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30章 杏花小聚

  陆令容只觉得难以喘气, 仿佛哮症又犯了。

  人到了极度愤怒,反而会冷静下来。

  她死盯着梅盈袖的那张美人脸,这张让她嫉妒、厌恨的脸。

  忽然, 她看见了案桌上的灵位, 上面的柔光二字在清烟缭绕间,显得狰狞无比, 而荷欢手里捧着的那套灰色僧衣和佛珠, 如同长满了倒刺的锁链,掐住她的脖子,让她难以呼吸。

  “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人生!”

  陆令容用尽全身力气, 吼出这句支撑着她全部生命的话。

  “那你当初凭什么决定柔光和我的人生。”

  盈袖质问。

  “我真不明白, 那个丑尼姑和你什么关系?此前你们南辕北辙, 从未见过面。”

  陆令容又恨又气, 胸脯上下起伏:“当初连累你进登仙台, 你不是打过我, 出气了吗?我绝不相信你会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尼姑做这么多,梅盈袖, 你到底怀了什么心思, 是不是因为表哥心里有我, 你就嫉妒我?还是你本就是个毒妇,偏偏要跟我过不去。”

  “陆小姐, 我真的觉得你很可悲。”

  盈袖摇头笑了笑,眼里满是怜悯:“认识时日短能怎样?你这样的人,根本不会理解什么是友情。为了名声, 你可以施粥济贫,为了前程你可以随意践踏无辜的人,你太自私凉薄了。”

  盈袖盯着陆令容, 手指向墙角的红蝉:“那个姑娘是从小伺候你的,你怎么对人家的,把她连卖了两次。”

  “你胡说,我是为了她好。”

  陆令容怒喝,毫不相让。

  “像你这种运气好,凭着一张脸在男人胯.下讨富贵的女人,怎么可能懂我。”

  “我不懂你,也懒得懂你。”

  盈袖抬手,将陆令容髻上的玉簪拔掉,登时,女孩长发垂落下来,散了一身。

  “今儿我便替你做决定了。”

  盈袖从包袱里拿出一把大剪子,抓起陆令容的头发,就要剪。

  正在此时,一旁立着的赵嬷嬷见状,赶忙跪下,往前行了几步,捧着心口,颤颤巍巍道:“奶奶,可使不得啊,断发犹如杀头,您这不是要活生生逼死表小姐么。”

  盈袖白了眼赵嬷嬷,没理会。

  她低头,凑近陆令容,用剪刀背拍打女孩的侧脸,笑着问:“你会寻死么?”

  说话间,盈袖就用力剪掉一把头发,在青丝掉落的瞬间,陆令容愤恨地尖叫,口里发出悲鸣,挣扎着要往椅子腿上撞,谁料被袁世清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你不会自尽,对吧。”

  盈袖轻抚着女孩的头,柔声道:“你这样的人,狭隘、阴损,在你恨的人没有遭到“报应”前,你才舍不得死呢。”

  盈袖懒懒地窝进软靠里,让荷欢给陆令容剃度,她面目表情地看着陆令容由奋力挣扎、到愤怒、到半昏迷,最后到半死不活,笑了。

  “我赐你个法号,叫悔空。”

  盈袖端起茶盏,喝了口,低头看着穿着华服、却光了头的陆令容,将佛珠扔到蜷缩在地的女孩面前,冷笑:

  “悔空师太,我是个小气的人,不会轻易原谅伤害过我和我朋友的人,所以我劝你老老实实吃斋念佛几年,别私自还俗,否则我一个不高兴,就撺掇着某些有权有势的人,好好查一下你死了的贪官爹,再大肆宣扬番你当初在登仙台如何被撕扯光衣裳,如何逼迫陈南淮给你报仇,别到时候活人和死人脸上都难看。”

  盈袖起身准备离去,忽然,她的脚腕儿被陆令容抓住。

  “你最好杀了我。”

  陆令容此时眼里满是恨,虚弱不已。

  “你都是师太了,戾气还这么重。”

  盈袖抽开自己的脚,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孩,冷笑。

  死是解脱,她不配。

  盈袖俯身,从怀里掏出张已经泛旧的桃花笺,扔在陆令容眼前,笑道:“忘了告诉你,当初竹灯疼你,给你钻研出治石女的方子,后来这方子落在了你青梅竹马的表哥手里,就放在我家梳妆台的屉子里头,他明明可以治好你,却一直不给你方子,他真的好疼你。”

  听见这话,陆令容身子一震,盯着眼前的那张泛旧方子,默默掉泪,终于喉咙里发出声细吟,吐了口血,她忽然笑了,笑得绝望……

  不杀人,却诛心,梅盈袖,你真是好样儿的。

  ……

  ※

  天又阴沉下来,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院子两边站着陈府的奴仆婆子,中间跪着五六个雅容小居的下人,上房传来春娘鬼哭狼嚎的叫声,听着十分刺耳。

  盈袖刚出来,赵嬷嬷立马迎上来撑伞。

  赵嬷嬷咽了口唾沫,偷偷地打量盈袖。

  旁人不知道实情,只当大奶奶来收拾爷的外室,她当初可是在曹县,把所有事都看在眼里,其实她本就不喜欢陆令容的狡诈虚伪,心里也明白,大奶奶的报复是天经地义的。

  可方才瞧见大奶奶这手,也确实叫人心惊胆战,这丫头自打恢复记忆后,整个人都变了……

  “咳。”

  赵嬷嬷轻咳了声,小心翼翼地请示:“奶奶,雅容小居的这些仆人,怎么处置。”

  盈袖扫了眼众人,将鬓边的白菊取下,斯条慢理地往外走。

  “陈家也不缺人,都打发了。”

  “是。”

  赵嬷嬷又问:“那表小姐,不,悔空这儿……?”

  “留几个忠心的婆子管事看着,月钱加倍,告诉他们,打今儿起没陆小姐了,只有悔空。悔空师太必须吃斋念佛,每日都得给柔光磕足一百个头。”

  盈袖顿足,微微回头,冷眼看向上房,冷笑数声:

  “出家人四大皆空,把这院里的花草移了,柜子、首饰、衣裳全都贱卖掉,各类古籍善本封箱,以柔光师父的名义赠给洛阳最有名的校书局,这里只许放佛经,回头再找几个尼姑来,天天给她念经。”

  “是。”

  赵嬷嬷忙应了。

  暗叹,这和坐活牢子有什么区别。

  全都料理清后,盈袖快步走出雅容小居,刚到大门口,就看见陈南淮站在马车跟前,低着头,愁云满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锋还似往常那样,像个活死人,抱着刀紧跟在大爷身后。

  看见妻子出来了,陈南淮迎上去,想要搀扶住盈袖,可又怕惹她生气,只能苦笑了声,摇摇头:

  “何苦呢,她父母双亡,也是个可怜人。”

  “陈大爷既这么怜香惜玉,那你去救她出浮屠罢。”

  盈袖从表弟手里接过把头发,摔到陈南淮身上。

  看着发丝掉落一地,这男人痛苦地扭过头,盈袖冷笑了声:

  “去吧,把你那骚货解救出来,何苦当外室呢,你堂堂正正地娶了她,我才服你。”

  “我又没说娶她,你看你动什么气,当心身子。”

  陈南淮笑道:“她心里乱,又得罪过你,这么着也挺好,左右她和佛门有缘。”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

  陈南淮忙抬头去看,俊脸登时胀成了猪肝色。

  原来荷欢已经将红蝉打扮好了,那姑娘穿着绣了牡丹的红色喜服,头发绾了起来,髻边簪着支金凤衔珠步摇,又戴了朵宫纱堆成的红杜鹃花,脸上施了妆,但这丫头因为畏惧,一直掉泪,眼泪将妆冲成了两道红河,瞧着既喜庆,又滑稽。

  “这,这……”

  陈南淮简直愧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急着和盈袖解释:“当日我喝醉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后就,”

  “甭说。”

  盈袖手拍了拍陈南淮的胸口,轻蔑一笑:“我对你们怎么交.媾没兴趣,你也不必偷偷摸摸地养着她们母子了,更不必花心思骗我,今儿我就成全你,让她当你名正言顺的妾,以后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在一块过。”

  “什么一家三口,”

  陈南淮抓住盈袖的肩膀,眼里的痛苦之色甚浓:“咱们才是一家三口,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求求你,别剜我了好不好。”

  “哎哎哎,干嘛呢,把爪子挪开。”

  袁世清用长棍挑开陈南淮的手,将姐姐护在身后,少年双臂环抱住,故意讽刺一笑:

  “姐,这个妾以后叫啥好呢?红姨娘,不对不对,她支使那个什么青枝偷你屋里杏干儿,嘴忒馋了,我看就叫馋姨娘罢。”

  这话把盈袖给逗笑了,忽然,她感觉小腹猛地疼了下。

  “哎呦。”

  盈袖手紧紧捂住肚子,痛苦地略弯下腰,大夫说她的情绪不能再大起大落了,今儿闹了这么一出,果然又动了胎气。

  “你没事吧。”

  陈南淮都快紧张死了,也顾不上提防那小霸王,赶忙扶住盈袖。

  而袁世清也没心思和陈南淮斗嘴斗舌,立即蹲下身,仰头看姐姐,嚯,她脸色还真有点难看。

  “姐,你怎样?要不要去看大夫。”

  “没事。”

  盈袖挣脱开陈南淮的环抱,展颜一笑,柔声道:“大抵刚喝了两口冷茶,激着了。”

  忽然,只听一阵马蹄声响起。

  从巷子深处出现个骑黑马的男人,正是左良傅的近身侍从大福子。

  大福子是个急性子,马还没勒住就跳了下来,得亏他生的粗壮,身子踉跄了几下才稳住。

  这小子面目都是春风,一阵风儿似得跑过来,恭恭敬敬地给盈袖见了一礼,从怀里掏出张帖子,弯下腰,手捧过头顶。

  “我家大人请您和袁二爷去杏花村酒楼小聚,谢公子和杜家小姐也在呢。”

  盈袖没有立马接帖子,她还没准备好见他们。

  她还没拒绝,一旁的陈南淮倒急了,厌烦地挥手:“去告诉你家大人,她今儿身子不舒服,就不去了。”

  袁世清两眼死盯住那张帖子,一脸的期待与心痒难耐,最后轻叹了口气,抱拳给大福子躬身行了一礼,笑道:“我姐今儿好像真不舒服,”

  “我去。”

  盈袖接过那张帖子,扭头,笑吟吟地看着袁世清:“便是为了我家世清,我也得强打起精神赴宴,没事儿的,姐姐今儿出了口恶气,是有些饿了。”

  袁世清听见这话,眼里的烟花大盛,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口里直喊着姐姐最好。

  转瞬,他又紧张万分,呸地一声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往顺抹自己的头发,扭转过身子,看自己的衣裳有没有破洞,干不干净,身上有没有汗臭,要不要给大人和三爷买个礼物……

  盈袖摇头笑笑,朝马车走去。

  终究是个孩子。

  ……

  *

  天色将晚,雨仿佛小了些。

  大抵泛上层寒气,街上人烟稀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若仔细听,还能听见妇人炒菜和唤丈夫孩子吃饭的声音。

  真好。

  盈袖歪在软靠上发呆,脑中全是方才在雅容小居发生的事,陆令容和春娘撕心裂肺的声音盘旋在耳边。

  记得在南方住着时,她被乡里的小孩子们欺负了,嫂子总会带着她,挨家挨户上门去吵架。

  ……

  可回到北方,全都变了。

  那个躲在嫂子裙后的怯懦小孩,如今居然也会羞辱欺负人了,生生给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剃度,画地为牢,把她圈禁在洛阳。

  可做就做了,有仇必报,她绝不后悔。

  哎,待会儿见到左良傅和谢子风,该怎么说话?

  一个呢,私底下为她筹谋,千方百计帮她寻回记忆,还给袁家料理了生死攸关的大事,帮大表哥谋得锦绣前程;

  另一个呢,当初拿着她的画像,天南地北地找她,在曹县的升云酒楼帮她解围,如今又为她闹得满城风雨。

  想想就头疼。

  正在此时,荷欢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姑娘,快到杏花村酒楼了。”

  盈袖心跳得极快,手轻推开车窗,往外瞧。

  杏花村酒楼依旧那般雅致,离得老远就能闻见股汾酒香味儿,屋顶特意铺了稻草,五彩的旌旗在微雨中飘扬。

  不过酒楼今儿好似被包场了,很是冷清,屋檐下悬挂了两盏花灯,门口站着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皆精心捯饬了番,穿着华服,戴着玉冠,正是左良傅和谢子风。

  两个人都冷着脸,谁都不理谁,可一看见她乘坐的马车来了,又都面上大喜,同时朝这边走来,谁料就给撞在一起了,两人立马弹开,同时厌烦地掸了下自己的胳膊,仿佛沾到什么不洁之物。

  好么,这下两个人也不动了,各自整理着仪容。

  盈袖只觉得耳朵发热,尴尬万分,心里生出了退意。

  偏生这会儿马车停了,车帘子被人猛地掀开了,表弟袁世清兴冲冲地把半截儿身子伸进来,两手撑在车里,催促着她。

  “姐,大人和三爷都等你呢,快快快,你赶紧下来。”

  盈袖脸也开始烫了,怎么忘了表弟这个烧包。

  她低着头下马车,瞧见左良傅和谢子风这会儿倒是不急了,开始装了。

  一个恢复了往日沉稳干练,双手背后,满目含情笑着看她,甚是英挺俊朗;

  另一个则是翩翩佳公子模样,朝她温柔地微笑,极为潇洒风流。

  盈袖强咧出个笑,点头还礼。

  刚准备往前走,就看见陈南淮疾步匆匆地赶了上来,嚯,这人竟也换了衣裳,穿着身月白色的直裰,腰上悬挂着美玉,手里拿着把折扇,在这微光雨夜里,显得越发俊美无双。

  “你跟来做什么。”

  盈袖停下脚步,冷声问。

  “自然是陪你赴宴。”

  陈南淮柔情似水地看着妻子,莞尔浅笑:“都是老朋友,怎么能少了我。”

  盈袖心里堵得慌,直面陈南淮,冷笑了声:“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会很尴尬的。”

  陈南淮转了下折扇,下巴微抬,挑眉坏笑:“没事儿,我脸皮厚。”

  男人暗骂:他娘的,再不盯紧些,怕是孩子要叫别人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写这个名场面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