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让你吃糖, 不是……】

  这场混战因为李曜的到来而终结。

  李三郎依旧担着主帅的职责,指挥部下清理战场、清点伤亡人数, 各项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

  阁楼上。

  李曜向安荣敬了一杯茶, “多谢安大人仗义出手,救我韩家岭于危难。”

  安荣特意站起身, 态度恭敬, “侯爷客气了,下官来得迟, 出力甚微,论起来还是亏了三郎指挥若定。”

  李曜抬了抬手, 请他坐下, 并没有说什么自谦的话。

  他一手教出来的弟弟自然是好的。别人只道李三郎性子冲动、义气用事, 他却清楚,这只是他的表象。

  李家兄弟中,若说发展最“全面”的, 还要属李三郎。

  李曜太冷,李四郎太刚, 六郎爱安逸,七郎玩心重。唯有李三郎,既继承了李父刚毅、忠勇的品性, 又有着处事圆滑、左右逢源的能力,虽然平日里惯爱大大咧咧,节骨眼上半点不含糊。

  双方各自喝了半盏茶,安荣没说走, 李曜也没赶人。

  接下来的话彼此间心知肚明。安荣比李曜更急,他怕今日不提,等到来日李家更进一步他就彻底没机会了。

  他下定了决心,起身,单膝触地,行了个武人之间的最高礼节,“侯爷,安某诚心求娶贵府二娘子,还忘侯爷……网开一面。”

  之所以用“网开一面”这种不合时宜的词,是因为彼此间清楚,倘若没有李曜的应允,就算请了名声再大的媒人、提上十几二十车的登门礼都是白搭。相反,只要李曜点头,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李曜放下茶盏,声音微沉,“你该知道,此次契丹来犯,与安王脱不开干系。”

  安荣抿唇,神色坚定,“若侯爷允婚,我愿随二娘子长居大宁,并另立门户,与安槐之流再无瓜葛。”

  至于安王,自从他决定和沈雄勾结的那一刻起,一条腿就已经迈进棺材里了。

  李曜挑眉,安荣能做此决断,他并不奇怪。

  穿越之后,他利用裕德太子留下的人手查出了不少世家秘辛,其中就有安家。

  如今的世子安槐原本不是安王的嫡长子,安荣才是。为了让自己的“白月光”上位,安王不惜杀害正妻,压迫亲子。

  这些年,若不是安荣藏起锋芒,韬光养晦,八成活不到今天。

  细属大晋俊杰,论人品、相貌、才学,安荣排得上前五,倘若没有那样的家世,也算是良配。只是……

  李曜刚要开口,墨白便从楼上跑了上来,神色严峻。许是早就知道安荣在场,他也没避讳,附在李曜耳边低语几句。

  李曜皱眉,安荣起身。

  李曜开口:“想必安大人听到了。”

  安荣点头,神色凝重,“侯爷勿怪,安某先行告退。”

  李曜微微颔首,“万事小心。”

  “多谢侯爷。”安荣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墨白带来的消息和安家有关。

  话说,李曜一炮轰了沈雄的战船,船上连人带物都碎成了渣渣。然而,沈雄并没有死,或者说,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沈雄”。

  当年李曜一剑挑了契丹王族十余个人头,只留下了几个未成年的旁支血脉,沈雄便是其一。

  他暗中来到大晋,蛰伏在一个契丹细作身后,为的就是伺机除掉李曜。

  攻入韩家岭时,他为了以防万一,让那个细作出面,自己带着一批部下躲在了安州。

  兵败的消息传到安王耳中,原本满怀希望的他气极败坏,盛怒之下打算除掉沈雄,一方面是为了解气,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杀人灭口。

  只是没想到,没等他去杀沈雄,沈雄反倒带人来安家抢夺令牌——他打算借着安王的名号逃回契丹。

  非常精彩的一出“狗咬狗”,安槐被沈雄杀死,安王为了给儿子报仇不顾一切地杀了沈雄,同时自己也中了毒,当场毙命。

  李家的暗桩收到消息的时候,安王父子的心腹已经悉数死在了契丹杀手的毒箭之下。

  这些人扛着沈雄的尸体一路奔逃,最终还是被安荣截在了居庸关,一个没留。

  两败俱伤。

  倒是省了李曜的事。

  紧接着又有了第二个消息,这次是从京城传过来的。

  西夏人绕过延州,顺着契丹兵打开的缺口攻入京城。

  龙亭失守,皇帝被掳,契丹与西夏再次联手,逼石裘签下盟约。说白了,就是强迫他以大晋皇帝的身份向西夏与契丹称臣,同时割让北方数州,并岁岁纳贡。

  李三郎腾地起身,怒道:“姓石的软蛋真要签?不行,就算杀了他也不能让他签!”

  李四郎亦是满脸怒容,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外走。

  墨青迎面而来,眼中带着隐秘的喜色,“官家驾崩,盟约没签。”

  李三郎收回脚,急切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京城来的消息,官家早于十日前就已驾崩,西夏原本死命瞒着,还打算伪造盟约,后来被契丹识破,两边现在打起来了。”

  “死得好,死得好!”李三郎乐得直拍大腿,“怎么死的知道不?我猜姓石的没那点血性自杀。”

  “暗杀,凶手没抓住。”

  李三郎勾住墨青的脖子,嘻嘻笑,“回头跟莫先生好好学学,那怎么能叫‘凶手’,明明是义士!”

  “三郎君说得是,回头就把他送学堂去。”墨白冲李三郎笑笑,手上使了个巧劲,不知怎么的就把墨青揪了出去。

  李三郎没跟他计较,乐呵呵地问:“能查出来是谁干的不?回头我一准儿认他当兄弟。”

  “谁要认我当兄弟?”清亮的声音从楼下传来,紧接着出现了一张含着笑意的脸。

  李三郎朝阮玉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杀掉软蛋皇帝的人,又不是你。”

  阮玉挤挤眼,“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我?”

  李三郎学着他的样子眨了眨眼——啥意思?

  阮玉却不再多说,冲李曜抱了抱拳,“侯爷,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平安回来就好。”李曜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从战事打响之前,他就把阮玉派去了京城,让他扮成小太监,专门盯着石裘。就是为了防止这一来。

  李曜的命令简单粗暴——宁可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把儿事契丹。至于“弑君”大罪要诛九族什么的,他还真不放在心上。

  “辛苦了。”李曜倒了杯茶,递给他。

  阮玉连忙接过,诚惶诚恐,总觉得李曜最近对他特别好,特别特别好,好到让他害怕。

  再说屋内众人,不管事先知不知情,此时都反应过来,一个个冲阮玉竖起大拇指。

  李三郎惊讶地看向阮玉,“还真是你干的?”

  阮玉挑眉,“不然呢?”

  “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李三郎兴奋地勾住他的脖子,哈哈大笑。

  阮玉边笑边躲,“别别别,这个我可担不起。”

  经此一战,石裘身死,龙亭军几乎全灭,安家毁家灭族,安州兵被安荣带走大半,放眼整个大晋,再也没人能与李家匹敌。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个位子非李曜莫属。

  这种情况下,阮玉哪里还敢同他称兄道弟?

  不仅是阮玉,所有人看李曜的目光都隐隐发生了变化——除了原本的恭敬,还明显多了些什么。

  除了叶凡。

  别管他是霸道总裁李曜,还是长安侯李曜,或者是皇帝李曜,哪怕是长出翅膀变成神仙李曜,那也是他的李曜。

  面对李曜,叶凡一如既往的黏黏糊糊。

  “关二哥到我家提亲了,我原本还想帮我阿姐撑撑场子,没想到她自己倒先答应了,幸亏我性格稳重没有冲动,不然多丢人。”

  叶凡枕在前男友大腿上,翘着二郎腿,嚼着鸭梨软糖,滔滔不绝。

  长安侯大人只管替他遮住刺目的阳光,时不时喂上一块糖果。

  叶凡弯着眼睛美滋滋,心里比嘴里都甜。

  ***

  关家和叶家的喜事不止这一件。

  前一天,关二郎带着军功到叶家提亲,叶二姐当场便答应了,没有丝毫羞涩的作态。

  契丹兵攻入学堂,关二郎以命相护,这些她都看在眼里,连生死劫都一起度过了,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临走的时候,叶二姐主动要送关二郎。

  关二郎不由地想起当初,她去榆树庄,为了避嫌宁可谎称有人陪也不让他送。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叶二姐的正直与果决。

  关二郎心中除了爱意更多了几分敬重。

  这边,关二郎旗开得胜,转天,关三郎便请了媒人到北来村提亲。

  北来村的家庭组成情况比较复杂,许多家庭成员之间其实没有血缘关系,只因共同经历过苦难,彼此信任,因此决定共同生活。

  以徐娘为首的“女子之家”便是这样。

  这个家庭里除了守寡的妇人,便是尚未长大的孩童,英娘是里面最聪明、最能干的一个。

  媒人把红帖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刻,她才察觉到自己早就丢了心。

  只是,她还是摇了摇头,她和姐妹们约好了彼此扶持,她不能自私地跑了。

  徐娘看出她的心思,笑道:“咱们确实说过即使不靠男人也要好好活着,但是,这不代表就不找男人。你们还年轻,没必要苦守着。”

  其他人也跟着劝。

  英娘红着眼圈,依旧摇头。

  徐娘叹气,“怎么这么犟呢?”

  媒人瞥向关三郎,面上带着尴尬。

  关三郎并不恼,只暗地里朝英娘的女儿挤挤眼。

  小妞妞年纪不大,却十分机灵,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关三郎。

  “阿娘,你就应了吧,妞妞要三郎舅舅做爹爹!”

  不答应?那就哭,闭着眼睛哇哇大哭。

  小女娃可是英娘的心头肉,当娘的实在抵不过,更何况也确实喜欢关三郎,只得红着脸点了点头。

  关三郎乐得像个傻子似的,把小妞妞扛到肩膀上,满院子转圈圈。

  小妞妞抓着他的头发咯咯笑,弯弯的眼睛里连滴眼泪都没有。

  英娘眼里却不由地漫上了水气。

  这门亲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成了。

  订亲宴是一起在关家办的,叶大姐也去了。

  外面推杯换盏,姐妹三个在屋内说话。趁着叶大姐高兴,叶二姐提起了叶凡的事。

  实际上,叶二姐也算是赌了一把,就想着叶大姐即使不同意也不会在这样大喜的日子拿叶凡怎么样。至于之后,自然有长安侯大人护着。

  这些话不知道在叶二姐心里咀嚼了多少遍,可以说是字字都在维护叶凡,处处都在帮李曜说好话。

  叶大姐似笑非笑地听她说完,这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当你要瞒到啥时候,没承想到这会儿就憋不住了。”

  叶二姐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不由地一愣,“阿姐,你……你早就知道了?”

  叶大姐秀眉一挑,瞥了眼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叶三姐。

  叶三姐苦着脸,“大姐,你就这么轻易地把我卖了?”转过头又去拉叶二姐的手,“二姐,你别恼我,是、是大姐自己看出来的,过来问我,我哪里撑得住?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怕她。”

  叶二姐拍拍她的手,期待般盯着叶大姐的眼睛,“阿姐,这事……你是怎么个意思?”

  “我还能有啥意思?”叶大姐冷笑,“人家俩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身后又有亲阿姐撑腰,我这个后的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还能说什么?”

  这话听着不是在埋怨叶凡,倒像是冲着叶二姐去的。

  叶二姐掩着嘴笑笑,亲亲热热地偎到她身上,“阿姐,你哪里是后的?这些年你为我们做的,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数得过来的?”

  从前樊家条件好,叶大姐给她们姐妹买头面、做衣裳,即便后来家里败了,也是她付出最多。

  “我这不是想着大郎要考秀才,怕你分心,这才没说么。”

  叶大姐拧拧她的脸,凌厉的眉眼挑起来,“当真是怕我分心?”

  叶二姐只管笑。

  三姐也偎过去,说了一箩筐的恭维话。

  叶大姐叹了口气,说:“依着凡子和侯爷的秉性,哪里是咱们阻止得了的?就这样吧,侯爷多疼他一日,咱们就给他烧一日的香。哪天侯爷厌了,咱们就把他接出韩家岭,自己守着、护着。”

  说到这里,她挺了挺腰,“再说了,咱们凡子也不是那种以色媚人的,单凭着这些树,谁敢欺负他?”

  叶三姐重重点头,“就是,指不定是他先厌了侯爷呢!”

  叶二姐附和地笑笑,耳边不由响起关二郎先前提起的事——李家,眼瞅着就要登到天上去了。

  是福是祸,且看吧!

  ***

  过了叶大姐这一关,叶凡最后一点心病都没了。

  他把姐姐们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李曜听,完了还笑嘻嘻地威胁,“听到没,你不好好表现,我就厌了你。”

  长安侯大人轻声笑,“嗯,我好好表现。”

  叶凡端着架子,拿眼瞄向案上的果盘,“小李子,给哀家拿过来。”

  李曜含着笑,送到他面前。

  叶凡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不对,自己先忍不住笑喷了——哀家什么的,哈哈哈哈!

  李曜拿刀子削果皮,叶凡心安理得地吃。

  顺带着还得提要求,“想吃糖葫芦了,今年的山楂下来醮几串吧!”

  “好。”李曜放下刀子,给叶凡擦去嘴边的津液。

  叶凡仰着脸,乖得像个小宝宝。

  “不知道山楂能不能做成软糖,回头让阿姐试试。”

  他捏了块鸭梨软糖送到李曜嘴边,“你要不要尝尝?梨子和面果胶做的,不太甜,比现代那些半点不差。”

  李曜勾唇,“嗯,尝尝。”

  说着,便压下.身子。

  “唔……”

  “我、我说的是让你吃糖……”

  不是吃我。

  李曜品尝着他口中的味道,眉眼含笑。

  “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