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安轩外院。
慕容恪回府晚,看时间祖母应该用了晚饭了,就留了秀兰一起用晚饭。
开始,秀兰谨慎地站着不敢坐,慕容恪发话她才小心坐下。
菜式简单,八个菜,一个汤,但味道绝对一流,秀兰吃得很满意。
慕容恪看见秀兰手掌处有一大块的擦伤,才想起来,晚饭撤下就让长平送来伤药。
秀兰一脸意外:“世子爷,这点小伤没事的。”
一旁站着伺候的清霜突然接口:“秀兰姑娘,您手肘可能也受伤了,奴婢刚才看您伸手好像不太利索。”
慕容恪朝清霜看了一眼,清霜马上撸起秀兰的胳膊。
果然,手抽处一大块皮都蹭破了,看着就疼。
秀兰慢了一步,想要把手抽回来已经晚了,整个小臂都露出来,羞得一张小/脸布满了粉霞。
慕容恪见秀兰害羞得低着头,一只细白的胳膊被清霜捏在手里上药,疼得眼泪再次流下来,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他不禁心生愧疚。
那白生生的胳膊让他不是很自在,视线一转,就看见了那对秀兰极为珍视的镯子。
慕容恪微微皱眉。
这是太夫人的赏赐?
好像不太对。
或许是祖母觉得秀兰还没有正式名分,给了太过贵重的首饰,不太合适?
也不对,这镯子不但不名贵,甚至还寒酸至极,甚至,别说府里内院的女眷,就是有点身份的丫鬟都不会戴这么个黑漆漆比铁丝粗不了多少的镯子。
所以,那个青桔第一个看不上。
“秀兰姑娘,药上好了,这几天注意可别碰到水,小心点就不会留疤的。”
清霜恭敬地说。
秀兰点点头。
用了晚饭秀兰要告辞,慕容恪突然问她:“上次在村庄里救本世子的那一回,你们三人准备去哪里?”
秀兰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推敲用词,嘴上小心翼翼:“石头的想要回老家祭拜婆婆,但族长管得严,所以——”
慕容恪瞄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信没信秀兰的说辞,脸上没表情:“溪水村那边,本世子已经着人说过了。府里有人怠慢你,就和本世子说,你们父女救了本世子两次,本世子不会不管你。且,虽说你还在守孝,但确是本世子立了文书衙门备案的良妾,总不能还被个丫鬟欺负到头上去!”
慕容恪声音有些严厉,秀兰赶紧站起来,“谨遵世子爷吩咐。”
眼前的姑娘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头都不敢抬一下,慕容恪放缓了语气:“让清霜送你回内院。”
两人一起行礼离开,直到身影消失,慕容恪还觉得哪里不对。
想了想,慕容恪明白了。
清霜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虽然衣服首饰有定例,可母亲赏赐大方,清霜头上的簪子耳坠和手镯,都不是秀兰手上的黑铁丝能比的。
而且,慕容恪似乎发现了,秀兰一直穿着的是她以前的衣服,粗糙且寒酸。
微微皱眉,慕容恪把长平叫了过来。
*
清霜发现了,眼前这个姑娘似乎一踏进东厢的屋子,就变了个人。
秀兰端坐,看着清霜。
清霜感觉眼前似乎是一个真正的上/位之人,正在俯视和审度你的一生,那种眼神里能传递的威压感,清霜连太夫人马氏那里都没有见过。
这个,真是个村姑?
清霜满肚子的话,突然像是被卡主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秀兰微微一笑,眼神很从容,声音很低沉,“说吧,三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清霜瞪大眼瞧着秀兰,但很快马上低眉敛目。
你怎么知道是三小姐,不是夫人?
谁都知道,她清霜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还是从礼亲王府陪嫁过来的管事妈妈的女儿。
秀兰扯扯嘴角:“五小姐为难我、小丫鬟想要用粥烫我、马姨娘偷偷瞪了那小丫鬟、李妈妈叫住我时,只有三小姐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诧异又不解地瞧了我好几眼。”
清霜想要扶额。
秀兰姑娘,那时太夫人的屋子里,不说主子们就是丫鬟们都一大堆吧,你还能专门记得三小姐瞧了您?还记得她的眼神是诧异又不解?
这人,不但心眼子多,眼神记性还好。
青霜觉得自己还是小心点,那个青桔明明之前已经忍了很久,还是被秀兰轻易就绕了进去,自己可不想去挨那五十军棍。
“扑通”,青霜跪下:“三小姐想要见姑娘,她说想有话要和姑娘当面说。”
秀兰用“你们主仆真是聪明人?”的眼神瞧着青霜:“我越快见你的主子,太夫人那边杀人的刀就磨得越快,这你们都不懂?”
青霜一噎。
秀兰有些不耐烦:“想要用我多久,就要保住我的命多久,这不明白?”
青霜愣了愣,点头。
秀兰语重心长嘱咐她:“你们三小姐有什么吩咐,你偷偷传个话就行,表面上,我们不熟,可明白?”
青霜马上点头。
*
青霜离开的时候,在月亮门处碰见了德安轩外院的一个二等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匣子。
青霜心说,应该是世子爷的赏赐。
小草接待了那个丫鬟,秀兰打开匣子,里面有一对玉镯,一支金簪和一对红宝石耳坠。
秀兰高兴得不得了,连连让小丫鬟转达她的谢意,说今日晚了,明晚一定当面谢赏。
小丫鬟临走时还说,明天针线房里专门有绣娘来量尺寸,给秀兰做几身新衣。
秀兰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连连说世子爷也有心了。
*
“送过去了?”慕容恪一边翻书,一边不经意地问。
“送到了,秀兰姑娘极是欢喜,说明天晚上来谢赏。”小丫鬟回。
“她——在做什么?”慕容恪又问。
“奴婢进去的时候,正听见秀兰姑娘正吩咐石头找个结实的匣子和红布,要把手上擦拭好的镯子小心保存起来。”小丫鬟又回。
“嗯。下去吧。”慕容恪说。
合上书,慕容恪走到窗前。
今晚的用夜空有一弯月亮,慕容恪低下头,突然想起了秀兰白生生的胳膊,和她通红的大眼睛。
分外惹人怜惜。
这是一个和祖母一样良善的好姑娘。
只是——
慕容恪心里有了一丝愧疚。
他想过,待父亲班师回朝后,他还要再次领兵。
不能把敌人彻底消灭,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懂。
但是,如果侯府在他手里能更进一步,如果能封公爵,他此生也就无憾了。
不仅战场上,就是这京中也危险重重,这一身顶尖的武艺他想维持得更久一些,所以,暂时给不了秀兰正真良妾的身份。
希望她能理解吧。
这一日,天气大好,冬日里仅有的暖阳,正巧被上门的李阁老的大儿媳碰上了。
寿安堂里,太夫人马氏、侯夫人朱氏和李阁老的大儿媳江氏分宾主落座,朱氏和江氏的下首还坐着各自的嫡女。
朱氏想要和李家联姻,李家也有此意,今日江氏说是带着女儿来拜见太夫人,其实是来相看慕容蓁的。
江氏健谈,把马氏逗得很开心,连她的女儿都是个嘴甜的,和慕容蓁不过说了几句针线上的事,就开始熟络起来了。
朱氏有些放心了。
李阁老两朝老臣,门生遍天下,江氏是李家宗妇,治家对外都是一把好手,她的女儿能和慕容蓁第一次见面就如此亲厚,传达的意思很明显,李家,至少江氏对慕容蓁很满意。
朱氏刚要开口,说让两个小姑娘到一边用茶吃点心,顺便聊聊针线上的事,有婢女俩添茶水了。
朱氏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果然,小丫鬟给马氏、江氏等人都添了茶水,轮到慕容蓁的时候,突然就把热水浇到了慕容蓁的手背上。
慕容蓁很是克制,只是捂住手背闷/哼了一声,想着把事情先揭过去。
可小丫鬟却“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咚咚咚”连连磕起了响头:“三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求三小姐饶命。三小姐要打要骂都行,只求三小姐留奴婢一条性命,奴婢的老子娘还要奴婢照顾呢,呜呜呜,求三小姐饶命!”
江氏母女停止了和马氏的笑谈,视线转了过来。
饶是慕容蓁平日里镇定,心里也有些慌乱。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那天早上,慕容薇如此为难羞辱秀兰,她却依旧不尴不尬,落落大方。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镇定,我还有机会”,然后,握紧拳头,尽量从容看着地上的小丫鬟。
“我来问你,我,慕容蓁,勇毅候府的嫡出三小姐,可曾有过打骂婢女之事?”
小丫鬟支吾半天,才回:“没、没有!”
慕容蓁心里开始成稳起来,更加从容:“那你可曾听说过或看见过,我有过打死婢女之事?”
小丫鬟摇头:“也、也没有。”
慕容蓁愈来愈淡定,她伸出手:“那你可曾听说,我慕容蓁,在府中十四年,可有受过什么伤?”
小丫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问:“不、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慕容蓁说:“我乃侯府嫡出小姐,母亲是礼亲王府的郡主,身边仆妇一堆,至今十四,从未受过一点伤,哪怕,是被人专门用心地来烫伤!”
最后“专门”两字,极为重。
作者有话要说:
秀兰:你是来接头的?
青霜:算、算是吧。
秀兰:嗯,我想想先搞死那个几个怪!
青霜:不、不用,给点教训就行。
秀兰:怪不死,你得死,或者不能升级,懂?
青霜:不、不太懂(擦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