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暮云归>第45章 大漠截杀(3)

  箭矢刺入哈伊的后背,只是他力度不够,角度偏颇,没能正中心脏,而哈伊厚重盔甲的抵挡也削减了一部分冲击力。

  可魏耀放完这一箭,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莫淳说为了让他博取云将军的信任,身上的伤一定要像,没想到这一下手,便是半条命都没了。

  苏和月迅速解决完面前的骑兵,飞快地跑回魏耀身边。

  他紧紧抓住苏和月的手,虚弱地说道:“月儿……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要泄露大将军的行踪……那夜,我听见了,我全部都听见了……”

  “是我这个做夫君的,没能守护好你,连累你受奇耻大辱……今后再也不会了……不会了……”

  “我应了他,只要将一路上大将军的动向传信给他,他便放你一条生路,不会将你下嫁给曼斜那种杂碎!”

  魏耀几乎是含恨将这些话说完,月儿毕生所受的苦楚仿佛数十倍地加注在他骨子里,一面怨恨自己的无能而一面被迫做着不义之事……

  魏耀想,这辈子能有几年与月儿的情爱时光,也算是够了。

  苏和月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终于明白过来始末缘由,“你糊涂啊……曼斜他……”

  尚未等苏和月解释完,哈伊咧着嘴将嵌入血肉的箭矢拔出,跨上烈马,目眦尽裂,径直冲向魏耀和苏和月。

  “你们汉人都是孬种!临阵倒戈,妄想偷袭老子!”

  魏耀见他势要报仇,用尽全部力气推开了身旁的苏和月。

  镶嵌有马蹄铁的马足毫不留情地从魏耀的双腿上碾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顿时划破了山谷之中腾腾的杀气,骨头被碾碎的声响清晰可闻。

  “阿耀!”

  伴随着苏和月痛不欲生的吼叫,哈伊泄愤般再次将马蹄踏在魏耀的双腿之上。

  他故意用银针刺激马匹,烈马乖张的脾性激发出,马蹄乱踏着。

  仅是一瞬,魏耀髌骨之下,血肉模糊,露出的一截连着肉丝的骨头如同被丧于鸟兽口中最后风化为白骨那般恐怖阴森。

  魏耀脸色煞白地晕厥过去。

  见了血,就别想收手。

  哈伊杀红了眼,左手抄起地面上的落刀,电光火石之间已朝云楚岫疾冲而来。

  云楚岫的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之际,他手持长剑,勉强起身。

  其余部众同骑兵也是两败俱伤。

  哈伊左刀耍得并不利落,但招招直冲他的右臂。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许久,哈伊奋力掷出最后一击!

  眼看刀刃就要直劈云楚岫的右臂而下,云影忽而挡在身前,持剑的右臂顺刀而落,重重地落在砂砾之上……

  断口处汩汩流血,多少的布条都止不住。

  云影胞弟将死死钳制住他的骑兵踹翻在地,冲到云影跟前,立时悲痛地喊出声:“哥!”

  云影倒在云楚岫怀中,距离他不远的右臂还留有余温,手中还死死握住那把长剑,红色的剑穗随风摇摆,被扬起的黄沙掩埋。

  云影记得,那是他成为少主的第一任云影时,少主所赠。

  他单膝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说道:“属下生生世世皆为少主的影子,为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少主扶他起来,却说道:“你不是我的影子,是维护云族存在的影子,是大周在暗处尽心竭力保家卫国的影子。”

  当时的他并不懂,但他也觉得不需要理解少主这番话,他只要恪守云族历来的祖训,无论生死,护住少主,便是他毕生的使命与职责。

  “少主……”云影偏头看向只剩肩头的右边,周遭空气中尚残存着血腥味,他苦涩一笑,“属下恐怕再也不能做少主的影子了……”

  无清被云影的忠义之情震撼到。

  幼时,无碌师兄经常将在话本上看到的古来今往忠义故事讲与他听。话本上描述地再绘声绘色,也远不如现场目击更加震慑心灵。

  无清敬佩云影的同时,心中更是愧疚难安。

  倘若最初自己多加几分小心,或许就不会发生来匈奴的种种事件,所有人在凉州城团圆喜乐地过着在边塞的第一个年。

  然而倘若不会成真,触目惊心的现实已然发生。

  云楚岫眼角湿润着,哽咽道:“云影……我对不住你……”

  云影笑笑,此生能得少主自称一个“我”字,已是在心中将他放在了平等的位置,足矣。

  他缓缓地闭上眼,太累了,想要休息……

  云影的头从他怀中滑落,枕在了细沙之上。

  哈伊仰天长笑,笑汉人腻腻歪歪的感情,同时也恨自己没能斩断云楚岫的右臂,倒让一个侍从挡了。

  他狂妄道:“云楚岫!准备好你的右臂!下一个便是你!”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悠扬绵长的口哨声。

  口哨声极具规律,似是在发出某种指令。

  刹那间,方才远去的鸟兽再次聚集,成群结队地复返。

  只不过不似刚才的温和,它们的血红眼珠散射着凶狠的光芒。

  就在要接近哈伊等人时,口哨声倏尔变了节奏,调子急促,鸟兽顿时变得极具攻击力,瞄准哈伊与他的骑兵部队,锋利的尖喙瞬间扯掉其中一位骑兵脸颊的皮肤。

  嚎叫声此起彼伏。

  云楚岫见机说道:“快向后撤退!鸟兽通人性,目标是哈伊!”

  他们远离鸟兽的群攻之地,眼看着骑兵们一个皆一个地倒下,眨眼之间,便被剔成了白骨,同那些无名氏一齐做了鬼魂。

  “死神”的杀戮场景,远比他们听闻的、想象中更加骇人可怖。

  哈伊负隅顽抗,结果只是徒然,他的身躯上遍布血窟窿,情状惨不忍睹。

  感受身体肌肤一寸寸分离自己的痛楚,谁都无法忍受。

  哈伊嘶吼道:“别他娘的磨磨唧唧,给老子一个痛快!”

  与此同时,口哨声忽然停了下来,鸟兽们也停止了攻击行为。

  那人似是成心同哈伊作对,非要看他如何承受切肤之痛而惨烈地死去。

  此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倒是不输莫淳。

  云楚岫一行人不禁重新做好投入战斗的准备。

  只见马背上卑族人服饰逐渐进入他们的视线。

  为首的身材有些臃肿,但也能从精致的五官看出以前应是位俊逸的男子。

  苏和月一眼便认出来者何人,她吃惊道:“曼斜?”

  曼斜下马,恭敬地云楚岫行礼,“救护大周将军来迟,还望恕罪。”

  见他如此谦逊,其余人也放下了一半的戒备心。

  云楚岫曾经听说过现任的卑族首领,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

  他收起剑,客气道:“多谢曼斜首领相救。看来传闻不可当真……”

  曼斜不动声色地笑道:“云小王爷的传闻,亦不可当真。”

  二人会心一笑。

  地上苟延残喘的哈伊用尽全部气力啐了一口,谩骂道:“竟是你……你个草原上的叛徒!背叛我们单于……等单于大军来到,你们这些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云楚岫冷漠地说道:“莫淳从最一开始便没想着率大军来鹰隼山。”

  “你放屁!”哈伊才不信这些汉人的花言巧语,他们惯会唬人,要不然居次也不会为个汉人叛逃。

  云楚岫继续道:“如若我所料不错,莫淳定是言以你为先锋,大军会随时接应,让你放心前往鹰隼山剿灭我等。”

  哈伊当下便要脱口而出“你如何得知”,但强行咽了下去,可脸上讶异的神色已而出卖了他。

  “死亡之山里居住着死神,莫淳做事如此周密谨慎,绝不会博上自己的性命来一处怪异很有可能有去无反之地。他诱骗你来此,若是成功将我等解决,回去封官进爵,风光无限;若是你同本将军一齐命丧于此,借助鸟兽的力量消灭了他最大的敌人,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大周的镇远大将军,死在鹰隼山成为一堆白骨,更是令大周无从查起,又何谈与匈奴单于赤那思莫淳有半分关联?”

  云楚岫蹲下看向满目震惊的哈伊,“他这招借刀杀人,到底有没有把你谋算在内,本将军想你应比在场的任何一人,心里都要清晰……”

  此时哈伊的心如同被马蹄铁重重踏过,他忠心为主,却落得如此下场……

  曼斜紧接着补刀:“假使真有大军,如此距离,也早应到了……”

  哈伊趴在地上,眼巴巴地望着远方,没有大军压境的马蹄声,没有鼓舞士心的号角声,亦无扬着飞鹰的赤那思家族旗帜……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局外人,旁观忠心侍奉的主子下着一盘大旗,殊不知自己业已成为他一环扣一环的一枚棋子。

  哈伊忽而狂放大笑,笑声落在无风亦无浪的大漠之上,尽显凄凉。

  “赤那思莫淳!”他放声道,诉尽他此生的悲愤。

  哈伊回过头,没想到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汉人。

  他有着自己的傲气,笃定道:“纵使赤那思莫淳对我不义,可我凭着良心不能对其不忠,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分讯息!”

  他将护腕处对准喉部,一根毒针径直封喉。

  鸟兽将他始终凝视谷庸城方向的眼珠摘出,咀嚼三两下进了肚。

  一代沙场宿将亡命得如此不堪。

  曼斜赠予云楚岫几匹快马和马车,“将军尚有重伤之人,马匹不适宜这些人移动,特备了马车;剩下的快马皆是良驹,能助将军尽早抵达凉州。”

  无清在侧扶住知还,他对于曼斜首领的出手相助自是感激不尽,可仍有一事不明——同为草原部族,为何卑族要与夷族为敌?他们一致的目标不应是入主中原吗?

  无清将此话问出,曼斜的笑容中有着一抹不经意察觉的恨意,“清公子志虑良纯,深得将军心意,将军是断不会令公子有半分被人投毒暗害而成我如今这副鬼样子的机会……”

  休息片刻后,云影与魏耀皆已苏醒,只是身子羸弱不堪,需好好静养。

  魏耀一睁开双目便看到了曼斜,他以为这厮要将月儿强抢带走,就算剩下半个身子,也要拼死护住他此生挚爱。

  又欲起纷争之时,苏和月赶忙解释了那夜之事。

  魏耀庆幸月儿未受伤害的同时也唏嘘自己的蠢钝酿成了今日之祸。

  曼斜即将带着他的鸟兽离开鹰隼山之时,忽而下马步履维艰地来到苏和月面前,紧握双拳,终于问出了那句既渴望得到答案又不愿接受事实的话:“月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他的神情认真而诚挚,碍于他接二连三地救了自己,苏和月也不好迅速给出不记得的回答。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诚然毫无面前此人的记忆。

  思忖半天,在曼斜充满期盼的眼神注视下,她最终还是尴尬地摇头微笑。

  曼斜苦笑道:“无妨……”

  他落寞的表情映入苏和月的眸中,不知为何,她竟也有半分心痛。

  苏和月后退两步,行着大礼,感激他:“感谢曼斜首领近日来对苏和月的搭救,请受此大拜。”

  曼斜跨上马,斜视着那个为了月儿甘愿断了双腿的男子,最后满目苍凉地用大周的用语习惯称呼她,缓缓回道:“魏娘子不必多谢,本首领不过是还了年少时的恩情。”

  语毕,他甩起马鞭,扬长而去。

  无清看不明白发生在这二人之间的事,或许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比如知还的侍卫究竟从何而来?

  比如死去的哈伊究竟还隐藏着什么计划?

  再比如他身上这块无碌师兄所赠的虎纹佩,同匈奴亚父又有何关系?

  可能有些秘密此生都不得而知,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大白。

  谁又能说得清,道的明?

  山谷中忽而刮过一阵凛冽的朔风,他不禁重咳几声,后背上立时多了一件大氅,知还温柔的话语响在他的耳畔:“上马车吧,睡一觉便能到凉州了。”

  “好……”无清被他牵着手走向马车。

  纵使面前的人有不欲告知的秘密,可他始终心向自己。

  如此,无清便也无所畏惧。

  夜半,马车抵达凉州城关下。

  苏和月从车窗探出头,望向终于摆脱了宿命的荒凉沙漠,心间无限感慨。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位少年和自己在草原驰骋骏马的场景。

  她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了,曼斜曾经也是位意气风发、恣意洒脱的少年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