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玉回来了。
江蓠在沈君玉回都城第三日才知晓了这个消息。
她闯入海荣的书房,说要去见沈君玉
海荣放下手中的奏章,冷眼瞧她,笑道,“你认为,沈君玉如今还愿意见你吗?阿离,你是差点害死他的帮凶,你忘了吗?”
江蓠被他问住,脸色越发惨白起来。
萧然在青州时便归属海荣的事,她早就知道;定州根本没有什么东凡使者遇害一案,她也早就知道。
派人去定州接应东凡使团,不过是海荣要支开海元帝身旁信任的人做的一场戏,海荣真正的目的是要架空海元帝,顺便将定州以及定州周围各州的人马骗到手,让海元帝不得不将太子之位传给他……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她那明知道那些去定州的那些人马会有危险,可她没有告诉沈君玉,沈君玉离开的那天她故意躲着他,就是因为心虚。
如今沈君玉活着回来了,已是万幸,她的确没有资格见他,她不配……
她总以为沈君玉的世界是光明亮丽的,而她与海荣的世界充满肮脏和不堪,她总以为海荣才是更加值得同情和可怜的那一类人,所以她便理所应当的帮海荣,忽略了沈君玉。
沈君玉一定恨死她了吧?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那是自嘲的苦笑。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海荣心头有些堵。
他站起身,拉她的手,握在手中,轻声安慰着,“阿离,你不该想着他了,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与你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从桌子里出来,轻轻抱住了她,为她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泪,“阿离,你忘了吗?你小时候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做彼此的阳光,给彼此温暖和光亮的。沈君玉他多幸运啊,从小便是众星捧月,那么人喜欢他,可我们不一样的,我们只有自己给自己的一点点温暖和亮光。”
江蓠麻木的由他抱着。
他的话她听得很清,却觉得他说的话并不全对。
她记得,沈君玉看她的眼神——他的眼中是有星辰大海的,他眼中也有他,她就在他眼中,她就站在那星辰大海之间。
她的世界怎么会只有一点点温暖和亮光呢?自从遇见了沈君玉,她的世界便已经明亮起来了……
眼神变得清明了几分,她冰冷冷的睨着海荣,“荣哥哥,请你放开我。”
海荣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但也明白她性子烈,强求不得。
他还是放开了她。
江蓠转身,要离去。她知道,海荣不会再让她见沈君玉,她怎么求他,他也不会让她见沈君玉。她知道,他不是个仁慈的人。他若仁慈,便不会给她下药,让她武功尽失,他若仁慈,便不会像关一只雀儿一样,将她关在这里……她一边走,一边失望的想着。
“你知不道,沈家如今已经在准备为沈君玉娶侧室了?”
才走几步,身后海荣的声音又传来。
江蓠顿住脚步。
“哦,我忘了告诉你,沈君玉他如今瘸了一条腿,身边无人照顾,沈夫人要替他寻一个可心的人照顾他。阿离,你是如何看待沈君玉纳妾一事?”
海荣的话说完。
江蓠也默默的离开。
她不曾再回头,也不曾回答海荣的话,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反应。
海荣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意外。
可话又说回来。沈君玉如今哪有心情纳妾,那不过是他故意说来气她的话,但他没有想到她听见这些话后会无动于衷,一点反应都没有。
女人看着极其痴情,但其实最凉薄不过的了,是最难琢磨的东西。海荣看着江蓠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暗的想着。 。。。。。
但海荣到底是猜错了。
他故意说的那些话,江蓠无法无动于衷。恰恰相反,在听了那些话后,她的心便已经全乱了,已经彻底翻江倒海了。
她回了奢华的房间,感觉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不断打架,痛苦至极。一个小人说沈君玉如今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娶妻纳妾再正常不过;另一个小人则满怀妒火,一想到沈君玉会对别的女子好、会温柔的亲吻别的女子,她便心痛似裂……
江蓠便这般,折磨了自己整整一日。
直到夜幕降临,天黑了,她依旧魂不守舍的。
给她送饭的宫女来了,她看到了一丝希望似的,目光一狠,一掌拍晕了那个来送饭的宫女。她换上那宫女的衣服,要出宫去。
她武功尽失,又安安分分了这些时日,看守她的人已经很松懈,她完全可以逃得出去。
夜很黑,月光也极其暗淡,她心里也很忐忑,害怕海荣忽然从身后或者哪里冒出来将她捉回去。
但万幸,一切都很顺利,她很快便出了东宫。
只是失去了武功,似乎做什么都变得极其艰难了起来,从前不过是纵身一跃、再乘风飞行的事,如今却大费周章。皇宫到沈府是有一些距离的,她不可能走路,她需要一辆马车或者一匹马。
她方才走得匆忙,没有带任何银两,便只好用头上的昂簪子换了一匹马,一路驰骋,直奔礼部尚书府。
江蓠风尘仆仆来到了沈府时,已是深夜。
她轻车熟路,照样爬墙进来,青云院的明卫、暗卫见了她,有些讶异,讶异之后,便都假装看不见。
江蓠便这样顺利来到了沈君玉房里。
房间的一切都还那么熟悉,一切都是沈君玉喜欢的模样。
房里仍熏着熟悉的香,烛台上烛火在静静燃烧着,桌案上放着茶水,架子上的剑也还在,一切如旧。
而沈君玉也仍在软塌上,靠坐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
唯一不同的是,此刻沈君玉是闭着眼靠在软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手中的书被他捏着起了折痕。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好看的面容上满是憔悴,眉头一直皱着,额间是清晰可见的“川”字。
江蓠见了沈君玉,眼睛不自觉湿濡。
她朝走了过去,脚步轻轻,小心翼翼,生怕打搅到他。又走着,再近一些,他的面容也看得更清楚了一些,她却忽然感到有些害怕,脚下有些迟疑。她风风火火、轰轰烈烈的来了,是来赔罪,也是有话要问他的,到了这会儿,却有些害怕起来……
她很害怕,这一刻害怕的感觉如此明显。她害怕他恨她,她害怕他再也不会原谅她……
只是她到底还是继续朝他走去。她离他更近了。她的情绪便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又哭又笑,无声的,压抑的——所有她无法控制的情绪,这会儿一股脑的都涌了上来。
捂着嘴,极力克制着啜泣声。她半跪在软塌边,胆怯又贪婪的看着她日日夜夜都梦见的人,她不自觉的靠近,靠近他的脸颊,听见了他平稳的呼吸声,一滴滚烫的泪水从她眼中滑落。
她哭了,她又笑了。
她又哭又笑的,努力的压制,不让自己发出声。
终于,她不管不顾的低头,缓缓的低头,低头吻了那个她曾招惹的男子……
她吻他的额头。
她吻他的唇。
她不敢太用力,只轻轻触碰,像偷盗的贼人,生怕惊扰到了人。
动作很轻很轻,就连呼吸都只是轻轻的颤着。
她以为她真的很小心了。
可沈君玉却还是醒了过来。
他豁然睁开了眼,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庞,就在他眼前。
他以为,他仍在梦里。
看着熟悉的面庞,他还是红了眼尾。心中无限委屈。
他静静的看着她。眼中有失落和受伤滑过,半晌,喑哑的问,“你为何这样狠心?”
江蓠一怔。
稍稍离他远了一些,站了起来。
有些慌乱,眼神闪躲。
双手不知安放在何处才好,只能胡乱扯着身前的衣衫。
“我,我……是我对不住你。”她语无伦次,有些不敢看他。
沈君玉呼吸一滞。
知道了这不是梦。
“我听说你回来了,便来看你。”
姑娘哽咽,眼睛也红极了。
真的不是梦。
四目相对。
沈君玉在心中确认。继而,心底生出悲凉,无处安放。
在她心里,他终归不如别人重要,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心头一扯,他冷笑,轻启唇道,“是。我回来了。”
“我活着回来了,让你失望了。”他冷冰冰的强调。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嘲弄,也含着冰。
江蓠无言。
只抬眼看着他。
就那样静静看着他,眼中氤氲着水汽。
他也看着她,眼中清冷寒凉一片。
“你的腿伤得重吗?”江蓠败下阵来,暗暗深吸一口气,挪开目光,看向了他明显包着纱布的右腿。
“我的命都不重要,一条腿又算得了什么?”他看着她,冷笑一声。
江蓠心头一缩。
“要不我还是先为你看看腿上的伤吧?”她上前一步,红着一双眼,要检查他的伤。或许只有把他当作一个伤着、病人,她才能平静的面对他了。
“你又何必假惺惺?”沈君玉却在她触碰到他之前,忽然擒住她的手,冷冷睨着她,用力将她推在了地上。
“我并非惺惺作态!”江蓠倒地,微微失控的低声辩驳一声。
她到底……还是无法平静面对如此漠然的他。
她摔在了地上,又倔强的爬起来。在他面前站着,忍着嗓子里的苦涩,努力的解释,“沈君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她说完,看着他,眼中满是倔强。
沈君玉却转过头,不再看她,“不必费心了。总之我这条腿,即便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我沈君玉如今是一个废人,我认了。”
他忽然将手中书本随手往地上一丢,取下靠枕,放矮了自己,他便在软塌上躺在了下来。
他头朝里躺着,背对着她,他们互相看不到彼此的脸——他那模样似乎在说他不想看到她,多看她一眼他都受不了。
尽管近在眼前,一个漠然的转身,便使得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瞧着他疏远的模样,江蓠的眼睛更加酸痛起来。眼眶里的洪又决堤。
他不想见到她,他不要她了。
这是江蓠得出的结论。
心是痛的,似裂开了一般。江蓠第一次知道,世间竟还有这般生不如死的疼痛。
她下意识的捂住了心口。
这时,听见躺在榻上的那人又冷冷说道,“人也见到了,你该回了。”
顿了顿,他又道,“此处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蓠贵人。”
故意将“贵人”二字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