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听闻,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深深看着秀兰。
似乎有些看不够。
甚至,还有些看不透。
这是个聪慧到他无法想象的姑娘。
这几日/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
有祖母待他的点点滴滴,也有母亲受到的百般委屈,更有张秀才一届小小书生,胆大心细地救他于危难。
只是,想得最多的是,他重伤濒死时,秀兰用一块水井里的腌肉和一处手指的刀伤,不但成功迷惑敌人拖延时间,更是无比巧妙的和两个婢女将敌人分而杀之。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谋略,才能够帮助母亲重整嫡系一脉,才能让他看清现实。
慕容恪眼底深处,有细微的光明出现,似乎是蕴含了一道希望的亮光,也像是夜行之人对曙光的渴求。
慕容恪又想起溪水村族长和几个族弟惶恐告知他,张秀才的侄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且后山上发现了秀兰曾经的衣裳和一些碎骨,几个老头吓得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以为是秀兰的叔叔一家曾经得罪过什么人来寻仇,把张秀才一家仅剩的两个小辈给杀了。
现在回想,张家在张秀才死后,一个不剩的全部消失,完全就是出自秀兰手笔。
而今,府里母亲一步步强势至极地重振威仪,除了她原有的人手,事情能成功也大都靠了秀兰的计谋。
母亲和弟弟妹妹们,不会突然间就对几个偏房出手。
只有秀兰的加入,才能稳狠准用此雷霆万钧的手段、算无遗策的计谋,实现现在的成功。
秀兰这个刚刚及笄的姑娘家,比起见惯了几朝倾轧的元老都不遑多让。
他,慕容恪,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心悦、钦慕这样的强者。
哪怕,这是个女子
慕容恪突然抬起右手,缓缓放在心口。
心里住着一个人,有些满足,有些欣慰,那些看到就喜悦、看不到就想念的感觉,现在觉得都是如此美好。
慕容恪细数,今天从她过来到现在,似乎比昨日多说了一句话,多停留了好几息,那么,明日,该用什么办法多再留她几息呢?
*
第二天,秀兰又来了。
她照例规规矩矩请安,然后照例神色平静,语气平淡,眼神淡漠,看着慕容恪比看着一个比陌生人还厌恶:“世子,你调过来的人,我不需要。”
慕容恪似乎习武多年,身体底子极好,这么重的伤势,他昨日已经开始上衙,今日下衙就在书房处理公务了。
只是,右手的布条没有拆,下嘴唇的还结着疤痕,至于脸上那恐怖的刀伤,结的痂犹如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那里,随着说话而不断扭动,煞是狰狞。
见秀兰如此硬/邦/邦地拒绝,慕容恪也没有意外,他放下手里的笔,似乎不解地问她:“为何不要,那是可以在为难时刻救你命的人。”
避重就轻?
明知故问?
秀兰皱眉:“多谢世子好意,妾身说的不是那几个带着刀的女军士,而是那个妈妈和几个丫鬟。”
整日里盯着她的吃喝拉撒,烦都烦死了!
慕容恪装傻:“哦,她们扰了你了?办差不利,我马上就叫人换一批!”
秀兰气结。
换一批,还不是同样盯着我梳什么发髻,穿什么衣裳?
秀兰抿嘴,考虑半晌,“世子,妾身身边有石头和小草足够了,你又派了几个女军士,再加上院子里还有几个粗使婆子和三等丫头,足够使唤了。”
慕容恪皱眉,作沉思状:“如此,待我考虑一番,再做决定。”
*
时隔多日,秀兰又在慕容恪的外院用了晚饭。
饭食倒是挺丰盛的,秀兰吃了个饱。
可酒足饭饱的慕容恪一直在犹豫,直到长平拿了宫里御赐的祛疤圣药凝霜玉露膏给慕容恪的脸上上药,都一直没有做出决定。
长平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见秀兰无动于衷,又小心翼翼动作夸张地打开,见秀兰还是无动于衷,长平有些急眼:“张姨娘,您倒是搭把手啊!”
秀兰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是个姨娘,还是个要伺候人的姨娘,只是,知道归知道,能不能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装作娇弱地缓缓举起手,露出手指上的伤疤:“长平,我的手指受过伤唉,可能不太好控制力道,万一伤了世子爷,可如何是好,还是你先给上着药,等我手指的伤好了,再搭把手不迟!”
长平瞪眼:还有这样的姨娘?换做别人,别说伤了手,就是断了指头都是上赶着的吧!
慕容恪却双眼含笑,示意长平上药。
上完药,慕容恪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军中大帐里反复斟酌要不要半夜突袭一般慎重,“如此,既然你不满意,就调走吧。”
秀兰松了一口气,赶紧行礼告退。
*
马氏的腿伤经过府中大夫的医治,终于有了缓解。
可她一直高烧不退,大夫换了好几个药方,还是不见好转。
赵妈妈急得这几日嘴角起了泡,赶紧问:“到底该怎么办呢?太夫人她可还能熬得住?”
老大夫也无能为力,皱眉了半晌才回答赵妈妈:“依老夫看,太夫人药石无效,可能是心病!”
赵妈妈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送走大夫,赵妈妈给一边马氏喂药,一边安慰:“您别急,说不定二少爷是出城办差去了,或者直接接了什么命令去接咱们侯爷了,还有啊,泽少爷和鉴少爷他们,可能贪玩跑去哪个地方躲夫子的功课了。过几天,说不定啊,都回来了。太夫人,先把药喝了吧!”
马氏斜倚在引枕上,这几日的折磨让她瘦得脱了形,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可到底是凭手段从小小庶女爬上高位、得意了大半辈子的人,她冷哼一声,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眼刀子还是很锋利:“这几个蠢货,就算死绝了,我也不担心,让慕容博再纳几个小妾,多生几个就是!”
赵妈妈不说话了。
心说这倒是,侯爷当初被赐婚礼亲王府的郡主,还能纳了好几房小妾,庶长子还和嫡长子只相差几个月,您再要求他多纳几房,多生几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听马氏有些恨恨地继续说:“都是李氏那个贱婢,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付敏芝的那个贴身婢女,之前要五千两举家逃走,这几天可能又在想什么幺蛾子了!我得想个法子,早点做出应对!”
赵妈妈赶紧说话好:“太夫人放心,侯爷马上就要班师回朝,有他在,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马氏嗤笑:“我原本以为,这侯府的男人都是一个样,除了会习武打仗,后宅的事根本不懂,哼,谁知道,朱敏那个贱货所出的慕容恪竟然是个鼻子灵敏的狗崽子,一嗅到风声,直接就宰了他的一堆弟弟,还真是下得去手啊!”
“狗崽子?祖母,那个狗崽子身上,也流着您的血呢!”
赵妈妈还要再赔笑说几句好话,突然被一句冰冷彻骨的话给打断。
满脸狰狞的慕容恪,穿了一身黑衣,头发只松垮垮束着,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她们只有两丈远的地方。
慕容恪夺过瑟瑟发抖的赵妈妈手里的药碗,大喇喇坐在床头,一勺接一勺地用力给马氏嘴里塞药,他的声音似乎很轻快,可马氏却感觉是从地狱里发出来的,阴森又恐怖:“祖母,好好活着,我想要看秀兰如何将您的皮,一层一层剥下来!那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马氏的牙齿差点被撞坏,一勺勺的汤药几乎都流进了脖子,但她却用看恶鬼的仇恨又恐惧的目光看着慕容恪,死死忍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
又过了几日。
逃去瑾王府的那人似乎没了动静,马氏心里想好了对策,琢磨着一定能将这付敏芝的叛徒一家一网打尽,再拿回自己的贴身之物,这连日里都喝药都退不掉的高热,竟然就奇迹般的退去了。甚至,第三日就能下床走动了。
那边,朱氏终于办完了府里的一切丧仪,至于慕容翰、慕容泽和慕容斌的失踪,朱氏对外只称失踪,并未办理丧事,府里的仆从终于能把府里最近常用的白帘白布收一收了。
这天夜风大,似乎有一场早春的疾雨要来。
各院的院门早就落了锁,婢女们早早把窗户都关了个严严实实,半夜时分,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亮起,紧接着一阵轰隆隆响雷紧随其后,勇毅候府的后宅房舍在闪电中一片惨白,有些个胆小的丫鬟被雷声惊醒,看见窗户缝隙里一会漆黑一会刺目,吓得全身僵硬,直接就将头埋进了被子里。
连续不断的雷声终于停歇了一会,可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回声,笼罩了寿安堂的前后。
“哈哈哈,马碧莲,你的死期到了!”
“我付敏芝,被你害得好惨呢!”
“还我命来!”
寿安堂守门的婆子,哆哆嗦嗦推开了窗子。
漆黑的深夜,电闪雷鸣,一会黑一会白的枯瘦树枝的枝丫,像是个恶鬼在不断摇晃身躯,婆子突然看见半空中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飘了下来。
婆子“鬼啊——”一声尖叫,白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秀兰:知道你是大boss,这餐前小点,知道你看不上,不用担心,后面才是正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