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迟光晚>第59章 一定 血。

  闭眼之前……

  血。

  闭眼之前, 苏林晚想着,希望这辈子瞧见的所有的血,都在今日终了吧。

  被席辞那把袭风扇伤了肩膀的时候, 她疼得只想要死去。

  现在,她亲手将那刺刀捅上心口的时候,竟然觉得没有那么疼了。

  突然就有些想要笑出来。

  承安门, 又是承安门。

  十几年前,行迟倒在这城门之下。

  今日, 轮到她了, 怎么搞得跟殉情一般。

  能耐太小, 就连想要救下人都只能用这么笨拙的办法。

  她还记得虔音大师佛号中喃喃着, 人生痴念, 终堕恶道。

  恍惚中,是成启宇疯狂暴怒的脸。

  真丑。

  她想着, 没有行迟万一的风姿。

  凭什么肖想自己。

  姝和宫满满当当跪着司医们,一来这位苏小姐实在是失血过多, 大家不敢保证这昏迷会持续多久,二来, 那一刀太过凶险, 离心脉大概也就只有寸余,便就是醒了, 会否能够好生活着,都是未知。

  可成启宇怎么会允许他们说不确定, 苏林晚昏迷两日,司医们便就跪了两日。

  床幔中皆是血腥味,宫婢清理了无数遍,却无人敢动那伤口。

  便是此时血止住了, 瞧过去仍是触目惊心。

  “启禀陛下,宫门口左相夫人求见。”宫人伏在地上,“说是想要见见自己的女儿。”

  “呵。”床沿的孩子抬起头来,“她不在家里好生吃斋念佛,保佑自己的夫君女儿,来这儿能顶什么用?”

  这话,宫人没法回。

  边上王成微微躬身:“陛下,此前轻羽曾说过,这左相原是在断水山庄养过伤,正逢左相夫人怀了身孕才有了苏小姐这婚约。左相这老狐狸骨头硬,咬死不知那断水山庄的名堂,可这夫人,却到底女人,此番苏小姐受伤,心急则乱,陛下不如趁此机会……”

  成启宇挑眉,下一瞬,却是一巴掌扇在了王成笑着的脸上:“朕的晚儿已经这般,你凭什么笑?”

  这宫中最是有身份的宫人便就与那前时报.信的一般,直接伏地不起:“是,奴婢有罪。”

  “你是有罪。”成启宇嫌恶地擦了擦手,转眼看向床上人,终于道,“不过,你说的,也没什么大错。只是,这女人虽是后宅妇人,却是荣氏之后,朕还记得,荣家可是惯出巾帼,自是没有你想的懦弱。”

  哪怕是荣氏之后,娇娇如同苏林晚,也敢提刀自戕。

  成启宇玩着自己的指尖,若是要那外头的妇人乖乖说出些什么来,那怕是还需要一些辅助——

  “娘……娘!”苏林晚猛地睁开眼来,这一动作,牵扯了伤口,整个人险些又晕过去。

  “晚儿!”成启宇一把握住她的手。

  “……”苏林晚无神瞧他,终于认出这混账的脸,可她听见了,娘在宫外,娘就在宫外,他还想要打娘的坏主意,无力挣脱那手指,她只一字一句地艰难道,“娘她,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成启宇不知这话从何而来,可瞧见她面上神色,竟是多少有些别样的欣喜,她说也字,是不是在她心中,已经认为她自己是被那些她所珍重的人抛弃的人了?

  “放心,你娘便是不来见你,朕也会带她过来。”成启宇安抚道,“司医!”

  “是!”几个司医匆匆就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过来把了脉。

  “回陛下,苏小姐方醒,脉象还不稳定,但是危险期已经平安度过了,”最是年长的司医禀道,“还请陛下容下官们商讨个良方来与苏小姐调理。”

  “去。”成启宇终于首肯,一众司医赶紧往外殿去,其中有年纪大一些的,跪久了路都走不把稳,还是于祁扶了一把,连连告了谢出去,王成随行同去。

  内殿只剩下一坐一躺两个人。

  苏林晚就这般怔怔瞧着床幔,干涸的唇龟裂,血珠凝在上边,成启宇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当真清醒的,便拿帕子沾了水与她擦。

  这一动,躺着的人终于缓缓看过来,仍旧没有开口。

  成启宇少有见得她这般不与自己针锋相对,这张今生从不曾与他说过好话的嘴也一直紧闭。

  有那么一瞬,他有些失神。

  鬼使神差地想要拿指腹去抚,床上人却突然干呕了一声,别过脸去。

  “你刚醒,还用不得食物,胃中必然难受,朕先给你喂些水。”说着,成启宇便端了碗,将她轻轻扶起一些。

  席辞那些日子与她治眼睛,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些东西,便就提过这心口边上的位置,伤起来凶险,却必不会有性命之忧。

  苏林晚此间忍着痛,没有拒绝那人端来的水。

  她自是要活下去。

  大概是意外于她这般温顺,成启宇眉眼终于是疏散开,将人扶着复又躺好,似是自言自语般:“你知道吗?我在这宫殿中待了一辈子,人人避我远我,这姝和宫,怕是整个皇城中,最冷清的地方了。”

  不再是朕,却是我。

  苏林晚不说话,唯有目光落在了他搁在自己被上的手,只听.他继续道:“你不过是无意间过来一趟,替我打发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们,你带我去御花园,去藏书阁,说小孩子不能太沉闷了,我问你还会不会来,你答应我,会多陪陪我。”

  无神的眼波略微有了动静。

  成启宇瞧着她,那是他看过的最灵动的眼,所以他一直等到那叫行迟的家伙将她的眼睛医好才敢行动,她的眼,就该是最亮的星辰。

  “可是呀,你的身边有太多重要的人了,你爹,你娘,行迟,甚至是小小的婢子宫人,似乎这些人,都比我要重要得多,你说要多陪陪我的,但你可知,我等过你多久吗?”成启宇笑起来,“等到我手里的书册,都会背了。”

  “所以……”床上人终于出声,是嘶哑的嗓音,“所以你现在,想把他们都赶走,只给我留你一个人吗?”

  “错了。”成启宇垂眸,“是他们抛弃了你。行迟为了保命,至今不敢现身。你爹你娘为了什么所谓的狗屁正义,甘愿不来见你。你夫君埋下的眼线那么多,你又可有见过他们来与你传信?”

  “……”

  “你必然只有朕一个了。朕欢喜你这么多年,你又可曾明白过?”

  苏林晚胸腔翻滚得厉害,只能闭了闭眼压下,半晌,终于沉了声:“我想我娘了。小时候生病,都是我娘陪在身边的。”

  这次,成启宇却是沉默了。

  苏林晚突然冷冷一笑。

  “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说得好听,我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竟是连着唯一的愿望陛下都不叫实现,这就是陛下的欢喜吗?”

  又是半刻,床边人终于道:“好。你病好之前,朕会叫荣氏入宫陪你。莫要忘了,后日,该是你我大婚的日子。”

  “陛下这是要娶一个废人?”

  “你躺着便是,礼数不过是虚的,朕上不拜天下不拜地,更不会叫你死。”成启宇看她,“只需你与朕合饮一杯合卺酒。”

  苏林晚别开眼去:“我累了,陛下请先回吧。”

  “好。”成启宇干脆,便就起了身来,“你能想通,朕很开心。”

  想通?

  直待人出去,唇角终于沁出一丝冷意。

  晚些时候,于祁进来伺候她喝药,一并进来的还有一个妇人,苏林晚并不能直接起身,只一眼,泪便落了下来。

  “晚儿!”荣氏冲过来。

  苏林晚略微抬眼,于祁将药递进荣氏的手中:“苏小姐不喝药,还请夫人多劝着些,莫叫陛下担心。”

  荣氏接了药碗,眼中却是冰寒,正要说什么,却听床上人唤了一声娘。

  “晚儿。”荣氏这才赶紧过去扶了,“你怎么会……怎么会傻到……”

  “娘,”苏林晚虚弱地拍拍她的手,“我没事,我有分寸。”

  “你有个狗屁的分寸!”瞧瞧,这个小妇人,明明这几日已经憔悴如斯,竟然还能开口骂人,大家闺秀出身的人,怎么这般粗鲁,只是苏林晚惯来打趣母亲的话这会儿却是.想说也没劲说了,只是笑着。

  “还笑!”荣氏垫了些枕头,一口一口给她喂药,边喂边哽咽,“娘晓得,你是为了救娘。”

  “娘真是聪明。”

  荣氏盯她一眼,叹道:“你爹那日参加翟游的婚宴,却不知那酒中是下了毒的,是一种控制人的蛊毒,翟游那大婚有蹊跷,几乎全京城的官员都去了,如今,怕是朝中大臣,皆为那小子控制了。”

  “蛊毒?”苏林晚闷咳一声,“会如何?”

  “若非定期跟他拿解药,会万虫噬心一般痛苦。”荣氏却是安慰道,“无妨,我与你爹说了,这点小病小痛,忍着便是,死不了。”

  “……”苏林晚愣住,“娘还是一如既往地对爹狠心呐。”

  “甭打趣你娘。”荣氏喂完药,将碗放下,“不然还能如何?倒是死了一个,杀鸡儆猴吧,你爹不同,你爹将将中毒,总还有些活头。”

  “成启宇的意思,你们知道……知道……”

  荣氏往外头瞥了一眼,于祁站在门外。

  苏林晚点了点头,荣氏惊讶,前一时她还想要骂那宫人,此番不知竟是可信的,斟酌半晌,才道:“有你在,成启宇放心,所以如今主要还是想要你爹去控住临北大营,并无生命危险。哼,他也不怕毒用多了,最后这大霂留下的全是傀儡,做个傀儡头子,他舒服在哪里?晚儿,我们是知道行迟下落,可那是唯一的希望了……”

  “是中南。”苏林晚压低声音。

  “你爹说了?!”荣氏提声。

  “成启宇不知道。”苏林晚摇头,“娘,爹要我带你逃走。”

  “荒唐!”

  “不,”苏林晚抓住母亲的手,“娘,只有我能带你逃走了。”

  “……”荣氏不可置信地看她。

  “后日成启宇要娶我,依俗明日他是不能见我的,否则不吉利。”苏林晚认真道,“明晚,明晚于祁会带我们去暗道,暗道通往城郊。”

  “你浑说什么,你的伤不治了?!”

  “娘,你可知道,那成启宇,是重生之人,”苏林晚咬牙,“而且,我是方才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一个禁锢在宫中一辈子的人,会晓得这蛊毒,还能把禁卫军们变得那样人不人鬼不鬼……娘,我上辈子,大概是做了错事。”

  “晚儿,你在说什么?”

  席辞说过,等一切安定下来,他要把药谷重新发扬光大,如果成启宇本该禁足于这宫殿中,是她带着去的藏书阁,去的其他地方,那么,只能是她为他打开的罪恶的门。

  苏林晚苦笑:“没什么。娘,明晚我们出去,去找行迟。他能救我。”

  “你疯了?便是逃出去了又如何?你这个样子,我们出了城郊不久,成启宇的人就会追上!”

  “娘,后日便是成启宇要与我成婚的日子了。”

  “……”

  席辞一定已经发现了禁卫军的不同,行迟他便一定也能推断出爹爹的决定并非自愿,那么,她留在京城,便毫无意.义,甚至只会更危险。

  “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那傻子会回来,但是,”苏林晚弯了眉眼,“但是,我赌行迟,一定会回来接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