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104章 清炖老鸭汤

  盈袖刚下马车, 荷欢和赵嬷嬷等人立马迎了上来,或是打伞,或是送披风, 一时间府门口忙忙乱乱, 好不热闹。

  雪缎鞋被雨水浸湿,寒意从脚底层层蔓延到全身。

  盈袖不禁打了个寒颤, 比起人心之毒, 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

  她由赵嬷嬷搀扶着往府里走,陈南淮独自走在前头,步履轻快, 偶尔和海月说笑几句, 时不时用余光往后瞧, 好几次, 差点被地上的鹅卵石滑倒, 站稳后忙摆手, 笑着说没事没事。

  呵。

  盈袖冷笑了声,他这算心虚么?

  雨越来越大, 天阴沉得厉害。

  越想越委屈, 越想越恨, 不知不觉,又掉泪了。

  “好大的雨啊, 都淋在人身上了。”

  盈袖低头,轻叹了句,在用帕子去擦脸上雨水的同时, 顺势将眼泪抹掉。

  她拳头紧紧攥住,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莫慌,莫怕。

  记忆虽说未全部拾起来, 可却能确定几点。

  其一,过去在她生命里肯定出现过个尼姑,对她非常重要,比命都重要;

  其二,左良傅与她的确有过情,而且没有碰过她,陈南淮婚后对她说的一切,是编造的,不可信;

  其三,陈家不能久住,日后朝廷和地方肯定有一场硬仗要打,陈南淮已经开始给自己找退路了,不惜把自己的妻子送出去……没人味儿的牲口。

  该怎么办呢。

  盈袖手附上小腹,而今她成亲了,有了身孕,哥哥也要仰仗陈家来谋前程,这全都是要考虑的因素,真真让人头疼死了。

  “大奶奶怎么瞧着心事重重的。”

  赵嬷嬷笑着问。

  “喝了几盅酒,头有些晕。”

  盈袖淡淡一笑,随意扯了句谎。

  “你怎么能喝酒呢。”

  赵嬷嬷眉头皱得老高,瞪了眼前头走着的陈南淮,手指头在空中狠狠地戳了几下陈南淮的背,颇有些恼,埋怨道:

  “哥儿也是的,明知道你媳妇儿这几日身子不痛快,还带她出去吃酒,仔细老爷知道了打你。”

  “你们不说,老爷怎会知道。”

  陈南淮神情愉悦。

  他放慢了脚步,盈袖并排走,但各打各的伞,不靠近。

  赵嬷嬷笑着摇摇头,道:“正好,底下的庄头送来了十几只老雄鸭,老爷嘱咐小厨房炖了汤,叫你们小公母俩过去陪他喝呢。”

  赵嬷嬷轻轻摩挲着盈袖的胳膊,笑道:“听说那些鸭子都是把鹿茸、黄芩这些珍贵药材剁碎了,拌进高粱米里喂出来的,最补了,炖的老汤能固本培元,老爷真真心疼你们两个。”

  “我身子不太舒服。”

  盈袖不愿去。

  那会儿在杏花村酒楼,她亲耳听到陈南淮说,老爷如今的心思,全都在她和王爷身上,可见那色鬼老头是真对她有了龌龊想法。

  “这几日胃口不大好,不太吃得下东西。”

  盈袖故作孱弱之态,推脱了几句。

  “胃口不好?”

  陈南淮斜眼瞅来,阴阳怪气地笑了笑:“那会儿不是在酒楼进得挺香么,吃了拳头大的一个肘子,怎么这会儿又说吃不下了,难不成家里的饭竟比不上外面那些野的?”

  又来了。

  盈袖眼皮生生跳了下。

  若是在先前,她被他这般夹枪带棒地讥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要站在他的立场,替他考虑,因为她理屈,背夫偷汉。

  如今,她只觉得他恶毒,连人都不算。

  “行,那便去罢。”

  盈袖装作顺从,莞尔一笑:

  “正好,我有件事要同老爷说呢。”

  ……

  *

  花厅依旧华贵富丽,熏了上等的鹅梨帐中香,清甜梨香充斥在每个角落。

  盈袖换了衣裳,净了手面后,就同陈南淮一起进了花厅。

  四下扫了眼,花厅人不多,只有李良玉、雁秋和几个大丫头。

  大方桌上铺了大红织金绢,上头摆了满满一桌的珍馐美食,只有三套白瓷碗筷,与往日不同的是,并没有摆酒。

  陈砚松此时端坐在上首,他今儿穿了身深紫色燕居长袍,并未戴冠,发髻上只别了一枝白玉簪,鬓边的碎发用茉莉油抹得平滑。

  虽说沉稳少言,有些冷漠,但眼中的喜悦是怎么都遮不住的,唇角还会不自觉勾起抹笑,他本来就瞧着年轻,人逢喜事,越发显得俊逸儒雅,曾经洛阳第一的美男子,当真名不虚传。

  “老爷。”

  盈袖屈膝,恭恭敬敬地给陈砚松行了一礼。

  她不愿看这老色鬼。

  面相再好又能怎样,心肝还不是烂的。

  只可怜了婆母袁夫人,当年在家里受陈砚松和他姘头的龌龊气,在外还被魏王凌.辱过。

  她要是袁夫人,才不会寻死呢,一刀算一个,第一个先宰了负心汉陈砚松。

  “想什么呢?”

  陈砚松柔声问。

  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显得太过关怀,陈砚松登时拉下脸来,冷眼瞪向儿子,不悦道:

  “成天到晚往外头跑,不是给你说了么,张涛之太太的事还没完,若遇上那妇人,又是一场是非。如今竟还拉着媳妇出去吃酒,若叫外人知道了,又该笑话你们孩子气了。”

  “是是是,儿子错了。”

  陈南淮腆着脸笑,率先入了座。

  “你也坐。”

  陈砚松板着脸,朝盈袖挥挥手。

  盈袖没有将怒表现在脸上,还是先前那般软懦,故意道:

  “媳妇能同公爹同桌用饭么?太太最重规矩了,我怕……”

  “一家子骨肉,哪有那么多忌讳。”

  陈砚松淡淡说了句。

  他如何不知近来府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都是他的错,急着想补偿她。可怜闺女了,听了那起龌龊闲话,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江氏真真该死,看来不必让她往年底活了。

  “外头这么大的雨,冻着了吧。”

  陈砚松扭头,关切地问儿子。

  “还好。”

  陈南淮自然知道父亲的心意,笑了笑,拉着盈袖入座,道:

  “有嬷嬷们打伞,我俩都没淋到。”

  “今儿外头吃了几盅酒?”

  陈砚松又问。

  而今闺女有了身孕,如何不让他担心。

  “我今儿约了赵伯爵家的二公子吃酒,喝了半瓶,她陪着喝了两杯。”

  陈南淮心里酸酸的,这么多年,老爷子从未如此体贴入微地关心他。

  “她今儿胃口还不错,吃了好些肘子呢。”

  “是么。”

  陈砚松大喜,可未表现在脸上,仍淡淡的。

  闺女近来孕吐严重,一口饭都吃不下,小脸都瘦了一圈。

  “看来那做肘子的厨子本事不错,正好,我近几日也喜欢吃这些重荤腥。”

  说到这儿,陈砚松扭头,对一旁侍立着的李良玉笑道:“花点银子,把厨子买到咱们家罢。”

  只要闺女喜欢,就算天上的星星,他也能给她摘下来。

  “赶紧动筷吧。”

  陈砚松挥挥手,示意李良、玉雁秋等人不必过来伺候。他拿起碗,先给儿子舀了碗鸭汤,随后,又给盈袖舀了碗,特意往里头加了勺白饭。

  他冷冷地瞅了眼盈袖,把饭推过去,道:“空心子吃酒容易反胃,吃点饭垫垫,妇道人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若在外头吃酒吃醉了,会惹人笑话的。”

  “是。”

  盈袖应了声。

  心里不住地骂陈砚松伪君子,假道学。

  垂眸瞧去,今儿的菜几乎全是鸭子,有清炖肥鸭、糯米八宝鸭子、酱鸭架、爆炒鸭心……还有两个素菜。

  那道清炖肥鸭瞧着最是美味,汤汁浓滑,骨肉都炖酥烂了,鸭腹中填充了火腿、口蘑和青笋等物,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盈袖刚吃了口,就恶心了,差点吐出来。

  可冷不丁想起雁秋的话,老爷晚上梦魇时喊她的名字,还吃她的剩饭。

  越想越恶心,盈袖忍着难受,将小碗里的鸭汤泡饭全都吃完,她才不会给陈砚松吃她剩饭的机会呢。

  “咦?”

  陈砚松大惊,转而大喜。

  难得闺女胃口这么好,她竟喜欢吃鸭子。

  “再吃一碗罢。”

  陈砚松赶忙又给闺女盛了一碗。

  “多谢老爷。”

  盈袖咽了口唾沫,头越发疼了。

  深呼了口气,再一次全都吃完了。

  “快,淮儿,再给你媳妇盛一碗。”

  陈砚松高兴极了,暗道:果然怀孕了就是不一样,一个肚子,两个人吃,是进得香。

  “怎么胃口忽然又变好了。”

  陈南淮也高兴,忙给盈袖舀了满满一碗。

  暗道:她心里果然是有我的,方才听见我抱怨,怕我多心,立马就多吃了碗。

  “真有这么好吃?”

  陈南淮登时也胃口大开,用筷子卷了鸭皮,吃了口,清香味浓,的确比那什么下三滥的炖肘子强多了。

  “喜欢就多吃点。”

  陈南淮夹了块炒鸭心,递到盈袖碗里。

  “别,别。”

  盈袖难受极了,感觉饭都要撑到嗓子眼里了,再加上看见陈南淮冲她笑,再也没忍住,扭过身子,大口吐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

  陈砚松一惊,情急之下,压根没想到什么避讳,赶忙从袖中掏出帕子,给闺女递过去。

  谁知闺女一见,面上惊惧之色甚浓,立马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佯装整理衣裳,接过李良玉递过来的帕子和茶,漱口擦洗。

  陈砚松心里好一阵落寞,尴尬地笑了笑,将帕子重新揣回怀里。

  “大奶奶,你没事吧。”

  陈砚松端起茶,抿了口,问。

  “劳您担忧,妾无碍。”

  盈袖又吐了几口,她实在精神不济,由李良玉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没想到怀孕竟这样难受,都怪陈南淮这畜生!

  “我瞧你也吃不下了,回去歇着吧。”

  陈砚松叹了口气,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得打发她回去。

  “那个……”

  盈袖定了定神,扭过头,不去看桌上的珍馐。

  “妾身有个事,想求老爷。”

  “你说。”

  陈砚松正襟危坐起来。

  盈袖瞅了眼立在跟前的丈夫,佯装疲累,微微靠在他身上,强咧出个笑:“妾身头几日接到家书,哥哥说小二嫂有了身孕,母亲身子也大安了,嫁过来这么久,妾身甚是想念远在曹县的兄嫂,想去看看他们。”

  “怎么忽然生了这个想法”

  陈砚松看向儿子,皱眉问:“可是淮儿欺负你了?还是丫头婆子们伺候的不用心。”

  “没有。”

  盈袖捧着心,笑道:“就是想家里人了。”

  陈砚松没有立马答应。

  他自然是一万个不愿女儿再与梅家人有半点关系。

  他把之前梅濂和如意娘写来的书信,捎来的礼物全都扣下了,只是挑了几封顺眼的给盈袖看。

  而今孩子有了身孕,长途颠簸,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好。

  “等过段时间罢。”

  陈砚松笑着打太极,道:“过几日就是荣国公夫人的寿辰,她的三公子和淮儿是莫逆之交,按理,你们俩要备上厚礼,去给夫人磕头的。再说了,你如今嫁到了陈家,要经常出去参加贵夫人们的雅集,好好交际应酬的,可太太病着,家里没有长辈提携你,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国公夫人好好带你见见世面。”

  说到这儿,陈砚松轻咳了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身后的李良玉会意,立马上前来,弯下腰,凑到陈砚松跟前,笑道:

  “老爷忘了?今晚上要去王府,您该换衣裳出门了。”

  “呦,你不说我倒忘了。”

  陈砚松板着脸起身,他按按手,让南淮和盈袖别动,皱眉道:

  “今儿的饭菜荤气太重,我闻着都难受得紧,更别提你们了,待会儿让小厨房炒几个清淡的,你们俩用了饭再回去。”

  说罢这话,陈砚松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花厅很快就安静下来。

  丫头们忙进忙出,很快就将狼藉全都拾掇干净,并且特意在香炉里点了些薄荷,来驱驱味儿。

  “我和大奶奶说几句话,你们都先下去。”

  陈南淮挥挥手,将嬷嬷和丫头们打发走,特特嘱咐了句,让小厨房做一盏提神开胃的酸辣肚丝汤。

  等人都走后,他亲自泡了杯薄荷茶,端给盈袖。

  因着杏花村酒楼发生的种种事,他不太好意思先开口,默默地坐到椅子上,蓦地闻见股酸臭味儿,想起方才盈袖吐了一地,登时泛起股恶心,他咽了口唾沫,用食指揉了下鼻子。

  “你是嫌我臭么?”

  盈袖瞧见他这番动作,有些反感。

  “没有啊。”

  陈南淮忙否认,笑道:“鼻子有些痒痒。”

  男人皱眉,阴阳怪气地笑了声:“我是绝对没嫌弃你,倒是你,怎么好像很嫌弃我,一看见我就吐,我到底怎么你了。”

  “没有啊。”

  盈袖无辜地摇摇头,虚弱一笑:

  “今儿在杏花村酒楼,瞧见那个丑尼姑,头忽然疼了,总觉得熟,但还是想不起来。你知道的,我有点怕老爷,他一直给我添饭,我不敢拒绝,只有闷头吃,后面实在吃不下了,就吐了。”

  “你真是个痴人。”

  陈南淮又乐了,原来她不是嫌他讨厌恶心。

  男人忙起身,走过去,蹲在她腿边,仰头看着她略有些病气的面庞,笑着问:“你想去曹县,是想念哥哥嫂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你告诉我。”

  盈袖反问他。

  “是我多心了。”

  陈南淮笑笑。

  他还是不放心,今儿冷眼瞧着,她隐约像想起了一些事,若是回曹县,记忆立马恢复也未可知啊。

  万不能让她走,可是,过几日谢子风或许会回来。

  “你若是想回娘家,我偷偷带你去,怎样?反正我也不想参加什么寿宴雅集,烦得很。”

  “真的么”

  盈袖故作欢喜。

  其实她想去曹县,待在哥哥嫂子跟前,再也不回洛阳。

  哥嫂是看着她长大的,只要她说明了原委,他们应该会帮她同陈南淮和离。

  “真的。”

  陈南淮笑着点头,双臂按在盈袖的腿上,微微皱眉,叹了口气:“只不过在去之前,还有个事要料理。”

  “什么事,你说。”

  盈袖心里一咯噔,若没猜错,他要哄她去跟左良傅睡。

  “也不是什么大事。”

  陈南淮有些犹豫,内心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笑道:“今儿咱俩去杏花村酒楼,见了我那好友昆仑,你觉得他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