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翻滚如墨。
闪电凄厉地划过长空,撕破了天际的帷幕。
“轰!”的一声响雷炸开。
谷里风声飒飒。
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抬手压着头顶的蓑帽,身上的青色麻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老天又要下大雨了。”少年的声音青涩,动作迅速地收着竹竿上挂着的瑟瑟发抖的长披。
有什么奇怪的声响传来。
少年蹙起眉头,犹豫地看着十米外漆黑黑的竹林。
月光透不过来分毫。
耳边轰隆的雷声几乎要轰聋了耳朵。
江季麟撑着剑起身,摇晃了两下,又无力的跌坐在了松软的竹林土地上。
他的样貌在黑暗中看不清晰,唯有一双晶黑的眸,像深潭一般诡异莫测。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凄如鬼厉。
难道,今日真要葬身此处?
他艰难地抬起衣角,覆在唇上,几声压抑着的咳嗽破碎着溢出。
再移开事,袖口上已是大片大片的暗红。
不当得事,比起胸前背后已经黑沉沉地血色来说,这抹暗红已经不当得事。
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右边传过来。
江季麟兀地抬了眼,瞥眼间的那抹杀意像是出鞘的剑,吐芯的蛇。
奈何他已经没有丝毫挪动身体的气力。
少年钻进了竹林,第一眼便瞧见了白衣染血的男子。
宁长青微张了嘴巴。
他自幼在谷中长大,夜能视物。
这男子是神仙么?
血污盖不住他白玉面庞上斜飞入鬓的英俊眉眼,雕塑般的鼻梁下,紧绷的下颌像是骄傲的豹,有着掩不住的英气。
白纻衣血迹斑斑,有几片极为刺眼,已经松垮的腰带似乎下一秒便要碎成碎片。
插在地上的长剑,皎光如华。
他的心咚咚地快速跳了起来。
“你,你,你受伤了。”
其实他还想说,你是神仙么?
陌生少年的脸上,有没有长开的青涩,清澈的眼底未见半分罪恶。
江季麟微松了口气,却在听到少年的话语时差点嗤笑出声。
这少年端得蠢笨。
可他也着实没有气力笑了。
那这少年,是杀,还是不杀……
修长染血的指,在剑柄上微微摩挲,白纻衣的袖口里,还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
少年动了一下,却差点摔个狗吃屎。
那处的土地有些松动了。
“要下大雨了!我带你回我家疗伤!”飒飒的风声和轰隆的雷声让宁长青不由拔高了音量。
他踉踉跄跄地从差点摔倒的地方站起身来,弯腰抬头的刹那,错过了男子晶黑的眸中悄然逝去的杀意。
江季麟眉眼微挑,苍白的唇轻飘出一个字:“然。”
宁长青扶起男人的时候,一道闪电正巧划过竹林的上空,照亮了整个竹林。宁长青被那看得更清楚的伤势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多做耽搁,小心地扶着高了自己一个头的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竹林。
狂风中的木屋从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宁长青呼出了口气,腾出手开了门。
屋子小而整洁,两进两出的简单样式,前厅一张桌子一把木椅,左手隔着张帘子,依稀看得到案板碗筷等物件,后屋略大,床榻就靠在墙边,铺着柔软干净的青色薄被。
宁长青抹了把汗,微微趔趄着掀开被子,把江季麟放在了床榻上。
江季麟微阖着眉眼,已经在心里算计好这屋最佳的攻击地点和躲藏地点。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少年的手探上他的衣领。
江季麟睁开了眼,桃花眼似笑非笑:“后生,脱过男人的衣服没?”
宁长青不解:“我就是男人啊,我每日都给自己脱衣服。”
江季麟嘴角一抿,果然蠢笨。
“我曾经屋中收着一少年,和你一样青涩,楚楚可怜。”江季麟闭了眼,掩下眸中漫天的阴森。
娇纵着,宠爱着的青涩少年,却是暴露他计划和行踪的白眼狼。
亲手割下他头颅的触感似乎还在掌心,滚烫的让人心情愉悦的鲜血味道啊……
宁长青疑惑地看着男子,目光中的不解过于赤*裸,让江季麟不由勾唇:“不懂?”
宁长青摇了摇头,只拿眼看着江季麟的伤口:“深口太深了,你忍忍。”
他解开了江季麟的衣领,拿着剪刀剪开已经黏在伤口上的白纻衣,露出了伤痕累累的大片胸膛,他手里捏着沾水的帕子,略微顿了顿,面露不忍地摁上了伤口。
帕子擦拭着翻过来的皮肉,宁长青绷着脸拧着帕子上的清水冲刷伤口。
他悄悄抬眼看了眼江季麟,冷不丁和他目光撞了个正着。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冒什么冷汗。”江季麟好笑地看着少年额上微薄的汗意,点墨的黑眸里没有一丝情绪。
“你,你要是疼就叫出来,都是男人,不用不好意思。”宁长青郑重地说了句,放下帕子,起身拉开柜子,取出木匣来。
木匣里是他自己制的药渣,在小坛子里封的严严实实,取得是每年春分时最好的草药制成。
少年的手指干净,和黑乎乎的药渣形成鲜明的对比,掌心间的药渣覆在江季麟伤口上,隔不住少年掌心的暖意。
青涩而干净的气息。
和那个背叛者一样的气息。
让人想毁灭的气息。
江季麟又阖上了眼,眼角微僵,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攒在一起,关节处发了白。
“后生,你叫什么?”
宁长青刚刚铺好一层药渣:“宁长青,宁愿的宁,长短的长,青色的青。”
“江季麟,季子,幼也,麟者,杰灵尔。”江季麟闭着眼轻言。
宁长青怔了怔,没有说话,耳根却慢慢红了,他不大听得懂江季麟在说什么。
他抿了抿嘴角,撕了前些日子刚赶集市时买的里衣,横过江季麟的胸口系着结。
江季麟觉出了他的窘迫,有心逗弄:“长青,念过书否?”
“.…..读过一些时间的书……”一天也是读,两天也是读,他起码是读过十几天书的。
宁长青想到这里,挺了挺单薄的胸脯,似乎有了些底气。
榻上的男子便轻笑了一下,薄唇微勾的弧度看呆了宁长青。
男子的桃花眸半睁半闭,眉眼间全是成熟男子的慵懒风情:“长青,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可爱。”
可爱?这是形容少年的词么?
宁长青对着那笑容,脑袋成了一团浆糊。
“出去吧,我要疗伤。”宁长青还在怔忪间,江季麟便出口赶人。
“你还有伤……”他一愣。
“用不着,出去。”江季麟微抬了下颌,习惯性地用着命令的口吻。
宁长青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又颇有些担心地回眸看了眼,却见江季麟已经坐直了身子盘着腿,染血的绷带掩映间露出结实的腹肌,他心头一跳,忙出到了前厅。
他是个大侠吗?
容貌出色,长剑皎亮,染血的白衣艳丽出尘——说书的人都是这般说大侠的。
宁长青坐在前厅的木椅上,瞅着桌上一点没擦干净的芝麻粒发呆。
“轰”的又一声雷吼。
紧接着便是迟了些时间的倾盆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听得宁长青心惊肉跳,等明儿晴了再把屋子加固加固。
宁长青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熟了。
墨发在脑后扎了个团,额角有一缕垂下来遮住了青涩的眉眼,肤色略有些暗黄,因着常年独自住在谷底的原因显得有些粗糙,他安静地睡着,青色的麻布衣上沾着血迹和灰尘,阖着的眉眼透出一股子纯真。
江季麟一到前厅看到的便是宁长青这副睡颜。
十四五的少年有一种让人想破坏的干净。
江季麟抬手看着自己的指节,骨节修长分明,葱白如玉,可似乎总还残留着滚烫肮脏的血。
晶黑的眼眸里,一抹厌色止不住地涌出来。
讨厌,讨厌这样干净的气息,很讨厌。
和背叛者如此相像的青涩模样下,又是怎么一副恶心丑陋的嘴脸?谁也不知道。
他蓦地甩了袖,回身进了里屋。
宁长青醒来的时候,习惯性地朝后伸着懒腰,却忘了自己此时并非睡在床榻上的事。
一瞬间的失重感袭来,还没有睡醒的大脑反应慢了一拍后已是迟了。
可他却没有落到冰冷的地面,却落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江季麟的眼里有酒,醉得宁长青分不清东南西北。
“长青?”他颦着眉,似乎有些焦急地又唤了一声。
宁长青这才回了神,耳根瞬间便红透了:“.…..没,没事,我,我,没事。”他语无伦次地说着,眼神乱飞不敢看赤开着胸膛的江季麟。
江季麟微微笑了一下,扶起宁长青:“你这毛毛糙糙的小兔子。”
宁长青支支吾吾着想反驳:“我,我不是,小,小……”
为什么一对着这张脸便说不全话了呢?
宁长青一边暗骂着自己的不争气,一边艰难的结结巴巴辩解:“我,我以为我睡在床上。”
“看来我占了你的床榻让你很不习惯。”江季麟抬手摩挲着线条流畅完美的下颌。
“不!不是,不是不是!”宁长青这下更结巴了。
江季麟突然伸手揉了揉他枕了桌子一夜毛茸茸的脑袋:“今晚一起睡吧。”
然后他便看到,少年的整个脖子都红了起来。
江季麟的心情莫名便好了些许。
有趣的小东西,逗弄着玩玩倒是不错。
“怎么,两个大男人你害羞什么?”江季麟微微弯腰,和宁长青平视。
宁长青话都说不出来了,舌头打着结愣愣地看着那张神仙一般的俊脸。
江季麟又觉得有些无趣了,挑了挑眉,勾起指尖提起来,左手赫然抓着只野兔,额间一点血迹已然没了气息。
“加餐。”他提着兔子在宁长青眼前晃了一下,嘴角勾出一抹恶劣的意味,“兔子。”
宁长青发着愣接过兔子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我做?”
江季麟的桃花眼眨得恰到好处:“难不成是我?”
宁长青瞬间便觉着让江季麟这般风采的人做羹汤简直是暴殄天物。
两菜一肉一汤。
“长青有一手啊。”竹筷夹在江季麟指尖,都不像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旧筷子了。
宁长青挪了挪屁股,早上新做的竹椅怎么坐都不舒服,他听到江季麟的夸奖,呵呵笑了一声,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这菜是我自己种的,就在屋后的园子里,你,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江季麟翻过袖口,长袖掩映下的银针仍然锃亮。
他这才夹了一口菜,细细嚼了。
入口的清香和酒楼名厨手下的菜品大相庭径,陈椒的麻在舌尖绽开,伴着抹过了油的葱香。
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江季麟破天荒地连接夹了几口。
宁长青笑地牙不见眼:“兔子肉兔子肉,我煮的,这兔子汤炖了老久了。”
“长青。”江季麟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宁长青,“你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