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雪红梅>第42章

  船在海上行了十来日,海风渐暖,海面上浮冰也消失了,折雪城化作了海平线上一层泛白的光影。

  一只白雀站在桅杆上,不住地对着远方啾鸣,听上去声声泣血。

  宫饮泓置若罔闻地躺在甲板上晒太阳,暖融融的光流淌进四肢百骸,骨头都要融化一般,鼻尖是潮湿腥咸的海风,耳边是柔波细语的海浪,眼前是俊美无俦的心上人。手中有酒,天上有光,平生逍遥,莫过于此。

  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碧蓝,海天之间,除了这一只小船,一切都像是停滞不动,从日出到日落,光阴流转也化作碧波荡漾中粼粼的碎光,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快到了。”萧熠站在船舷边,衣袂当风地远望着前方的逐渐出现的海岸线,眼中映着落日绚烂的光辉。

  “多玩几日不好么?”宫饮泓饮尽了壶中的酒,把酒壶一扔,翻身而起,赤脚走到他身侧,双手一撑坐上船舷,“我倒宁愿这船开慢点。”

  金红残照下,他高挽着衣袖和裤脚,露出麦色的肌肤,海风扬起高束的乌发,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渔家子。这段时日他逍遥过了头,如鱼入水,骨子里的恣意都舒展开来,似明霞欲燃,眉目间灵动生辉,一派煦色韶光。

  萧熠心底仿佛被那光芒灼烫,生出难以言说的妄念来,垂眸捏紧了自己烟影般虚化的手,不悦道:“不好。”

  触手可及,生息相合,才是好,如今这般非生非死,似人似鬼,究竟不成。

  宫饮泓看了眼天色,回头冲他眨眨眼:“还记得无相沙漠里的水潭么?”说着便猛地往下一倒,哗地栽进了水中,又湿漉漉地钻出来,浮在海面上,仰头望着高船,冲他伸手笑道:“要不要下海去玩?”

  萧熠想起当时情形,心中一动,正欲过去,余光却瞥见几个船夫走过来,只好摇了摇头。

  宫饮泓便笑了笑:“等我给你找些好东西回来!”说罢深吸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一尾鱼般消失在了海浪里。

  碧波荡漾,上下倾倒,天光陡然化作一团浮在上方的小点。宫饮泓捻了个诀,穿过色泽明丽的鱼群,几息之间落至海底,踩在砾石之上。四周一片漆黑,他摸着脖子上的绛灵珠,扯下了珠上的绛纱,霎时间明光倾泻而出,照见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他三两下脱了上衣,踩着粗粝的沙石走了一圈,左边捡几只花纹鲜艳的蚌,右边割几株晶莹剔透的珊瑚,奇花异石,新奇有趣之物,统统裹进衣服里,又顺手逮了两只海蟹,才踩着水浮上海面。

  海面上的余晖已暗了下去,他喘息着抹了把面上的水,游至不远处的船边,一抬头,却见船尾上站着一个黄衣女子,正神色莫测地低头直视着海面,怔然出神,竟是一直待在船舱中不肯出来的荆如愿。

  宫饮泓心中诧异,浮过去调侃道:“荆姐姐,怎么今日不潜心钻研,反在这消磨功夫?”

  荆如愿回过神来,双眸沉沉地瞧着他:“……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可消磨的?”

  宫饮泓笑意一滞,又扬眉道:“将死之人,更该快活些。”

  荆如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我十岁被冲虚道人捡回去做徒弟。十五岁,师父让我们十个弟子习通神谕,不到一年,大师姐就死了,又过了一年,五个师姐都死了,第三年,三个师兄也死了——我是最后一个。师父说我天命眷顾,合该修习此术,故为我更名‘如愿’。如今,我已多活了十年了。你可知这有多艰难么?”她浑身微颤,吸了口气,咬牙道,“这世上生死相关的术法,我无一不知。十年中,每时每刻我都不敢停下,不是在看,就是在算,把自己搞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说到最后,她不由自嘲地一笑,“可是天叫你死,你又岂能如愿?”

  宫饮泓望着她脸色灰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安慰道:“没了雪胎,还有移魂,你的法子不是很多么?又何必灰心丧气?”

  荆如愿缓缓抬眸盯着他:“难道你肯让我瞧瞧,痴情血契究竟是如何运转的?”

  “……”宫饮泓谨慎地微微往后荡开,“我已说过了,我不知什么痴情血契。”

  荆如愿睨着他提防的模样,冷笑道:“你不用担心。你救过我一命,我不会恩将仇报。”顿了顿,她又眯起眼,“不过,苏檀那把剑,总可借我看看吧?”

  宫饮泓眸光微动,先前那股异样的不安又浮现在心头:“……那把剑,真能聚魂?”

  “不错,”荆如愿点点头,“世间大多典籍之中,只提及郁孤直召唤雷电之能,但我曾在师父留下的古书上,见过完整的记载。郁孤直中藏有一套青苍剑法,练至第七重,便可召怨魂孤鬼。”

  ……这把剑,他又是从何处得来,要用来做什么呢?

  宫饮泓眉目间掠过一缕忧色,沉吟一瞬,对她道:“我会向他讨来给你。”

  “你答应了我,可不许反悔。”荆如愿一扬眉,此时面上才有了些许笑意,语带深意地道,“你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纵然天命难违,我也不怕还你一命。”

  宫饮泓失笑:“荆姐姐,你把师兄的心脏弄丢了,便来打我的主意?”

  “这世间,若非修为足够之辈,入我法眼之人,也不会有此等机缘。”荆如愿盯着他幽幽道,“我不想死,我不信你想。”

  宫饮泓泡在渐冷的海水中,喉头动了动,望一眼船头那道若隐若现的白影,笑道:“好啊,那我先多谢你了。”

  荆如愿瞧他一眼,转身向船舱走去。

  宫饮泓便将包裹一甩,一拍水面,三两步纵身而上,刚翻上船舷,便见萧熠若有所觉地转过身来,拢着眉一脸不悦之色。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海面,余晖尽收也不见人上来,几乎要忍不住下水去寻,这人倒好,没心没肺只知道自己快活。

  萧熠转念之间,宫饮泓已经走了过来。他总是如此,赤裸着身躯也十分坦荡,笑眯眯地往地上一坐,把包裹摊开,露出一大堆五光十色的蚌壳珊瑚,还有两只拼命往边外跑的螃蟹,双眸焕然流光地望着他,盛满了呼之欲出的欢喜,像是鲛人捧着他全部的嫁妆:“喏,给你的。”

  ——傻子,你知不知道你把喜欢都写在脸上了?

  萧熠望着他直白炙热的神色,一瞬间几乎脱口而出,张了张口,又笑着咽了下去。

  宫饮泓见他不语,以为他看不上,咳了一声,低头挑拣起来,终于自一个蚌壳中掰出了一颗光华流转的蚌珠,恰是绛灵珠的大小,与之十分神似,竟也明光射目,莹澈照人,忙递过去:“这个如何?”

  “都很好,你先收着,日后再给我。”萧熠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困惑——有时候他觉得宫饮泓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都奉来,还怕他嫌弃。

  可是……他分明已经得到了啊。

  萧熠回忆着那个清晨,他抱住他,清清楚楚地说自己归他了。

  ……他说了吗?

  说了啊。

  虽然自那日之后,他们谁也没再提起那件事,可宫饮泓每日变着法给他“上贡”,不是么?

  萧熠觉出古怪来,却又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想了想,忽道:“你打算如何对付公输煌?何时动手?”

  宫饮泓脸色乍变,急忙扫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拢眉低声道:“……什么?”

  萧熠疑惑地望着他神情:“当初你以痴情血契将我身魂剥离,不就是为了让我助你杀他么?事到如今,为何还不告诉我?”

  宫饮泓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暗暗攥紧双手,心头狂跳,一时说不出话来。

  “荆如愿钻研的尽是生死之术,公输煌纵容她在禁地之中肆意来去,甚至将谢驰岚的心脏交与她处置——为什么?公输煌已经百岁了,他也不想死,对么?”萧熠眸中一片通透,笃定道,“你告诉我的三个故事,创教之人自不死神咒与痴情血契中悟出了万法诀,而公输煌手握万法诀,荆如愿对痴情血契亦分外用心,他们想做什么,无非是用这两个法诀,倒推出不死神咒罢了。公输煌不想死,自然不愿意把万法门传位于人——他就是杀了谢驰岚的人,不是么?”

  夜风生凉,宫饮泓身上有些微颤,面色发白地待他说完,方才缓缓吐出口气,扬唇笑了:“……是。但在那之前,我们总还可以先煮两只海蟹,来下一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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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我说了吗,没说吗,说了啊(*  ̄ー ̄)

  小红:“给我上贡”也算表白吗大哥(ノ=Д=)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