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白纻舞>第55章 竹枝,道是无情却有情(5)

  这夜的事宁长青心里一直存着疑,直觉告诉他,夜里定是有人来“拜访”过,但苦于没有一丝的线索,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安然无恙,财务也没什么丢损,故而只得把这件事暂时放在脑后。

  剩下的一百里路没有走过久,齐凌下令加快了速度,走了一天就到了大梁。

  大梁城里的官员提前便得了信,打了灯笼在城门迎接,待一行人进了城,又安排了食宿,已经是亥时了。

  徐小水带了一半的侍卫看护李长欣一行,而宁长青带了另一半侍卫随齐凌连夜会见了一干人等,有大理寺少卿郭涵,镇国公廖金,尚书秦宵贤,朱家家主朱桐以及其他几位重臣。

  当然,也有五皇子齐清和三皇子齐骋。

  时间已经很晚,大梁的太守府仍是灯火通明,大厅里是齐凌齐清齐骋三位皇子和几位大人,门外是一干侍卫。

  宁长青守在门外,腰背挺拔笔直,两手搁在腰侧,硕大的锤挂在腰两侧分外醒目。

  对面站着另外一个男子,这男子的身形比起宁长青略微清瘦,虽个头也不矮,但腰背有些躬,显得略微畏缩。

  门距离大厅里面稍远,里面的说话声几乎不怎么传出来,宁长青面无表情地站着,暗暗打量着对面的男子。

  他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但能被齐清安排在贴身侍卫这一职,想必武功不差。

  男子眉眼带着四份英挺,穿着一身水墨色劲装,头发扎成许多条细细的小辫披在脑后,头顶的发髻倒没编辫子,插着一根木头的小簪。

  突然,里面传来几声碗碟摔碎的声音,隐隐的叱喝怒骂声。

  宁长青眉头一皱,猛地伸手就要破门而入。

  对面的男子毫不相让,一个箭步上前和宁长青缠在一起,“砰砰”几声,瞬间已过招五六下,都抢着要第一个进去。

  宁长青冷哼一声,微沉了下气,一把遏住男子的腰身,朝外狠狠丢了出去。

  待男子满脸惊愕地站定后,宁长青已经进去了。

  待宁长青几个蹿步赶到齐凌身侧,也已经大致看清了局势——大体是积怒积怨已久的三位皇子几言不和争执了起来,齐凌面前的茶盏瓷碟都已经摔碎在地上,齐清和齐骋的也不逞想让。

  两侧坐着的大臣都面色复杂。

  堂堂的三位皇子,当着几个大臣的面互相丢掷茶盏,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宁长青赶到后,一脚拨开齐凌脚边碎瓷片,冷眼看着四周。

  此时,门口和宁长青对峙了半个时辰的侍卫也进来了,三两步间便落在了五皇子齐清身边。

  两人的闯入让局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算怎么回事!”先说话的是秦宵贤,他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摆着手让剑拔弩张的几人都坐下。

  廖金也发了声:“几位王爷先坐下。”

  “呵呵。”郭涵轻笑两声,“几位王爷稍安勿躁,本官身为大理寺少卿,更有几位大人相助相持,必会查明真相秉公断案,如今,还不是几位王爷剑拔弩张的时候。”

  “郭涵你好大的口气!”齐清怒斥一声,环顾了四周一眼,面上肌肉因为震怒而微微发抖,“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父皇遗诏说的分明,那日宫里巨变各位也看在眼里,宫墙火印犹在,何时轮得到齐凌你个罪臣来这儿一派胡言血口喷人!本王本无心皇位,只想做那闲云野鹤纵情山水,却被你们两个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陷害,幸亏父皇明察,才没让本王蒙了那不白之冤。父皇被你们气的病情加重驾鹤西去,众目睽睽下留下遗诏着本王继承皇位,如今却给本王安上这样欺师灭祖的不白之冤!郭涵!你说要还本王一个公道,还天下人一个公道!本王才答应推迟大典!可如今事情演变的越来越不像话!”

  “王爷,本官自要给王爷一个公道,也会给在坐的每一位一个公道,更会给大齐所有的百姓一个公道!但在事实真相明察之前,大理寺,有权要各位配合一切合理的查案行为!推迟祭祀大典,不是五王爷给的恩惠,是整个皇室的决定,整个大齐的决定!”郭涵掷地有声道。

  “你!”齐清深吸了口气,“好一个皇室的决定,好一个大齐的决定!若本王当初执意举行登基大典,你们又当如何!本王之所以妥协,不过是问心无愧,可却没有想到,这件事被你们大理寺弄成了这副局面,荒唐!”

  “五皇弟何必如此着急!大理寺查案,查的又不只是五皇弟,本王,三皇兄,甚至在坐的每一位,都是大理寺要查之人,大齐如今朝内无帝,群龙无首,民心惶惶,早点查出真相,早立新皇乃是民心所向,五弟这般遮遮掩掩耍脾气莫不是心里有鬼!”齐凌冷笑一声,冷冷地看着齐清。

  宁长青刚刚闯进来时短暂的沉默对峙局面又被打破了。

  一场表面不见刀血背里却腥风血雨的唇枪舌战又在厅中炸开。

  三皇子齐骋很快加入,几位皇子明朝暗讽刀片乱飞地争执了几句,几位大臣先是劝,劝着劝着,本就各怀心思的几人也各执一词地争执阔论了起来。

  宁长青安静地站在一边,只拿眼注视着齐凌的安危。

  “够了!”

  只听“砰”的一声,郭涵从下人呈上来的匣子里拿出一把宝剑,横眉竖在胸前,“□□尚方宝剑在次!上斩昏君,下斩逆臣,打君不正,治臣不忠!再有狡言肆语者,斩!”

  厅堂里顿时一片寂静,只听得到几人因为争执而此起彼伏的急促呼吸。

  郭涵见终于安静了,将剑朝外拔出半截,剑的冷光闪过,清冷异常。

  “今夜暂晤至此,明天,本官正式升堂开案!诸位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七月初一,是大理寺就储君一事正式开案的第一日。

  由于此案牵扯的相关人员地位太高,又关系着皇室辛秘和颜面,故而在此案开庭的由大梁太守府临时改造的判案堂里,除了涉案的几位皇子,旁听的几位重臣,重要的人证以及大理寺官兵外,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就连宁长青和另外两位皇子的贴身侍卫也不得入内。

  太守府外戒备森严,辰时三刻开堂,午时三刻退堂,未时中继续开堂,戌时初退堂。

  李长欣一干人在开堂前宁长青便已经亲自护送到了大理寺吏兵手中。

  “宁哥哥……”李长欣临走前紧拉着宁长青的袖子,一直到太守府都不愿松开。

  自从在边城待了一段时间后,李长欣已经很少像刚从金陵出来时那么惊慌脆弱,而此时又瑟瑟发抖地紧靠着宁长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宁长青心情有些复杂,放低了声音安慰她:“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害怕。”李长欣手指微微发白,扭头看着一队列手持银枪的官吏,猛地摇了摇头,“宁哥哥,我害怕。”

  “你不用害怕,大人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宁长青抬手指了指李长欣身边的人,“你们都是为什么流落至此,你们的家人经历了什么,所有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便是。”

  他抿了抿唇,还是蹲下身来,摸了摸李长欣的头:“等从这个大门出来,我带你去吃包子。”

  李长欣将打转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紧闭着嘴巴点了点头,终于放开了宁长青的衣角。

  朱红的大门“吱呀”一声关闭,李长欣的身影一晃而逝。

  “大人,属下有些担心。”徐小水皱起眉,“他们……”

  宁长青摇了摇头:“静观其变,我们走。”

  两人刚刚转身便碰到迎面而来的一队人。

  为首的正是昨夜与宁长青在门外对峙被宁长青一把丢出去的人,他也看到了宁长青,眸光微冷,动作间戒备分明。

  宁长青眯起眼睛,从他扫到了队尾,心里猜测着估摸也是人证。

  “留步!”那人突然发声。

  宁长青停了脚步,微侧过头和那人的目光对到了一起。

  “在下蒙殷,敢问兄弟怎么称呼?年岁几何?”那人微抱了抱拳,脸上虽有些挂不住的赦意,却也有几分由衷的佩服。

  “宁长青,二十一。”宁长青微低了下颌,当做回应。

  “小兄弟年纪不大武艺却十分惊人,若有机会蒙某必要讨教切磋一番。”

  “你使剑吗?”宁长青问道。

  蒙殷摇头:“不是很擅长,蒙某擅使刀。”

  “那便没有切磋的必要。”宁长青转身便走,徐小水忙跟上他的步伐。

  蒙殷被晾在原地,怔了一下,脸色青紫了一瞬。

  午时退堂的时候,宁长青只见到了齐凌。

  “大人!”他迎上前去,“李长欣那些人呢?”

  “所有的人证都安排给大理寺照看。”齐凌心情似乎不错,“回客栈稍作歇息。”

  案情第一日的进展对齐凌很有利。

  到了戌时退堂的时候,齐凌是和齐骋结伴而行的,齐清稍后出来,面色看上不并不好。这日的晚饭是在大梁的一家酒楼安排的,来者除了齐凌,齐骋,朱桐,还有秦宵贤,几人并没有避开旁人耳目,反而是大大方方结伴去了酒楼。

  宁长青虽然不知大理寺断案的具体情况,但也隐隐感觉得到案情的发展对齐凌是极有用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齐凌等人在酒楼恰恰碰到了齐清一行,竟也是结伴而行了数人。

  这次两人并未唇枪舌战地争吵,只是默默对视了许久,彼此无言地移开了目光,擦肩而过。与齐凌的沉默不同的是,齐骋已经近乎仇恨,从一见着齐清开始便咬紧了牙面目阴森,宁长青甚至看到了他明显发颤的肌肉。

  也难怪了,在齐骋以为,他所遭受的一切不顺坎坷,无论是败走边城,还被陷害贬为庶子,抑或是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无一不是齐清造成的。

  江季麟的计谋虽妙,但若只有齐凌一人对付齐清,仍旧是孤掌难鸣的,但有了齐骋的加入,便代表有了朱家的财势支持,太后背后势力的支持,两人的联手,无疑已经将朝堂半数甚至更多的力量拉拢了过来。

  更何况,还有一个被齐凌拿了把柄的秦宵贤。

  按理来说,齐炳已驾崩之时,秦宵贤与廖金正伴圣榻,齐炳已的遗诏究竟是什么,两人再清楚不过。一开始宣布遗诏的是秦宵贤和廖金两人,而后来秦宵贤突然倒戈,称当时不过是被逼无奈才配合假传遗诏,也正是因为如今,大理寺和皇室才决定涉案,推迟继位大典。故而,齐凌走的棋中,秦宵贤是极其重要的一子。

  至于齐凌究竟拿了秦宵贤什么把柄,能让一位三朝元老背弃先皇甚至是背德,宁长青略微知道些。说起来也让人唏嘘,秦宵贤这样的朝中元老,竟然与自己的儿媳有私情,他也算是清名一世马上就要到入土为安的时候了,若是此事被爆出来,不仅晚节不保,整个家族怕是都要蒙羞。

  这个重磅的辛秘是齐凌重金从凛冬阁买来的,有头有尾证据确凿。

  宁长青再清楚不过凛冬阁背后的人物是谁,他一直在想,那些朝堂大臣背后,一个个见不得光的东西,凛冬阁究竟是如何打探到的,还是说,早在江家出事之前,季麟哥还是十七八时,就已经将手伸到了隐秘的四处,安插眼线,控制朝堂。

  若是这样的话,难怪当初皇家和朱家联合,不惜一切也要将江家歼灭,不惜一切也要将季麟哥除掉。

  这样的季麟哥,他宁长青不爬的高一些,恐怕永远都够不到他的影子。

  第二日,第三日,

  大梁的戒备愈加森严,太守府更是如若金汤,恐怕一只苍蝇都不能轻易地飞进飞出。

  局势开始明朗起来,宁长青从齐凌的神色和行为便猜得出,齐凌已经有了充分的借口。

  是的,借口。

  这件事情,本来就不需要结果,因为无论哪一种结果,大理寺的人就算手持尚方宝剑,那也只能有权利处置却无能力处置。

  无论是齐清还是齐凌,手中的兵权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奈何得了的。

  倘若齐清所言为真,遗诏并未有假,那自不必说,齐凌罪名成立,人人得而诛之,而齐凌自然不会任人宰割,即便苟延残喘于边城,也极其棘手。倘若先皇遗诏为假,齐清被断为造反逼宫的贼子,自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而那时的齐凌,也有了起兵的正当理由,有了民心支持,同样的,齐清也将是一个极其棘手的存在。

  所以哪种结果,都会让大齐陷入混乱的局面。

  只不过,第二种结果,会让齐凌脚下的路更加顺畅,更加宽敞,也更加,合情合理。

  所以齐凌要的,不过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

  只要造反逼宫的罪名得以洗刷,他手握共计三十万大军,又有一部分朝堂势力的支持,这大齐的江山,注定有一半是他的,甚至,即便他自立为皇,那也是比齐清更加得到认可的皇帝。

  齐凌的心情格外的好,他已经看到了明朗的局势未来,已经做好了大展宏图的准备。

  而宁长青的准备,也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