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瑾闭目沉思，漆黑的山洞内，犹如一个不愿被世人看见的过客，只想沉溺在这一刻的周围，与黑暗相伴，就此埋去。
“七七你可曾还记得你小时候每年的小雪时节，我都会置身长安城吗”赵文瑾声音沙哑，缓缓说道。
“有些印象，不过我忘记是不是小雪，倒是每年好像都能看见赵叔叔”七七好奇的向着赵文瑾回答道，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那你第一次见到瑕姬可曾觉得似曾相识？”赵文瑾继续说道。
闻言，七七双眼呆滞，猛的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离阳皇宫御花园内见到瑕姬的样子，画面层层堆积交叠，唐七七抬首过去，不可置信的看向赵文瑾，声音布满慌张。
“清婉娘娘？”
“是啊，是婉儿”
没有人能看见此时赵文瑾的眼光，望眼欲穿，穿过了时空，空寂了二十余年，年年如此。
“昔年少年远游，策马千万里，塞北荒漠，大山十万，只觉九州有这般盛景足以填满少年壮志凌云，直到后来在天山观雪，见她随鹿惊现，我才发现从前走遍的山河天地，不过是云烟一梦，所有的都比不上她一眉一目”赵文瑾浅笑着说。
往后岁月，我见万象，都是你的眉眼，我没疯，只是思念成疾。
七七似乎有所回忆，她记得的，清婉娘娘极疼自己，和父皇恩爱交加。
“后来我便留在了天山，也是后来发现，那一日，赶至天山的还有胡霸先，唐启天，以及作为这次东道主的邀请人，婉儿的哥哥苏天桓”
“那会年少，我们不过是当年长安长辈分封出去的小侯爷，心高气傲，谁都不服谁，苏天桓及冠之年，我们都是奉皇命前去观礼，只是没想到会遇见苏清婉而已”
好多年了吧，自己从未叫出过她的名字。
“狩猎，踏雪，纵马高歌，那是我在天山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因为每天都能见到她”
你应该也有过，你喜欢一个人，哪怕只是看着，都欢喜万分。
“我心动迷恋，日思夜想皆是她，可是我太懦弱了，不敢轻举半分，生怕我们之间这样的关系会就此改变，我只能抑制自己的思绪，控制自己的行为，我安慰自己，能陪着就已经很好了”
赵文瑾脸上漫现痛苦神色，回忆如双刃，温暖又伤人。
“后来我们各奔东西，数年之后，唐启天登基即位，成为了大唐朝的新帝，并颁令浩告天下，迎娶苏清婉，普天同庆”
“我知道我这一生都无法再挽回什么，只能在后悔里憎恨自己，可是我又不甘，我多想见她，哪怕看一眼也足够了”
怎会足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
往后的岁月，赵文瑾每年小雪都会赶至长安，因为他记得，那夜天山观雪，星辰在上，林深有雾，她骑在一只雪鹿上，轻笑着问自己是不是迷路了，那天便是小雪。
他看的很清澈，眼里没有星辰，没有薄雾，只有她。
“只是后来没想到，唐皇遭人陷害，荣华繁盛的大唐一夕之间覆国湮灭，我本以为即便这一生不能相陪在婉儿身边，只要她能开心快乐我便也觉得欢心，她曾和我说，早在天山初次相见，她便只记得唐启天”
缘分不分先后，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更多是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七七听着听着，无端哭出了眼泪，脸上却有笑意温暖。清婉娘娘和父皇总是相伴在一起，除去父皇朝政之外的时间，大多数闲暇空隙，他都会陪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皇也是爱着她的。
这般两情，相悦多年，本以可至白首。
“长年身居江南的我，竟是无端生出一种害怕，我不敢想象婉儿会出现什么意外”
“我独自前往长安，却是满城戒备，到处张贴告示，全是皇家之人，我不知道是谁如此大胆，要让唐家满门的性命都悉数尽杀”
“直到我偷偷潜入相府，偶然得知那夜白凌霄与颜如云密谋，这两个逆臣贼子，竟是勾结匈奴，让乔夏带兵出征关外，调遣周边的军队，至始长安城戒备陷入空虚，而后又私通胡霸先，以自己权利，暗地里让胡霸先从漠北带军进城，围困长安，他们是想要谋朝篡位，改朝换代啊”
盛世太平久了，人总是难以安奈，尤其是白凌霄这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白凌霄买通人在当夜唐皇寿辰酒里下毒，又私开城门让胡霸先军队入城，纵火烧宫，将当日从九州前来道贺的诸侯纷纷堵死在紫光殿内，这一举真是一劳永逸，除去像我这样几个深处偏远的因为抱恙不能赶去，几乎所有的人都葬身在那场火海之内”
“那夜白凌霄曾与颜如云交代，一旦事成，必须要有人承担后果，而胡霸先就是这只替罪羔羊”
“我不知道白凌霄许诺胡霸先什么条件，才让他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于我而言，我只想知道婉儿的下落，我觉得我有了自己的机会”
“那白凌霄妄想称帝换代，没想到阴谋败露，我便独自找到胡霸先，将白凌霄的阴谋告知于他，作为交换的条件，我让他答应我必须将婉儿交给我带走，同时我也会出兵相助”
“阴谋狡诈，我没想到白凌霄会事先一步将婉儿囚禁，并以此要挟我和胡霸先，不得轻举妄动，我本以为一切可以从长计议，婉儿在他们手里，我没有办法，可那老贼胡霸先竟是不顾先前约誓，先入为主，将弑君图谋不轨的罪名反扣押在白凌霄头上，当时满城皆是他的军队，加上他言之凿凿，人证依据都有，百姓纷纷辱骂唾弃，胡霸先终是順理成章的将白凌霄一家收押”
“我在最后去找过白凌霄，恳求他将婉儿交给我，并且答应他随我一同江南，他日借兵于他复仇”
“不曾想那白凌霄自知大势已去，已无妄想，只是告诉我说早已将婉儿淹死在护城河中，毁尸灭迹了”
“你知道我当时是如何的心情吗，我满怀希翼，本以为自己有能力救出婉儿，可是我到头来不过是成了别人可笑的一个傻瓜而已，白凌霄看我痴傻，胡霸先看我幼稚，都是可以随意糊弄的，我无非是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的女人，怎比那天下来的重要”
洞内，光线越来越暗，天色渐晚，赵文瑾死命的喘气，不愿回首的过去，今日在深深念起，心痉抽挛。
“可是……可是我就真真为了一人啊，我就想能救出婉儿，其他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所谓呢”
“我从不在乎”
他脸上满是泪痕，在过往的时光河流里，还在挣扎，上岸不得。
“胡霸先占据长安，又以白凌霄意图谋反的罪名，威逼利诱所有其他百官臣子，以至于让他光明正大的坐镇于此，是以同年的入秋，浩告天下，说是要让篡位弑帝的白凌霄当街满门问斩，并让我，苏天桓还有李沧行一同前往长安共商”
“这等伎俩已是明面公开了，所有人都看出如今胡霸先大权在握，又重兵驻守在长安，去了无非是成了瓮中之鳖，更加让他有把握壮大自己”
“可是天下走势本就是在那芸芸众生，渺小却繁多的百姓人眼里，我等不愿前去，却让胡霸先更加有了理由增加他的野心，竟是在来年直接大肆宣扬唐皇的忌日，并举国厚办葬礼”
“天下百姓无不纷纷哗然，外界传闻更是惊天动地，我们迫于压力，不得不三方联手，同年发声指责胡霸先乃是与那白凌霄早已串谋好，也是害死唐皇的主谋之一”
“也就在这动荡纷纷的乱世里，胡霸先率先自立秦国，并对外声讨我们三方，无视先祖，唐皇暴毙不能前来吊丧，以至于天下大势都向着他渐渐靠拢，我们声弱势微，无法与之抗衡，只能联合起来制衡胡霸先，是以竖年由苏天桓带头自立魏国，李沧行封蜀国，而我便立赵国”
“那年秋末，苏天桓从天山至江南，告知于我，乔夏在他那里，并且答应归于其麾下，出兵秦国，让我们共同讨伐秦国”
“乔夏乃是大唐镇国将军，加上还有当年同样出自天山塞北的周骏貌，镇军大将军，如虎添翼，当时苏天桓来时，已经明确蜀国也会加盟”
“我没有任何考虑，胡霸先狼子野心，又弃我们有言在先，害死婉儿，我早已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窊其心肉”
说道这里，赵文瑾脸色不知不觉缓缓了下来，从过往当中渐渐渗透，似乎又回到了现在。
唐七七弯曲着身子，侧躺在地，听着赵文瑾独自倾诉，目光凄离，只觉人生又走了一遍。
那会年少无知，如今到了离火城，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不知如何抉择。
心底妄自揣测多年，无非是想了解清楚当年事情经过，如今知道了却又是另一回事，唐七七头痛万分，脸上狰狞，又有些怔怔茫然。
牵扯之人之事太过复杂，曾经以为的放下在如今这些阴谋险恶面前，竟是觉得不值一提。
她会想很多，会想起父皇，会想清婉娘娘，还有在皇宫内那些相伴无忧的岁月。
她想起胡墨楚，那个小镇之下，有一青衫在侧，如化雨春风，旋绕自己身边。
可最后，终是剩下她独自一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