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琅嬛韶光>第20章

  纪飞辛见女儿高兴,不禁在想自己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凝烟在的时候,自己总是没时间陪她风花雪月,明明手牵着手散步,自己却还在想着城防,凝烟问他,喜欢西街的酒楼还是东街的酒楼?他说东街的,凝烟问他,东街的酒楼有什么好?他说,东街的酒楼离城门口近,既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城门的异常,还可以在高处安排上弓箭手,做巷战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自己终于有了时间,凝烟却不在了,无论再做多少努力,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在还要累得女儿为自己担心。

  收了学生,纪飞辛推说乏了,回房整理凝烟旧物,翻着一本本札记,一幅幅画,一首首诗词,纪飞辛忍不住哽咽,低声开口喃喃唤着“凝烟”。

  对着凝烟的画像,研磨悬笔一遍遍临摹: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纪飞辛写得愈加悲切,泪流不止,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凝烟的音容笑貌,耳里仿佛听到一声声深情的呼唤,“阿辛,阿辛……”,以后再没人叫阿辛了。

  泪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手也抖得拿不住笔,多么想回到那次争吵时,抱一抱她,认真地道歉,多么想回到那年生辰,再吃一碗她做的长寿面,顺便赞美她的厨艺,多么想回到那次战败后,像孩子一样窝在她的怀里,……

  世间百味,唯剩苦楚。

  丢开了笔,随手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流泪。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翌日清晨照常起床练拳,沐浴,似乎眼睛也未红肿,锦秋未觉有异,仍像往常一样絮叨着这一天的计划,纪飞辛也像每一个清晨那样听着,似乎昨晚的一场悼念并未发生过。

  纪飞辛忍不住想,自己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尚且时不时偷偷流泪,那秋儿呢?想起凝烟离开时她那撕心裂肺的样子,在他不知道的夜里,秋儿是否也心如刀绞,痛彻骨髓,他不敢再想,飞快地眨眨眼,低头喝了一口汤,或许是热汽熏了他的眼睛,眼泪到底还是流了下来,趁着锦秋吩咐厨娘的当儿,纪飞辛飞快揩去了眼泪。

  锦秋想起昨日听小川说响水街新开了一家乳酪店,有新鲜牛乳,羊乳,早上喝一碗杏仁乳酪,可美容健身,便吩咐给了厨娘。

  郡王府宅里,并没有这一番隐瞒猜忌,周逸川一边在仆人的服侍下用早膳,一边听王东的汇报。

  四样点心无甚新意:灯芯糕,梅花饼,萝卜糕,玫瑰酥;四样主食也略显单薄:鲍鱼盏,佛手羹,灌汤包,翡翠虾饺;四样配菜:耗油仔鸡,盐水里脊,首乌鸡丁,鲜蘑菜心;当中一碗冬笋素汤。

  王东看着主子的衣食用度一日比一日随意,说正事前忍不住说了另一件事。

  蔻卿

  

  王东禀道:“主子,城南有两处良田,另有几处庄子收成不错,小的已经自作主张买下了,请主子过目。”

  周逸川心里简直倒吸一口气,早餐都没胃口吃了,无端端买什么良田庄子啊,周围都快买完了,钱庄里数不清的银钱,王府库房里的古玩字画不知积了几年灰,产业多的记不住,还嫌管不过来吗?怎么就不能清闲点?

  虽然没见到主子赞赏的表情,王东也不气馁,继续禀道:“小的已查明,小和露真是心思单纯,她娘亲可没有她说的这么好,据街坊邻居说,那恶婆娘从来就偏疼儿子,对这女儿是一眼不愿多看,连打骂都嫌费力气,上次家中走水后,大家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男人的外室,大太太容不下她,留了小儿子,把这母女赶出来了,大家族的主母想整治个孤儿寡母简直再容易不过,那婆娘看势头不对,扔下和露,换了个地方,又傍上了个富家公子,仍是做人外室,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海棠般娇艳又勾人,又够心狠手辣,颇有手段,现下的日子更是滋润,……”

  周逸川清咳了两声,示意王东停下,仆人还以为耗油仔鸡不合口味,示意外面的丫鬟端了陈皮金橘茶来。

  周逸川无可无不可地喝了茶,虽然他并不想喝茶,上位者的痛苦在于,有时候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解读出许多含义,所以他宁愿跑出来清净,想想龙椅上那位,奴仆成群,美婢环绕,十几二十万奴仆伺候,可曾有半点自由,连想说的想做的,都不敢自由表现出来。

  这样一想,宽慰多了,又喝了一杯茶,虽然以后可能日日都会看见这茶了,但是管他呢,反正喝与不喝也没什么所谓。

  叫人包了两块茶饼,去铺子里上工了。

  想到纪小姐昨日的问题,周逸川忍不住想:《通鉴》有什么好看,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司马光的诗明明写得更好。

  这日无事,一时也没顾客上门,周逸川索性叫来和露试探一番:“和露,听闻你如今拜了师父,正式开始读书习字了?”

  和露郑重点头,虽然她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但自小多思多虑,较同龄人要稳重聪颖得多,这对锦秋来讲是好事,但在周逸川眼里就有古怪了,继续问道:“可学了些什么呢?”

  和露最近在认字,她的劲头很足,仿佛泥鳅钻泥沼一般,拼命的汲取知识,听到考校,十分认真回答:“和露学了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师父说,初就是开始,善就是擅长,比如多谋善断,就是擅长做决断,故而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一个人刚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都通晓的,所以和露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做好的。”

  周逸川听的目瞪口呆,虽常自负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说“人之初,性本善”是这样的意思,忍不住开口赞道:“果然是人外有人啊!”

  锦秋不敢笑出声来,忍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听到周逸川认真的回应,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问周逸川道:“小川,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周逸川旁观者清,纪将军教,和露学,都是为了锦秋开心,锦秋开心了,他俩也就开心了,至于教得如何,学得如何,不重要。但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之道——隐瞒,猜忌,欺骗,演戏。

  皇宫里,王府里,每天都在上演着这些东西,但周逸川是第一次发现,这些隐瞒与欺骗竟然也可以带来幸福,甚至是爱,幸福是什么?爱是什么?他说不清,但朦朦胧胧中似乎能感觉到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顺口答道:“内有贤父,外有严师,是福气!”

  锦秋见他突然就沉了脸,猜测他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内无父兄,外无师友,在他眼里,三字经怎解又有何关系,这份温情便是世间难得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锦秋其实已经把小川当作了家人,他细心周到,学识渊博,见解独到,又兼清俊雅致,若不是年幼失怙,也许安清县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就不是段南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