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迟光晚>第31章 说是要去找空白册……

  说是要去找空白册子, 可是哪里有空白册子,行迟由着她摸了半天,书案上空荡荡的, 任她摸到明年也不会有。

  话已经说了,苏林晚自是不能跌份,只抠抠捏捏了半天:“明明有的呀, 轻墨那死丫头给我塞哪里了。”

  “我书房里有,不必找了。”

  “行, 那你自己回去拿一本。”似是就等着这一句, 摸索的人从善如流地就收了手。

  “……夫人口中还苦么?”

  心里苦, 你给治啊?!没好气地哼了哼。

  好像是从某一天开始, 这人就变成了个小炮仗, 一点就着,却也炸不了多久。行迟低头看她, 不知道今日她案上怎么会有砚台,那手上方才摸了沿子染了墨, 甚是显眼。

  自怀中掏了帕子想与她擦一擦,某人却已经扭过身子去了。

  她站在烛光前, 一头长发披在身后, 衬得人越发娇小,心里没来由的就软了下来。

  “苏林晚。”

  “干嘛?”

  “书生求娶陈小姐, 或许始于肤浅,或许始于别有所图, 可没有人规定过,一段感情,只能终止于起点。”

  “……”

  “他们还在继续往前走,不是吗?”一如他与苏林晚。

  乍起的鹊鸣将人唤醒, 苏林晚撑着胳膊肘起身,迷迷糊糊喊了一声轻墨,后者端了水进来:“夫人醒啦!”

  可不是醒了么,一晚上都在做梦,梦里什么也没有,白茫茫一片,单是一个声音循环往复地与她说,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是什么呀!差点叫他糊弄过去了。

  什么书生小姐的,什么继续往前走,那有的人还走着走着就南辕北辙了呢!他看了几日话本子,就这就这就这?

  师父领进门,修行果真看个人啊。

  行迟这般不开窍的,莫不是还要她手把手教?

  啧,倒也不是不行。

  “夫人?”小丫头又唤了一声,“夫人若是没睡好,就再酝一会,这宅子里怕是有喜鹊窝,早间奴婢都瞧见两只了。”

  “两只?那搞不好还是两口子呢!”苏林晚来了些精神,“喜鹊好啊,是好鸟,不都说这鸟报喜?”

  “是这么说来着。”

  “那敢情好,看看能不能往咱们院子里引一引!”

  保不准这喜鹊多了,好事儿也能多了呢?

  比如——榆木疙瘩开了花?

  长乐坊楼上,远远可以瞧见番馆门口的车队,不多时,从马上下来一人,正是曾顺黎,瞧着应是承了宫中的赏赐,这会儿正要往使团送。

  “大霂可真是有意思,姓曾的这般人,竟然会在司天监任职,他在里头能做什么?”窗边人转着扇子扭头往里边问道。

  “客部。”接话的是另一人,此时正在低头写着什么,“专司来使事宜。”

  “就他那个样子?客部?!不怕吓着来使么?”席辞一.收扇子,“虽说这使团入京,各宫采买确实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说到底大霂居上,太后再看中和亲,也不会夸张到哪里去。你为了跟这姓曾的讨生意拼酒拼到吐?图什么?”

  罢了一撇嘴,点了点挥毫人的胃:“图生个病叫嫂子心疼?”

  席辞说着越发觉得自己猜到了要害:“听说嫂子照顾你一夜还着了风寒?”

  案边人掀起眼,那眼神很明显,就是在骂人。

  席辞赶紧退了一步:“哎,我没窥探你啊,是嫂子自己说的,嫂子还问我,你那老毛病是怎么得的,要怎么调理,那可真是关心得很,我都感动了呢!”

  “你答了?”

  “那肯定不能。”

  闻言,男人便就重新垂了眉眼写字。

  席辞百无聊赖,哎了一声:“总归这事儿得你自己告诉嫂子,我说了像什么话,那可不是挑拨了?不过我若是想娶了嫂子,嚼这舌根倒是有点意思。”

  有墨汁化成针卷去,袭风刷刷刷打着旋将那墨针都解了去,落了一地狼藉。

  席辞:“啧,你打架就打架,招什么污啊!”

  如此,行迟终于又抬起头来:“曾顺黎,本是武将,后因醉酒败走陵城,为成洲所罚,是宁春归一力保下,成洲死后,他便领命去了司天监。”

  “武将……以成洲的性子,武将吃了败仗,那是要杀全族的。”席辞呦了一声,“可以啊,这太后怎么保下的?”

  少有的,男人唇角染上一层讥诮:“宁春归言,酒虽误事,却亦能成事。”

  抬眸往窗外一扫,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寒凉,待再垂目时,却已经平静无波。

  席辞拢了拢衣领子:“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他掳的你。嗐,当年老庄主救你回山庄的时候,听师父说,原也没想过你能好好活下来。”

  谁能料到这个已经没有神志,一心掐着自己脖子求死的人,不仅活下来了,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谈及仇人。

  行迟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活下来——

  那确实是一种奢望了。

  只是比这奢望更甚的,却是死。

  他突然想起那日与苏林晚说起梦中的自己,她问那会儿他几岁了,他说,大约六七岁。

  其实,不过是将将五岁的年纪。

  他被套了一件月白的新衫塞进马车里,装成寻常公子,老仆与他说,跑,只管跑。

  可他终究也没能跑出去多远。

  骏马嘶鸣,车厢倾塌,他被掀翻滚出,落在雪地中,磕落的乳牙埋进雪水里,殷红一片。

  “小殿下若是于承安门前昭告天下让位,陛下定不会苛待。”曾顺黎的手劲很大,直接将他拎了起来。

  “呸!”陛下?什么陛下?父皇母后已经被他们杀死了,哪里来的陛下!

  “这就是小殿下不懂事了。”提着他的男人哈哈一笑,“不过也不着急,殿下跑得远,等咱们一路回了京城,再看。”

  烈酒卡喉的滋味,四肢百骸都似是在烧灼的滋味。

  还有——

  “吾承.天泽,然有心无力,今让贤于澹王成洲,以示天下。”

  还有,亡国之耻。

  母后与他套上的月白长衫已经辨不出原本模样,他倒在雪地里,雪色那么白,却比那城墙之上,父皇淋漓的头颅更显脏污。

  那是他爬过的雪。

  见人不说话,席辞难免尴尬,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怪你,任哪个五岁孩子被那般对待,也不能清醒的。”

  被拍的人只是淡淡揭过他的爪子,笑了笑:“查得如何了?”

  “你这人……不是正感花伤月着呢,怎么就突然说正事了!”

  “方才回忆间突然想起,落毒的方式有千千万万种,却离不开一样。”

  “什么?”

  “意有所图。”行迟搁下笔,“想要人命最是干脆,唯有用毒之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下毒的人,既要留着目标性命,又要目标为己所用。”

  席辞拿扇子敲着手掌:“嫂子不是不爱出门么?能得罪谁呀?莫不是针对左相的?这法子也太曲折了些。”

  “锦瑟乃是针对五感的毒,中毒之人先是聋哑,然后失明,最后五感尽失,让人生不如死。苏林晚是个例外,因为她本身就有眼疾,此毒趋弱,所以一进入她体内便自发只聚在了眼睛上。”

  这一点席辞是认同的:“所以说,我还挺纳闷的,嫂子有眼疾这个事情,在京城也不是个秘密吧?下毒的人但凡打听下也知道这毒对嫂子的控制作用不大呀!”

  行迟点头:“孙家小姐与苏林晚一并入过南山寺,其间孙小姐离开过一段时间,乃是从后山回来。”

  “你是说,这毒并非是冲着嫂子来的?”席辞恍然,“那孙小姐才是目标?”

  “只是猜测,需要你去查。”

  “那你不是白说了!”

  行迟觑他一眼:“我已经替你缩小了范围。”

  “你别差我做事岂不是更好?”席辞刷一声开了扇子又呼啦啦扇了起来,眼角余光一扫,呦呵!好像看见了什么了不得东西!

  不等他动手,那案边人已经伸手一盖,行迟:“出去。”

  “你写的什么呢!我怎么瞧着不大对?!”

  “出去!”

  “什么叫铁树开花之我见?”席辞不怕死地继续试探,“你最近看什么脏东西了?”

  “行风,送客!”

  “我自己会走!你先告诉我那是什么玩意儿?”

  行风推门进来:“席公子,请!”

  席辞盯住那个眼观鼻观心纹丝不动的人,纸页就在他胳膊下边,但是想拿到定是不行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我就看一眼!”

  “送客。”

  行风夹在中间很难办,其中一个是自家主子,至于另一个——席辞这大佛手里的扇子他也打不过,只能巴巴瞅着后者。

  席辞手颤颤点着那人半晌,又气又激动,亦是半会儿没憋出来话,突然瞧见边上为难的人,心思一转,拍拍手作罢:“行吧,不看就不看,大爷我才不稀罕!”

  说着一甩袖子,却是趁机将行风一把.拽了出去。

  门咣当一下带上,屋里归于安静,案边面无表情的脸上才终于现出一丝丝挣扎,行迟略微抬起袖子,果然,墨汁已经毫不留情地落了印子。

  哎……

  长乐坊外,行风头一回被席大公子这般亲切地搭着肩膀,瘆得慌。

  “席公子有事?”

  “自然有啊!快告诉我,你家主子最近有什么异常?”

  “没有啊,正常吃饭睡觉忙事,席公子问的哪一桩?”

  席辞拿扇子敲他脑袋:“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他最近受刺激没?或者,瞧见什么听见什么了没?”

  行风巴巴又开始捋,最后还是摇摇头:“也没有啊,忙得都没时间去看夫人来着。哦对了!主子这几天抽空看了夫人给的书。”

  “夫人给的书啊……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夫人收拾了一整个箱笼让我带给主子的。”

  “你这怎么也能不知道呢?!你不是日日跟着他么!”

  那谁说不是呢,可是——

  “席公子说得对,但扛不住主子给每本都包了书皮啊!”

  啥子?

  这般见不得人,怕不是这两口子的乐趣吧?席辞哎噫了一声,突然就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席公子怎么了?”

  “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哪……”

  怎么就扯上这一层了?行风迷茫地瞧着面前人一脸压抑不住的窃窃,不可言说又蠢蠢欲动的模样,努力想从那双写着求我呀求我我告诉你的眼中抠出点什么来,可最后护卫的忠心终于战胜了情感,行风复又板着脸回门口守着。

  给书包个壳子,这有什么不对吗?

  主子一直都爱惜书的呀!

  那夫人给的书,可不得更爱惜么?

  对呀,没错啊!席公子又想什么脏东西呢?席公子怎么这么不正经啊!

  全然不知自己的书已经被烙上了脏东西三个字的某晚,历经引逗喜鹊无果之后,终于领着两个丫头往外走去。

  管家多时没见夫人出院子了,听着小厮传话赶紧也领着几个人跟上夫人,毕竟夫人现在眼睛上又覆了绫缎,瞧着就怪叫人不放心的,加上主子交代过多次,可不能叫夫人摔了。

  洒扫的小厮丫头瞧见那一行人,也不晓得他们往天上找什么,好奇心重的便也跟了上去。

  一时间,找喜鹊窝的队伍便就浩浩荡荡了起来。

  行迟回府的时候,瞧见的就是这般壮观的景象。

  为首的那个粉裳人正撅着嘴巴对着空中咕咕咕地小声喝着,引得他不自觉也跟着抬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天际。

  众人瞧见来人,纷纷收了脖子行了礼,管家要说话,被行迟伸手挡了,这才领了后头人都出去。

  听她吆了半晌,也不见什么动静,行迟没忍住,终于问了一声:“夫人这是找什么?”

  “喜鹊啊!”苏林晚侧着耳朵听着,“怪事了,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没声音了?”

  “喜鹊?”行迟回忆了一下。

  “昂!”答完苏林晚才反应过来正在说话的人是谁.,回了身子道,“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嗯,今日无事。”

  “你这宅子里应该是有喜鹊窝的,方才都往这边飞的来着,可突然又没声了,可见这窝就在附近。”苏林晚往他那边走了几步,复道,“我都叫它们许久了,也没个回应。”

  “你叫喜鹊?怎么叫的?”不会吧?

  “对呀!”苏林晚又撅起嘴,咕咕咕地又吆了一声。

  “……”

  “怎么了?”

  “喜鹊它是这么叫的么?”

  “不是么?”

  “夫人叫的,不是鸽子么?”

  “都是鸟,分什么彼此?”苏林晚顿觉自己被质疑了,正色道,“人说话还分地域呢,鸟语就不带有个方言了?”

  是吗?

  “喳——喳——喳——”

  突然,空中划过几道鸟鸣。

  苏林晚面色一喜,又咕了几声,也不知怎么的,那喜鹊竟然也跟着又叫了几声。

  登时,行迟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妙起来。

  “你看!”苏林晚献宝一般仰头,拿手一指,“这不是回我了么!它们肯定听得懂!”

  憨得厉害,行迟好笑,嗯了一声:“不过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什么?”

  “你听它们现在叫得有些急促,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方言鸟语叫它们误会了?”行迟的声音淡淡,显得一本正经,“你以为是在打招呼,可它们如果理解成你在挑衅呢?”

  这话从姑爷口中出来,着实稀奇,稀奇中还透着点无以名状的道理,直待轻羽轻墨瞧见姑爷面上浅浅的笑,才复明白过来。

  这是在逗夫人的吧?

  两个丫头互相扯了扯,纷纷识相地矮了身告退,撤出了院子。

  苏林晚不察,还没有从方才行迟那大胆的猜测带来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下一瞬,就觉楞住的指尖触上了一片衣角,行迟:“当然,也可能它们是急着想要引你去做客,不如去探探。”

  “真的?”将信将疑,苏林晚拽着他递来的袖子跟着上前。

  约莫百步,行迟停下脚步,书房院墙内笔直的树干上,两个黑黢黢的圆点,正是高处的鸟窝:“到了。”

  “哎?到哪里了?”

  “到喜鹊家了。”将她的手指轻轻按在树干上,行迟偏头瞧她,“等再过些时候,它们该要重新衔枝架巢了,到时候,应是还热闹些。”

  苏林晚新奇地摸了摸,感叹道:“原来那日席辞说的是真的,喜鹊窝还当真是在你书房这边呢!”她是记得路的,这儿是他的书房院子没错。

  席辞?男人眉心不自觉拧了一瞬,不过是治个眼睛的功夫,每日加起来也不到小半个时辰,这两个话痨竟然谈论的话已经这般广泛了?又是胃病又是喜鹊的,这话题间究竟怎么过渡的?

  不容多想,只听苏林晚又道:“他们在这儿,不会吵着你么?”

  行迟看她,本来是嫌吵的,一来他在书房喜静,二来有了这些鸟,他的人行动也不便,动辄半夜便就能惊出扑翅声。

  只不过——

  行风.日日来报苏林晚的动向,小姑娘的日子着实寡淡,偏生是这喜鹊,她似是很喜欢,听说还撺掇了两个小丫鬟挖虫子搁在院子里。

  只不过没引逗来喜鹊,几个姑娘倒是被虫子吓得满院子躲。

  “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我院子看看。”行迟带着她四下转了转,她记路快,应是不会忘记,“就在南边这棵树上。”

  等转回树前,手指按上粗糙的树干,苏林晚上下又摸了摸,有些开心:“那我以后可以随便来你这儿了?”

  嗯?

  苏林晚拍拍手上的轻尘:“那我如果没等到喜鹊回窝,冷了饿了的,我去你房中坐坐也是可以的吧?”

  寻常,好像也没有人敢拦着她啊。

  不疑有他,行迟嗯了一声:“全凭夫人喜欢。只是这喜鹊并不爱亲近于人,夫人若是喂不熟也不要紧。”

  “知道知道!”苏林晚笑眯眯的,小小的梨涡漾起。

  行迟别开目光:“还有,夫人不必挖虫子喂它们,一般的谷粒之类,它们也是吃的。”

  “唔!”苏林晚醒悟,罢了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挖虫子了?”

  “管家说你院子的花草都被撅起来了。”

  “……”苏林晚噎住,片刻才道,“那我不是又给埋好了么!”

  “嗯,是。”

  聊这个尴尬,苏林晚回忆了一下,觉得她们几个逃窜的场面应该不大好看,遂清了清嗓子:“对了,不是叫你给我交作业就行么!干什么人又来了?”

  “夫人在我回书房的路上。”

  “……那你作业呢?”

  果然还是不讲理的,行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了本册子来,只是递过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不会要将这作业交给丫头读吧?”

  “不然你自己读?”

  苏林晚顺口这么一怼,没想到这人真的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似乎松了一口气。

  从他书房回来的路上,她越想越觉得不大对。

  本来这是一道关卡,她好比就是那城主,这读书笔记就是通行文书,流程得是先递文书,文书过关了,才能面见城主对吧!

  可若依着那人意思这么一来,便是他行迟揣着文书要直接进城见她。

  既然文书过不过关他都能见她,那么请问,这文书还有什么意义?

  苏林晚觉得自己好像绕进去了。

  而且把她绕进去的人似乎还是她自己。

  作孽。

  等等,行迟为什么不要轻羽轻墨读他的文书啊?

  他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

  怎么的?话本子就不值得学习了么?

  能成功俘获读者之心的话本子就是精华啊!怎么就不比四书五经拿得出手了?

  他行迟是不是就是瞧不起她的心头好?

  话说回来,苏林晚是个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天马行空,行迟却不是。

  这些日子他硬着头皮瞧了几本,少庄主从来都是行必有果,本着看都看了,多少要琢磨出点门道来的宗旨,他倒是没有胡任务。

  好比手上这几本吧,那都是纸张磨.损比较严重的,可见翻得勤快,那么为什么会翻得勤快呢?

  他总结了一下,共同点大概就是男主人翁都是铁树开花型。

  至于这个铁树开花的原因是什么,他觉得还需要再深究一下。

  这些天不过列了几条,怕是不够,还得再深度扒一下。

  想着便就又打开一本来,外头却是起了声音。

  “行风。”

  “是,爷!”外边的护卫推门进来,“是夫人院里的,正往这儿送东西。”

  说话间,门口似是跺下了什么大物件,听着沉得很。

  行风探头往外头瞧了回过身来禀道:“夫人送了一张软塌摆在檐下,还有一张小几。”

  行迟还没来得及张口,管家就鬼头鬼脑地敲了门:“少庄主。”

  “何事?”

  “夫人说为了不妨碍少庄主办正事,她自己单独带了书案和文房四宝来,”管家憨憨笑着,“那少庄主您看,这……”

  行风跟着一回头,好家伙,院中当真几个小厮抬着檀木桌子哼哧哈哧站着,单是等着房中人点头。

  “爷,少夫人的院子……不住啦?”

  行迟掀起眼皮,该怎么说?说他只是答应让夫人来书房看喜鹊?

  “摆进来吧。”

  半晌,男人终于起身,亲自让出地儿来。

  左右那通行文书也不顶什么用途,早见晚见都是见,那不如就打个马虎眼过去算了。反正也就是那天气急了随口布置的作业。

  苏林晚这人抓得快放得也快,有头没尾的事情做得多了,也就没过心去。眼下最重要事情是她终于要从待腻了的小院子搬去另一个院子啦!

  这新院子它不一样,新院子里头有行迟呀!

  哦,不对,是有喜鹊。

  浑说什么呢,她是去逗喜鹊的。

  不管是行迟还是喜鹊,都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所以行迟就是喜鹊。

  没毛病,嗯嗯!

  这一晚行迟负手在院中走了几圈,多多少少觉得这院子,它似乎变小了点。

  进房间的时候瞧见那跟自己的书案排排坐的桌子,上头文房四宝新得能摆来卖,忽然就想起那天她屋中似乎也研了磨,只是没瞧出来写了啥。

  还当真有些好奇了。

  “爷,和亲有结果了。”行风上前,递上一张薄薄的信笺,“还有,那日进长乐坊的那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不是寻常使团的护卫。”

  “涂兰三殿下,蒙赤焱。”行迟毫无意外地揭开信笺,“大霂兵将如斯,涂兰地势特殊,本是易守难攻,并无甚可惧。此来和亲,不过因着大殿下蒙赤羽与二殿下蒙赤山相争,内忧外患,是以暂时言和。”

  “那三殿下似乎对长乐坊很有兴趣。”行风不知道该不该说,“后来他单独见了翟大人。”

  这一次见面,是行风跟踪出来的,翟游并没有来与主子汇报。

  不过看主子的面色,似乎没什么不妥,如此,他便继续道:“今日小皇帝给涂兰公主赐婚,翟大人领旨后,涂兰使者却要求大霂也予涂兰一位宗.室女带回涂兰。”

  “宗室女?”似是听了个了不得的笑话,执着信笺的人竟是笑了起来,“大霂何来宗室女。”

  一场承安门之变,大盛周氏血脉几乎枯竭,由着那姓成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后人建了这大霂,区区十九年,谈何宗室?

  “正是。”行风接道,“左相大人亦说了,大霂先帝成洲只得二子,然而大殿下未及冠即殇,并无所出,如今的陛下亦是年幼,大霂又无其他王爷,是以拒绝了涂兰。”

  行迟嗯了一声:“蒙赤焱如何说?”

  主子莫不是有千里眼,瞧见了吧?行风答道:“主子英明!那三殿下说,涂兰闭塞,不得发展,倒是汉人京城一派欣欣向荣,此间文明定是有过人之处,故若是不能带回宗室女,他留在大霂学好了再回去也不错。”

  说着说着连行风都觉得有些荒唐:“爷,这还是头一次见着自请来做质子的。”

  “涂兰信奉阿古神,最讲究血脉纯正,蒙赤焱乃是涂兰王与侍女所生,没有争权的可能,无论那两个谁上位,他只会被放逐,没有人会尊重他,哪怕他是老涂兰王的儿子。”行迟坐下,“他能来大霂,一来因为和亲的是他亲妹,二来他本就是为了留在大霂。”

  竟是如此。

  行风想起来:“那两个皇子,不管么?”

  “他们?虎王相争,如何会瞧见背后窥伺的豹子?”

  “主子可要见这个三殿下?”

  “不急。”行迟抬手将那信笺举到烛边,火舌舔上一角,不多时便成了灰,“哪日大婚?”

  “下月八日。”行风回道,“待翟大人娶了公主,过不上多久就该要迎节啦!”

  迎节么……原来又是一年要过去了。

  冬日,总归是要下雪的吧?

  眸子沉下,行迟出神瞧了那火苗半刻,一转身正对上对面椅背上搭着的大氅,那是从苏林晚那儿搬来的。

  行风察言观色,顺着主子目光瞧过去,了然道:“哦,管家说夫人讲怕是瞧书的时候冻着,所以就一并拿过来预备着了。”

  这一串前缀还着实有些绕口,行迟清冷的眼波终是微微有了暖意:“夫人不似我们习武之人,应是怕冷,多备些银碳。”

  “是!”

  然则第二日瞧见夫人的时候,行风还是有些怀疑主子是不是瞎说。夫人这哪里是怕冷的样子?

  那穿得可是单薄,快赶上他这一身劲装了。

  苏林晚有些瑟瑟发抖,拢了手在袖筒里:“确定今个行迟不出去?”

  “风护卫说的,姑爷一早叫了席公子议事,好像还请了其他人来,反正说是今日不出门了。”

  “啧。”苏林晚走着走着,便又站定了些,问丫头,“你看我现在穿的,还显胖吗?”

  轻墨抿着嘴巴不好回答,毕竟胖瘦这个东西,它是事实啊,跟显不显,好像关系不大。

  但是忠心的婢女从来都不会向事实低头。

  “不显!夫人身段可好了!”

  “是吧!我就说定是那.袄子缩水了!”苏林晚放了心,“穿着跟绑在身上似的!”

  “就是,”轻墨接口,“可是夫人不穿袄子,冻着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一会去了书房我就搁里头不出来了,冻不着!”

  “哎?夫人不是去喂喜鹊的么?”

  “喜鹊窝就在那里,还能跑了不成?今天不喂明天喂么!丢不了!”

  轻墨懵懂哦了一声,福至心灵般:“哦!夫人是去找姑爷的!”

  “闭嘴!”

  行迟与席辞一并出来,正巧碰上那两个人影进了院子,这一看,也是愣住了。分明前几日还裹得暖和,怎么今日连袄子都不穿了?

  却是席辞先开的口,扇子一合就上前去:“呦,嫂子来了!”

  本就晓得席辞在书房,苏林晚也不意外,只扬着笑脸,熟稔道:“你也在呢!对啦!那喜鹊窝真的在行迟院子里哎!”

  “肯定没错!悄悄告诉你,我那日还淋着鸟粪了!可恶心死了!”

  “啊?淋着头了?”

  “可不!”席辞嫌恶地啧啧嘴,“不过我给你说嫂子,最近城中新出了一种皂片,特别好闻,洗完头发喷香,你用过没?”

  “用了用了,是不是桃花味儿的?”苏林晚往前几步,“你说他们桃花搁哪里存下的啊?不会烂掉么?”

  “这得问问你相公了,我记得断水山庄也是做香料生意的吧?”

  “是吗?”

  二人终于停止了寒暄,如果这段对话能够称作寒暄的话。

  席辞回身看了看身侧人,苏林晚经由轻墨提醒也转了个面向。

  对着同时向自己这边站定的人,行迟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不该感激一下,毕竟百忙之余,他们还能记得关注一下这里的主人。

  也是亲眼所见,行迟才终于明白了,话痨的话题当真是可以毫无突兀地一茬接一茬,连绵不绝,若是以这般速度,所涉不广泛反倒说不过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

  行迟往苏林晚身边踏了一步,刚好隔开了这两个,罢了才嗯了一声:“只是兼卖,没有深究。”

  罢了一低头将人手腕抓了:“进来说话。”

  席辞一个呦字堵在嗓子眼,最后决定给某人一个面子,收了扇子跑了。

  苏林晚这会儿手还凉着,被乍来的暖握了手腕,那掌心的热度轻易就氲上,屋子里更是暖和,也不知什么时候升起的炭火,人顿时乖巧了不少。

  人一乖下来吧,心思就开始不活络了,以至于行迟伸手解她眼上的绸带时,她还懵懵懂懂去捂:“怎么了?”

  “席辞没告诉你,毒已拔除,今日起,每日都要叫眼睛见着光的刺激才好么?”

  “没……没说吧?”

  “哦,”男人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却又仿佛带了一丝丝怨气,“正经的不说,废话倒是不少。”

  谁?席辞么?

  好端端的,干嘛骂人啊?

  只不过苏林晚也懒得替他人伸冤,倒是记着他前头那句:“你是说,我就要能看见了?”

  “暂时还不能,需要时间。.”

  说话间,眼上轻了下来,缠了多日的绸带揭开,本以为一片漆黑的世界,竟是模模糊糊有了些影像。

  只是太过模糊,辨不出具体。

  可单单是这般,也足以叫人怔住。

  她已经——很多年没瞧见光了。

  意识到面前人的不对,行迟躬身,略微近前了些,那双眼仍是水汪汪的,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伸手晃了晃,还是不见动静。

  “苏林晚?”

  “啊?”

  “看见什么?”

  苏林晚眨了眨眼睛,接着,又眨了眨,搁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人却是诺诺半晌,才不确定道:“行迟……我是不是……会眨眼了?”

  “是。”男人的声音带了笑意,很满意,“不错,慢慢会更好的。”

  这还真的是个好消息,苏林晚跟着就咧了嘴,不想,一个没忍住,“阿嚏!”

  “嘿嘿。”

  这一声傻笑实在叫人无奈,行迟开了门唤了行风去煮姜水,一面将那椅子上的大氅往她身上披好:“屋里暖和,也不能穿太多,你先披着,往后不要穿这么单薄。”

  “你知道我现在最不怕什么吗?”

  “什么?”

  “生病呀!”苏林晚骄傲道,“你看看,药谷统统就两个传人,巧了吧,刚好都是家里人,这点小病小灾的,怕个啥!”

  敢情病了难受的不是自己?

  行迟:“席辞不是我们家的。”

  “哎?”

  “他不过是个客人,作不得数。”

  是吗?可他不是日日都住在这儿嘛?有啥区别?苏林晚莫名其妙地凑近了些:“你跟席辞,吵架啦?”

  “没有。”

  “那你今天干嘛这么针对他?”

  行迟伸了手指将她按回椅子:“我没有。”

  “有的,你今天都没搭理他,”苏林晚哪里是能安静待着的主,伸了手拍拍他肩膀,“行迟,这我就要说你了,人到底是一谷之主,来咱们家又是找药又是治病,这当牛做马的,多辛苦,你好歹也得对他好些。”

  嗯?

  那倘若她晓得自己还打发那厮跑腿办事,岂不是还得更为他打抱不平了?

  行迟不确定,直接就揭过了这个话题:“明日我请人来做冬衣,你若是不喜欢现在的袄子,可以带着轻羽轻墨好生挑一挑样式。”

  果然,闻言立刻就直起身的人赶紧问道:“那我能多做几件吗?”

  “……行。”

  男人应下,苏林晚顿了顿,接着,似是下定了决心,忽然拎着裙裾站起来:“那个,咱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我给你转一圈哈,你看看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变化。”

  行迟不察,由着她在眼面前当真转了一周,而后小姑娘叉着腰,光是等着他发言评论。

  可他除了瞧见那裙角轻曳,当真什么都没看出来。

  等不来话,苏林晚提醒地指了指自己的腰:“这儿,这儿是不是胖了点?”

  自打喝了药,她就觉得这身子跟吹了气似的,昨日荣氏来瞧她,伸手就不客气地捏了她肉,恼得她蹦得差点上房揭瓦。

  “没有…….吧?”下意识的,行迟觉得不能说实话。

  “你骗人。”

  “没有,夫人真的一点也没胖。”

  “……”苏林晚垂了手,“果然是真的胖了。”

  啊?他明明否认了啊。

  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理解话的么?

  不及解释,眼前人却是挥挥手重新坐下去,也不矫情,直接与他道:“我今日没穿那袄子,因为我娘说我穿着像个水桶。说你会嫌弃我的。”

  岳母怎么背后编排人?

  行迟忙不迭道:“岳母大人开玩笑的。”

  “我娘要我多走走路,还让我再吃清淡些,再清减些才好。可这肉它毕竟是我长出来的,怎么也是有自尊的吧!说不要就不要了,叫它们怎么想。”

  说着,苏林晚自己伸手捏了捏小肚子,心疼地又摸了摸:“它们有什么错。”

  好在是没有外人,否则——

  行迟只怕不知道的瞧见,还以为这肚子里有了什么。

  “夫人多虑了,这般瞧着最好。”

  “真的?”

  “嗯。”行迟缓声,“夫人正常吃着便是,不必介怀。”

  苏林晚这才抬起头来,下一刻,期待的小手爬上他的袖子:“……那今日……人家能吃酱肘子吗?”

  “……”

  “我昨天被我娘说得,伤心了好久,喝水都不香了。”

  行迟见不得她期期艾艾的模样,轻易就要应了,忽而瞥见一边的绸缎,这才想起来她还喝着药呢,吃什么酱肘子?那里头得多少调料?不成。

  “夫人不慌,不如——不如我给夫人读一读最近做的作业,如何?”

  ??????

  快到嘴的酱肘子,就这么没了?!

  作业?作什么业!

  苏林晚咬牙:“行迟!”

  “嗯?”

  “我跟你说东门楼子呢!你扯什么西门猴子!我就要吃酱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