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君子有咎>第14章 壶中天(二)

二人慌不择路,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宋怀真自己的糖葫芦吃完了,发现谢南归的基本没动。

“谢南归,你看,若是。。。”

谢南归完全没有理会宋怀真,漫步行走,姿态优雅地吃糖葫芦。

走着走着都发现面前的景色不太对,跟夜市的繁华比起来,此地实在不像是西辅的一部分。

空荡荡的绿地上,只依稀生长着几颗树木,没有花团锦簇,没有往来人烟。与海虞殿山的阴森鬼泣不同,也与彭城梅园的安宁静谧不同。

此处透露着的,是一种死一般的沉寂,毫无声息,既没有活人,也没有死人,没有妖,更没有仙。完全不像是自己平日所处的空间。

“宋怀真,我们似乎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

宋怀真其实对谢南归的慌不择路非常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从好好的夜市跑出来,更不知道怎么来了这么个奇怪的地方。

宋怀真正要问谢南归,忽然潺潺水声,伴随而来的还有远处的光亮。

二人相视一眼,谢南归道,“去看看?”

宋怀真点点头。

夜幕飘然,一座小湖。

一轮明月悬于天空,冷白的月光反射在湖面上,湖上有一座精致且小巧的画舫船正在行驶,船艄隐约可见一杆风锦,放眼望去,这锦上写到:“汐月舫”。

船上灯火明亮,船灯的黄色光辉映照在湖水上,让与月色结合的冰凉湖水,有了丝丝暖意。宋怀真隐隐约约听见画舫上似乎有人的说话声。体内的怨力有所反应,船上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吸引着自己。

宋怀真对着画舫喊道,“在下宋怀真,与友人迷路在此,可否让我二人上船拜访高人?”

说完后,画舫居然调转了船头,朝着宋怀真和谢南归的方向缓缓驶来。

二人见状,立刻施展轻功,脚踏湖水,溅起层层涟漪,随后轻轻一跳,稳稳当当地立在了画舫船头。

但是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船体非但不华丽,反而破败不堪,好像是在风浪中经受过不少摧残,船头放着一盏手提灯笼,若说此地的月亮是冷白,那么这盏破旧的圆形灯笼,就完全可以用惨白来形容。宋怀真想办法点亮了灯,朝画舫内部走去。

内部空荡荡的,用手提灯笼照过去,只有一座琴桌,一柄七弦琴,以及一个蒲团。

宋怀真看着七弦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壁吟。

画舫的顶部裂开了一个大洞,宋怀真抬头朝上望去,只有黑色的星空和那轮圆月。谢南归走到宋怀真身旁,也抬头看着月亮,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于你我而言,古人曾坐汐月舫,今人已无汐月舫。只是此地不像是一般幻境,我猜测也不是什么阵法。”

宋怀真点点头,道,“我也与你猜测一致,说来,以前在书楼,我曾看过一本书上有过这样的记载:

洪荒时期修仙门派林立,天地间灵气充沛,神,仙,妖,鬼,魔,人,六界并存,除却六界之外,还有灵族,灵与化形的妖不同,妖一样需要轮回转世,而灵,借由本身不具备生命的物质,例如一本书籍,这书籍与其他六界的生灵接触,期间所经历的各类情绪,悲欢喜乐,都将感染这本书。

而由灵力,书本,还有复杂的情绪所生成的便是灵。灵本身无□□回,命尽则消散在天地间,所谓来之于大地,还之于大地。

灵族如今早已消失,不可能存在于天地之间。灵若并未完全完成化形,比如灵力不足,便有可能身似鬼魅,将与自己接触的往昔记忆,准确地说是蕴含有强烈情绪的记忆进行回放。

据传,洪荒时期,曾有个被敌国攻陷的国家,名为滇狼,新王占领滇狼王宫后,总能看见滇狼国的蓁樾公主的幻影游荡在寝宫内,或是闻歌起舞,或是弹奏琵琶。请来了当时是清月门的道长来驱邪,却不料根本并非鬼怪,仅仅是未能化形的灵。”

谢南归道,“依你所讲,我们如今可能是在一处曾经六界的空间碎片里。而刚刚听到的说话声,可能就是画舫未能化形的灵。”

宋怀真点点头,随后道,“如今这处空间所持有的灵力该是越来越少,我们二人若是想重现方才画舫的情景,恐怕是需要灌注灵力。”

宋怀真看着七弦琴,微微弯下身,调动了一点点身体内的灵力,正要释放,却发现灵力回退,似有怨力外泄,宋怀真心下称奇,按捺不住,拨动了一下琴弦,只听得一声琴音过后,不过须臾间,幕起灯亮,雕梁画凤,隐隐约约还能传来阵阵清香。有一男子坐在蒲团上,宽衣广袖,用细长的双手,拨弄琴弦,琴声传出,当真是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宋怀真只觉此时苍渺天地间,自己犹如一粒微尘,随风而起,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微尘,都各自按照各自的运行轨道,既不会相撞,也不会担心自己撞到别的尘埃。

化身尘埃之后,宋怀真看遍了万千风景,舞谢楼台,雕栏玉树,草长莺飞,润雨如酥,自己毕生所渴望看见的鬼斧神工,都尽收眼底!

无有恐怖,无有挂碍。

婆娑三千,傲然畅游。

琴声骤然而止,眼前景色消失无踪。

宋怀真好似大梦初醒,只见男子已经停止弹奏七弦古琴,此刻正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上,打量着自己和谢南归。

谢南归道,“听得阁下一曲,三千世界,不过刹那。”

男子道,“本想问问二位为何来这太玄山北域的潇湘湖,此地一向人迹罕至。不过现下倒是不想询问这件事了,二位可知,成仙之人最需要什么?”

宋怀真和谢南归心中奇怪,但眼下也不便贸然攻击男子。

谢南归道,“道心。”

宋怀真道,“机缘。”

男子听罢哈哈大笑,“若要成仙,道心机缘缺一不可,然道心修炼困难,却尚且能够依靠勤修苦练,严于律己达到,唯独机缘,想求却无法求得,我看小道长身着道袍,想必也是修道之人了,你刚刚说成仙最靠机缘,若是你没有此等机缘,无法成仙,又当如何?”

宋怀真道,“若是没有机缘,我便不要成仙。”

男子道,“不要成仙,若要成仙需要道心坚定,成仙即是道心,你道心都不坚定,又谈何机缘?我看还是这位蓝衣公子倒是,不过——”男子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会谢南归,笑了笑,随后道,“我猜测你此举恐怕另含深意,不过依我所见,此术于你身体有害,时间久了,可不单单是机缘的事了。”

谢南归眼神中微有错愕,随后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心中有数。”

男子点点头,说,“在下乃是太玄山北域的尊主,如今已过了寂灭期,却怎么样都无法再进一步了,我心下愁楚,便抛开域中事物,跑来这潇湘湖游船弹琴,顺便思考下,自己为何无法再前进。”

宋怀真心道,寂灭期在洪荒时期的修仙界,已经是非常非常高的级别了,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距离仙君都不是非常遥远,都到这一步了,还愁苦。果然成仙一事,除却真正位列仙班,否则便不能抛弃执著。

宋怀真道,“那么尊主如何看待机缘一事?”

男子说道,“我本是豪门世族楚氏的嫡子,可是我天生灵力微薄,天赋很差,不如家中姊妹兄弟。太玄山,清月门等几大修仙世家来楚家招募弟子之时,都没有带走我。说来我弟弟泽幽生性古怪,灵力天赋极高,却死活不愿去修仙,只愿在家经商。而我,却十分向往修道,真是咄咄怪事。

族人劝我好好在家经商,劝泽幽上山,可惜我们二人谁都不听话。后来太玄山的北域旧主虚白真人问我们二人,修道一事最讲究什么,泽幽无所谓道,机缘吧,我认认真真回答道,道心。虚白真人听完回答后,将我带上了山。”

宋怀真道,“看来我和令弟是一类人,世间万物本就是因缘和合而成,缘聚缘散,乃往昔业力累积而成,人生在世,能求得自己的道,便已经是万幸,想修道就修道,想经商便经商,结果如何,何须在意?”

男子道,“想不到小友小小年纪,确是超凡脱俗,不似道士,倒像僧人。”

谢南归道,“修道一事,虽讲机缘,但若论及执着,也不能没有。这种执着就是修道之心,世事繁杂,若能一直保持本心也并非易事。”

男子对谢南归点点头,道,“确是如此,我来到太玄山后,自知灵力微薄,所付出的努力乃是天资聪颖之人的数倍,甚至夜晚大家都睡下了,我还在挑灯夜读或是修炼法术。为了积攒福缘,坚固道心。

我向南域医宗的青涯子,也就是祖叔父,学得医术,只为了下山义诊。虚白尊主念我心地仁善,破格将我这个北域的普通弟子收为最小的亲传关门弟子。那些一开始对我颇具微词的人,大多被我种种义举以及勤奋刻苦所打动,基本不为难我。我从那个籍籍无名,不受重视的普通弟子,一举成为了虚白尊主引以为傲的关门弟子。可是后来,我发现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