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雪红梅>第21章 痴情血契

  风陵府的地牢就建在后院那一汪清池之下,入夜后四下静寂,牢中的人便可清晰地听见上方传来水波暗涌之声。

  “八十九,九十……十一,十二……”

  玄枢说他上去抓鱼给自己吃,数到一百,他就能抓到了……怎么还没数到呢?

  阴暗的地牢一隅,杂乱的稻草中隐隐传来喃喃低语,男子蜷缩在草中,发冠歪在一边,掰着手指仔细而艰难地数着,一脸泫然欲泣——怎么办?他已经数了好多次了,总是数不到一百。

  远处忽地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他双眸一亮,欢喜地冲到门边,刚牵起的嘴角却又迅速垮了下去。

  地牢中灯火昏暗,两个狱卒押着一个人踏了进来,那人还在兴致盎然地东张西望,看模样,正是那个打伤了玄枢,害两人被关进来的坏蛋。

  “大哥,你们这一天送几次饭啊?”

  “……一道。”

  “这么小气?几个菜啊?”

  “……”

  赵元璧气鼓鼓地一跺脚,转身钻进了稻草里,可惜没多久,他就听见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翻身,果然瞧见那个坏蛋被一把推了进来,笑吟吟地冲狱卒挥了挥手:“多谢了,麻烦菜里多放些辣子。”

  赵元璧瞪圆了眼,脸颊憋得通红,他怎么能进来?这是他和玄枢的房子!

  宫饮泓一转身,就瞧见半个人都被埋进稻草堆的傻太子,脸上脏兮兮的,头上还挂着几根稻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是一只捍卫领地的流浪猫,和半个月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太子仿佛是两个人。

  宫饮泓愣了一瞬,笑眯眯道:“……吃了吗?”

  赵元璧委屈地攥紧了拳头,一翻身又躲进了稻草堆里。

  宫饮泓好笑地摇摇头,转身坐在了冰凉的地面上,扯了根稻草,望着这阴暗肮脏的牢狱,不由慨然长叹:“人生啊。”

  一日之前,坐在这里的还是魏玄枢,没想到这么快就换成了他。

  一个时辰之前,城主将二人召到前厅,说一日之期已到,二人要么自己出城引开敌军,要么便依照门规打入地牢。司马昭之心,分明就是想把两人推出城去,死活不论,左右是再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机智如他,本提议叫那位了不起的荆姑娘说句“这些人永远进不来”,轻而易举解决此事,却又被城主否决,说那个叫荆如愿的女子非他麾下之人,不想死便休去招惹。

  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了下地牢。

  但他没想到的是,魏玄枢却选了出城,更没想到的是,那混蛋也不知跟温青瞳说了什么,竟忽悠得那冷冰冰的小姑娘与他同去。

  宫饮泓回想着魏玄枢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绛灵珠一闪,萧熠的魂魄浮现在牢狱上空,垂眸看着斑驳潮湿的墙面上几只恶心的虫子欢快地爬过去,一股浑浊肮脏的味道弥漫在四周,笼在袖中的手默默攥紧,维持着没有表情的表情端坐起来,内心抓狂地恨不得在这鬼地方四角各放一把火。

  宫饮泓噗嗤一笑,侧耳听着上方隐约可闻的水声,戏谑道:“你说这上面的池子里有鱼么?”

  “没有!”

  萧熠还没说话,稻草堆中忽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被他忘到脑后的傻太子双眼通红地翻身而起,大声嚎道,“没有鱼!玄枢都抓走了!”

  “……”萧熠默然看着他激愤的模样,不觉好笑,反觉悲哀。过去的太子纵然是个不可一世的草包,却也是个有心智傲气的草包,没想到如今沦落到如此地步,还傻乎乎地亲近坑害了他的人。

  他心中一动,忽转眸睨了宫饮泓一眼,自己呢?他是否也同样被人操纵了心智而不自知?

  宫饮泓正哭笑不得地与义愤填膺的傻太子对视,还坏心眼地出言调戏:“他要是都抓走了,怎么不带回来跟你一起吃呢?”

  赵元璧愣了愣,眨眨眼,很是伤心地抽噎了一声。

  宫饮泓眉飞色舞地一拍手,坏笑道:“你看,他一定是不要你了。”

  赵元璧浑身一抖,肩头耸动,悲从中来,“哇”地放声大哭。

  宫饮泓登时放声大笑:“太子殿下啊,若来日你恢复神智,想起今日之事,怕是要从皇城上跳下去吧。”

  “……”幼稚,无聊。

  萧熠默默收回了怀疑的目光,拒绝承认自己会上这种笨蛋的当。

  宫饮泓逗完傻太子,倚着墙心满意足地翘起一只脚,转眸望着他家神君发呆——这枯燥阴暗的牢房里样样肮脏丑陋,还好还有一个永远那么好看的小白,明月舒光一般,照着整个画面都美好起来。

  凝神入定的萧熠却受不了赵元璧嚎啕大哭,修眉一拢:“让他闭嘴。”

  宫饮泓只得走过去,一掌劈在哭闹不休的傻太子脖颈后,让他昏睡在稻草堆中,接着坐回原地,继续百无聊赖盯着神君发呆。

  萧熠被他看得心神不定,恼羞成怒地睁开眼:“你就打算这么坐着?”

  “不用担心,”宫饮泓伸了个懒腰,歪着头笑起来,“苏檀还在,温峤不敢杀我。”

  萧熠不悦地冷哼:“所以,你在等他来救?”

  “我只是在等着看魏玄枢的下场……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难道他真有本事将人引开?”

  萧熠面色稍霁:“叶清臣是我的雪童子,没那么容易上当。”

  宫饮泓的脸色却又难看起来,埋下头扯着稻草嗤笑:“有的人只不过天生运气好,换个人,难道就不能当你的雪童子了么?”

  萧熠瞧着他忿然不平的神色,陡然想起沙漠里的对话,心头不由闪过一丝疑惑,眸光一动:“也是。若让你和他一起去雪山试炼,或许最后出来的那个,是你。”

  宫饮泓整个人一顿,半晌方抬起头来,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神色,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分明在笑,却又偏令人生出几分莫名的难过:“……那当然。”

  萧熠微微拢眉,将脑中兄弟相认的画面抹得一干二净,心下狐疑更甚——他也是个孤儿,难道叶清臣幼时是抢了他的名额,才被叶家选了回来?

  “……若他真能闯进来,”宫饮泓望着他轻声道,“你要怎么样呢?”

  脑海中那个惨遭遗弃的小宫饮泓还在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和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萧熠一时心软,几欲伸手去拍拍他的头,狼狈地别过脸,声音也跟着轻了几分:“……你说三个故事,第二个呢?”

  宫饮泓望着他别扭的神情,像忽然被塞了颗糖,抿着唇角缓缓溢出一抹极粲然的笑来。

  此时的风陵峪外,一轮寒月照着茫茫乱岩,冷风蚀骨,在嶙峋怪石间穿梭着,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声。

  一点火光倏然在寒夜中亮起,醒目得宛如猎猎旗帜,随着奔马之声渐渐驰远。

  马背上温青瞳长发随风扬起,冷睨着身前共骑的男子,轻斥道:“你这样,能引走谁?”

  骏马疾驰之中,魏玄枢听着身后传来的喧哗追逐之声,策马驰近一处岩壁,猛地回头,在风声呼啸中低声咬牙——“你。”

  “什……”温青瞳瞳孔骤然放大,猝不及防被他翻身扑倒,两人登时向后翻滚着落下岩壁,一路滚入了曲折阴暗的岩洞之中。

  那火把在空中远远地扬出去,仿佛不胜寒风,倏地化作了一缕青烟。

  天旋地转,魏玄枢稳住急坠之势,仍是一头磕在岩壁之上,愠怒地捂住额角,头晕目眩间不待身下的女子回过神来,已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黑暗中,温青瞳定了定神,冷冷抬眸瞪着他:“你想做什么?”

  “抱歉了,温姑娘。”魏玄枢右手捻诀,五指间水光涌动,转瞬化作流波如链,将她牢牢困住,这才扶着洞壁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我确有一事相求。”

  温青瞳眯眼:“你骗我?”

  “怎么叫骗呢?”魏玄枢扯了扯嘴角,碰着伤处,“嘶”了一声,神情越发恼恨,语带讥讽道,“你若能抓住这些人献给门主,门主自会器重你远甚那个荆如愿——只不过,你抓不住啊。”

  温青瞳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魏玄枢俯身欺近她身前,低声道,“若你助我掌握禁地之秘,我他日成了门主,莫说只是器重于你,就算让你做门主夫人,又有何妨?”

  温青瞳毫不犹豫地一口啐在他脸上,冷笑道:“就凭你,也配与门主大人相提并论?”

  魏玄枢抹了抹脸,恼恨地一拂袖:“你若不愿意,休怪我用强——有一个赵元璧,就可以有第二个。”

  “……无耻之徒。”温青瞳眸中寒光涌动,双手猛地握紧成拳,周身忽地爆开一股巨大的灵力,锁住她的光链渐渐支撑不住,猛地崩裂!

  洞中霎时怪风暴起,飞沙走石,眨眼间无数银蝶仿佛自她四肢百骸中汹涌而出,铺天盖地地冲魏玄枢冲去!

  魏玄枢不料她灵力竟如此之高,霎时被汹涌杀意逼得连连倒退,手中飞速捻诀,刚做了个起势,却觉脚下剧震,猛地竟摔倒在地,电光火石间银蝶如无数飞刃,眨眼将他埋葬在一片银光之中。

  等魏玄枢双眸恢复清明之时,洞中形势早已倒转,被捆起来的那个变成了他自己。

  一身白衣的温青瞳立在他身前,见遍体鳞伤的人醒转,幽幽道:“我也有个主意。”

  魏玄枢挣了挣,捆住他的银链比他化出的那根牢固地多,一时竟挣脱不开,可见温青瞳的灵力甚至在他之上。他拧眉望着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仿佛此刻才认识了她:“……哼,原来是我眼拙。”

  温青瞳道:“宫饮泓说萧熠死了,你看见了么?”

  魏玄枢不料她问及此事,眯眼打量着她:“看见如何,没看见又如何?”

  “他的尸身入土了么?”

  魏玄枢眸光微动,若有所思:“……没有。”

  温青瞳神色一变,追问道:“那他身上可有伤口?”

  魏玄枢回想着那日情形,冷笑道:“他都断气了,难道还能活着?”

  “断气?”温青瞳看傻子般睨着他,“你以为什么叫做死,魂魄离体叫死么?魂魄再入轮回或是魂飞魄散,才、叫、死。”

  魏玄枢浑身一震,眸中闪过狂喜之色:“你是说,萧熠可能没死?!宫饮泓根本没能杀了他?”

  温青瞳冷漠不语地看着他,那夜偶然窥见的情形倏地闪过脑海,记忆中月光下那道凛然出尘的身影倏然变得分外清晰——看来那果真便是朝夕城的灵照神君。

  他为何那么平静地跟在宫饮泓身边?两人是否早已私下达成了什么盟约?宫饮泓会不会背叛门主?

  无需细想,便知此事事关重大。而她只需如实上报给门主,门主自会知道,她温青瞳之能绝不逊于荆如愿!

  至于眼前的人……温青瞳抬眸,双手捻诀,宽大的衣袖忽地无风自动,一只银蝶浮现在她指尖,她轻轻一吹,便扑扇着翅膀,飞向魏玄枢的颈间。

  魏玄枢神色乍变,眼看着那翅如银刃的蝴蝶仿佛一道死亡的阴影向自己逼近,不由死命挣扎起来:“你、你何须杀我?不如我们联手对付宫饮泓!”

  温青瞳静静看着他惨白惊惶的神色,竟抿唇一笑:“父亲由得我随你出城,就是要你的命,我又岂能令他失望?”

  地牢之中烛火忽地一阵摇曳。

  宫饮泓觉得有些冷,耳根和脸颊都冻得发红,缩在角落里搓了搓手,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道:“世上有些术法总是有些名不副实,你明白么?就是说或许它叫这个名字,但其实吧……”

  “其实你让我离魂的术法,不是这个故事里的‘痴情血契’?”萧熠落在他身前,长身玉立,微挑的眉目间竟依稀流转着一抹戏谑,似一抹晕开的月光,令人目眩。

  宫饮泓心头乱了一拍,张着嘴半晌才叹了口气:“是,但是那并不是说我……”

  萧熠此刻心情极好:“不是说,你痴情于我?”最后几个字咬得清晰又肯定,一点也不像是个疑问。

  他的语调比平日低沉许多,却带着抹令人心驰的笑意,宫饮泓心中一荡,深吸了口气,索性无赖地眨眼一笑:“若神君喜欢,我便痴情于你,也无不可呀。”

  方才他所讲的第二个故事叫做“镜湖女妖”。说的是镜湖之中有个以幻象诱人的女妖,云辉夜等人将她降服后方知,原来她本是个剑客的剑侍,内心倾慕主人,后来也有幸被主人垂怜,两人缠绵了一段时日,这女子便觉自己阻碍了主人修习剑术,却又舍不得离开,于是想用个叫做“痴情血契”的术法,将自己的魂魄剥离驱壳,与主人的魂魄连在一起,谁知她施法失败,离魂之后竟没能与主人成功结契,魂魄飘荡在湖中,反倒成了一个女妖。

  “痴情血契……原来是它。”萧熠仿佛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失神喃喃,终于想起来他的确曾在经卷中见过此术法的记载,只不过因为它总是用在生死痴缠的男女之间,所以他看过便扔进了脑海深处,“若我记的不错,痴情血契本是用于拯救自己濒死的情人。”

  宫饮泓万不料他竟见过此术法在别处的记载,神色陡然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之色:“等等……”

  “以符文凝就的刀刃先后刺入二人心脏,让受法者身魂剥离,肉身不灭,而魂魄则依附于施法者,待他命力耗尽,二人共赴黄泉。此术施法者需甘心与受法者平分寿命,非情深似海绝不可为……”说到此处,他倏地抬头望向眼前手足无措的少年,面上戏谑之意褪得一干二净,仿佛终于意识到什么,神色震动,不可置信般呓语,“你却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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