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眼儿媚>第86章 江娴

  天刚蒙蒙亮, 盈袖就醒了。

  她闷哼了声,习惯性地翻身,愕然发现自己此时正被陈南淮搂在怀里, 头枕在他的胳膊上, 与他的距离……很近。

  昨晚上睡得的时候,明明是分开的, 各盖一块锦被, 什么时候睡在一起的?

  盈袖心跳的极快,又有些慌。

  她尽量动作轻些,一分分往出挪, 谁知膝盖碰到了他的腿, 这男人下意识双臂收住, 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他喉结滚动, 薄唇抿了下, 口中发出宿醉的呓语。

  “别闹, 乖。”

  盈袖紧张的头皮都发麻,后脊背紧绷。

  她不敢用力枕在他胳膊上, 头微微抬起, 就这么僵等了许久, 等到天色又亮了几分,她才再次试探着往后退, 终于,从这个温暖的被窝挪了出去。

  盈袖登时松了口气。

  昨晚上是他们的新婚之夜,但并不是很愉快。

  他喝多了, 想要行房,可她还没准备好。

  后面,他酒气上来了, 给她说了那件难以启齿的往事,趴在她膝头,一个大男人哭得好不凄惨。

  她也不忍心拒绝,于是答应牵着手睡。

  原本以为他肯定会动手动脚,没成想,竟很老实。

  就是他喝得实在多,后半夜起来小解了几回,那声音听得人怪脸红的。

  她佯装熟睡,避开这尴尬,还要提防他乱来,真真是累人,所以,到后面究竟怎么睡到他怀里,是真想不起来了。

  ……

  盈袖用手轻搓了下脸,将寢衣的襟口又往住合了些,扭头,看身边躺着的男人。

  他身上酒味还是浓郁,而黑发间又透出些许龙涎香的味道,怎么说呢,这个丈夫介乎少年与男人之间,瞧,他鼻梁高挺,多年来的养尊处优让他的肌肤细腻且毫无瑕疵,睫毛浓密且长,在眼底打出个小小阴影。

  不明白了,这样完美善良的男人,左良傅为何要如此折辱。

  正在此时,盈袖发现他唇角微微勾起抹笑,翻了个身,胳膊扬起被子,重新将她环抱住。

  盈袖越发紧张了,衣料单薄,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还能察觉到他已经昂扬起的欲。

  他什么时候醒的。

  “咱,咱们该起了。”

  盈袖略微挣扎,干笑道:“昨晚上赵嬷嬷说了,要早起妆扮好,过去给老爷太太敬茶磕头的。”

  “忙什么。”

  陈南淮小孩似的痴缠住盈袖,头埋进女人的颈窝里,嗅着她身上好闻的冷香,手掐住她的纤腰,哼哼唧唧:

  “再睡会儿,我头还疼着。”

  “你弄疼我了。”

  盈袖往开推男人。

  太近了,她的胳膊肘都能察觉到他的心跳。

  正在此时,只听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

  紧接着,传来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进来不少人。

  盈袖轻呼了声,一面用被子将胸口遮掩住,一面将床帘掀开条缝儿,往外瞧去。原来是赵嬷嬷支使着海月等有脸面的大丫头们,抬进来几桶还冒着氤氲热气的香汤,全都倒进浴桶里。

  那赵嬷嬷将簸箕里的各色花瓣和茉莉花水倒进热水中,携诸丫头们冲绣床行了大礼,脸上堆着笑,道:“爷和奶奶新婚大喜,该起身了,以后有你们温存的时候呢,别叫老爷太太等着,咱们老爷最是重规矩,万一罚你们跪祖宗可怎么好,以后没得叫下人们说嘴。”

  听见这话,盈袖越发紧张了。

  她现而今不是闺阁少女了,成了陈家儿媳妇儿,可是要守规矩。

  再说了,婚宴前都不曾见过老爷,待会儿去磕头,正好跟他商量一下和离或者休妻的事,左右都是她做错了,就该拿出态度来,别叫陈家小瞧了她。

  正当盈袖推开陈南淮,准备起来的时候。

  她听见外头又传来阵匆匆脚步声,一个威严低沉的妇人声徒然响起。

  “老爷叫奴来传话。

  老爷说,他昨晚上喝多了,肠胃有些不适,叫了胡大夫来扎针,今早就免了大爷和奶奶的磕头敬茶,晌午的时候在太太院里摆饭,介时你们再过来。”

  “看吧,爹爹疼咱俩。”

  陈南淮顺势将盈袖环抱住,男人家本就清晨多欲,他原本还有十分,如今只剩下两三分了。

  老爷子以前对他十分严格,这么多年从不叫他睡懒觉,每日天不亮就让嬷嬷把他催起来,打拳早饭后,要么看账本,要么去各铺子里巡视,总之忙的脚不沾地。

  如今小贱人回来了,老爷子心疼闺女,为了让女儿多睡会儿,居然扯谎说自己不舒服,真真是偏心。

  想到此,陈南淮气呼呼地松开盈袖,翻身,抱住个枕头,闷声说了句:“睡觉!”

  盈袖愕然。

  这人怎么忽然恼了,起床气?

  ……

  *

  天有些阴,即便到晌午了,还是灰蒙蒙的,似乎在酝酿着场雨。

  寒风吹过,掀起亭台游廊上的大红轻纱,喜悦狂欢慢慢褪去,剩下的,只有沉眠在深渊的冷。

  大抵是睡足了,盈袖感觉昏沉的头更清醒了几分。

  今儿是新婚第二日,她穿了大红的袄裙,髻上戴了支金凤衔珠步摇,此时同丈夫一齐站在江氏太太的院里,扭头看去,陈南淮也穿了红,头上戴着玉冠,浅笑间,两靥露出好看的梨涡。

  用丫头的话说,奶奶真是明艳动人,与大爷天生一对,真有夫妻相,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登对的璧人。

  想到此,盈袖淡淡一笑。

  这会儿老爷刚起来,江氏正在里头伺候着洗漱。

  她也不敢乱动,只能偷偷打量,江氏的这个院子十分华贵,上房底下站了一溜嬷嬷丫头,个个屏声敛气,连头都不敢抬。

  “紧张么?”

  陈南淮用余光看了眼女人,笑着问。

  “有点。”

  盈袖实话实说,隐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没什么好怕的,都是一家人。”

  陈南淮轻拍了下盈袖的肩膀,柔声安慰。

  “嗯。”

  盈袖低头应了声。

  那会儿在来的路上,荷欢偷偷与她耳语了几句江太太。

  这个江氏是官宦人家出身,单名一个娴字,是江家正房的嫡次女。原本江家给她定了知府之子,她寻死上吊地不嫁,一直守在闺阁。

  当时人都道江小姐气性大,瞧不上区区知府之子,后来,大家也咂摸出点子味儿来,原来这位江小姐中意洛阳首富家的二公子陈砚松,闺阁中就与二公子不清不楚,更有闲话说,两人早都苟合了。

  只可惜,陈公子那时候已经成亲多年,发妻袁氏温良贤淑,哪有位子给她。

  也合该老天爷成全有情人,后来袁氏重病去世,第二年头上,陈公子就续弦娶了江氏,江氏不生养,二公子万不得已纳了不少美妾和姨娘,可到底有情分,对江氏还是十分敬爱。

  忽然,盈袖莫名心一阵疼。

  虽说不能随意议论长辈的是非,可这位公爹实在凉薄滥情,只可怜了袁氏,想来病重之时,没少生丈夫和江氏的闲气吧。

  想到此,盈袖扭头,看向身边立着的陈南淮,无声叹了口气,生母如此遭遇,他也是可怜人啊。

  正在此时,上房的帘子被人从里头挑开,盛装打扮的李良玉笑着出来,屈膝福了一礼,道:“大爷和奶奶可以进来了。”

  盈袖咽了口唾沫,紧随着陈南淮往上房走去。

  她此时紧张极了,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和陈老爷提下堂的事,当日她醒后见过一眼老爷的,是个面善的人,想来会理解她的吧。

  刚走进去,一股香暖之风就迎面扑来。

  盈袖偷偷打量,屋里自是华美非常,便是珠帘,都是玉珠做的。

  在上首做了一对男女,男的穿戴得体大方,腕子上戴了串翠玉佛祖,黑发用茉莉油梳得水滑,正是陈砚松。

  在他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坐着个妇人,样貌秀丽,人很瘦,有些撑不起华服,涂了红胭脂的薄唇给人一种尖酸刻薄的感觉,虽说只有三十几岁,可面相显老,倒像陈砚松的姐姐。

  “大奶奶,你是新妇,要给父母敬茶,您今儿回家了。”

  李良玉笑着,支使丫头将蒲团放在地上。

  “是。”

  盈袖走上前去,跪下,先给陈砚松磕了个头,将茶捧过头顶。

  她有些不懂了,为什么只让她跪,难道不是夫妻一起磕头么?陈家的家规真怪。

  “乖。”

  陈砚松接过茶,手有些抖。

  为了遮掩激动,男人淡淡地抿了口,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道:“去给你婆母磕个头罢。”

  “是。”

  盈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哪儿错了丢人。

  她恭恭敬敬地给江氏磕了个头,微笑着捧起茶,谁知,江氏仿佛没看见她一般,忽然扭头,对陈砚松莞尔浅笑,道:

  “老爷,妾身倒想起一事。”

  “嗯?”

  陈砚松眉一挑,斯条慢理地捻着佛珠,也无视盈袖,可心里已经生起了火,但面上仍挂着笑,轻声问:

  “夫人请说。”

  江氏轻拍了下手,霎时间,从里间走出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更难得的是身量窈窕,艳若桃李,真真是人间双姝。

  两个美人轻移莲步行到众人面前,跪下给老爷太太磕了个头,浅笑间,整个屋子的颜色似乎都鲜活了。

  “这两个丫头,姐姐叫燕儿,妹妹叫巧儿,原是读书人家的闺女,可惜家道中落,差点沦落风尘,妾身将她们买了回来,调.教了几年,老爷觉得怎样?”

  江氏仍不理会捧着茶的盈袖,笑着问陈砚松。

  “嗯,不错。”

  陈砚松打量了眼美人,点头微笑。

  “咱们淮儿跟前如今有海月青枝两个大丫头,儿媳妇也只有个荷欢。”江氏抿唇一笑,道:“妾身想着,将燕儿和巧儿放他们房里伺候着,也别叫外人说咱们陈家小家子气,连个丫头都舍不得给儿媳妇,您觉得呢?”

  “这主意不错。”

  陈砚松笑着点头,翘起二郎腿,抬头,问立在一边的陈南淮:“淮儿,你觉得呢?”

  陈南淮一愣,忙上前给江氏行了个大礼,笑道:“儿子院里人手够用,就不用这两位姐姐过来帮忙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辜负太太的好意呢。”

  陈砚松嗔怪地瞅了眼儿子,转而看向江氏,果然瞧见这妇人面上尴尬之色甚浓,男人反手握住江氏的手,轻轻拍了下,劝慰道:

  “正好,我屋里莲生出嫁了,荷欢给了儿媳妇,就让这两个丫头先到我跟前伺候吧。”

  “啊。”

  江氏一愣。

  本想再争几句,一想,莫不是老爷看上了?

  “行,都听老爷的。”

  江氏莞尔一笑,这才接过盈袖的茶,淡淡抿了口,并不愿意多看一眼这出身寒微的儿媳妇。

  “行了,儿媳妇茶喝过了,能开席了。”

  陈砚松早都心疼不已,闺女这会儿瞧着有些委屈,大眼睛泪光闪闪,朱唇紧紧抿住,显然是被江氏震慑住了。

  “那个……”

  盈袖并没有立马起身,转而跪到陈砚松面前,低着头,鼓足了勇气:

  “老,老爷,小女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您说。”

  陈砚松一惊,若没猜错,这孩子是要提下堂离去。

  男人赶忙重重地咳嗽了声。

  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侍立着的姨娘雁秋会意,端着茶碗走上前去,殷勤地给老爷奉茶,谁知脚一崴,正好将滚烫的牛乳茶全倒在老爷的怀里。

  “放肆!”

  陈砚松大怒,反手打了雁秋一耳光,喝道:“懂不懂规矩,太太奶奶在这儿,谁许你上前讨巧。”

  “啊,老,老爷。”

  雁秋吓坏了,瘫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虽是老爷事先教的,可头一次看老爷发这么大火,还是害怕。

  “贱妾错了,求老爷宽恕。”

  “来呀,给我把这不懂规矩的贱人拉出去,用竹板掌嘴,不打到见血,别给我停手。”

  话音刚落,从外头进来两个高大健硕的仆妇,抓住雁秋的头发,将妇人拽到院子。

  只听啪、啪竹板拍肉的尖锐声从院外传来,同时,还有妇人鬼哭狼嚎般的痛哭,很快,就没了声响。

  “大奶奶,你想说什么?”

  陈砚松仍阴沉着脸,冷声问盈袖。

  “啊。”

  盈袖早都被吓坏了,下意识捂住心口,忙摇头:“没,没有。”

  “那成。”

  陈砚松淡漠地点点头,起身,用大袖拂掉下裳上的乳白色茶水汁子,冷声道:“王爷那边还有事,你们娘儿几个先用饭罢,我先行一步。”

  说罢这话,男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跪在地上的盈袖仍心有余悸,老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这个陈老爷,当真可怕啊,那个叫雁秋的姨娘,不过是打了盏茶,用得着当着下人的面儿打嘴么……陈南淮这些年面对这样的父亲,多可怜。

  ……

  *

  乌云堆积,终于忍不住,开始飘起凄零小雨,打在花荫小径上,清洗把沾满了泥的鹅卵石。

  陈砚松走在头里,他身后紧跟着李良玉。

  男人始终皱着眉头,忽然噗哧一笑,扭头,问李良玉:“我方才是不是太凶了。”

  “哼。”

  李良玉白了眼男人,娇嗔道:“你把那贴心小棉袄都要吓死了。”

  “哎,谁能懂一个当爹的心呢。”

  陈砚松捻着翠玉佛珠,慢悠悠地往前走,叹了口气:“我不能让她提出和离,先震慑一下,吓住了,让她没机会开口,就这样糊里糊涂过下去,等有了孩子,就算有十个左良傅,也带不走她了。”

  忽然,陈砚松双眸涌上抹凌厉之色。

  江氏不安分,原先就往南淮屋里擩过不少丫头,甚至还把外甥女陆令容养在身边,所图为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把夫妻和顺的那层窗户纸挑破了,譬如他知道,南淮让海月那贱婢给袖儿灌避孕药,亦知道海月在袖儿跟前胡说八道,还知道荷欢昨晚上偷偷求左良傅救袖儿……但他装作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不聋不哑,不做阿家翁。

  而今,江氏竟欺负到他闺女头上了。

  当着他的面儿,轻视袖儿,还公然给南淮屋里放美人,羞辱才为人妇的袖儿。

  这贱妇是在欺负谁?打他的脸么?

  忽然,只听嘎嘣一声,男人手中的佛珠串子生生断裂,玉珠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陈砚松冷笑了声,勾勾手,让李良玉凑上前来,男人俊脸生寒,淡淡说了句:“左右那两个小冤家已经成亲了,便也用不着因给嫡母守孝而耽搁婚事。今年过年,饭桌上只能有我们父子三人,那些碍眼多事的,暗中赏她些药罢,让她永远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还有人追文吗?出来冒个泡