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芙缓缓坐下, “我将上回姐姐的事……向父亲坦白了,便将我院儿中的人都罚了出去,”说着惨白的小脸儿上仍扯出笑来, “不过原是我该的,现下只留采凤照顾我,已够使了, 倒还清净。”

  见宁稚珣只深垂着眸, 又道:“原不承望还能见到二哥哥的, 现下心愿也算了了。”说着伸出手提起了茶壶,欲给他斟茶。

  他拦住了她的手, 夺过了手中的茶壶,径自倒起了茶水, 一边口中怒道:“小小年纪说什么了不了的话, 合该忌讳着些。”

  纪芙瞧他动了气, 当是自己又做下了什么错事,登时眼眸濡湿, 却紧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恐更惹的他不快。

  “姐姐已同我说了, 我已不怨你了。”说着将斟好的茶推到她身侧, “吃些茶罢, 我走了。”

  纪芙亦不敢拦着,只起身微微行礼,待他出了门,才悄悄凑去窗前, 瞧着他的背影暗自伤神。

  *

  纪芙才进了永乐殿,便被门口的福禄拦住了,“纪姑娘,这边请。”

  她听着福禄的指令,跟着他去了殿中的屏风后,“这是……?”

  “殿下吩咐,恐姑娘前去不便,便令您在此处听着,也不必奴才再费力转述了。”福禄恭敬的答道。

  纪娆轻挑了挑眉,只道好。

  不多久,便听见了张念的声音,“不知殿下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萧寒只在阶上的方桌前坐着,面色淡淡,良久才允她起身,“张念,你可知你所犯何罪?”

  闻言张念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微颤道:“臣女臣女愚钝,还请太子殿下明示。”

  “你胆敢犯欺君之罪。”罪名昭昭,但从萧寒口中说出,却无甚波澜。

  “臣女不敢。”张念忙跪下了身子,以头扣地。

  “宁稚珣,当真有辱于你?”

  张念有些犹豫,她原想着只交给单子柯便罢,未料到会有上公堂的一日,饶是在太子跟前,思忖良久才缓缓启齿:“宁稚珣他他确……”

  萧寒忽然抬了抬手,“将沈文之一同传来上来。”

  张念本端跪在地上,听见沈文之三个字,心中轰然如雷鸣,太子既知道了沈文之的存在,想必定是查到了什么。虽他们却无甚僭越的行为,但她如此大费周章,只不过想让宁府肯退婚罢了。沈文之是个读书人,若她此刻在他面前扯出自己已失贞洁的慌来,他恐会心生厌弃。思虑良久,只叩头道:“臣女知罪……宁家二公子,并未并未轻薄臣女……”

  “出来罢。”萧寒问着了想听到的话,便唤纪娆出了屏风。

  “那你为何要诬陷于他?”纪娆语气不悦道。

  张念见如此景况,便知此事再不能欺瞒下去,便道:“我早已心有所属,奈何爹爹仍是应了与宁家的婚事,那日见宁二公子醉醺醺的回府,便起了这歹心思。原只是想令二公子去同哥哥说,退了这婚事。谁知却被单将军抓在了手里,他原答应了我不会将事情闹大,我亦未料想到,会至如此地步,”说着声泪俱下,“望太子殿下恕罪。”

  萧寒只深深的看了一眼纪娆,张念忙转过身朝纪娆跪着:“姑娘恕罪,那日埋伏之事我亦是受制于人……”单子柯早已知沈文之的存在,故以此要挟着,令她骑虎难下。

  她缓缓蹲下身子靠近张念,脸色微微沉着,“你且应承着他,我们会将沈文之先救出。”

  张念本还有些顾虑,看见纪娆笃定的眼神,安心了许多,回毕了话便退了出去。

  “殿下!”

  福禄目送张念出了殿,回身便看见萧寒倒在了椅上。他挥了挥拂尘,瞬时四下来了人将萧寒抬进了寝殿。

  *

  殿外淅淅沥沥下着雨,伴随着一声声不大不小的雷声。

  萧寒轻蹙起眉,似是被这声音吵醒了。

  纪娆瞧他醒了,忙回身对福禄道:“快将煮着的药端上来。”

  萧寒异样的眼光瞧着她,“姑娘今儿转性了?”

  纪娆眼神淡淡的,只轻掩着他的被角,太医方才说他是因太劳碌以致体力不支晕倒的。想着近日都在操劳宁稚珣的事,不觉生出几分愧疚来。

  侍女很快将药端了上来,萧寒撑起了身子,欲自己端过碗去,他向来不喜侍女服侍。

  “下去罢。”纪娆接过了侍女手里的药碗,舀了一勺送至萧寒口边。

  萧寒怔怔的看着她,刚要出声,她趁着空隙便将一勺药喂送下去。

  他默不作声的吃完了药,纪娆才回了他的疑惑,“那该死的姻缘,便用你来破。就且当是培养培养感情了。”

  萧寒蹙眉,“本宫说了——唔”

  剩下的话,被纪娆印上的唇尽数堵在口中了,她近的可以看清他每一根眼睫,鼻间略过淡淡的清香,是他寝殿中时常熏着的乌沉香的味道。

  “好苦。”纪娆轻蹙起黛眉,撑着床头离开了他的唇,瞧着他方才喝药时面无表情的,还当那药并不苦呢。

  看见她蹙着眉舔着嘴唇的模样,忽有几分可爱,他沉着的脸不禁转笑,“你既喜欢喝那劳什子,下回本宫吃药时给你也熬一碗罢了。”

  “……”纪娆咬着牙,手紧抓住了床褥,忽觉得手下被什么硬硬的物什硌到了。轻掀起拿出来瞧了瞧,是把木匕首,她还未看清福禄便忙上前夺了过去。

  “这是我们殿下心爱之物,姑娘不可妄动。”

  “我只瞧着有几分眼熟,可许我仔细瞧瞧?”她瞧着那把木匕首竟有几分像她之前做的那把,便又向福禄开口。

  “不可。”这回是萧寒发了话,福禄听见后亦恭谨的将那把匕首悄然藏回了他枕下。

  纪娆嗤笑了一声,“当真小气。”说罢亦不悦的拂袖离去。

  *

  “姑娘,外门小厮递了这个进来。”玉儿拿着一纸信呈给纪娆。

  她顿了一顿,接过纸展开扫视了半晌,折了揣回了袖中,“玉儿,我出去一趟。”

  “姑娘……”玉儿的话还未说完,纪娆已利落的快步迈出了院子。

  信是张念教人送进来的,上面说她已抓住了单子柯的把柄,约她出去一谈。抬眼望了望日头,离她说的时辰已所差不多了。路过后门时,所幸直接将纪严义的马牵了出去。

  “吁——”

  “你这人怎么骑马的?!”

  纪娆马险些撞上了横冲出马车,连忙将缰绳紧勒住。正忙不迭的道歉时,听见福禄微讶的声音:“纪姑娘?”

  马车内的人闻言亦掀起了轿帘,纪娆瞅见了他,朝他展了一抹笑:“寒公子?”

  萧寒眸光微躲了躲,良久问道:“西城外?”

  纪娆怔了一瞬,点了点头。

  “那上来罢,同去。”萧寒同她招了招手,示意她一同坐马车前去。

  她翻身跨下马,几步走上前去,“这马车要走到何时去?还是公子同我一起乘马前去为是。”

  萧寒瞧了一眼她的马,手指蜷了蜷。福禄回身替他回道:“我家公子不会骑马的。”

  “嗤——”纪娆轻笑了一声,“我带他前去就完了。”

  说着便自跨上马车,将萧寒牵了下来,径自翻上马去。萧寒在原处默了片刻,亦踩着马镫翻上去马,坐在纪娆身后。

  他倒不是不会骑,只身子弱些便更惯于坐轿。

  纪娆正欲转身嘱咐他扶稳了她,便有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从身后伸过来环过她抓住了缰绳,又是那股清香在耳侧:“坐稳了。”

  声音低沉似是有种惑人的意味,她竟头一次觉得他的声音,这般好听。

  马跑的并不算慢,他的长发亦被吹到了她的脸上,有一丝痒痒的。便伸了手,轻轻拨着他的青丝。才理过去,又被风吹了过来,她只好又撩了过去。

  又扫过了她的脸。

  “……”

  实在无法,她便侧了侧身子,仔仔细细的将那捋头发,别在他的耳后。本是顺手的动作,待不小心对上他的墨眸之后。心下不由得一紧,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贴在他怀中,只略再动一动,鼻尖都要碰上了。顿在他耳间的手,一时不知该继续理下去,还是松开手。

  “本宫的头发得罪了你?”

  上方传来萧寒悠悠的声音,似是带着几分笑意。她亦不敢抬头去望,忙转回了身子。伸手去抓缰绳时,不巧又碰上了他的手,只觉一阵酥麻,忙松开只紧紧攥着衣角。

  萧寒似是有所察觉,低头抓过了她的手,放在缰绳上抓紧,自己的手往旁侧挪了挪,“纪侯爷不曾教过你,骑马要专心?”

  这话听着倒像是说她不会骑马似的,赌气般的扯过缰绳脚下用力一踩,马儿立即嘶吼一声狂奔了起来。萧寒一时不妨,教她猛的一晃下意识便环上了她的腰。

  纪娆已许久未骑的如此尽兴了,只顾着感受迎风奔腾的愉悦忽略了腰间附上的大手。

  西城外,除了一个驿站皆是一片荒芜。

  纪娆环视了一周,倏而恍然道:“沈文之……可还在你那里?”

  “出去了,就在今早。”

  萧寒亦察觉出了不对劲,算了算收到信的时辰,应是张念写信的时间。

  “走。”纪娆回身拉过萧寒,要回上马去。

  忽从驿站中传出一阵掌声,“娆儿果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