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曦光破云而出,洒在了屋脊上,而后缓缓流下,汇成满地金色的光辉。
棠棠坐在铺了软垫的小凳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铜镜里有些苍白清瘦的姑娘,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有几分陌生。
爹爹说,姑娘家不必过于追求纤瘦。
所以,她并不属于那种清瘦美人,反而脸颊上带了肉。
如今,竟瘦成了这样。
身后的兰叶看着她愣愣的,笑着,“姑娘这样也是极美的。”
她这话也没作假,她进宫也有十年了,什么娘娘王妃也见了许多,可眼前的这位却并不逊色,不说容貌,光是那身段就让人眼热,玲珑有致,腰细腿长,触手丝滑,听说是个乡下姑娘,也不知怎得长成了这番模样,难怪殿下这般哄着。
棠棠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情,今日她们活泼了些,总算不像前些日子战战兢兢,不同她说话的模样了。
“你们殿下成婚了么?”她看着兰叶往她鬓边比划着一根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摇了摇头。
这还是姑娘第一次主动问起殿下,兰叶有些开心地摇了摇头,“殿下并未成婚,就是伺候的人也是没有的,姑娘……是第一个。”
说着,她有些脸红,毕竟还是未成婚的姑娘。
棠棠有些惊讶,可也只是惊讶。
倒是一旁的兰芽若有所思,殿下虽然极其看重这位姑娘,可却从未在长宁殿过夜的,难道两人并未……
她看了一眼棠棠,虽有些忧郁憔悴,脸上却仍是一副天真少女的模样。
“殿下待姑娘是极好的。”想着,她突然对棠棠说道。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和后怕。
姑娘似乎并不喜欢殿下,她这般说,也不知会不会得罪她。
棠棠苦笑,她并不需要他这般好。
“太子。”昶王一出了太和殿,见着前面的季宴淮,连忙叫道。
季宴淮正和吏部尚书葛仲说着话,就听见身后的喊声,神色如常。
“殿下……”
葛仲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季宴淮,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黄升升河东道刺史,原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谁知太子殿下横插一手,还未等来昶王,这位太子倒先找到他了,明里暗里敲打了他一番。
季宴淮唇角微微扬起,笑得意味不明。
不过春日,葛仲额角的汗都要滴下来了,“殿下……”
他又求饶地叫了一声。
季宴淮这才点头,“葛尚书自便吧。”
葛仲连忙告退,转身之后,拿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季宴淮并未停下,而是长腿一迈,走得更快了些。
“太子!”
昶王咬牙,提高了声音。
下朝的官员见着两人碰面,都悄悄加快了步伐,朝中有谁不知道,这昶王与太子殿下私下里一向不和。
声音这般大,恐怕连殿外候着的王海都能听见了。
“三弟叫我?”
季宴淮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他,漂亮的脸上当真带着疑惑。
“是。”昶王看得牙根发痒,“臣弟叫了太子许久,怎么太子还越走越快了,难道是臣弟得罪了太子?”
黄升是他好不容易笼络的官员,就被他这么一句话就给打回了原形,不但没升成河东道刺史,还被父皇斥责。
“听说前些日子,三弟去了飞仙阁?”他突然没头没脑问道。
昶王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这飞仙阁虽听着雅趣,可却是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难道他是想在父皇面前告状?
不等他想明白,季宴淮又道,“那想来三弟便能明白了。”
“明白什么?”昶王警惕地盯着他。
季宴淮轻声一笑,“站在高处,自然是看不见也听不见底下的人喊声的。”
……
昶王气得脸色发红,季宴淮这话,既挖苦了他的身高,又嘲笑了他的身份。
虽然这是事实。
季宴淮欣赏了他气急败坏的表情一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昶王……”
福喜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昶王,心中默默补上后面的几个字,还真是又坏又蠢。
若不是淑妃,怕是早就被殿下捉住把柄了。
今日的长宁殿,似乎有些不同。
他在门外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阻止了要行礼的人,悄悄走了进去。
榻上的女孩儿今日穿着素色对襟小衫,莲红荔枝纹高腰襦裙,束得腰纤纤一握,耳边一对珍珠耳坠让她耳廓如染了一点胭脂的小月亮。
嘴角噙着一抹明快的笑意。
兰枝最先看到站在门边的季宴淮,慌忙收了脸上的笑,跪了下去,“殿下。”
其他人也纷纷跪了下去。
刚刚欢愉的氛围消失殆尽。
他扯了扯嘴角,抬脚走了进去,“在笑什么呢?”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棠棠能回答,谁知,她淡淡道,“兰叶在给我讲幼时的趣事。”
虽没甚表情,可他还是十分开心,“赏。”
瞥见福喜的眼神,兰叶慌忙跪下,“谢殿下,又机敏地加了一句,“谢姑娘。”
两人其实每次待在一处,并没有多少话可讲,棠棠百无聊奈地看向窗外。
红花绿叶,春意浓。
“我能出去走走么?”她突然转头问道。
季宴淮想起她昨日说的话,并未立即答应,棠棠如今还想着桐花村,今日是出了门,以后还要出长宁殿,是不是最后就离开了京城,回了桐花村?
瞥见他的眼神,棠棠便知道了答案。
可想着今天早晨兰叶她们的话,她还是没有放弃,“你陪我出去,可以么?”
眼神希冀,两人的视线宛若蜻蜓点水似的触碰。
他想看清她眼中的情绪,她长睫一垂,便又遮住自己的眼神。
“嗯。”他道。
刚一答应,便有些后悔。
棠棠瞥见他微绷的唇角,心中一跳,连忙下了榻,站起身看他。
季宴淮与她可怜的眼神对视一瞬,终于牵着她的手出了门。
再加些守卫就是了。
瞧着她微微勾起的唇角,他想到。
廊檐下,竹帘或卷或散,一旁的假山怪石上饰以珍草灵花,流水从中穿过,又缓缓流向湖中,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旁,种着的花像一只只红灯笼似的,还垂着黄色的花蕊,丛丛牡丹娇艳欲滴,争相竞放。
棠棠身子还有些虚弱,不过是走了一段路,便有些微喘。
“就在这里坐会儿。”季宴淮道。
身后的宫女便手脚麻利地在棠棠身后垫了一个软垫。
“上山采药时都是席地而坐的,如今坐在水榭里,竟还要垫一个软垫。”棠棠觉得好笑,心中的愤懑让她忘了此刻要与他虚与委蛇。
季宴淮抿着唇不说话。
“季宴淮,你觉得,我适合这里么?”棠棠转身看他,眼睛明亮如星。
“你还要说这些?”季宴淮恼火。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将所有的东西都呈给了她,为何她还总是想着回去,回那个偏僻破烂的小村子!
“我为什么不说,你带我来这里问过我么?!我被你打晕带来这里,你有考虑过我么?!”棠棠莫名变得很激动,她不过是出那个房门都要得到他的首肯,凭什么?
“棠棠……”他有些无奈地上前,想要拉她的手。
可棠棠此时又委屈又憋屈,只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哪里还有理智,见他过来,下意识地就朝他的脸招呼过去。
“啪!”
一声脆响。
水榭里安静了一瞬,福喜连忙跪了下去,其他人也纷纷反应了过来,战战兢兢地跪成一团。
季宴淮却咬牙与她倔强的眼睛对视一瞬,骤然捏住了她的脸颊,“你就这么想回去?”
脸颊生疼,她仍是盯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季宴淮甩袖愤然而去。
棠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另一头,耸了耸鼻子。
福喜已经跟着他走了,底下还跪着长宁殿的人。
“起来吧。”她蔫蔫地说道。
“姑娘,您怎么能打殿下。”兰芽起身,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声责怪。
棠棠抿了抿唇,她没想打他的,只是当时实在太生气了,谁知道季宴淮也没躲。
可这话她也没说出口,就算今日她不是故意的,也是犯了极大的错,要是季宴淮一生气将她砍头了可怎么办?
午时的饭是她一人用的,虽说不合时宜,可她今日胃口的确好了些。
连着几日,季宴淮都没来长宁殿。
可外面的守卫也不再那般强硬,她现在能在周围转转了。
四月中旬,天气渐热,夜里却还是寒凉。
昨日棠棠在外面待得晚了些,回来就有些咳嗽,到了第二日早晨,更是浑身发软,额头发烫。
吓得兰叶急忙给长信殿递了消息。
不一会儿,唐初瑞便提着药箱苦哈哈地来了长宁殿。
“唐大夫。”兰叶引着唐初瑞进了里屋。
隔着纱帐,他不敢多瞧,只替棠棠把脉时,觉得她消瘦了不少。
“是风寒。”他道,“等会儿我给姑娘抓两幅药,你拿回来煎了,吃两日就没事了。”
兰叶连忙称是。
唐初瑞又赶回了长信殿。
“怎么这么慢?”季宴淮皱眉。
抬起袖子擦汗的唐初瑞:……
刚刚被揪来长信殿的时候,他看见殿下焦急的神色,便知道要早点回来,谁知他这般迅速,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竟还被嫌弃。
“怎么样?”季宴淮不满地看他,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这点眼色都没有。
唐初瑞道,“姑娘只是风寒,吃两副药就好了。”
这话他已经说第二遍了。
那位姑娘不过是得了风寒罢了,春日姑娘家爱美,衣衫薄,受了凉,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一个两个的,急得跟什么似的。
“嗯,你明日再去看看。”季宴淮道。
唐初瑞:……
他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可这话他不敢对着季宴淮说,只每日兢兢业业往长宁殿跑着。
御花园。
季宴淮已经好几日没见棠棠,想着唐初瑞说她的病已经好了,便想着今日过去看看。
突然瞥见前面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站住!”他喝到。
被他一叫,那纤细的身影一顿,拎着裙角就要跑。
季宴淮大步朝前,不过几步便拎住了她的领子,“柔静。”
柔静公主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太子哥哥。”
柔静是静妃所生,静妃这人表面虽柔顺温和,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宫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得罪,虽不与谁交好,却也不与谁交恶。
幼时,他被皇后苛待,也是她悄悄让柔静时常带些药和吃食。
所以,柔静和他的关系便比其他人亲近些。
“跑什么呢?”季宴淮瞧着她心虚的小脸,问道。
“没有,我没听见。”柔静话一出口,便懊恼地咬了咬唇。
季宴淮一笑,“身后藏着什么?”
柔静连忙将背后的东西藏好,故作轻松,“没,没什么呀?”
季宴淮却不信她,只漫不经心说道,“顾煜每日无所事事,明日我就向父皇提议,让他去军中历练历练,也不辱没他父亲镇远大将军的威名。”
柔静便乖乖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太子哥哥,你别告诉父皇。”
季宴淮看着她手中巧致的小东西一挑眉。
这东西倒别致有趣,木板上放置着小茅草屋,还有各色花草树木,竟还如同小院子一般,撒着一层薄薄的土。
“这是民间的小玩意儿,名为谷板,土层下面是粟种,只要每日浇些水便会发芽了。”柔静见他似乎对这个东西感兴趣,连忙说道。
只要太子哥哥不告诉父皇,她可以将这个谷板送……
“柔静,把这个送给我吧。”季宴淮看她。
……
看着季宴淮的背影,柔静有些后悔地绞着手指,顾煜也不是时常能来宫里的,等下次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春日的阳光总是慵懒得不如人意,轻轻落在花上,飘在水上,藏在树叶里,就是不让人感受到暖意。
季宴淮此刻也是觉得如此。
站在长宁殿外,听着棠棠明快的笑声,似乎他不在的时候,她总是这般开心,他还以为,是长宁殿让她不开心,原来竟是他让她不开心。
拿着谷板的手捏紧了些,似有碎土落进他的手中,他皱着眉头扔给了一旁的小太监。
福喜瞧着,心中一顿,连忙高声呼道,“太子殿下到。”
里面瞬间静了下来。
他嘴角莫名地勾着,走了进去。
“太子殿下。”里面跪了一众人,包括棠棠。
“唐初瑞,去外面跪着。”他冷冷道。
“是,殿下。”唐初瑞冷汗泠泠,刚刚听见福喜公公的声音,他便知道,今日是逃不过了,索性也只是跪着。
“等一下。”棠棠起身看他。
她不过是向唐大夫请教了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难道这也不行么?
“去跪着!”季宴淮紧紧盯着她,话却是朝着唐初瑞的。
棠棠看着他垂在一旁的手,青筋暴起,自知不能再惹怒他。
只能看着唐初瑞提着药箱出去了。
“怎么,这就心疼了?”季宴淮逼近她,捏着她的脸颊问道。
她偏过头,有些疲惫,“我不过……”
话还未说完,便被季宴淮强硬地掰过脸,与他对视。
她脸颊被他捏成一团,红唇也微微嘟起,有几分滑稽可爱,偏偏两人都一副恨不得吃了对方的表情。
棠棠是恨不得吃了他。
季宴淮是想吃了她。
“下去!”他冷声道。
“啊!”
宫女们堪堪走到门外,就听棠棠一声惊呼,脸色通红,连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轻手轻脚地将帘子放了下来。
身下是浅色的锦被,胭脂色从耳际蔓延开来,瞬间遍布她全身,连露出的一节脖子都透着淡淡的粉色。
不过是亲了一下她的耳朵,便如春雨里的海棠花,轻微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她竟是这般敏感。
“季宴淮,你滚开!”棠棠伸出手推他的胸膛。
丝滑宽大的袖子落了下去,嫩藕似的手臂抵在他暗色的衣服上,如藏在雪里的桃花瓣,又白又粉。
她手触碰的地方似乎燃起了一点火星,然后如遇到了野草一般,被她散发出的阵阵香风一吹,瞬间以不可挡之势迅速蔓延他的全身。
他眼下的红痣像是要滴下血来,将棠棠的双手用大掌牢牢锁在头顶,冰凉的唇慢慢靠近......
皱巴巴的小毯从榻上落下一角,晃晃悠悠挂在半空。
“嘶!”
季宴淮吃痛,松开了她的唇,下意识摸了摸被咬的地方,拿下来一看,指腹上沾了血,
榻上的棠棠更是糟糕,发髻散乱,小衫大敞,小脸通红,泪眼朦胧,就像一朵刚刚经历了风雨的牡丹花。
她看着眼神幽幽的季宴淮,扬起巴掌用尽全力就扇了过去。
可惜,季宴淮早有准备,一把就攥住了她细细的手腕,他突然想起那日他握住的脚腕,也是这般温热滑腻。
似乎,还缺些什么……
他正想着,棠棠另一只手又扇了过来,这回只来得及偏头,指甲从下颌划过去,可惜兰芽昨日刚刚给她修过指甲,只留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你为什么不继续了?”棠棠看他。
“棠棠想要?”他又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鼻尖,声音暧昧。
棠棠别过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只要你放我回去。”
季宴淮虽没吃到肉,可也喝了肉汤,心情大好,并未和她计较。
看着她一瞬,眸色幽深,轻笑一声。
他起身坐好,然后将她拉起来,想要抱在怀中,眼见棠棠就要挣开,他慢悠悠道,“只要你听话,我就送你回桐花村。”
棠棠盯着他含笑的眼眸,她从未觉得季宴淮喜欢她到非她不可,只是他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她越表现的不愿意他就越不放她离开。
只要她如其他人一般顺从他,他可能就觉得无趣了。
看着她探究的眼神,季宴淮用手指轻轻按了按她有些红肿的唇瓣,“不骗你。”
棠棠便没再挣扎,由着他将自己拥入怀中,背后是他滚烫的胸膛。
看着她粉红的耳垂,又忍不住轻轻咬住。
棠棠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棠棠乖,别动。”
季宴淮的声音暗哑,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