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气质的饱嗝从嘴里冒出来,虽然不雅,在韩惟看来,正迎合了祁然率真不拘的秉性,倒也没觉得粗鄙,然而成玉的脸色却是大变。

  一手抚上祁然的脊背顺气,两眼却霎时灿亮起来,紧紧盯上韩惟。

  视线甫一接触,韩惟就被那眼神间的看不出情绪的专注震慑,不由自主的凝神戒备起来。

  祁然好不容易顺过气,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势均力敌的男人“情意绵绵”的眼神对恃,“扑哧——”一笑。

  “水,水给我!”强忍着笑意接过成玉递来的水,祁然在两人的注视下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两指捏住鼻翼,端起水杯,全倒进嘴里。

  韩惟张口结舌,成玉急道:“祁然——”

  话没说完,“噎死我了!”

  可怜兮兮的小脸,眼角两滴晶莹的水滴,眨动着忽闪流光溢彩的色泽。

  “有你这么喝水的吗?”又气又心疼,成玉不假思索的出口责备。

  祁然苦着脸,仰起头,露出被自己捏的红彤彤的鼻头,“喝水当然没有。不过治这个打嗝……这办法最有效!”说道后面,又压不住得意,眉飞色舞起来。

  眼角余光瞄到傻眼的韩惟已经放下碗筷,“让惟惟见笑了!”眼底神采可没有一点自觉的失礼。

  回过神来的韩惟脸颊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发热,他多年在外,潜形匿迹的为雷轩羿支撑一个玉楼王室监控外的财库,言行经验,无一不是老练成精。无论精明平庸,阅人何止百万,什么时候这样着于行迹过?撞上这名动天下的玄家异宝,明明只是个半大孩子,却教他接二连三的将心底情绪真实呈现,这种不需要时刻伪装的感觉,虽然舒适,直觉上却总感到一些不对劲!

  然而,顺应心底的警示,要摆出虚饰的面具面对这张率真纯粹的小脸,不知怎的,韩惟总会泛出无能为力的感觉。

  就象刚刚在祁然房门外,一句由别人说来刺耳万分的话,合上那精致的眉宇,就只剩了单纯撒娇意味的亲昵,有点突兀,但更多的感受却是——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

  “没有,玄公子爽朗率真,尽管将这当是自己家就好,不用拘束!”

  “这场雨,没有个三五天好像停不下来吧!”祁然没接韩惟的话道谢,突兀的将话题转向外面的天气,一双明媚的大眼,扫了一样窗外苍茫的空虚处,雾蒙蒙的苍白,让不远处的院墙朦胧在水汽间,十几丈的距离,却能让人迷醉出空旷无际的错觉。

  韩惟愕然,这是他心里盘算好要说的话题,被祁然提出来当然好,但是哪不对呢?

  “呃,是啊,秋雨绵绵……,玉楼到了这个季节,总是这个样子的!”尽量用平易的话题回复,一边却开始小心观察祁然的每一个细微眼神和动作,心底的示警虽然没有来由,但经验告诉韩惟,这一刻的祁然绝对不若一直示人的那样单纯了。

  “所以,祁然好像真的要把这里当自己家,安心待上几天了呢!”祁然巧笑,对着韩惟面色不变,眼神却谨慎起来的眸子,“希望惟惟不是客套才好,祁然可是很不客气的人呢!”

  “那就是韩惟的荣幸了!”该说的台词被祁然抢了个全,想着需要大费心思的事却这么简单就得到通过,为什么心里警告的铃声却越来越响?

  “我留下来,是不是惟惟的荣幸,这话还有待商榷,希望惟惟自始自终都能这么想才好!”拍拍手,当前话题告一段落,祁然神色再无刚刚的笑意莹然。

  “惟惟的难题,祁然已经解决了。”

  “我想,现在咱们应该可以说说别的了。例如,轩羿太子这么大材小用的支使惟惟,不会只留下祁然这三五天,尽地主之谊吧?”

  “暴露玄密,却又故意给祁然留下生路。轩羿太子大费周章的目的,是为了分开祁然和赫连洛吧?”

  “比起锦社的收益,楼运的抽成虽丰,可远远不值一个玄密的价——吧!”

  一连串的“吧”轻飘飘的丢过来,韩惟最初还能维持镇静,越到后面却越来越不自在,祁然丢过来的质问一句一句,轻灵诚恳的运气一如初见时给人的稚气天真,连说话的习惯都带着孩子气的话尾,然而每一问,每一句,都直指轩羿太子计划的执行过程,说得分毫不差,如有亲临,韩惟当然不相信祁然会事先得到消息,因为这计划是轩羿太子与他同尔逊密室拟定至今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半天的时间,祁然竟然将这些表面功夫的杂乱事情融会贯通,这孩子,太可怕了!

  直到此刻韩惟才终于发现,自己,竟然被他天真稚气的样子迷惑了。

  祁然浅笑依旧,偎在成玉怀中自在的模样不像正与人针锋相对,更象是闲聊间向情人撒娇。

  谈笑用兵!

  只觉他是孩子,只觉他命运坎坷,只觉他玄密加身怜其无奈,直到此刻,韩惟才发现,自己错的厉害。再回忆祁然一路所说不多的言语,此刻回味起来,那一瞬间的天真娇憨全变了味,调侃,冷讽,嘲弄……无一不尽,一目了然的洞悉下,这一次,被当成猴子一样耍了一路的,竟然是自己!

  成玉自祁然开口之初,就不在插口,抱着祁然的样子,便如整个人也成了椅子的一部分,除了牢牢圈住祁然腰的一双手臂,再无活气。低垂的视线,柔和的落定他怀中人的额头,韩惟后知后觉的发现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问题。成玉当年也不是无名之辈,自己怎么这么愚蠢,竟然人云亦云的相信了那些成玉被男色所惑的传言!这祁然,分明拥有让旁人死心踏地跟随的领袖能力!

  祁然安安静静的偎在成玉怀里,食指抵在鼻翼下轻轻的摩挲着,偶尔碰碰红彤彤的鼻头,漾着纯挚笑意的脸上一派恬淡,全无刚刚揭破他人心事的得意,娴静的象是正与多年故友叙旧中途,彼此停顿下来感怀对方这些年的颠沛流离。

  韩惟此刻的表情,已经不是凌晨初见和餐前待客时的自然,被祁然的外表所惑,那些不设防的轻忽之心褪个干净,剩下的理智足够他将自己武装回行走江湖的睿智冷厉,虽然面上和善未改,祁然却知道现在的韩惟,已经从心里将自己包成一个铁皮粽子了。

  韩惟心里念头飞转。祁然的问题,每一问都直指要害,显见这个年少的男孩心思缜密的非同一般,和这样的人敷衍塞责是一种侮辱,即便真的抵赖,想想祁然这半日所为,自己也未必是对手,恐怕还要徒惹对方反感,再生意气之争。

  可是承认……韩惟不敢,只是昨夜仓促间和太子的几句对方,以及自己的半日举止,就被他看出这许多内情来,韩惟没把握自己再说出什么会让祁然推断出更多!况且,谁又知道祁然说出来这些,他心里还有没有没说出来的?

  自从为雷轩羿效命,韩惟自讨还从没碰到过如此难缠的人物,而这人,偏偏还有这么微妙的身份,得罪不得。

  眼看着冷场的时间够久了,祁然看着韩惟神色不动,眸光却越来越沉坠幽深,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经差不多了,伸伸腰,满不在乎的打个呵欠,“惟惟再好好想想吧,祁然也不求这一时片刻就得到答案,既然轩羿太子盛情要再留祁然几日,未来,咱们还多的是机会!”

  对上韩惟错愕不置信的眸光,祁然一记眼光丢过去,轻佻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