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二世祖>第19章 羌笛

出了村子,沿着路上了山顶。跟着水流的方向,白浩和宋东阳一直逆流而上,穿过密林,水流声越来越大。走了约个把时辰,在一处山崖下,终于看到了老人说的山洞。从外望去,洞内一片漆黑,洞外水流越发浑浊,冒着白气。

白浩附身,将手伸进水里,道:“水有温度,我想进洞里看看。”

“你想去水下?”

白浩道:“村子不大,入村的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河道口。村里丢了人,上山下山里里外外村民应该是都找遍了。这凶徒还能往哪里藏?所以,我想应该是别有洞天。”

“走吧!”宋东阳说完就开始宽衣解带。

白浩皱眉:“你干什么?”

“下河不得脱衣服。”

白浩瞪他一眼,翻身跳入河中。

屏息前行,迎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向内,宋东阳跟在白浩身后,稍感吃力,再游一阵,气力不足,头也开始昏昏沉沉。眼前情景越发模糊,一口气吐出,渐渐失去意识。朦胧间,一双柔软的嘴唇贴在面上,头脑瞬间变得清亮,他瞪大眼看着白浩。

宋东阳把手放在白浩脑后,白浩微微皱眉,一脚把他踹开,自己向水面游去,听到河边隐约有人说话,稍稍换一口气,停了下来。

隔了片刻,宋东阳这才探出头来,刚准备游出水池,就被白浩一手捂住了嘴,向暗处拉了去。

“怎么了?”宋东阳扒开白浩的手,道。

“这山洞里里外外由深水潭相连,这是山洞的另一面,未出水面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人声。不知深浅,这样,我们先呆一阵,等人散去,再上岸。”白浩道。

“好。”宋东阳答应的痛快,这池子越往里越温暖,而且,难得能和白浩凑得这样近,肌肤摩擦,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白浩看宋东阳脸上的表情甚是丰富,想到方才水中为救人时度出的一口气,立即尴尬的松了手。

宋东阳贼兮兮的道一句:“白兄害羞了?”

白浩一脸认真:“嘘,别说话,人好像走了。”

听得岸边声音渐渐散去,两人才从洞中钻了出来,悄声游到了岸边,缓口气,腾出精力望一眼四周,三面环山,水潭周围种满了秋葵海棠,朵朵娇艳。

“这地方温暖宜人,花期比外面晚了足足两个月。”寻着唯一一条小路,二人小心翼翼走出院子,没走几步,就看到一处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朱顶白墙,壁画撩人,趁着满山的青葱,格外清新秀丽。

再走近几步,才看清画上的内容,两位英俊男子,一人抚琴,一人吹笛。

白浩道:“这画是……”

“哪里?”

“洛河村祠堂的墙壁上,只是感觉又有些许不同。”

“哪里不同?”宋东阳问。

“抚琴和吹笛的人变了,确切说来,不是变,是交换。”

“抚琴人吹笛,吹笛人抚琴?”

“有人来了。”白浩听到响动,匆忙说一声,拉着宋东阳快步隐在墙角。

不远处迎面走来两个人,一名小厮一个红衣少年,红衣少年道:“那些人都点清楚了?过一会还要选个好的给尊主。”

“早就点清楚了,温床软梦,我要是他们,打死都不走。”

“你别忘了上次那个,要不是尊主及时处理,不知道还要闹出多大的乱子?不行,我还是不放心,得再去看一下。”红衣少年说完,转身往回走。

宋东阳、白浩悄悄尾随,转两个弯,入了园子,就看到一众青年公子赋诗作画,笑容自得。红衣少年翻身立于屋顶,细数一遍,这才放下心来离去。

欢声笑语间,几个婀娜舞娘抱一把琵琶散入园中,琵琶声起,彩色绸缎漫天飞起,舞娘翩翩起舞,搔首弄姿。至兴起,几个青年公子随着舞娘一起进入舞池,贴身起舞。

“啧啧,这读书人乱起来,可真够下作的。”

宋东阳扭头看一眼,白浩已经面如死灰,道一句:“食色性也。”话锋一转,计从中来,“这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什么意思?”宋东阳谨慎的问。

白浩指了指远处一间向外冒着热气的房间,几名男子梳理衣装,双面潮红,正从内而出。

宋东阳警惕道:“你要我深入敌军?我不去,谁知道那尊主是个什么变态东西?”

“我看不一定,养一众读书公子,还让他们饮酒作乐,该是风雅之人。”白浩认真分析,“细细想来,和你还是很相配的。”

宋东阳一狠心:“好,我去也行,这些人既然是你允诺要救,这人情就是你欠我的。”

“行,来日你若有求于我,必不反悔。”

“记住你说的话。”说罢,宋东阳便闪身入了房间,不一会打扮妥当,扇着扇子,进了园子。

白衣款款,乌黑长发只在耳后简单束一个髻,风采卓卓,剑眉星目,比起那些普通的读书公子自然是多了几分英气,混在众人中也很是显眼。

小厮入园,径直走到宋东阳身旁,微微抬头,道:“公子,请!”

宋东阳仔细一看,正是白浩,吃惊道:“白兄……你动作够快的!”

“公子,走吧,尊主已经等你许久了。”

领着宋东阳出了院子,看红衣少年一句开始不耐烦,催促他们:“今天怎么这么慢?”扭头看一眼宋东阳,“这人倒是不错,就是看着脸疏,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

宋东阳低头不语,小厮自顾自的说道:“估计是刚来,一会尊主要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千万别多言。”

宋东阳微微点点头,二人跟着红衣少年,沿着长廊,又拐了几道弯,终于在一间房门口停下,道:“禀尊主,人已带到。”

门一打开,红衣少年道:“进去吧。”

宋东阳看一眼白浩,缓缓走进房间,门“砰”得一声关上,白浩看着宋东阳一下消失,却突然后悔起来。

窗门紧闭,殿内有些昏暗,殿上立着一把宽大的椅子,一人半倚着,靠在椅子上,有些看不清长相。

“你来了?”椅上之人懒洋洋的问一句。

“我来了。”

听宋东阳答完,这人好像突然来了兴致,立即坐正了身子,道“你……你再说一遍。”声音听上去微微颤抖。

“我来了。”

“叫我羌笛,说,我来了,羌笛!”

微微思量,宋东阳道:“我来了,羌笛。”

羌笛起身,落到宋东阳身边,伸出手来,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洛晨,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待羌笛松开手,宋东阳才看清这人,蓝衣轻纱外褂,墨黑色长发从两鬓落下,高挺鼻梁,细长双眸,稍显魅惑,认真的样子,却又透露着深情。

这人伸手拉起宋东阳,急急向内殿走去,内殿窗明几净,阳光甚好。走到案前,他指着案上的琴,道:“我寻遍大江南北,才给你找来这把好琴,你先试试看,我知道,与你原先那把是差了许多,可是配上我的‘逐情’,应该也不错。”

羌笛说完,从腰间抽出一根短笛,道:“自你走后,这笛子我再也没有吹过了。知音难觅,没有你,吹来又有什么意思?”

宋东阳静默不语,只是默默随着眼前的人摆弄着这些自己并不熟悉的乐器。

“你弹一下,试试看。”羌笛道。

“我……”

羌笛认真看着宋东阳,恳求道:“就弹一下。”

宋东阳轻轻波动一下琴弦,纯净的音色在指间流淌,羌笛听得,眼眶微微泛红,把笛子放在唇上,音节断断续续,隔了数年,笛声已不在悦耳,羌笛却留下了眼泪。

想念,深到骨子里的想念,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宋东阳抬手,轻轻拂开笛子,道:“我不是他。”

羌笛把短笛放在宋东阳手中:“我知道,可是,你像他。”

“像却不是。”

羌笛探一口气:“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

宋东阳忽然想起洛家村的青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不是洛晨,甚至还要毁了那张像洛晨的脸,可是,若没有这张脸,我留他作什么?”停顿一下,继续道,“所以,我放了他,放他回家。”

“洛晨是谁?你们为何会分开?”

“洛晨……”羌笛转眼,看着案上的琴道,“他是我的知音、我的好友。”

“好友?”宋东阳问。

“他也是我的爱人,是我愿意舍弃生命去保护的人,可是他却不爱我,他宁愿跳下万丈深渊,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算了,原本就是我自私。”羌笛字字悔恨。

“洛家村是他的家?”

“洛家村是他的故乡,他跳崖之后,我找不到他的尸体,只能在这里等他,可是等了许久,久到我都忘记了时间,尤其是最近两年,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他了。”

“他还活着?”

“他不会死,他……只是不愿见我而已。”羌笛稍稍停顿,又道,“你能不能帮我再弹一声琴。”

宋东阳不语,默默站在案前,抬手拂一下琴,听到一声撞击,抬头一看,羌笛已经倒地不起。

宋东阳匆忙上前,扶起羌笛,问:“你怎么了?”

羌笛一把推开宋东阳道:“走!快走!”

宋东阳细看这人双眸,已经渐渐泛起蓝色:“入魔?”

魔在生命尽头,留存一点人性,若扯开这最后一层皮,泯灭了生命,便只能从此入魔。

羌笛怒吼:“走啊!”伸手一掌劈开面前桌案,琴硬生生断成了两半。

“砰”的一声,一人破窗而入,白浩上前,把宋东阳拦在身后。

妖风四起,功力在羌笛掌中慢慢凝聚,泛着蓝光,一掌劈来,白浩奋力接下,稍稍吃力,后退两步,问宋东阳:“魔道入魔,此人非杀不可!”

指间放于身前,道:“定身、定心、定念!”一个巨大的网从指尖迸发,罩在羌笛身上,白浩再念,“ 日月佐形,逐水而清!”以咒起功,封印魔性。

羌笛停顿片刻,扭动身体想要挣脱,掌间微微蓝光,他突然大喝一声:“自在由我,不争而争,问我何名?谓之为魔!”白浩大惊,网破咒碎。

“尊主!”红衣少年仓皇出现,看一眼羌笛,把手中的剑扔个白浩,再问:“‘逐情’呢,快吹!”

宋东阳拿起手中短笛,吹一声,嘶哑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羌笛却突然安静下来,闭上双眼。白浩拔剑,剑泛白光,他暗暗吃惊,这是除魔剑。

刺出之时,却被宋东阳拦下,宋东阳问:“他能否不死?”

白浩沉声道:“不能!”宋东阳放手,看着白浩的剑没入羌笛的胸口。

羌笛双眸的蓝光已渐渐退去,理智骤回,已是满头白发,他伸手呓语,嘴里一声一声喊着“洛晨”。

宋东阳把他抱在怀里,握着他的手:“我在。”任血顺着“逐情”,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宋东阳继续道,“你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所以备了除魔剑。”

羌笛在唇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道:“我是魔道右使天尊羌笛。魔道入魔,人性不存,无爱、无情、无心,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我等了他几十年,也等够了。”

“几十年?”宋东阳惊叹。

洛晨看看自己的白发,笑笑道:“该有五十二年了,是该放手了。”

“魔中人,会在油尽灯枯之时,以成魔的方式延续生命,我以为只是一个传言。”

羌笛摇摇头:“并非传言。”他把短笛塞在宋东阳手中,呢喃道,“拿着‘逐情’,去找洛晨,帮我交给他。”

“好,还有什么话我一并带去?”

羌笛眼帘低垂,道:“过之变之,不可尽言。你就说……就说……这洛河村的水确实香甜。”

“就这一句?”

羌笛笑笑:“就这样一句,够了。告诉我,你……你的名字。”

“宋东阳。”

“宋东阳,好,我记住了。”羌笛的手轻轻滑落,闭上眼睛的时候,唇边依旧带着笑。

宋东阳紧紧攥着短笛,心情怅然,堵着胸口实在难受。

琴声响起,曲调婉转,低沉哀伤,可哀伤至极,低到不能再低时,居然带着些许力量,宋东阳抬眼,看着弹琴的白浩,忽然间就明白了许多,那是他第一次听白浩弹琴。

红衣少年把羌笛葬在水潭边的海棠树下,放一把土,却没有立碑,惆怅的看一眼园子的方向,对白浩道:“这剑看你拿得趁手,我把剑送给你吧,你帮我把他们送回。”

“我……”

“一言为定。”白浩还未开口,宋东阳抢先答道。

“若不是你,尊主也不会这么早入魔,都是你这张脸害得!”红衣少年眼眶微红,啜泣道,“尊主说,他若入魔,但求一死,所以才早早准备了剑。幸亏这事不是我亲手所为,要不然……要不然……”

“洛晨真的没有死吗?”宋东阳问红衣少年。

“尊主说,洛晨就是死,也一定会回洛河村的。”

宋东阳不语,看一眼海棠树的花,秋葵海棠依旧在枝上艳丽,在风中,却多了几分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