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君子有咎>第5章 芳菲尽(五)

宋怀真呼呼大睡,梦中好像看见一片碧绿的湖水,自己独自划着一艘小船,在湖水上漂游,四面山峦层叠,天空中有几只飞鸟。耳边似乎传来了七弦琴的声响。又依稀听见一个男子的说话声,混合着七弦琴声一起。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七弦琴的琴声停止了。一女子的说话声传来,“夫君可还是想着辞官归隐一事?”

“不,这世上有我能做得到的事,也有我做不到的事。只是想起来我们三人年少之时泛舟湖上,说些伤春悲秋的诗句罢了。”

“夫君今日与我游湖,却还想着另外两人,可是对我不公啊。”

“夫人,在下知错了。人生苦短,沧海桑田,我虽然无法与你缘定三生,但此生此世,必然不负夫人恩情。”

宋怀真觉得梦中的景象莫名的哀伤,四处寻找着这说话的一男一女,但是除却自己的一叶孤舟,什么人也没有。

慢慢地,话语声听不清楚了,转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宁静的少年声音,“这么大了还要师兄喂饭?你这是有多怕鬼?”回头一看,竟然是好死不死的谢南归,双手背在后方,身姿挺拔地站立在船尾。宋怀真气到爆炸,拿起手里的船桨便要打去,抬了半天发现船桨好似有千斤重。自己怎么样都抬不动。

谢南归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在宋怀真看来,嘲讽意味更浓了。心中又急又气,正欲说话教训这个死小子,猛然从梦中惊醒。

谢南归正坐在床前,还是昨天那身青衣,手中折扇正压在自己的手腕上。宋怀真头晕脑胀,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许久。

谢南归估计是忍无可忍了,道,““可是醒了?醒来了就听听我目前知道的情况。”

宋怀真头晕脑胀地起来,脑海中还是碧湖小船,七弦琴声,还有那对说话的男女。心中埋怨谢南归打断自己好梦,不过转念一想茶肆夫妇的事,心中大为愧疚。自己怎么睡到这般时候,快速洗漱收拾后,便与谢南归一同出了客栈。

二人在街上找了家小铺,随便点了点小笼包和馄饨。上餐前谢南归同店家说了句什么,宋怀真没有听懂。

“你都搜集到什么信息了,那师爷如今怎样了?”

“沈香寒死去第二年,朝廷派人来剿匪,将贼寇一网打尽。师爷和县太爷借此立功,县太爷高升去了牧野郡,师爷本也可以升迁,怎料他太过激动,夜夜流连于青楼楚馆,暴毙身亡。”

“除却说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关系的县太爷,其余贼寇、师爷都已经作古多年。无论是谢南归你的仇人,还是沈香寒的仇人,都已经不在了啊。”

谢南归思量了片刻,点点头。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师爷的坟墓在城南,是离殿山最远的地方,沈香寒受困于殿山茶肆,我不是非常通晓这方面的术法,你可否用符箓将她带至城南,也好让她亲眼看见已经作古的仇人,了却自己多年所求。”

“我的符箓可以给她半个时辰自幼活动的时间,但是将鬼魂带离怨气所在地,所需术法有些复杂,我们二人须得早点去。”

“我明白了,依你所言便是。”

包子和馄饨上来了,宋怀真尝了尝,发现今天味道比昨天那几个素菜好多了,起码有点咸味了,不自觉多吃了几口。

“谢南归,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事?”

“你为何挑此时间下山?要知道马上就是宗门大典了。”

“往昔我一直竭力逃避此事,或者是用错误的方式去面对此事。”谢南归说完颇为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时机到了,心境也到了。”

宋怀真无奈道,没想到不止师父一个人用这种非常玄妙又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方式讲话。但看谢南归有些落寞,知道自己也不能继续问下去。

宋怀真点点头,心下有些难过,想来这谢南归在山上学得一身医术,下山后便可时常陪伴在父母身边,共享天伦之乐,怎料世事无常,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恨沈香寒吗?”

“有怨,但不恨。”谢南归摇摇头,眼中情绪复杂。

“我们一会可以早点去殿山,等会我先去买点纸钱元宝,祭拜伯父伯母。然后留下充足时间研究一下沈香寒的传送阵。”

“你有心了,多谢。”谢南归笑了笑。

宋怀真惊讶到,谢南归这笑容非常和蔼可亲啊。看来此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心中正有丝丝暖流滑过,只听得谢南归悠然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被人喂饭和被鬼吓唬呢。”

宋怀真心道,看来人就是不能对任何事任何人抱有期待。

殿山的白天和夜晚并不相同,夜晚是毛骨悚然的绿油油,白天倒是阳光明媚,草色青葱,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山了。想来这里开座小茶肆,为往来赶路的人提供个休息的场所,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淡淡,也是很好的日子吧。宋怀真想着想着叹了叹气。

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茶肆夫妇的旧屋,将墓碑的杂草除了除,又在附近打了清水,擦了擦墓碑。烧了纸钱,又磕了几个头。

宋怀真道,“二老放心,你们的仇家已经被剿灭,谢南归,现在是太玄山医宗最优秀的弟子,像我这种混混日子的,大多时间都得仰望他。他的师父,若白宗主,也十分疼爱他。你们大可放心离去。”

宋怀真在距离茶肆夫妇的小屋不远的地方,画下了一个法阵。为确保安全,他又来来回回检查了许多回。然后取出自己的符箓,拿出小刀轻轻划破手,将血滴在上面。

谢南归道,“我看你上次在殿山口处,取用符箓之时并没有滴血。”

宋怀真耐心地解释,“符箓本就有不同,一般而言,不需要滴血,只不过此次为沈夫人突破限制,确保万一,我才加诸了法力。”

谢南归道,“医宗和武宗没有一个人弄这个,似乎只有道宗会这么做,但那里如今研究易学,辩经写作之人居多,我从没见任何人像你这样做的。你的符箓画的不错,能给我一张吗?就当保佑平安了。”

宋怀真头痛,自己又不是菩萨,哪能保人平安,随手抽出一张染有鲜血的符箓递给谢南归,也不愿意再做过多解释了。

夜幕降临,沈香寒出现了。她有些诧异地看着谢氏夫妇干净整齐的墓地。

“多谢二位!”沈香寒朝着宋怀真和谢南归拜了拜。

谢南归道,“当年那伙山贼,在你离去第二年,就被朝廷围剿了。谢氏夫妇的仇已经报了。”

沈香寒流着泪点了点头。

“沈夫人,至于那师爷,如今也已经做土。山贼被剿灭后,他得意忘形,死于勾栏。你可愿亲自去往城南墓地亲自一看?我在此特地画了这个法阵,可让你不受地理限制。只需要夫人站在阵中,再配合上我的符箓。”

沈香寒点点头,道,“多谢二位恩公,奴家愿意一试。”

“沈夫人需得谨记,半个时辰内必须回来,否则你的魂魄会有损伤。”

“奴家明白了。”

半个时辰后。

沈香寒回来了,这次的她,不是初见的张狂肆意,也不是后来的梨花带雨,万般情绪皆消散,只余一片苍凉。

“原来这恶人杀了我第二年便死在勾栏了,哈哈哈哈。”沈香寒大笑,“我这些年化为厉鬼,到处吓人,却没想到仇人早就身死魂消,唯有我,唯有我这个傻子还停留在原地。”

宋怀真:“夫人也该放下一切,投胎转世去了。”

“我已经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无论是对荣华富贵的贪恋,还是对师爷的仇恨,我都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得见二位恩公,送我轮回转世,奴家感激不尽。虽然我并非是什么好人,但化鬼后上苍依旧待我不薄。来生,来生我一定珍惜福分,不会再如此行事了。”

沈香寒的身体慢慢变至透明,消失前道,“对了二位恩公,奴家有一事想告知二位。我化鬼后曾见过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此人曾给奴家许诺,若是奴家愿意将灵魂交托于他。作为交换,可赐予奴家以鬼魂之身白日四处活动的权利,我可离开茶肆,去寻找那混账师爷报仇。只是,只是奴家不知为何心中有所犹豫,没有答应他。后来便再未见过此人。”

宋怀真眉头紧皱,将灵魂交予他人,并赐予自由之身,这不是早已失传的禁术——控煞么。自己平日里最爱看些乱七八糟的书,曾经在烟霞观的书楼里读过一本名叫《回天》的奇书,书中记载了各式各样的阴邪之法,这“控煞”便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