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纻舞>第101章 应是良辰好景(10)

  宁长青毕竟受了伤,情事过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江季麟亲手擦洗了两人的身子,又给宁长青裂开的伤口上了药重新包扎,这才贴着宁长青看着他的眉眼。

  他眉眼带着餍足的快意,嘴角在睡梦中上扬,凌乱的发丝有几缕带着薄汗贴在面颊上,江季麟拨开那湿发,沿着他的轮廓描摹,微微叹了一声。

  一个人有了羁绊,做什么便都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宁长青就是那个束了自己手脚的人,偏偏自己甘之若素。

  他这半生并不算的是个好人,尤其是这八年,手上更是沾满了血腥。带着不可见人的面具,隐着不可示人的身份,一步步走过来,笼络人心,布置私产,为了每一个目的做了不少的阴损事。他以前不信命,从不觉得这些事会让自己遭什么报应,只是从来不敢祭祖,生怕让祖宗蒙羞。可如今,不知为何,他却越来越放不开手脚,仿佛每做一件阴损事,报应总会落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先是蓝狐的死,又是朱雀的伤,宁长青的伤,还有……许多曾被他视为棋子的人的死。

  他的心不知不觉变软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把那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做棋子摆弄,坦然看他们的生死挣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季麟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后来他渐渐明白,是宁长青让他有了软肋,而再冷血的狼一旦有了软肋,坚硬的心也会软起来。以前的江季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软肋存在,而他也确实试图除掉这根软肋,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从这根软肋出现的一开始,就注定他束手无策。

  江季麟微微凑前,吻了吻宁长青的额头:“呆子……”

  宁长青睡的很沉,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脑袋还有些迷糊。

  这里……

  是他的寝屋?不在酒楼?

  身侧空无一人,没有梦中满满的江季麟的味道。

  “来人!来人!”宁长青微微有些慌张,跳下床,衣衫不整地喊。

  “将军!”徐小水一直候在外面,听到动静忙冲进来。

  “他呢?季麟哥呢?”宁长青抓住徐小水袖子追问。他分明记得,昨夜他和季麟哥在一处翻云覆雨,怎会一早醒来恍若一切成空!

  “将军莫急。”徐小水忙道,“天还未亮时江大人把您……抱了回来,只有属下晓得,他交代属下好生照看您之后便离开了,说您醒来后若是问道,让属下告诉您一声,他有东西留给您。”

  江季麟留的,是一封信。

  “长青,我应了你等你派出去彻查的人回来再离开,可我却又一次失信了。你就当我是逃避吧,孑然的画像我已经看过,十之八九为我亲儿,至于其母,我心中已经隐隐有所结果,倘若这个结果再由你亲口告诉我,你必然不虞我也不堪。此事为我预料之外,可我江家有后却让我心生欣慰,但也让我有愧于你。江铭是个浪荡子,曾处处留情淌儿女红尘,可江季麟,此生钟情于宁长青。”

  宁长青怔怔地读着信,眼眸停在那纸面上,痴了许久。

  季麟哥有一个儿子,这件事是让他难过嫉妒矛盾,可这些情绪早已经渐渐散去。

  “钟情”这二字,已足以让他余生都是快活的。

  宁长青把那信收好了,微微笑着出了门。

  季麟哥,我等你回来。

  正如徐小水所言,他中午恰接了徐清回来。

  几月不见,徐清又添了些胡子。

  “将军!”他上前行礼,被宁长青接了礼扶起身。

  徐清身虽在外,军中的事大都是知道的,宁长青也给他写过信提过前事,徐清虽极不赞同宁长青的做法,但木已成舟,如今只是庆幸宁长青没把命丢在秦国。

  “将军让属下查的事情,属下幸不辱使命。”徐清把那齐孑然的生辰八字拿出来,又取了几卷画像。

  “齐孑然生母正是当年大皇子齐玉抗旨要纳入府中的女子,是个异族人,眼睛是稀有的绿色,而先皇之所以因为齐玉纳此女为妃而龙颜大怒的原因,便是这女子,曾是江铭的宠妾!江铭十五便为江家家主,无长辈管教风流成性,男女不忌,府中养着十几个宠妾十几个男*宠,后来专宠一个叫做念奴娇的男*宠,才冷落了一院的莺莺燕燕。”徐清展开了画像,画像上正是齐玉的侧妃,“但是江铭所纳后院,具为身家清白之人,这个女子是西北疆族人,生的极美,家道中落流落中原被江铭看中纳入府中,后来被冷落后据说是与齐玉私相授受,故而才会在江家灭门后得以入王府。”

  “私相授受?”宁长青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了出来,“军师怎么看?”

  “此事算作皇室辛秘,大皇子纳一个罪臣宠妾为妃乃是皇家天大的耻辱,而据齐玉自己所言,在江铭未死之时,两人已经私相授受,那女子腹中已经落下了皇族血脉,先皇震怒本欲一碗药绝了这脉血,却被齐玉以死相逼,至此之后,便从最受宠爱的皇子沦为整个齐国皇室的笑柄。”徐清收了画卷,“齐孑然出生后,这女子便重病而死,据属下彻查,齐玉并无多少神伤,可对这一子,却又宠爱无比,事事亲为。将军已经知道这孩子长相与江铭相似,而这个孩子的小字,恰恰又是怀铭,属下查了大皇子齐玉与江铭的交集,江铭年幼时在江湖上四处拜师习武,后来又随父兄上了战场四年,而那四年的战争,有两年是太子齐玉监军,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交集。”

  “军师,你直说。”虽然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但宁长青还是问了。

  “这齐孑然,当是江铭的遗腹子,而这一点,齐玉想必一清二楚,但是为了保得此子性命才造出了与江铭宠妾私相授受之事,而在这女子生下齐孑然后,便杀了这女子意图埋葬真相。而他做这一切的缘由……具因那怀铭二字。”

  宁长青久久不语。

  若说以前他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这一刻,这些芥蒂尽数散去。

  这个齐玉,以往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大皇子,如今却变成了一个深情错付的人。

  深情错付,错在所爱的对象,也错在对所爱之人做的事。

  倘若他是齐玉,从一开始,就绝不会让江家落得那般境地,绝不会让季麟哥亡命天涯心中装满仇恨,更不会,让季麟哥被自己的父皇斩首。

  于齐玉来说,那个替死的人就是真正的江铭,倘若他是齐玉,如何做得到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身首异处,绝不会!

  保护并且养大了这个孩子,究竟更多是因为爱,还是愧疚?

  宁长青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自己何其幸运,才能让季麟哥的脚步,为自己停留。

  又是何等的幸运,这一腔赤诚能有所回应。

  江季麟这一走,便是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麟国退兵回国,留异大军驻扎鄞州,周国旧地被纳入麟国版图,宁长青回了京城,理一众朝事并众将士的赏罚。幼帝年岁未满十五,尚不得亲政,宁长青虽仍为辅政大臣,但这几年征战在外没有还朝,朝堂诸事出了军事外都不是很清楚,但也用不着他清楚,他只需要牢牢握着军权,足矣。

  只是他手中的军权已经一分为三,李九良掌兵十五万,白启明镇守南界周国旧土,掌兵十万,宁长青手中的兵力,大约有二十万出头。白启明手中兵力大多为降军,军心不稳,只可镇守南界,不可北上征战,不足为惧,可是李九良不一样。

  宁长青能感觉的到,李九良隐隐有对立之势。

  也是自己的缘故,当初一意孤行,把大军暂时交给了徐小水和李九良,才让李九良有了机会吃肥了胆。

  但他当初别无选择,幸而徐小水当时初掌军权被人不服时,以雷霆手段敲山震虎杀鸡儆猴,才没让李九良吃的更肥。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按照季麟哥说的,等。

  等季麟哥那边尘埃落定后,便又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只不过那场腥风血雨,会很快的过去。

  可三个月过去了,他没有收到季麟哥的半点消息!

  他从一开始的等待,到焦灼,到几欲发狂,再到最后的平静。

  朱雀一直在他身边,据他自己说,是江季麟临走前交代他跟在宁长青身边调养他的身体状况。

  他见到了宁长青几乎发了疯的那半个月。宁长青那半个月的状态有些吓到朱雀,让他整夜难眠生怕宁长青做出什么事来,而让他奇怪的是,半个月过去了,宁长青却渐渐冷静下来,最近看起来更像是什么事也没有般平静。

  “哎,你没事吧?”朱雀终于忍不住问了,五天前这人分明还身体每况愈下,整夜不眠就看着东边的方向恍恍惚惚,这几天却突然来了精神,把那手头里落下的事一桩桩不停地做。

  他担心这人出了什么毛病,号脉却是正常的,心里疑惑的紧。

  “我能有什么事,你看完了诊就忙你的去吧,小水,把今儿朝堂上带回来军部的奏折给我看看。”宁长青垂头在公案上,眉头微皱着,一手原本狗刨般的字写的却是越来越好了。

  “你……主上让我照看你,你要是在主上回来之前出了事,我这条命可得拜拜,你最好不要瞒我。”

  宁长青抬起头:“瞒?我瞒你什么?再说你医术高超我瞒得过吗?”

  “那你……”

  “敢情我现在一病不起才是正理?”宁长青放下笔。

  朱雀嗤之以鼻:“得得得,随你便。”

  宁长青眼眸闪烁了几下,突然叹了一声,苦笑道:“我就是想通了,我再着急也没用,可我能做些对他而言有用的事。”

  他要做好所有的准备,可以让季麟哥要做的事,畅通无阻。

  这是他百般焦灼后唯一能做的事情。

  朱雀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离开了。

  主上三月未归,他心里也着急,可宁长青的这种状态,与其说是好起来了,还不如说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倘若主上平安归来自然无事,倘若主上有个差池,他真担心宁长青……如崩塌的河堤般瞬间垮掉。

  马上便到年尾了,府里的事情宁长青交给了管家去做,这日他用了早膳,突然觉得味道似乎不大对。

  “这粥怎么味道和平日不一样?”宁长青搁下勺子。

  “禀将军,平日给您煮粥的姐儿昨儿个不知怎么回事出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素日煮粥的姐儿?他府里几乎就没几个女的,有的都是连孙子都抱上的老妇,哪里来的姐儿?

  宁长青隐隐觉得不对劲,把徐小水叫来一问才知,原来自打自己回了京城,一日三餐竟都是李长欣在料理!

  上次季麟哥见了李长欣后,宁长青便刻意避开了李长欣,季麟哥不高兴自己见她,自己不见便是。

  “让你打理她的事情,早日找个人家收了她,你倒好,弄到我后厨去了!”宁长青虽是指责徐小水,心里却也知道李长欣尚未及笄,哪能这么快许配了人家。

  可有将军府的后台在,他可不信没人家翘首以盼等着娶她过门。

  徐小水只是一个劲低头认罪。

  宁长青也不忍责罚他:“你知不知道她昨日出了府之事?好好一个姑娘家跑出去一夜未归!”

  徐小水并不知此事,大惊失色慌了阵脚,请命要去寻她。

  宁长青眯眼看她:“你当真喜欢她,非她不可吗?”

  他问的突然,徐小水愣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慢慢跪了下来:“是。”

  “那她父亲的死,你自己决定告不告诉她真相。”宁长青面色严肃,“倘若她心有不甘,要为父报仇,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