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君子有咎>第23章 临江仙(五)

破败的庭院附近很不安全。

谢南归安静地站立在离乔峤不远的地方。想着此时的傅文远倒有些像曾经的自己,憎恨师父不告诉自己父母已经不在了的消息,憎恨自己如此弱小,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傅文远虽然伤心失意,但若没有外缘突破剑道也未必是坏事,因为自己因缘巧合得到了所谓的力量,却收获了无尽的麻烦和痛苦。

白日里是师父骄傲的太玄山医宗大弟子,四处义诊。夜晚却也曾化身为魔鬼,四处吸收着怨力。道貌岸然这四个字放在自己身上,一点也不过分。谢南归自嘲地想到。

乔峤想来是哭够了,走到谢南归身边,道,“谢公子,刚刚,真是抱歉。”

“乔姑娘无需道歉,哭过后心情可好点?”

乔峤点点头,道,“我,也并非是看起来那么纯良无辜,新柳山庄百年基业,父母对于江湖名利一事,非常看重。我自幼不被重视,倒是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我,我知道傅文远,傅大哥他痴迷剑道却心思纯粹。我这般接近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怕是姑娘不愿意比武招亲找到的夫婿吧。”

“正是如此,山庄未来会由我哥哥柳辰继承,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联姻的筹码。新柳山庄这些年发展迅速,但其实是尾大不掉,我父亲又生性喜欢挥霍,所以早就捉襟见肘了。比武相亲,我很可能会被内定给织梦楼的楼主。”

“织梦楼?”

“对,织梦楼也是武林后起之秀,据说他们有能力为凡人提供各种幻境,你在梦中可以享受到自己期望见到的任何事。

在金陵的秦淮河畔,有不少达官贵人花费大把银钱去享受梦境。织梦楼因为此事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据说,他们还为各色妖类,游荡鬼魂,普通凡人,数量及其稀少的仙人,提供往来贸易。

比起凌风阁这种辛苦劳作的镖局,织梦楼可以说是生财容易且富得流油。唯一的缺点怕是没有世家名望支撑,所以我推测,新柳山庄与织梦楼联姻的可能性最高。比武招亲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助助兴而已。”

“所以,乔姑娘早就推测到了,又不愿意接受这桩婚姻。离家出走算是最后的反抗,却没想到遇到了傅公子,所以想傅公子带你走?”

“我,我只是有所期待,从未想过要强迫他什么。如今又遇到了宋公子,我想他也有人照顾了。这几日我就要返回新柳山庄。”

谢南归点点头,“姑娘并非自私自利之人,称得上是秀外慧中,蕙质兰心。”

宋怀真想办法打了水,伺候着师兄沐浴洗漱,又叫谢南归出去买了件衣服给傅文远换上。心中感慨,小时候师兄给自己洗澡,喂饭,明明还是个孩子,就开始带自己了,心下好笑,道,“师兄,想不到你也有我照顾的一天。”

“我可比阿粟讲理多了,毕竟你到了六七岁,还让我一口一口喂饭呢。”

宋怀真心下大羞,着急道,“我都多大了,别再提这件事了。”

“哈哈哈哈哈。”傅文远大笑。

或许是自己自小带大的师弟来了,傅文远精神了不少,穿戴整齐后,道,“师弟,麻烦你了。是我,是我自己走不出来,在这陪陪我可好?”

宋怀真心下难过,道,“师兄,凭我对你的了解,怎能不明白,你其实心中都懂。你现在这里待着,我让谢南归和乔峤姑娘先回去,今天我就专门陪着你。”

宋怀真出去后,傅文远又倒在了床上,眼神空洞的望着房梁。

西郊破败庭院·夜晚

谢南归和乔峤都先行离开了。宋怀真守着傅文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傅文远坐在床上,眼神平静忧郁。闭了闭眼,道,“阿粟,这些年,我跑了很多地方,基本上走遍了大启的天涯海角。遇见了很多人,挑战了不少人,可惜江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沽名钓誉之徒。武林世家打着武林的旗号,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享受一方至尊的权利。我不是,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些,我只想将剑术练到极致。”

宋怀真听完摇摇头,道“什么是极致?师兄自己难道不知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吗?天底下,事物繁杂多样,无法互相独立存在,你的剑术也是一样。

你羡慕慧心前辈的无上心法,却不知道他也是依托于时代机缘。你没有生在洪荒,没有生在上古,怎能不除却这些因缘和他们一较高低?更何况,师兄你,若单纯论及天赋和刻苦,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与你相比?”

傅文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可是我还是心有不甘,我不愿意自己的剑术止步于此。若是有什么方法,能让我获取灵力就好了。”

宋怀真心下一惊,心里想,傅文远这么多年不见,变化不小倒也罢了,只是如今更加偏执。彼时他痴迷剑术,执念过重,万般风景,皆不如独自练剑。现下见了慧心,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且有些人的高度,自己毕生难追,如今这状态,恐怕不太好。

宋怀真道,“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有灵力。”

傅文远笑了笑,“你不是就有吗?”

宋怀真心中有些悚然,这傅文远,怕是与当年疼爱照顾自己的师兄,有些区别了。

傅文远笑道,“阿粟,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你天身带有灵力,说来剑法天赋也不差,只不过你自己不喜欢罢了。”

宋怀真赶忙摇头,道,“我确有灵力不错,但武学天赋并不高。”

傅文远道,“师弟你还真是妄自菲薄呢,儿时学剑术,你学得一点都不比我慢,只不过是你更喜欢躲在书楼里看书,或者跑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赏花罢了。”

宋怀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傅文远爱剑成魔,这既让他勇往直前,却也让他迷失在自己的执念里。宋怀真正要起身,发现傅文远手中利剑正指着自己的脖子,速度之快,让自己连看清的机会都没有。

傅文远道,“师弟,我并非想伤害你,不过有件事情想让你帮我而已。”

宋怀真心中猜想,此事莫不是和壁吟有关?道,“我自然是信任师兄的,但不知道师兄所谓何事?”

傅文远阴森森地笑了笑,道,“灵力这种天地,越来越稀薄,不过天地间的怨力却一点不见减少,反而越积累越多了呢。”

宋怀真道,“你碰见谁了?”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不过我能拿到我想要的。”

宋怀真还没反应过来,被傅文远一掌拍在胸口。忽然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置,紧紧得搅在一起,浑身都是冷汗,口中喷出鲜血,从椅子上坐到了地上。感觉自己身体内好像有什么力量流走了,宋怀真趴在了地上。

傅文远看见宋怀真这么大的反应也有点吃惊。自己那一掌并没有施展内力,怎么师弟反应会那么大。他从从床上下来,刚刚蹲下身来,忽然一符箓贴在了自己身上。傅文远随后将符箓扔掉,笑了笑,正要把师弟拽起来,发现有柄折扇正指着自己,正是被宋怀真遣走的谢南归。

傅文远笑道,“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错,不过打我怕是还不够资格。”

谢南归点点头,道,“以前也算是彬彬有礼,怎么如今这幅模样。”

傅文远摇摇头,道,“你又不是我师父,用不着教训我。看来你挺关心我们阿粟的么,我记得你小时候只会一个劲嘲笑他。”

谢南归懒得与此时此刻的傅文远回忆过去。

傅文远突然出手,手持软剑,直取谢南归脖颈,谢南归拿起折扇,勉强拨开了软剑,向后一退,将折扇展开,放出银针。

傅文远不愧是剑术高手,软剑好似一条灵动的毒蛇,盘旋成一圈一圈的弧形,每根银针都被轻轻松松挡住,并且被缠卷在软剑内,傅文远笑了笑,将软剑伸长,只见数根银针反射向谢南归。

反射出的银针,从四面八方射来,谢南归用折扇一挡,银针悉数落在地上。傅文远飞身站在谢南归身边,用软剑攻击,招招狠辣致命,剑术和太玄山的剑法有很大的区别,道家剑法讲究以柔克刚,姿势大多优美,而傅文远的剑法,刁钻古怪却也霸气十足。

谢南归心道,此人剑法之高超,也是当世罕见,若是自己再与他纠缠下去,恐怕对战局不利。无论是谁引导傅文远走上了邪路,又或者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什么,谢南归此刻一点也不想调动怨力去和傅文远对峙。怨力是罪,是走去捷径逆天而行的不详之物。

傅文远似乎有些失望,道,“你在太玄山也算是武功不错的了,怎么这般弱。”

谢南归道,“阁下剑术当世罕见,却还要追求更高的剑术,在下是个俗人实在不懂。”说完后,从袖口取出药粉,洒在了傅文远脸上。

傅文远僵住了,随后大叫,“我眼睛好痛,你这混蛋,做了什么?”

谢南归趁此机会,扶起地上的宋怀真,抱在怀中,快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