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青州娘子>第608章 终章

  因为新罗的突然发难,忠源首尾难以兼顾,忠澜获悉,连夜赶去援助。

  秦道川有言在先,不在莫城举丧,于是只留了忠淇守在北地,忠漓和许氏陪着若舒扶灵回京。路过军屯的时候,路边乌央央跪了一片,兰萱和夏荷她们头戴白花领着儿孙跪在其中,见了若舒如何忍得住,除了秦东,跟随秦道川半生的秦南、秦西、秦北都先走了一步。

  “夫人,让我送将军回京吧。”秦东驻着双拐,正欲下跪,就被眼疾手快的忠漓扶住了。

  若舒点头,“母亲,让东叔与我同乘吧。”忠漓因为犯了咳疾,已不能骑马。

  别了军屯众人,一路行至西郡交界处,白颜青领着白景天和两个女儿跪在路旁,若舒看着素未谋面的儿媳,说道:“战事未完,忠澜恐怕不能回来过年了。”

  白颜青说道:“母亲,要景天随着一同回京吧?”

  若舒摇头,“将军若在,必定不肯。边防要紧,景天明白的。”

  白景天忍住心中的悲痛,答道:“景天必定会守住西陲,绝不让祖父忧心。”

  别了西郡,行至东郡时,长公主领着三个儿女也早早在路旁跪祭。盛珪扑在秦道川的棺木上久久不愿松手,忠漓劝道:“你父亲守在北地,你当担起长子的责任来,替他好好守着东郡。你祖父在天有灵,必定也是希望如此。”

  因为年关将至,灵车一直未停,到达京城时,正好腊月初一。

  灵车先是在秦家亲卫营外停了一会,留守的亲卫军皆一身素缟跪在营前,这里承载着秦道川半生的功名和心血,若舒脑海里翻过一页页往事,心如刀绞。

  声名显赫的国公爷战死沙场,十里长亭处,得了信的京中百姓将入城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忠清和娴苔、慧容领着盛玦、赵辰良陪着娴雅跪在路旁,乐君和王垂文、颖泉和颖江也跪在一旁。

  车还未停稳,路边就哭声一片。

  若舒下车,却看到了跪在王垂文身旁的杜郁文。忠清和娴苔冲了上来,抱着若舒问父亲为何会过世?或许是寡母稚儿的场景太过凄凉,无数的路人都抹起了眼泪。

  若舒要他俩先上车,容后再说。慧容因未寻到忠湛,上前来问道:“婆婆,世子为何不归?”

  一旁的许氏见若舒面色不善,赶紧说道:“因战事未歇,世子留守北地了。”

  “他是长子,如何能缺席?盛琰也未归府。”慧容说着自己的担忧。

  若舒对许氏说道:“我头疼得很,你扶我上车。”

  许氏尴尬地看了看长嫂慧容,知晓不是自己该参与的,老实地扶了若舒回到车内。娴苔见母亲终于上车,追问道:“母亲,父亲到底为何过世的?”

  若舒长舒了口气,“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该明白才是。”说完,再不肯多言。

  秦道川的丧事办得极其隆重,盛琰也在第二日赶了回来,从府门外一路嗑行至秦道川灵前,虽一言不发,却一次比一次用力,任慧容如何在旁边哭求都置若罔闻,任额上鲜血直流。

  最后跪在若舒面前,重重以头触地,再不敢起身。

  若舒轻叹,“起来吧,你当明白你祖父的,做些让他宽心的事。”

  盛琰抬头,已是血泪横流,“祖母,盛琰万死不能赎罪。”

  “你祖父对你寄予厚望,更不希望你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我也是如此想,你也当如此想。”若舒说完,起身将扶起。

  盛琰却重又跪在灵前,只是不再固执,任由忠漓和许氏为他包扎着额头的伤口。

  出殡之日,一路浩荡前往津城,许氏担忧地问若舒:“母亲,你脸色不好,到了津城,我为您熬些养神的药粥吧?”

  若舒摇头,“可能是乏了,过后休养几日就好了。”

  许氏虽不再言语,却寻机对忠漓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母亲脉像本来就弱,只是一直娇养着,倒也不显。可我方才诊脉,极为不好。”

  忠漓说道:“恐是累着了。待父亲下葬,我们多留些日子,你好好为她调理一番。”

  人群散去后,若舒独自来到了秦道川的坟前,因为是合葬墓,所以并未封死。秦道川的一侧,是贺诗卿的墓,若舒望着留给自己的那处空坟,心里无端的有些恼怒,“我该信你么?”可惜只有寒风吹过,无人回应。

  只站了一会,忠漓就寻了来,“母亲,若是不舍父亲,我们便留在津城守过七七。现在风大,明日再来看父亲吧。”

  “我为何要在这里守着他。”若舒说完,径直离去。

  留下忠漓一脸茫然,赶紧追了上去扶着。

  回京之后,虽是新年将至,国公府却依旧惨淡一片,若舒饮了许氏的安神汤,仍是时时惊醒,睡不安稳。许氏只得去请了家族中擅长此道者,诊脉之后,因为若舒体虚,都不敢再加重剂量,只说困时便睡,无所谓时辰,等养足了气血,再重新开方。

  若舒明白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每每翻身,摸到身边空空如也,就会想到秦道川再也不会归来,如何还能安睡。

  有些人,有些事,往往要到彻底失去之后,才能觉出它的重要来。

  若舒想不明白,秦道川在时,也并非日日与她相伴,为何现在,自己竟无法忍受呢?

  忠漓却因她渐渐显现的白发忧心忡忡,父亲过世不足百日,母亲竟像是老了十岁不止。再没有往日灵动鲜活的模样,而是形容缟素再无半点活力。

  若舒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倒是神态安祥,没有经历丝毫的痛苦。

  此时距秦道川过世正好七七四十九日。

  之后顺理成章地与秦道川合葬于津城。

  开春之后,北地传来捷报,大败新罗,自此称臣于东方大陆。少布被忠源斩杀于马下,格斯尔递了降书,不但兴安岭以南皆为东方大陆所有,还在北地自退三百里,以示诚意。

  忠源斩杀少布时受了伤,回京之后一直留有隐疾,五年后过世,因与赵雪飞无有子嗣,死前禅位于国公府秦盛琰。

  盛琰登基,奉格桑曲珍为太皇太妃,奉赵雪飞为皇太后,自己的亲生母亲陈慧容为太后。

  婉珍嫁在青州。

  婉华回了东郡。

  忠湛至死未回京城。

  (本书完)

  有些意难平,所以写了两个番外。

  番外(一)

  若舒一觉醒来,发现竟然身在青庐,低头打量自己,却是未出嫁时的模样。

  下意识奔向外祖母的房间,看到了弥留中的卢夫人,呼之不应。

  若舒心中不解,既然让她回到过去,为何不让她留住外祖母?

  安葬完卢夫人,若舒猛然醒悟,接下来,就是国公府老夫人派人前来游说兰姨,让自己热孝出嫁了。

  虽然苦苦回想,还是记不清秦道川现在与贺诗卿是否有了纠葛。

  在拒绝亲事和提前一探究竟之间犹豫良久,最后选择了后者。

  提前去看个清楚,若是晚了,自己就干脆地拒了这门亲事,让秦道川前世的愿望落空,谁让他自身不检点,活该。

  若是一切还有转圜,就警告他一番,老老实实等着自己。

  哪知,兰姨和二爷、三爷听到她莫名其妙就要去京城,都不肯放行。说是巡店也不急于一时,先为卢夫人守过孝,理顺了店铺的帐目,再去巡店也不迟。

  若舒无法,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并不是日后一言九鼎的东家,真实的目的不能明言,她们不同意,也在情理之中。

  兰萱悄悄问道:“少东家,你为何要急着去京城?”

  若舒突然有了主意,自己对青州去京城的路径已十分熟悉,只要寻到合适的马匹,扮成男装,也不是不可。青州到京城,素来官道十分顺畅,一路上也并没有山贼匪寇拦路。

  不过半月就能赶到京城,无论与秦道川结局如何,到时候只要寻到京城的店铺,自然会有人送自己回来。

  “兰萱,想骑马么?”兰萱一脸欣喜,却又马上蔫了下来,“少东家,我可不敢生事,守孝呢。”

  若舒心里笃定,若是外祖母在世,知晓了这段瓜葛,恐怕比自己还要心急,定然不会怪罪自己。“只是问问,日后总要巡店,还是学会的好。”

  兰萱一想也是,如今青州都落到了少东家的肩上,在未嫁入国公府之前,事事恐怕都得她亲力亲为。

  于是,当天便引着若舒到了马厩,马夫都与她混得极熟,见两人只是看看,倒是极为热情。若舒也乘机寻了匹合适的马儿骑了上去。

  兰萱惊讶万分,“少东家,你竟然可以无师自通?我就不行,连上都不敢上。”

  若舒说道:“说明这马与我有缘。”

  马夫接道:“少东家说得极是,这马与人一般,都要讲个缘份。”

  若舒自此后,天天骑着马在青州四处闲逛,兰姨和二爷、三爷见她骑得有模有样,除了赞叹她极有天份之外,没再多心。

  于是,若舒瞅准了时机,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行李,沿着最快的路径,一路飞驰出了青州。因为怕会被人追回,一刻也不敢停留,直奔京城。

  感受着年轻的身体,若舒感触良多,若是换了往日的自己,哪里还能有这样的体力。

  看到秦家亲卫营的那一刻,若舒忍不住停了下来,自己送秦道川的棺木回到此处仿佛就在昨日。“军机重地,闲人不得靠近,速速远离。”守营门的兵士见她停留不前,出声喝止道。

  若舒闻言,极为不爽,说道:“你们将军在营里么?”

  兵士被她的语气镇住了,以为她是将军的故人,回道:“将军不在,你可去国公府寻他。”

  若舒听了,一刻未停,赶往了城内。

  入城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唐突上门求见,恐怕会惊动府里的老夫人,岂不是会让她看轻。

  只得努力地回想着初初入府时,秦道川每日的行踪。最后决定到国公府周围碰碰运气,若是今日遇不见,就寻个地方住下,花钱找个花子帮自己盯着。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年轻时的秦东,而后是秦道川和秦南、秦西、秦北。五个人皆精神抖擞骑在马上,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若舒撇了撇嘴,可不是么?血耻大胜归来,少年得志,可不得神气活现么?

  刚打算迎上前去,就看见从旁边小路冲出一辆马车,拦住了秦道川他们。

  之后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贺诗卿笑意盈盈地下了马车,与秦道川攀谈着。

  若舒气极,亏得自己至死都未全信他的鬼话,如今亲眼所见,这一趟来得真值。

  青州卢氏在京城的店铺都处于繁华地带,只要越过秦道川他们,再转个弯,便能到卢氏衣帽行。

  行至秦道川身旁时,他已经结束了与贺诗卿的对话,重新出发。若舒仍在气头上,偏头不去看他。“小兄弟,你马蹄铁坏了,别骑了,还不赶紧去前面的铁匠铺修修。”

  若舒听出是秦南的声音,下意识地回头,发现他们五个人都望着自己——的马蹄。见若舒仍旧一脸茫然,秦南接着说道:“你这样,马儿极易受伤,快下来吧。”

  若舒根本不懂这些,顺着他们的视线低头去看,却无意间拉紧了缰绳,还没反应过来,缰绳就被人扯住了,是秦东,“快下来。”

  若舒身材矮小,趴在马背上,松了马镫,先翻到一边,再慢慢滑下来。其他人都好,秦南却没忍住笑,“小兄弟,这马不适合你,你该去寻匹矮些的。”

  若舒扭头瞪了他一眼,秦东见她有些发气,解围道:“小兄弟,你看,你左后蹄的铁松了,极易伤了马,前面不远的小巷里就有铁匠铺,很快就能修好。”

  看着眼前年轻的秦东,想着往日柱拐的秦东,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和气,若舒心中一暖,说道:“多谢了。”

  秦东轻笑着将缰绳递回给她,若舒接过,回头发现,除了秦南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看着自己之外,秦道川和秦西、秦北都望向了别处。

  看着不远处,贺诗卿依旧没有离开的马车,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拉了一把缰绳,想快些离开。

  因为身高的缘故,这一拉令马儿极不舒服,竟然与她闹起了脾气,正欲上马的秦东听到秦南一声轻笑,“可怜了这马,落到这种人手里。”

  在军屯长大,又日日与马相伴,自然见不得马儿受委屈,秦东对秦道川说道:“将军,我替他将马送过去吧,我的马秦南帮我牵回去。”

  秦道川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仍旧与马较着劲的若舒,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帮你将马送过去,前面人多,不好牵。”秦东说完,怕若舒误会,又添了句,“我是国公府的侍卫,不是坏人。”

  若舒虽然是十二岁的容貌,但内心仍旧是往日的若舒,对秦东的热络十分坦然,竟然直接松了缰绳,头也不回往前走去。

  秦南见了,更乐了,“嗨,这人真是,少见。”

  秦西说道:“还不是你多事。”

  秦南回道:“你看见了能忍住不说么?”

  秦西住了嘴。

  秦道川回头去看秦东,发现贺诗卿的马车依旧停在原处,颇有些尴尬的意思,说了声,“回府。”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到了铁匠铺,秦东见她一窍不通,干脆好事做到底。若舒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听说你们将军与右相府的贺小姐要结亲了?”

  番外(二)

  “没有的事,小兄弟莫要胡说。”秦东紧簇着眉头急切地解释着。

  若舒虽然对自己的口不择言有些后悔,但既然已经开了头,何不干脆问个痛快。“我走到哪里都听人说,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秦东扭头看她,“你小小年纪怎么对这种坊间流言感兴趣?”

  “不是么?你们将军未娶,贺府小姐未嫁,有什么好避讳的?”若舒接着吐槽内心的不满。

  秦东却沉默了,良久才说了句,“我们将军是正人君子,你莫要再轻信坊间的流言了。”

  若舒听了,心头一阵火起,明明已经与我订亲,秦东却在这遮三掩四,分明是秦道川的意思,越想气越不顺,扭头就走。

  “唉,小兄弟,你的马蹄铁还未钉好呢!”不理秦东的呼唤,若舒钻出小巷,拐上大街,凭着记忆往卢氏衣帽行走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青州,直接退亲。

  铁匠以为他们是一路的,牵了马出来就要秦东付帐,秦东无奈,只得垫了银钱,牵着马回到了国公府,正在刷马的秦南看见,乐了,“呵,这趟值,顺了匹马回来。”

  秦东无奈地摇头,默默将马牵进马厩栓好,又添了草料和水。自己已经言明是国公府的人,不论早晚,小兄弟应该会来取。

  回到秦道川的书房,就看见秦南领着秦西对着自己笑,一向不苟言笑的秦北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赶紧解释:“许是短了银钱,最多明日就会来寻马了。”

  秦南听后更乐了,“还当你得了个便宜呢,没成想还垫了银钱。”说得恰如其份,秦东无力辩驳。

  转身去厨房端了晚饭送予秦道川,心想这事不说也不好,于是一五一十地禀告了。

  秦道川早在秦南在外面乐的时候就听明白了,看着一脸忠厚的秦东,宽慰道:“无事,这马儿品质不错,一般的人家养不起,许是遇到急事了,等他来要,还他就是了,你去帐房销帐吧。”

  若舒寻到卢氏衣帽行,掌柜的卢四爷见了,喜不自胜,“少东家何时到的京城?昨日三爷刚走。”若舒不愿回答,只说自己有些乏了,要先歇歇。

  卢四爷见她行容整齐,店外却不见人和车马,接着问道:“少东家是如何来的?”

  若舒径直走向后院,“我没带婢女,寻个人来,我要休整一下。”骑了半月的马,松懈下来后,全身骨头都是酸疼的。

  卢三爷惊讶小小年纪的少东家竟如此老道,但也不敢迟疑,一面要店里的婆子打水侍候少东家,一面要人去其他店铺报信,若是没寻到三爷,就赶紧去追。

  兰芷她们不在,若舒又不习惯旁人,胡乱地清洗后,躺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半干的头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疲累的,由里到外。

  她决定放弃了,“秦道川,是你自己造成的,怨不得我。”睡至半夜,又梦到秦道川穿着入殓时的大红衣衫站在床前,一脸地哀怨。若舒因为白天的怨气冲他喊道:“你还来寻我做什么?!”说完竟然醒了。

  黑漆漆的房中除了自己哪还有半个人在,“是你自己不要的,怨不得我。”若舒自顾自地说道。

  第二日清早,就吩咐卢四爷派人送她回青州。马车还未套好,京中的其他两个掌柜卢五爷和卢六爷就寻了来,坚持要若舒去他们的店铺转转,还说反正已经来了京城,不如好好逛逛。

  若舒哪有这样的心情,现在的京城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记忆里三位京中的掌柜做事十分妥帖,帐目都非常清晰。推说自己疲累,哪也不想去。

  可在三位掌柜的看来,少东家既然离家出走,必定是卢夫人的骤然过世使她受了刺激,再加上若舒对诸事皆不感兴趣的样子,更令他们笃定如此。

  卢四爷说道:“少东家,套马车还要一会,不如让两位掌柜的陪你去吃个早点。”

  卢五爷立马接上,“少东家,我知道有一家天香楼,点心可好吃了。”

  卢六爷也随声附和着,若舒见他们将自己当小孩儿般哄着,哭笑不得,只得应允。

  从天香楼出来,大家行在路上,突然有人出声喊道:“小兄弟,小兄弟。”

  若舒随着卢四爷他们的眼光一同看了过去,发现正是秦南在呼喊自己,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十分懊恼没有依卢四爷所言,在他店铺里选了女装换上。

  与他一起的,还有其余四人。卢四爷默默与另外两位掌柜交换了下眼色,这不就是少东家未来的夫婿么?

  若舒无奈地上前,未等秦南再开口,直接说道:“昨日多谢了。”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五个人一脸愕然,秦东开口道:“小兄弟,久候不至,你的马我昨日牵回国公府了,不知何时去取?”

  若舒回了他个莫名其妙的表情,“为何不放在铁匠铺?”其实若不是秦南叫她,她都将此事给忘了。

  四个人都看向了秦东,这事只他最清楚,马也是他牵回的。秦东连嘴都不敢张了,铁匠问他要工钱,他想也没想就付了,久侯不至人来,他就牵着马回了,确实从没想过可以将马留在铁匠铺,自己闪身走人。

  秦道川开口道:“我这位兄弟做事向来稳妥,况且马儿也不是寻常之物,若丢了或损了,都不好。你留个姓名,无论何时去国公府西府去取就是。”

  若舒抬头仰望秦道川,年轻俊俏的面容,只是比她记忆里要黑上许多。可惜此时的她,既不想自报家门,又不想让他们送马来店铺,留下假名吧,店铺里的人去取终究是个麻烦事。

  “且留在你们那吧,我何时得空了自会去取。”说完若舒就准备转身离开,想着退亲以后,再派人去取,想必堂堂国公府不会因此昧了自己的马。

  五个人瞠目结舌,连喊住她都忘了。三位掌柜的见少东家与未来夫婿十分熟络,顿时明白了会在京城见到她的缘故,趁着若舒走到他们前面的时候,三个人远远地朝着秦道川殷勤地拱手。

  秦道川倒是知道他们是与少年走在一起的,却弄不明白,明明有随从,为何这样奇怪?

  “真是奇怪,莫不是钱多得出奇,或者没人养马?”秦南嘟哝了一句。

  秦道川说道:“事出反常必为妖,秦北,跟着他。”

  哪知若舒突然又转身走了回来,径直走到秦道川跟前,抬头说道:“我叫卢若舒。”

  番外(三)

  她站得极近,话出口后,最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秦道川的马,感觉到马的前蹄很快就要踢向若舒,秦道川不敢再拉马绳,免得马儿爆起。只得翻身下马,硬生生将马逼退两步,离若舒这个生人远些。

  因为下马后无意间背向了若舒,再一次惹恼了她,“原本打算回青州才退亲的,现在看来,不必如此麻烦,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办了吧。”

  若舒刚才和现在的话都说得清晰无比,在场的五人也听得清楚明白。刚安顿好马的秦道川回头看向了她,却是一脸的愕然。

  “寻个地方,你写封退亲文书,你我二人签字画押。我回到青州,自会让人将订亲的文书送回,你也如此即可。”若舒的话紧锣密鼓,一句接着一句。

  秦道川沉默了一会,“婚姻大事,既是长辈做主,岂可任意为之。”言语间分明有指责若舒不懂礼数之意。

  若舒干脆说道:“我外祖母已经故去了,现在我的事,我说了算。”

  秦道川听了,虽然露出震惊之色,倒是没有犹豫,“兹事体大,待我禀过祖母,再行定论。”

  “你都另外有相好的了,还拖着我做什么?”这话实在不该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之口,况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

  秦道川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只得强行寻回些理智,“前面就有茶楼,换个地方说话吧。”

  若舒回了句,“我刚从天香楼出来,不想再吃一顿。你祖母如何想,你我都清楚,我比她通情达理,你也硬气些,莫损了少年将军的威名。”

  句句带着贬损,秦道川也不是纸糊的,“好,寻个地方,我写予你。”将缰绳递给秦东,径直朝着天香楼走去,若舒不愿紧跟着他,走了几步,看到三位掌柜依旧在原地等候,“你们先回店铺,我去去就回。”

  卢四爷轻声说道:“好事将近了。”

  若舒上了楼,就看到一处雅间外站着秦东和秦西,进去后,发现桌上早已备好了纸笔,不由得冷笑一声,“明明都急不可耐了,何必装腔做势。”

  秦道川终于出言反击,“我已答应成全你,何苦再咄咄逼人。”

  “你敢说你与贺诗卿没有首尾?”若舒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怨念,全然忘却了此时自己与秦道川尚未成亲。

  秦道川眉头紧锁,桌下的手握得铁紧,“望你慎言。”

  “传言都满天飞了,你还想让我与你一样掩耳盗铃不成。”秦道川没有干脆地否认,令若舒十分不满。

  秦道川望着眼前气鼓鼓不可理喻的若舒,终于说了句,“我与她没有瓜葛。”

  “我不想再为这事烦心,干脆点,动笔吧。”说完还将纸向秦道川面前推了推。

  秦道川却并未提笔,反而据理力争起来,“士可杀不可辱,你不愿嫁我,我不勉强,但你因此寻些贬损我的理由,断断不可能。”

  “你写来我看。”若舒指尖轻点桌面,十二岁的小丫头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有些违和。

  “就写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自此订亲文书废止,往后各自婚嫁,互不侵扰。”秦道川说得极慢,几乎是想一句说一句,毕竟这事他也头次经历。

  “我说你写,因男方另有所爱,故此女方愿成人之美,自此订亲文书废止,往后再无干系。”若舒紧接着说道。

  秦道川皱着眉头,说了句,“不可理喻。”

  若舒说道:“不过是退亲文书,你写得跟休书一样,换你会肯么?”

  “你也不急着出嫁,待我去户部寻份样本,誊抄之后再派人送予你。”说完起身打算离开。待他走到门口时,若舒突然喊住了他,“秦道川。”

  秦道川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我给过你机会的,怨不得我。”虽然说着最无情地话,秦道川却看到了满眼的凄凉。

  “退婚的不是你么?”秦道川下意识地回了句。却因此刺激了若舒,“明明是你与贺诗卿不清不楚。”

  “我与她没有瓜葛,随你信不信。”或许是若舒异常的神情触动了他,秦道川又无奈地解释了句。

  “昨日我亲眼所见。”若舒看向秦道川,“没话说了吧。”

  “你既亲眼所见,应当知晓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秦道川受不了她看自己的眼神,继续辩白道。

  “你敢说自己没有对她起意?”

  “没有。”若舒问完,秦道川立刻就答了。

  “那你就不能检点些,少招些是非。”以往藏于心中始终未能出口的话,今日若舒一句也不想再留。

  秦道川不知何时重又走回了桌前,“卢夫人过世,我今早去请安时,祖母尚不知情。你适逢巨变,我不怪你,我禀明祖母后就送你回青州。”

  “招风引蝶的又不是我,轮得到你来怪我么?”若舒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秦道川无奈地挑了挑眉,“那你想如何?”

  “成全你。”若舒抬头坚决地说道。

  秦道川干脆重新坐了下来,此时他宁愿再去杀一次满鲁,也不愿待在这里继续这个话题。

  “你若是因为这事退亲,大可不必。若是因为旁的,我成全你。”若舒听了,立刻爆起,“秦道川,你就不能趁着年轻硬气一回,早晚她会投怀送抱,你必坦然受之。何必强拖着我,委屈了佳人。”

  秦道川见她依旧纠结此事,无奈到极点,“你若介意,我躲着她就是。”话出口后,自己都觉得荒唐,堂堂男儿,竟然因为未过门妻子的几句话,在这唯唯诺诺,全无半点骨气。

  哪知若舒还未肯放过,“她若是在你面前宽衣解带呢?”

  秦道川简直不能直视于她,稚嫩的面容说着只有老妇人才能当众出口的话,何况两人还是这样的关系。

  “别不好意思,早晚会有的事,我要你一句实话,若她真的这样做了,你当如何?”若舒紧盯着秦道川,以往从未弄清的疑问,现在必定要弄个清楚明白。

  毕竟仍是少年,秦道川实在难以启齿,却又想尽快了结此事,犹豫再三,谨慎地说道:“我不可能与她私下相处,你大可放心。”

  “若她当众如此做呢?”秦道川实在忍不住,“你也太——不可理喻了。”

  “若我笃定她会如此呢?”若舒已经下定决心将这个砂锅打破。

  “只要有她的地方,我自然会避开。”秦道川努力按住自己打算起身的双腿,却还是老实地回答了若舒的逼问。

  “就像今日,我若扯散衣裙推开门,你觉得旁人会如何认为?”若舒说得轻巧,秦道川却满眼惊恐,还未长成就有这样的手段,日后相处起来,将是何其恐怖。

  “愣着做什么?回答啊。”若舒提醒道。

  “旁人进来的时候,必定寻不到我。”秦道川语气轻松,自信满满,倒是勾起了若舒的兴趣,“从窗口跳下去啊,外面是大街,岂不是不打自招?”

  秦道川指了指头顶,若舒抬头,发现上面居然是连廊的,四面都留有气窗,若真有身手,很快就可以消失不见。

  “若我找了帮手呢?”若舒不服气地说道。

  秦道川仍旧认为堂堂丞相府嫡女,名门闺秀,断断不会如此,可眼前之人不肯轻易罢休,“成亲之前,所有宴请,我皆避开。成亲之后,她也无谓再如此。”

  “秦道川,我原本还以为你是因为有愧于我,不得不服软。如今看来,你在谁面前都是如此。想来今日,若是换了她,你也会如此轻言细语软意温存吧。”

  番外(四)

  “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好言相向,是不想平白生出嫌隙。”起身后说道:“还有一事,直呼我的名讳,实乃大不敬,你该收敛懂礼才是。”

  若舒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秦道川退到窗前,已无处可退。“你看,旁人投怀送抱,你不是坦然受之了么?”

  “你是旁人么?”秦道川凝眉敛目,脱口而出。

  若舒看着避自己如蛇蝎的秦道川,刚被他这句话暖了下心,又看到了他眼中的淡然,陌生至极。这种眼神,在她熟悉的秦道川那里,是断然不会看到的。

  凄然一笑,“你其实并不想娶我,只是迫于无奈。”而后退了回去,依旧坐在原处,“其实我们可以摊开来谈,都诚恳地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互帮互助,也不一定非要结为夫妻。”

  秦道川觉得自己生平所学竟无一处能在今日派上用场。眼前身着男装的少女,身份特殊,既不能动武,也讲不通道理,更不能弃她于不顾。

  偏偏她还一会一个主意,说话十分跳脱,猜不出到底哪句才是她真实的意图,看来唯有以不变应万变,才能抵挡一二。

  “你在意的事,皆不会发生,我不是街面上的登徒浪子,秦家祖训在,子孙不敢违矣。”他说得极其诚恳,可在若舒听来,却仍旧是他无奈才会为之,不带一丝真情。

  “与贺诗卿相比,我极为平常,但凡有脑子的,都会选她。你该不会想说,你与常人不同,偏偏不喜欢温柔貌美的,而喜欢我这素未谋面的?”若舒早已习惯如此对秦道川说话,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以手撑着下巴,身体不由自主地朝秦道川靠过去是多么的暧昧。

  秦道川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是不是她新的招术,在避与不避之间苦恼犹豫着。他的人生经历里,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

  依旧是秦道川淡然的眼神刺激了她,若舒骤然坐正身子,好像方才那人并不是她。

  秦道川见此,觉得总算是摸到了些门道,只要自己不动如山,任尔东南西北风。

  若舒眼眸低垂,遮挡住了她眼神中的落寞,“看在——的份上。”说完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袱,展开铺在桌面上,里面有数十样金玉首饰。青州如今尚未由她掌控,大额的银票她是没有的。“这些折算成银两,应有五千两,只多不少,你拿去应急吧。”

  秦道川表情十分复杂,看向若舒的眼神充满了不解。若舒却没给他多少思索的时间,“不用多想,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罢了,你放心用吧。”

  “谁与你说的?”秦道川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自己说的,只是,你不记得了。”若舒明白,再次相遇,若想秦道川如起死回生那般对待自己,已是不可能了,自己也没有信心,今日的秦道川会像以往那样全心全意地呵护宠爱自己。

  秦道川看着突然消沉下来的若舒,眉头越发紧簇,明明昨日才头次遇见,她却字字句句,仿佛认识多年一样,不断地挑剔着自己的错处,又时不时说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

  若舒却已经想远了,秦道川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忠湛。如果自己不嫁给秦道川,就不会有这些儿女。秦道川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不管他会不会战死沙场,都已与自己无关。

  心心念念,依依不舍的是秦道川,老天爷没有让他带着记忆重生,却让自己重新来过,说明老天爷另有深意,自己竟然领悟错了。

  心随意动,“秦道川,我们还是退亲吧。”

  秦道川忍住纠正她称呼的冲动,起身,“我派人送你先回店铺,待我禀明祖母,就送你回青州,卢夫人过世,我本就该去祭奠的。”说完也没给若舒再开口的机会,推开门,直接交代秦东,而后领着秦西就走了。

  若舒却坐在那里发起呆来,秦东在门口看了她一眼,怎么也不能将这个萧索的背影与一个十二岁少女联系起来,之后默默关上门,依旧守在门口。

  方才一门之隔,两个人言语间你来我往,尽说些惊世骇俗之辞,他和秦西大气都不敢出。现在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等若舒自己开门出来,将手里的小包袱递向秦东,“交予他,也不必劳他相送。”而后利落地离开,秦东看着手里的小包袱,又望了望若舒的背影,终究没有失职,跟了上去。

  若舒沿街而行,一切熟悉而又陌生,犹如现在的秦道川。回到衣帽行,对卢四爷说道:“外祖母新丧,不能在外久留,有劳四爷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回青州。”

  当晚十分奇怪,居然没梦到秦道川。若舒反倒更加郁闷,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胡乱洗漱之后,顶着一身的潦草去寻卢四爷,“四爷,帮我寻套女装吧,待会车上舒服些。”说完才发现四爷正恭敬地陪着秦道川饮茶,看她的眼光十分尴尬。

  因为若舒非但未整理睡乱了的头发,就连腰带都只系了一个结,整个人——十分的不妥当。

  若舒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混乱,倒是对秦道川不合时宜的出现非常介意。“昨日不是办妥了么?”

  秦道川努力让自己忽略她凌乱的头发和长短不一的衣角,一脸正色地说道:“我已禀过祖母,也已去兵部告过假。今日就与你一同回青州祭拜卢夫人。”言语温和,与他今日那身天青色的常服倒是极为相衬。

  卢四爷手脚极快,很快就用托盘端了套衣服来,“少东家稍待,已遣人去五爷那里取首饰了,如今天色尚早,不如先用过早饭。”

  秦道川看了眼从窗棱射入的阳光,辰时早过了,依他们所言,一切妥当后,能巳时出发就不错了。

  等若舒重新装扮整齐,用过早饭,果然已过巳时。

  十里长亭处,若舒叫停了马车,默默在长亭里站定,秦道川见状,蹙着眉,却还是下了马步入长亭。

  番外(五)

  “是对我昨日的退亲书不满意么?”若舒冷淡地问道。

  秦道川居高临下地回望着她,换上女装的若舒顺眼多了,发上未打蜡油,些许碎发自然垂落,与发间的珍珠坠子一同随风拂动着,虽不是绝色,但十分耐看,尤其那双眸眼,宛如深潭,极易将人拉入其中。

  身着素净的裙衫,越发显得稚嫩,也将秦道川拉回到现实,他面对的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专横跋扈些也属正常。

  见秦道川非但不答话,反而从上到下的打量着自己,“不用比较了,无论身高和容貌,我俩皆不般配。你也不用孝字当头,事事委屈求全,何不趁此换种活法,说不定——一切会不一样呢?”

  “你无非是介意坊间的流言,我昨日已说过了,事事回避即可。今日我已如实向兵部告假,想必待我归来,已天下尽知。她再有妄念,也只得放弃。”秦道川斟词酌句,小心地解释着。

  “我问你,若你祖母不逼你,你还会如此么?”若舒又问了句。

  秦道川内心抓狂不已,这刚说清了贺诗卿,她又扯上祖母。“婚姻大事,媒妁之言,不是儿戏。既然定下了,我便从未想过反悔。”

  若舒问道:“你就没想过,娶一个令自己心动的人么?别扯贺诗卿。”前半句与后半句的语气截然不同。

  “你我素未谋面,一切为时尚早。”秦道川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他并不擅于此,也因此十分的尴尬。

  “其实看人跟相马一样,喜欢不喜欢,第一眼就决定了。我定要嫁个令我心动之人,可你除了让我失望再无其他。”既已做了决定,若舒便不打算反悔。

  在秦道川心底,一股挫败感由然而生,今日的若舒与昨日判若两人。昨日她颠三倒四地说着醋意横生的话,当时确实觉得不可理喻,可晚上躺在床上细想,却因此有些窃喜。

  她与自己有了婚约,听了坊间的流言,自然是要讨个说法。虽然话说得过份些,但字字句句都在宣誓自己的主权。

  一哭二闹是女子的本性,动辙就将退亲挂在嘴上却是显得过份了些。现在居然说自己不能让她心动,这种假话能糊弄过谁,当自己是瞎子么?

  既然道理说不通,就先哄着她上车,免得长亭外的人都在那看笑话。

  “你写的不做数,待我去祭拜过卢夫人,仔细斟酌之后,再行拟定。”秦道川的话一出口,若舒就接上了,“说到做到。”

  秦道川回了句,“上车吧。”也不再停留,转身出了长亭就翻身上马。

  若舒见拦他不住,明白国公府老夫人的话他轻易不会去违逆,想着自己话已至此,回到青州自己的地盘,嫁与不嫁,都是自己说了算。

  秦道川见她终于上了马车,暗暗松了口气。

  一路晓行夜宿,若舒再也未跟他说过话,秦道川也不强求。在他心里,实在有些惧怕若舒旧事重提。

  赶回青州,卢夫人正值四十九日立碑。

  二爷、三爷和兰姨、兰葶、兰莫见居然是秦道川陪着她回来,都明白了她此次离家出走,是奔着秦道川去的。

  秦道川谦恭有礼,温和随性的模样自然获得无数好感,再加上无可挑剔的身形和容貌,更是令兰姨抿嘴偷笑。

  若舒懒懒地泡在浴桶里,兰萱寻了机会悄声说道:“少东家,我可一个字都未说。”

  若舒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沐浴之后,若舒一身素服麻衣走出去,发现秦道川居然与她一样的打扮。望着几位长辈欣慰地表情,若舒倒是坦然了。算起来秦道川是应该为外祖母披麻带孝,谁让他上一回做错了事。

  此时的兰园还是最初的模样,兰姨尚在,后山也未有满坡的菊花。经历半世沧桑,若舒终于理解了外祖母为何会在得到肖家的死讯后郁郁而终。

  秦道川见她一直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滴眼泪都未流。宽慰道:“你若伤心就哭出来,压在心里反而不妥。”

  若舒心说,任谁经历了太多的悲喜,都很难再哭得出来。殊不知她越这样,在秦道川眼里,越觉得她出格的举动是受此影响。

  自己身为男儿,父母过世时,也是惶恐而不安的。况且,她一个弱女子,卢夫人又是她唯一的依靠。庇护自己的大树倾倒了,能不慌神么?

  心随意动,自然而然地站在若舒的身后,想给予她些温暖。

  这一切看在旁人的眼里,莫不感慨万分。兰姨再三拜过卢夫人,心中默念,总算天不负人,少东家有了依靠。

  若舒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秦道川种种举动,不过是与上一次一般无二,遵循国公府老夫人的意图,娶了自己,解除军屯的困境罢了。

  第二日,若舒寻上他,还未开口,秦道川就将小包袱摊开在桌面上,唯独少了自己写的退亲文书。“无功不受?,虽然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得知,但我的事,该由我自己解决。”

  若舒愕然地望着他,这还是当初那个以和离为要胁,非要拉着自己做生意的秦道川么?因为猜不透他的目的,故而若舒沉默不语。

  “只要订亲的事一传开,世人会如何评说,皆在我预料之中。我虽无惧,却是十分介意。故而,你我虽为夫妻,还是分清些的好。”这些话更令若舒意外。

  秦道川此时的困境,事后他说起过。若舒突然想要看看,如若自己不参与,会是另一种怎样的景象。

  “好,就依你。”收回包袱时,眼光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脸上。

  秦道川从怀里抽出她写的退亲文书,慢慢展开,“你的字倒是令我有些意外,要练成这样,没有四五年的功夫怕是难以做到。只是,文字的功底尚欠了些,像这种形同契约的文书,自有它的章法,糊弄不得。”

  若舒不服气地说道:“说清楚不就行了,那么咬文嚼字做什么?”

  “按本朝律法,能退亲的只有三人,卢夫人已仙去,你尚未成年,这事你说了不算。”秦道川说得坦然,但若舒却听出了得意。

  “秦道川,你想以势压人?”若舒脸色都变了,她并不是十二岁不谙世事的若舒,秦道川说得确实不假。

  “我在与你说理。还有,成亲之前,你当称呼我将军,成亲之后,另当别论。”秦道川好整以暇地望着有些气急败坏的若舒,“连名带姓,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出口。”

  番外(六)

  “你若觉得吃亏,也可直呼我的名讳。”若舒回怼道。

  秦道川望着她,有些懊悔不该逞口舌之快,现在就算自己以何种方式说出祖母的嘱咐,都显得诚意不够。

  若舒回想着当初,秦道川并没有来,是国公府老夫人派了得力的妈妈前来游说的。按道理,秦道川接下来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可惜她等来等去,都是秦道川被她回怼之后的沉默。

  “帐房还有事,我就不作陪了。我坦诚助你,既然你多心,我也不必枉做好人。”说完收拢桌面上的包袱,准备起身离开。

  “还有一事。”秦道川叫住了她,若舒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等着他开口,“祖母之意,怕你无人照拂,想将婚期提前。我看青州各位长辈都极为妥当,况且每年秋季我都需去北地巡防,要到年关才能返回,若有战事,就算不准归期了。故而,我觉得你暂时留在青州,你我如期成婚,比较妥当。”

  若舒没等来预料之中的话,反而听到了他的借故推托。“都说了退亲了。你不过是想要些体面罢了,就依你前次所言,做休书写吧。”

  “你是想将婚期提前?”秦道川按着自己的理解,回问道。

  “秦道川,你别脸上贴金了,上赶着想嫁你的,不是我。”若舒偏头不去看他。

  “除了退亲,你还想怎样?若我能做到,定然满足你。”秦道川决定不再顺着她的思路,不然又会被带沟里去。

  “为何定要娶我?千万别说看上了我的人品。”若舒意有所指地说道。

  “自然无人会喜欢嚣张跋扈,若你再平和些,日后相处,也会融洽些。”秦道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反正你还能再娶令自己中意的,是么?”若舒讥讽道。

  秦道川正色看她,“秦家不纳妾,就算没有子嗣也会从族中过继。”

  “秦道川,人生苦短,何必做个苦行僧。”若舒又开始说着不合时宜的话。

  秦道川挑眉,“称呼我为将军,免得被人听到了,说你不懂礼数。”见若舒依旧偏着头,发现她侧颜居然比正面好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越发显得眉眼生动。

  “我不能说自己喜欢蛮不讲理的,但寡淡如水,毫无生气的,我确实不喜欢。”被若舒的眉眼撩动,秦道川终于说出了平时从未说过的话。

  这话果然奏效,若舒听了,明显有了反应,“可我却不喜欢你这样的。”

  “不喜欢?数百里路,大着胆子一个人跑来骂我。”有些事开不得张,一旦开了口子,后面的话就再也挡不住。

  终于轮到若舒哑然,“是你自己不检点,招出来的是非。”

  “说明你外祖母有眼光,知道为你挑个出色的夫婿。”虽说是自己挑得头,可若舒却受不了别人如此回击,“秦道川,你的礼数呢?”

  秦道川轻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若不想我日后总跟你这样说话,你就得好好反省反省对我的态度。”

  “这样做夫妻,你觉得有意思么?”若舒顿时没了兴致。

  “自然不是最好,不过总比貌合神离要好。”秦道川反而越说越来劲,似乎刚刚起了兴致。

  “可我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你。”若舒话说得极轻,秦道川并未听清,“你好好想想,何时成亲,你说了算。于我而言,皆可。”完了还添了一句,“反正要等你及笄才能圆房。”

  若舒回望着他,在秦道川一如既往地坦然之后,仿佛又添了些别的。正是因为这些别的意味,让若舒平气和缓了下来。

  “军屯危机,你打算如何渡过?”回复平静之后,若舒又变成了从前的若舒——青州东家,掌管着若大的家业,运筹自如。

  秦道川努力让自己适应她的跳脱,不讲理的时候确实像个顽劣的孩童,这时候又像个久经世事的智者。

  斟酌之后,如实回道:“暂时确实没有寻到解决之道,国公府不过空有虚名,朝廷拨给北地的军饷也时有克扣,就连我风光回京,封赏也不多。”

  “那你还将我的好意退回?”若舒直接问道。

  秦道川说道:“我若拿了你的好处,日后还能抬得起头么?再说,虽然祖母是有此意,但我并不打算借此来解军屯之危。”

  “说来说去,不还是没有好办法么?”若舒说道。

  “实不相瞒,现在我只盼着军屯那边年景好些,马场多产些崽,来年能卖个好价钱。再多开垦些荒地,尽快种上作物,能换回些粮食。”秦道川紧蹙着眉头,可见此事确实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也只能勉强应付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我借你一万两吧,年息按银楼的同期计算。”若舒做为过来人,实在不忍秦道川在这种小事上愁肠百结。

  “我暂时想不到好的办法,拿了银子也用不到刀刃上。”秦道川说道。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虽说有些违反律法,但军屯中最不缺的就是孔武有力之人。你何不暗地里做个镖行,南来北往的货运,只要价格公道,行事稳妥,应当不愁生意。”若舒建议道。

  秦道川沉默了,虽说上至右相,下至普通的小吏,皆有私下的生意,但军屯不同于私兵,尽管朝廷不管不顾,但若是被人知晓擅自乱出,四处游走,恐怕会招人口舌。

  见秦道川依旧拿不定主意,若舒又说道:“其实不一定要编内的,只要行走官道,少走夜路,也没什么山贼匪寇。那些因伤或因年长脱了兵籍的,运些寻常的货物,应该不会有事。”

  秦道川说道:“秦家世代从军,从未参与过这行,不知该从何下手。”

  若舒说道:“我与三爷说说,要他匀些货物出来,你先入行。”

  秦道川起身,走到窗前,沉思良久。若舒则静静地等着他,当初秦道川虽然入行手段龌龊了些,但镖行做事倒是一直妥妥当当,几乎没出过错。

  “好,你先引荐,由我自己去跟三爷说。”因为有了新的期望,秦道川眼中神采都不一样了。

  番外(七)

  若舒也没闲着,既然上天要她重活一次,她便好好再活一次。

  没了秦道川的强迫,她依旧将佳飨会馆开了起来,依旧请了卢二爷当掌柜。

  银楼也是,望着卢二爷和卢三爷异样的眼光,若舒毫不介意,也不过多解释,只是按部就班地吩咐着。

  忙忙碌碌,时间过了半年,会馆和银楼都步入了正轨,若舒也终于得以休息。

  秦道川也如前次一样,去了北地应战,到时又会大胜而归,风光无限。只是这次再没有贺诗卿参和其中,令若舒堵心。

  若舒得空时,常常会独自一人前往后山,那里自然荒草丛生,既没有暗卫的驻地,也没有杜若远的坟茔。她打算重建一个没有杜若远的暗卫,因为他该过上另一种更为幸福的日子。

  借着巡店的幌子,若舒终于来到了杜若远的家乡——东郡莱州。此时还没有虫灾,更没有比虫灾更可怕的乱民。

  若舒看到杜若远的时候,他正在家门口独自算计着树上的鸟窝。爬到树上成功掏到鸟蛋后,注意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娃已经盯了自己好久。利落地滑下树,大方地上前来问道:“小丫头,你找谁?”

  若舒看着与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杜若远,此时的他明亮俊朗,眼中不带一丝愁绪,十足的少年公子,还是比较顽皮的那种。

  “我找你。”若舒坦然答道。

  “找我,何事?”杜若远问道。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千万要记清楚了。虫灾发生时——”若舒说到这,就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接着口中一甜,听到杜若远一声惊呼,“你吐血啦!”而后跑得不见踪影。

  若舒赶紧用丝巾捂住嘴,有些明白为何会如此,所谓天机不可泄露,自己刚才说得太直白了。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杜若远拉扯着一位成年男子跑了过来,“父亲,就是她,刚才吐血啦!”

  若舒擦去嘴角的渗血,杜若远父亲与他并不相像,只是身形与他成年之后十分相似。“小丫头,你一个人么?”虽是被儿子强行拉扯来的,杜若远父亲仍旧关切地问道。

  若舒望着杜若远依旧牵着父亲衣袖的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让他渡过此劫。“我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他。所以,有些事要与他说。”

  与儿子同龄的少女说着老神在在的话,杜若远父亲微微皱了皱眉,“既如此,你就在这说吧。”

  若舒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与他一个人说。”说完,望着杜若远,“只走几步,我不是拐子。”

  这话却令杜若远笑了起来,“你要听么?”若舒接着问道。

  杜若远松开了抓住父亲衣袖的手,“父亲,你在这看着我。”

  得到父亲的首肯之后,才犹犹豫豫地跟在若舒身后。若舒果真只走了几步,而后轻声说道:“我说慢些,你一定记牢。灾害来时,什么最重要?”

  杜若远虽然奇怪,却还是回答了,“人和财。”

  若舒哑然,这样的杜若远确实令他挺意外的。低头想了一会,决定直白一点,“灾害来时,人最重要,记住千万别螳臂挡车,带够粮食,躲到山里。没什么比家人活着更重要,我说的你记住了么?”

  杜若远点了点头,但仍旧狐疑地看着她,“到时你就会明白了,不要妄想救太多人,希望你能逆天改命,我也一样。”

  说完,朝着他笑了笑,前次那个苦了一世的杜若远,就该像现在这样,少不更事地过一辈子。

  望着若舒远去的马车,杜若远扯低父亲,忙不叠地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字不少地说了出来。“看来她没有恶意,我们姑且信之吧。”

  交代完杜若远,若舒坐在马车上,却忐忑了起来,为何自己提起贺诗卿多次,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最后只能安慰自己,那场惨绝人寰的灾乱,令东郡十屋九空,自己说得太明白,自然会乱了天道。若舒回头,已经不见了杜若远家的宅院,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希望自己的提前点醒,能挽救他于水火,至于阻止这场灾祸,已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

  没了杜若远跟随,若舒开始在暗卫成立与否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决定稍缓一步,毕竟与秦道川坦诚以待之后,银楼之事也并未瞒着他。未来的日子还长,不必太过心急。

  秦道川兴冲冲去组建镖行之后,再没来过青州。可是时不时会有信来,将自己的行踪交代得明明白白。说自己除了宫宴推托不掉,其余但凡有女眷的宴请一律推托了。最后居然还会添上一句,既便是宫宴,他也从不离席,故而自己大可以放心,不必再胡思乱想。

  信的抬头,他用的是卢氏若舒台鉴,看惯了被他称呼为若舒吾妻亲览,倒是略有些不习惯。

  虫灾如约而至,若舒虽然还想再去看看杜若远,可惜三爷死也不肯让她再出青州。

  好不容易熬到莱州沦陷,惨状同前次一般,没有丝毫改变,若舒更焦心了,她印象里,杜若远口中的父亲是一位乐善好施的武人,如若他听信了自己的话,必然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同乡渡过难关。如今仍旧这样,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终于盼到九皇子平息了东郡的民乱。若舒就拜托东郡的掌柜前去打听杜若远家的情况,在得知他们全家只是散尽了家财,损毁了房屋,一家四口一个不少之后,若舒终于松了口气。

  她不是圣人,也没有天大的能耐,只能救些于自己有恩,又被自己亏欠过的人。

  婚期也渐渐接近,秦道川亲自到青州迎娶,年近二十方才成亲的他,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兰姨领着兰萱兰芷她们,谨守礼仪,一路上除了晚上休息,从不肯让她揭开红盖头。

  若舒不知道,秦道川骑马走在自己的喜轿前头,前后皆是望不到尽头的陪嫁是种什么样的心境。但拜堂行礼时他走得极慢,生怕自己会跟不上步伐,令若舒十分受用。

  而后洞房,被秦道川挑开盖头的那一刻,若舒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欣喜和紧张,这是自己从没见过的。尤其是喝交杯酒时,他为了将就自己的身高,几乎俯首称臣的模样更令若舒忍俊不禁。

  喜娘为他们结发时,若舒主动扯出同一处的头发,心中有几分惋惜,秦道川的头发是他事先就剪好了的,自己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剪的,不然,一般无二,岂不更好。

  礼成之后,秦道川出去敬酒,很快就回来了,并未让她久等。

  没有外人的干扰,他看向自己的眼光多了些放肆,虽然初初搂住自己的时候没有前次那般的炙热,却多了些温柔,若舒知道,她无数次的不甘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真好,真的,一切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