而想要杀了萧熠替他报仇……哪知是自己自以为是始乱终弃地坑了神君一把……

  宫饮泓万分心虚,忙道:“不必不必,大家喝酒。”说着端起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口,又递到萧熠唇边,颇为谄媚地笑了笑。

  谢驰岚还没见他露出过这种神情,吃着花生看热闹,却见萧熠冷冷扫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推开了那杯酒,却又用拇指无比自然地抹去了他嘴边的酒渍,有种不自觉的亲昵。

  他还在暗暗发笑,却听萧熠道:“既然如此,谢师兄何不与我一起做些大事?”

  “大事?”谢驰岚垂下眼眸,眸光幽暗道,“什么大事?”

  宫饮泓却欣然含笑地望着他:“是啊,到底什么大事?”

  萧熠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淡淡笑道:“眼下,你已悟出了不死神咒,而我手握逆光阵法,师兄亦知化妖返生之术,而折雪城里,还有一位熟知栽种生人之法的人,我们何不开山立派,将这些逆转天命,自握生死之术传下去?”他眉眼轻扬,眸中一派与天地争辉的狂色至此一览无遗,夺目摇神,宫饮泓看得一怔。

  谢驰岚眸中亦闪过一抹惊赏之色,显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打算来,缓缓端起了酒:“……不错,这才是真正福泽后世,名留青史的千秋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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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小白,开车的时候是不能泼水的,你再泼一次,车都要翻了。〒▽〒

  小白:憋着,我是要干大事的人,晚上再开。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