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雪红梅>第29章 月迷津渡

  虞河城里少有外客来往,朝夕客栈中也并无许多住客,夜深人静之时分外清冷幽寂,连窗外的流波暗涌之声也十分清晰。

  “吱呀”一声轻响,一道身影鬼魅般自半开的房门中溜了出去,悄无声息地摸到了第四间房门前,素手一扬,在窗前门上隐蔽处各贴了两道黄符,符纹金光一闪,照亮了那人双眸中一抹兴奋之色。

  夜色仿佛越发深浓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慵懒气氛弥漫在整个房间里,窗棱上的一团白雀抖了抖翎羽,眯眼埋进了翅膀中。

  床上的少年蹭了蹭柔软如绵云的被褥,发出了绵长平稳的呼吸,脖颈间的绛灵珠滑落在枕上,红光一闪,一脸不悦的魂魄陡然浮现在空中,怒其不争地瞪了眼轻易中咒的人,接着冷冷抬眸,恰对上蹑手蹑脚推门而入的女子。

  荆如愿……她想做什么?

  萧熠浮在宫饮泓身前,若有所思地看着荆如愿小心翼翼地走进床前,她神色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她俯身看了眼陷入沉睡的宫饮泓,古怪地一笑,忽自袖间摸出了一张黄符,向绛灵珠贴去。

  萧熠一眼看清那是张照魂符,霎时间神色大变,下意识地伸手去推沉睡中的人,沉声喝道:“宫饮泓,醒醒!”

  要说荆如愿的符咒之术的确堪称高明,宫饮泓一贯谨慎,竟也轻易中招,此时犹自不觉,眼看那符咒就要贴上绛灵珠,萧熠双眸一冷,正要夺舍入体,就听身后铿地一声剑鸣,浩荡剑气逼至,连他都觉四周一冷。

  荆如愿更是浑身一凛,陡然间向一旁闪去,回身之时,那长剑已然指到了她颈间。

  举剑的苏檀正眉宇含霜地凝视着她。

  ……他来得倒快,今夜又没有雪,难道也在风露立中宵?可惜对牛弹琴,遇上宫饮泓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傻子。

  萧熠垂眸冷笑,危机解除便开始幸灾乐祸,悠然掸去了衣袖上不存在的尘埃。

  荆如愿微扬着下巴,双指弹了弹剑锋,眸中忽闪过一丝惊喜之色:“难道这便是五神剑之一的‘郁孤直’?剑身上刻有八卦,能召唤雷电的那把?”

  “……”苏檀收回了剑,面沉如水地道,“你想对小公子做什么?”

  荆如愿遗憾地盯着他手中长剑归鞘,又恢复了往日里轻狂的神色,轻哼道:“我做什么,难道还要向你交代?”说着便抬脚向外走去。

  苏檀向右一步,飞速挡在她身前。

  “……我不过是想瞧瞧他脖子上那颗珠子,你急什么?”荆如愿白了他一眼,“难道你还怕我轻薄了他?”说着嗤笑一声,理直气壮地推他一把,走了出去,仿佛她当真只是为了瞧个新奇。

  萧熠凝眸看着她消失在门外,心中警铃大作。此女看上去狂妄疯癫,没想到心机也如此深沉。她会直接用上照魂符,必然是已对自己的存在心生怀疑。她会跟来此地,断非她所言般只是顺路同行。

  他沉思着转过身,一眼便瞧见苏檀正静立在床前,十分轻柔而熟稔地给宫饮泓捏了捏被角。

  “……”萧熠只觉平生所见刺眼之事莫过于此,比幼时偷了块糕点藏在柜子里,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只蜘蛛爬了那次还要恼怒,一时间竟惊怒交加地僵住了。

  夜风狠狠拍在窗上,房中陡然森冷了几分,月影婆娑,落在宫饮泓沉睡的脸上,显得柔和又沉静。他平日里眉飞色舞的,这会儿却委屈巴巴地蹙着眉,看上去有几分莫名其妙的可怜。

  苏檀眸光幽深地盯着他出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忽的俯下身去,动作镇重又轻柔,渐渐接近了宫饮泓的脸。

  然而宫饮泓还傻乎乎睡得正香,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混账!他的人也是别人碰得的么?

  萧熠气极反笑,周身寒气四溢,咬牙切齿地一闭眼。

  苏檀只觉眼前忽的闪过一道白光,不待抬眸,近在咫尺的人忽然双眸一睁,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掌。

  苏檀猝不及防,被一股大力推得倒退数步,差点坐倒在地,踉跄着站稳,就见“宫饮泓”一手撑着床沿,缓缓地坐直了,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地看着自己,一抹毫不掩饰的恼怒之色。

  他还没见过宫饮泓如此厌恶的神情,一时面色煞白,一颗心顿时凉透,惨然一笑,哑声道:“……你仍是惦着他么?”

  ……他是谁?

  萧熠愣了一瞬,没有做声,眼眸微垂,只当默认。

  苏檀忍不住道:“难道这世上再没第二个人比得上他?”

  “……”什么人这么厉害?

  萧熠暗暗嘀咕,陡然回想起宫饮泓将他师兄吹得天花乱坠的模样,隐约有些猜测,顿时面色也难看起来。

  苏檀见他仍不做声,眸光晦暗,看上去似有些伤心,一时口不择言地急痛道:“可你不是已经把他……”他说了一半,见“宫饮泓”眸光凌厉地射来,陡然改口,声音一低,喟叹般道,“他已经死了啊。”

  萧熠听到此处,心中狠狠一沉——宫饮泓果然是胡说八道,什么初恋,他一心惦记的分明就是那个死了的谢驰岚。

  他胸口堵得慌,看苏檀便越发不顺眼,恨不得字字化刀,当场戳死一个泄愤,当即横眉冷笑,回忆着这几日看过的戏文,淡淡道:“死了又如何?纵然死了,我也一生一世惦记着他。”

  苏檀果然被一刀捅在心窝子上,倒退了三步,苦涩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狼狈地逃走了。

  萧熠说完,自己也觉十分怄血,简直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忿忿然离开了宫饮泓的身躯,恼恨地瞪着沉睡的人,过了一会儿,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其实他从头到尾没想过宫饮泓的意思。

  他毕竟是朝夕城的灵照神君,纵然私下里种种不如意,也只有别人被他挑的时候。

  他不喜欢宫饮泓的时候,恨不得他死,喜欢了,就打算带回家藏着,自始至终,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宫饮泓能怎么想?难道还会拒绝么?

  故而宫饮泓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话,他纵然堵气,却也并不曾当真放在心上,因为他从没想过,宫饮泓可能会为了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拒绝自己。

  可如今苏檀这一闹,他忽然又不那么笃定了。

  万一宫饮泓当真如他所言,打算一生一世惦记着个死人,又怎么办呢?

  他转念又想,即使宫饮泓当真被他带回去了,又能如何呢?只能如同他偷食的那些点心一般,被藏在无人可见之处,渐渐的,失去所有香气。

  月影西斜,照在他怔然出神的脸上,烟凝露重,暗涌回澜,如在迷津。

  清辉同样照进不远处的另一个房间,一只纸鹤轻飘飘地落在荆如愿的桌上,她打了个呵欠,拾起来,就着烛火烧了,火光乍亮间古怪地一笑。

  萧灵照和苏檀两人,不论哪个都不该这样轻率,可是偏偏两人没一个注意到她,叫她借着纸鹤的眼睛看了一出好戏。

  她常年待在禁地之中,竟不知晓世上男子之间还有这等好笑之事,有趣,有趣。

  她想着,对着烛光比照了一下手中的糖人。那是“宫饮泓”的身子,她却把“萧灵照”的头拧下来,安了上去,看上去有几分诡异。另一个糖人的竹签也被她扯了出来,尖头扎进了小人的身体。

  正中红心。

  次日里天气晴好。

  宫饮泓一夜好眠,一睁眼,就见萧熠板着脸坐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昨晚睡觉踹着他了?不可能啊。

  宫饮泓咳了一声,谨慎地将绛灵珠从枕边拨到胸前,笑眯眯道,“早?”

  “荆如愿知道我在这里。”萧熠神色淡淡的,张口就惊得他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昨夜她潜入房中想用照魂符,被苏檀赶走了,但她不会停手。她是公输煌的人,一旦确认我的存在,后患无穷,”他看了宫饮泓一眼,提醒道,“先下手为强。”

  宫饮泓愣了愣,拢眉正色道:“你要我杀了她?”

  “不用,”萧熠缓缓道,“她既然要去折雪城,正好用她引路。只不过,一来要拔了她的利爪,以免伤人,二来,她既知晓我在,怕不会当真孤身行事,你要找个地方,金蝉脱壳。”

  宫饮泓眼眸一转,忽的笑了:“这个容易,原本就要带你去个好地方。”

  等来了要等的人,一行人自然该往折雪城去了。

  临走之前,宫饮泓问店家要了一柱香,又在柳树下拜了一回。

  荆如愿倚在门口看稀奇,意味深长地道:“拜什么不好,拜柳树,也不怕招了鬼。”

  “不要胡说。”苏檀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他心情不好,脸色分外难看,纵然宫饮泓早上照面之时笑眯眯地叫他“苏大哥”,仿佛昨夜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他也没能平和地笑回去。

  荆如愿心知肚明,不愿跟这种情场失意的人一般见识,冷哼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要抢门主之位,可见爹娘也是罪人,八成就在此地处决的,是么?”

  苏檀盯着宫饮泓的动作,没有理她。

  浮在空中的魂魄却怔住了——他记得他住在此处的时候,的确有一日外面人声嘈杂,喧哗热闹,母亲以为是朝夕城的人追来,吓得将门死死锁住,一整日都不许他出门一步。

  难道那一日,就是宫饮泓的父母被万法门处置的时候么?

  那时宫饮泓和他,岂非只有一墙之隔?

  宫饮泓已经站了起来,转身冲他们笑了笑,目光却直直地落在萧熠身上:“走吧。”

  萧熠看着曦光穿过柳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纵横交错的命途中偶然窥见却不可挽回的遗憾,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可言明的酸涩灼烫之感。

  那时两人同在此处,各自惊惶痛苦,一墙之隔,却终究没能打个照面。

  若是光阴倒转,或许他真的可以赶在万法门之前找到他,将他带回朝夕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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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糟糕,被盗号了(#?Д?)

  小白:哼,对手不堪一击ψ(?′)ψ

  荆如愿:这对CP我萌了,做个合体手办桀桀桀(′▽)ノ?

  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